第五节 犍陀罗艺术中的其他希腊诸神

很多人讳言希腊文化对犍陀罗艺术的影响，这是基于对欧洲中心主义的反感，是可以理解的。在欧洲中心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时代，犍陀罗艺术的出现是欧洲文明影响世界其他文明的力证。但人类文明的交流融合，本是常态，一个伟大的文明必然是开放的，犍陀罗艺术正是在这种世界主义的氛围中才产生的。事实上，文明本身并没有政治性，这些观念是被后人依照自己的需要解释出来的。19世纪上半期，随着犍陀罗地区大量出土带有希腊罗马风格的艺术品，犍陀罗艺术逐渐为欧洲所熟知。在犍陀罗艺术中，能看到更多的希腊神祇。

雅典娜 拉合尔博物馆藏有一尊帕拉斯•雅典娜雕像。雅典娜头戴头盔、身穿希腊式无袖亚麻衬袍希通，左手持盾，右手持矛。雅典娜是城市的守护神，这座雕像或是某个佛教寺院的守护神，或是站立在大夏王宫充当守护神。这座充满希腊风格的雕像，一般认为是公元前1世纪的作品——这跟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统治时期相吻合。但也有观点认为，这座雕像的年代应该是2世纪，是贵霜时代的作品。甚至也有可能，这并不是雅典娜本尊，而是受到希腊文化启发而创造出来的本地神祇。这种例子也见于锡尔卡普。从锡尔卡普出土的一座女神雕像，手持莲花，可能是布色羯逻女神。一个城市拥有自己的保护神，完全是希腊罗马的传统。女神高鼻深目和头上的发冠也是希腊神话的形象，但是手持莲花则是融入了佛教的元素。

犍陀罗佛教艺术中的很多人物形象，受到希腊艺术风格的影响，最为人熟知的是佛陀像。也有学者认为，摩耶夫人其实也有模拟雅典娜的痕迹。雅典娜作为智慧女神，经常出现在犍陀罗的政治宣传中，和王权符号连在一起，特别突出的是在钱币的反面刻画雅典娜的形象。比如有名的佛教护法王、印度-希腊王国的米南德王，其钱币的正面是君主投掷长矛的场景，背面则是雅典娜投掷闪电的画面。黄金之丘提拉达坂出土的戒指上，也刻着雅典娜的形象和名字。在图像中，雅典娜头戴头盔，手持长矛和盾牌，呈坐姿。雅典娜的形象在中亚尤其是巴克特里亚流传甚广，出现在戒指上不足为奇。雅典娜的形象一路往东，传播得更加遥远，在中国尼雅遗址出土的封泥上，往往印着雅典娜等希腊神祇的形象。

阿特拉斯（Atlas） 阿特拉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擎天神，属于泰坦神族，在泰坦旧神族被新的神族击败后，阿特拉斯被宙斯降罪，用头和双手撑起青天。北非阿特拉斯山脉以他的名字命名，阿特拉斯航空公司飞机的垂直尾翼上绘有他双肩擎天的形象。大家都知道英文的“地图集”也是叫作“阿特拉斯”，这是因为传统西方地图集以他的形象作为装饰。阿特拉斯的女儿是风雨女神迈亚，迈亚和宙斯的儿子是赫尔墨斯。

阿特拉斯被引入犍陀罗造像艺术，主要任务就是托起佛塔的塔基。窣堵波的基座或者其他建筑的底端，经常看到阿特拉斯的形象。在犍陀罗雕像中，他经常是高抬手臂托起重物的姿势——这可能不仅仅是装饰的用途，还应该有思想和信仰的意涵在里面。对于建筑来说，安全和坚固是最重要的，由阿特拉斯来托起建筑，让人们相信，建筑获得了神力的加持，更加坚固和牢靠。

古希腊的神庙常在柱子和三角楣上使用阿特拉斯托起苍天的雕像。而犍陀罗的阿特拉斯经常带有双翼，显得孔武有力，双翼恐怕是犍陀罗本地工匠充满想象力的创造，从其他神祇比如爱神身上移植过来的。在塔克西拉和哈达的窣堵波基座上，阿特拉斯的形象经常出现。一个希腊的神祇被纳入到佛教寺院建筑和窣堵波之中，其思想意涵，也如赫拉克利斯一样，显示了不同宗教之间的融合。希腊神祇阿特拉斯和佛教中的神祇鸠槃荼或有关联。鸠槃荼是南方增长天王之领鬼，是大力鬼王。拉合尔博物馆藏一件鸠槃荼雕像，颇有希腊风格，高鼻深目，腰部纤细，胸部和四肢发达，腰上缠绕裙布，叶状的花环绕在头发上，似乎受到希腊狄俄尼索斯信仰的影响。

海兽特莱顿（Triton） 海兽特莱顿是海洋的信使，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上半身作人形，下半身作鱼尾形。在犍陀罗浮雕和装饰盘中可以看到。在犍陀罗浮雕中，他以成行形象出现。犍陀罗出土的特莱顿数量众多，反映了当时犍陀罗地区除了陆路交通外，可能也接受海上交通带来的信息。

在塔克西拉、贝格拉姆等地也发现了希腊神祇哈伯克拉底（Harpocrates）的形象。在希腊神话中，维纳斯的风流韵事被静默之神哈伯克拉底撞见，为了掩盖，她让儿子爱神丘比特送了一束玫瑰花给哈伯克拉底，希望他不要将此传出去。接受了玫瑰花的哈伯克拉底闭口不言，因此罗马人将玫瑰花视为严守秘密的象征。如果谈话时桌子上摆了玫瑰花，意思就是不要把所说的传出去。拉丁语中有一个词“Sub rosa”（玫瑰花下），就是这个意思。

风神奥拉（Aura） 在犍陀罗浮雕中，出现了希腊风神奥拉形象。之前学者往往认为犍陀罗浮雕中的风神是玻瑞阿斯（Boreas）。玻瑞阿斯是北风之神，但从艺术形象上看，犍陀罗风神更加近希腊风神奥拉的形象。风神的这种形象对东亚产生了深刻影响，一直到江户时代俵屋宗达绘《风神雷神图》，依然能够看出犍陀罗的影子。

希腊文化元素往东传播，进入塔里木盆地。尼雅东汉墓出土的蜡染棉布，上面有希腊命运女神堤喀的形象。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可见早在两千年前，人类在亚欧大陆上的文化交流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