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珠禅师·海云印简·明代建文帝——上金贝古墓墓主真相之检讨
【内容提要】自福建宁德上金贝古墓被发现以来,围绕墓主的身份问题一直争论不休,或说墓主是海云印简法系的传人,或说该墓为明代建文帝陵墓,捕风捉影,望文生义,种种谬说不一而足,如今在网上吵得沸沸扬扬,当地已将古墓定名为“建文帝陵墓”。为澄清事实、纠正误解,本文从佛教史的角度对墓主的真相做一检讨:首先,根据相关的佛教史料,对墓塔的铭文进行符合原意的读解;其次,根据佛教史上的实例,证明塔额上的“佛日圆明大师”并非海云印简;再次,结合其他佛教墓塔的实例,证明该墓并无“奇特”,墓主亦非身份特殊的建文帝;最后,根据当地的相关史料,对真正的墓主“沧海珠禅师”进行考察。
【关键词】沧海珠禅师 海云印简 建文帝 上金贝古墓
【作者】哲学博士,日本爱媛大学教授。
引言
上金贝古墓,又称福建宁德古墓,位于福建宁德市蕉城区金涵畲族乡上金贝村北山上,距宁德市区约五公里,1989年被文物保护部门发现并指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古墓规模较大,整体布局为三层六阔,主体建筑为圆顶舍利塔,塔后及左右两侧有墓圈形石壁环绕,墓圈中央顶部有火珠莲花形石雕,墓前原有拜亭,现仅存石柱,拜亭两侧有石壁,石壁顶端有云纹螭首石雕,构件略显精美,形制看似“奇特”。据专家调查,该墓曾多次被盗,墓室已空,除“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铭文以外,没有发现有关墓主身份的其他文字。
上金贝古墓及舍利塔(笔者摄)
自上金贝古墓被发现以来,已有很多学者进行研究考察,大多认为是元末明初时期遗物,迄今已有大约六百年历史。但是,围绕着墓主身份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如今已经吵得沸沸扬扬,特别是由于这个话题还牵涉两个历史名人,即金元时期的禅宗高僧海云印简(1202~1257)和明代被推翻的建文帝朱允炆(1377~? , 1398~1402年在位),于是更成为广受关注的一大公案,参与争论的既有专家学者,也有非专业人士,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迄今尚无定论。
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各种各样,仅就笔者的了解,可以大致归纳为三种:第一种是根据“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的铭文,认为墓主就是“沧海珠禅师”,此人也叫“沧海弥珠”,他是海云印简的第三代传人,当初为宁德金邶寺住持。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福建省内的考古学者和历史学家。第二种是根据这座古墓的形制及其他线索,认为此墓具有明代皇家陵墓的某些特征,因而铭文里提到的“沧海珠禅师”并非普通僧人,而是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再结合宁德当地有关明代建文帝的传说等,认为“沧海珠禅师”实际上就是明代建文帝。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南京的学者,包括明史专家及郑和的后人。第三种是对以上两种意见提出质疑,并举出相关的论据,而不急于得出结论。持这种观点的似乎大多是一些非专业学者,他们的考证也相当有力,举出的证据可供参考。目前的各种意见大致不超出以上范围。
尽管墓主的身份尚未确定,但是宁德当地已将古墓开发为旅游景区,古墓的名称被改为“明二陵”或“建文帝陵墓”。古墓侧旁立有一块标牌,上面写着“建文帝陵墓”,并有说明如下:
古墓为舍利塔墓,既是墓形又为塔制。全墓按三进布局,内为僧人须弥座舍利塔,外间四柱亭式享堂,外围墓坪三丈六。整体内圆外方,内外结合处呈瓶颈状,圈椅状主陵,火龙珠罩顶,两边厢刻双鲤朝地,墓首雕螭吻龙头,墓刻落款“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隐晦深奥,处处彰显墓主非凡身份和玄妙布局。该墓葬形制奇特,僧俗结合,落款隐晦,为福建省最大的僧人墓塔和最神秘的古墓。据有关专家考证为明朝建文帝陵墓。
此外,古墓前面新架一座石桥,桥上建有凉亭,桥下蓄水成池。在古墓下方登山口处,建起一座牌坊,正面刻有“明二陵”三个大字,背面刻有“明建文帝陵”五字,在牌坊下面的空地广场,目前正在修建一座高大的建文帝立像。
“明二陵”石牌坊(笔者摄)
上金贝古墓标牌(笔者摄)
由此可见,当地已经把这座古墓正式定名为“建文帝陵墓”,并试图将其打造成为以古代皇帝陵墓为中心的观光景区。上面转录的说明文字,前半部是对古墓形制的介绍,后半部在介绍的同时还渲染古墓的“奇特”与“神秘”,从而将读者引向对皇陵的想象,最后“据有关专家考证”断定其为建文帝的陵墓。毋庸置疑,宁德方面不可能不知道关于墓主的身份尚无定论,但是他们宁愿采取省外专家的说法,而对本省专家的意见弃置不顾。这种舍近求远的选择,显然是受经济利益的驱使,因为建文帝的知名度远远高于“沧海珠禅师”。将这座古墓宣布为“建文帝陵墓”,更容易吸引世人眼球,从而带来旅游开发的经济效益。这种做法过于急功近利,在争议未了的情况下,把尚不成熟的专家意见当作结论而加以宣传利用,既缺乏可靠的科学依据,又容易以讹传讹、误导视听,最终很可能闹成一场笑话。
当地的旅游开发,既有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也有对专家“权威”的轻信盲从。而就学术界对这座古墓的研究来说,显然还不够深入扎实,许多观点经不起推敲,有些结论下得过早,甚至还有武断、浮躁的成分。外行人不明真相,于是便被忽悠。专家的错误甚至还可能被将错就错地加以利用,为了忽悠大众而弄假成真。
显然,学术界越是迷茫,社会上也就越多混乱,对于上金贝古墓的问题,学术界应当尽可能提供深入细致、令人信服的研究成果。然而遗憾的是,现有的各种观点各有欠缺,其中最主要的,一是认为“佛日圆明”就是海云印简,二是认为这座古墓形制奇特,三是对“沧海珠禅师”本身的情况既缺乏了解又不够重视。为了探究事实、澄清误解,本文试图从佛教史的角度对墓主的真相做一解析:首先,根据相关的佛教史资料,对墓塔的铭文进行考察,从而得出符合原意的读解;其次根据佛教史上的实例,证明“佛日圆明大师”并非海云印简;再次,结合其他佛教墓塔的实例,证明这座墓塔并不“奇特”;最后,根据当地的相关史料,对“沧海珠禅师”的情况进行考察。下面依次论之。
一 塔额的确认与读解
上面提到的铭文,是这座墓塔上有关墓主身份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文字记载,因此首先必须把握铭文的内容。笔者注意到,这个铭文目前在网上有两种版本:一个是二十字版,即“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另一个是十九字版,即“御赐金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二者虽仅一字之差,但是影响到铭文的读解,如不加以澄清,就会使人无所适从。又据笔者所见,各种资料都没有说明这个铭文在墓塔上的具体位置,因而使人难以判断铭文的性质。那么,铭文到底是二十字还是十九字呢?这些铭文原来在墓塔的什么地方呢?为弄清这些问题,笔者到宁德做了调查。当时在古墓现场没有发现文字,只看到舍利塔正面的塔额处有铭文残迹,由于风化剥蚀,现已无法辨认,但从痕迹轮廓来看,似乎原有两行铭文,每行十字左右。假如笔者的判断不错,那么这些铭文原来应当就刻在这里,而这个位置刚好是塔额所在,因此,这个铭文很可能是这座墓塔的塔额,亦即墓塔的名称,其作用在于告诉人们塔主的名号与身份。至于这个塔额原来究竟是二十字还是十九字,由于塔额表面风化剥蚀,现已无法判断,但据古墓旁边标牌的介绍,该墓的“墓刻落款”是“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标牌中虽然也没有说明这个铭文原来刻在哪里,又故弄玄虚地把这些文字说成“隐晦深奥”,但铭文本身是当地人的转录,应非凭空捏造,而且应比网络资料上的二手转录更为可靠。因此,在读解这座古墓的塔额时,应以二十字版为准。
再看塔额铭文的含义。塔额的全文是“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其中“御赐”是说皇帝的恩赐,“金襕”是指金襕袈裟;“佛日”比喻佛法,意思是说佛法犹如太阳,这是佛教中常见的提法,如“佛日普照”“佛日增辉”“佛日出世”“佛日光明”等;“圆明”意为圆满光明,佛教中通常用来形容佛法或佛教中某种教法的卓越优胜。这里,“佛日圆明大师”是一个专有名称,它是皇帝赏赐给“第三代沧海珠禅师”的封号,表示这位禅师道行出众、法术高明。“第三代”是下文“沧海珠禅师”的定语,表明这位僧人在历代“沧海”禅师中的辈分,也就是说他在历来叫作“沧海”的禅师当中属于第三代,或者说他是第三代传人。根据这个辈分交代,可以知道以前还有两代号称“沧海”的禅师。有人把这个“第三代”与上文“佛日圆明大师”连读,于是这几个字的意思就成了“佛日圆明大师的第三代”。但是,这样的读法既不符合原义,又违背佛教中僧人称呼的习惯。“佛日圆明大师”是一种封号,尽管它专属于某个僧人,但通常情况下不会只用这个封号来称呼那个僧人,而是在使用封号的同时,再加上他的法名或自号、寺名、山名之类,这样才能清楚地表明那个封号所指的是谁。以海云印简为例,他的封号也有“佛日圆明”四字,而他的塔额或作“佛日圆明海云大宗师之灵塔”(今存北京潭柘寺),或作“佛日圆明海云祐圣国师舍利宝塔”(今存大同善化寺),都是封号和“海云”自号的组合,从而使人明白舍利塔的主人到底是谁。同理,假如上金贝古墓的塔额真的是要说明“第三代”是“佛日圆明大师”的传人,那就应当写成“佛日圆明大师某某(之)第三代”,不可能只提“佛日圆明大师”而不举出他的法名、自号等。这就好比现代有某位高僧被封为“伟大的爱国僧人”,当我们要说明某僧是他的徒孙时,一般会说“伟大的爱国僧人某某的徒孙”,而不说“伟大的爱国僧人的徒孙”一样,因为若非特殊语境,人们不一定清楚这个僧人究竟是哪位“伟大的爱国僧人”的徒孙。事实上,塔额原文并没有错,它在标榜“佛日圆明大师”封号的同时,还举出了这个封号所有者的法号,那就是下文的“沧海珠”,而且为了把这位“沧海珠禅师”与其他号称“沧海”的禅师区别开来,还特意在“沧海珠”的前面加上了“第三代”的定语。因此,这个“第三代”并不是“佛日圆明大师的第三代”,而是“第三代号称‘沧海’的珠禅师”。这里,“佛日圆明大师”和“第三代沧海珠禅师”既是同位语,所指也是同一人。“沧海”应是这位塔主的自号,“珠”很可能是塔主法名的简称,他的法名全称应为“某珠”,这里只取法名的下一字。关于僧人的称呼,佛教史上常有以自号或寺名、山名等等加上法名后一字作为僧人称呼的例子,比如海云印简就被称为“海云简”,他的弟子可庵智朗则被称为“可庵朗”,这里也是一样,在“沧海”的自号后面加上法名后一字的“珠”,名号合起来就叫作“沧海珠”。根据上面的分析,这二十字的铭文就应当读作“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意思是说:皇帝赏赐过金襕袈裟和“佛日圆明大师”封号的,第三代自号“沧海”、法名为“某珠”的禅师的舍利塔。因此,按照佛教的惯例来看这个塔额,其实并没有什么玄机,也谈不上“隐晦深奥”。要说有什么让人看不懂的,那就是由于铭文本身字数有限,在没有其他相关背景资料的情况下,无法了解究竟是哪朝哪代皇帝的赏赐,也不清楚“沧海珠禅师”是怎样的僧人;如果说这个塔额有什么特殊,那就是建塔的人为了尽可能清楚地表明塔主的身份,塔额的字数比一般的舍利塔写得较多。然而这些都算不上奇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对于这段铭文,很多人采取另外的解释,认为“佛日圆明大师”是指金元之际的海云印简禅师,理由是海云印简去世(1257年)以后被追谥为“佛日圆明大宗师”,这两个“佛日圆明”是一回事,所以下文的“沧海珠禅师”就是海云印简的第三代弟子。按照这种解释,塔额就只能这样来读:“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之塔”,意思变成了:皇帝赏赐过金襕袈裟和“佛日圆明大师”封号的海云和尚的第三代传人,叫做“沧海珠”的禅师的舍利塔。有的论者甚至对这个塔额的不同转录也未加辨析,轻率采用十九字版,从而把“佛日圆明”读为“金佛日圆明”。总之,这种解释的要点是把上金贝古墓或“沧海珠禅师”与海云印简扯在一起,进而利用海云的地位和影响为这座古墓提供更多的资源。据笔者所见,在关于墓主身份的争论中,无论持哪种意见的论者,似乎大多认可“佛日圆明”是指海云印简的说法,只有很少的人提出质疑。还有的论者站在建文帝陵墓说的立场,牵强附会地发掘铭文中“隐晦深奥”的微言大义,极力把它解释成是对墓主作为大明皇帝的身份表白。然而论者们忘了,幸亏这种解释是在600年后的今天,假如在建文帝的当时作如此表白,岂不是给东躲西藏都唯恐为人所知的建文帝帮倒忙,让他的真实身份暴露无遗?
二 “佛日圆明”与海云印简
把“佛日圆明大师”解释为海云印简,不仅使这段铭文的解释比起佛教常规的解释更加曲费周折,而且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首先,海云印简确实被封为“佛日圆明大宗师”,但佛教史上拥有“佛日圆明”称号的并非海云一人。这一点已经有人指出,而且举出了五台山“佛日圆明塔”的实例。不过,关于五台山那座古塔的塔主,一直存在误解,所以这个例子反而容易被错误地当作“佛日圆明”是指海云的又一例证,因此有必要加以辨析。
五台山灵峰寺附近现存一座僧人舍利塔,建造年代不详,从外观来看,属于辽金元时期流行的密檐式砖塔,因此可能是辽金元时代遗构,但这只是笔者的推测。关于它的塔主,大多说是海云印简。这种说法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塔额上有“佛日圆明”的铭文,所以容易使人联想到海云印简;二是有一种说法,认为海云晚年到了五台山,住在那里的华严寺,直到去世。既然有此一说,那就很容易让人相信五台山也建有海云的舍利塔。而且,这种说法由来已久,例如在清代乾隆版的《钦定清凉山志》里就有这样的记载:
元佛日圆明,关西人。……暮年入清凉,居华严寺,旋命画师于丈室壁图海云蓊郁之状,约以即日就……至夕泊然而逝。
很显然,连经过“钦定”的《清凉山志》里都这么说,所以就更容易使人确信不疑。但是,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它把大同的华严寺当成了五台山的华严寺。实际上,海云晚年所住的华严寺并不在五台山,而是在大同。关于这个史实,20世纪50年代在北京双塔寺地宫发现的《海云石墓志》,以及大同善化寺保存的《佛日圆明海云祐圣国师舍利宝塔》铭文,都有明确的记载,比“权威”的说法更加可信。
其实,所谓“佛日圆明塔”只是该塔的简称,塔额的全称叫作“佛日圆明古洲和尚舍利塔”。1940年前后,日本学者小野胜年曾到五台山调查,当时留下这样的记载:
我注意到(灵峰寺)旁有“佛日圆明古洲和尚舍利塔”,据《清凉山志》,元代有名僧叫作佛日圆明,这就是他的舍利塔吗?但是题记中可以读出明代正德二年的年号,另外还嵌入有铭文,可是位置太高,无法阅读。
根据这个记载,可知塔额的全称,还可知道塔上有明代正德二年(1507)的题记。假如这座古塔是辽金元时代建筑,那么正德二年的题记则表明经过明代重修;如果题记是古塔初建时所作,则表明此塔建于明代。无论如何,由于塔上有明代的题记,因而可以断定此塔的建立不会晚于明代。现在网上有该塔的照片,塔额上的“佛日圆明古洲和尚舍利塔”铭文依稀可见,只是刻度较浅,不太容易辨认。其中“佛日圆明”很可能也是封号,“古洲”应是塔主的自号,与上金贝古墓的“沧海”属于同类。关于古洲和尚,今已不得而详,但是该塔建在灵峰寺的附近,当初很可能是该寺的附属建筑。据乾隆版《钦定清凉山志》记载:“灵峰寺,在阳白峪,唐时建,明成化间义宾禅师在此重修。”灵峰寺的历史相当悠久,而塔主古洲和尚则可能是该寺历史上的高僧,此僧的生活年代恐怕不超出辽金元明的范围。总之,古洲和尚也有“佛日圆明”的称号,但他并非海云。
再举一个例子。海云有位弟子,名叫华严慧明(1199~1270),生前住持大同华严寺,他的碑铭题额里也有“佛日圆明”的字样。该碑立于元代至元十年(1273),今存大同华严寺,题额全称为《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碑文内容主要记述华严慧明的生平,作者是元初高僧祥迈。碑额中的“佛日圆照明公”是华严慧明的尊号,虽与其师海云印简的“佛日圆明”并非全等,但是毕竟非常近似。此例也可证明,拥有“佛日圆明”之类尊号的僧人并不限于海云。
另外,海云的谥号是“佛日圆明大宗师”,而上金贝古墓墓主的封号是“佛日圆明大师”,两个称号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作为敕封的称号,一字之差也非同小可,不能因为二者都有“佛日圆明”便将“大宗师”和“大师”混为一谈。在皇帝至尊的时代,恐怕没有谁敢随意改动敕封的尊号,假如上金贝古墓的“佛日圆明”真的是指海云,那么修建墓塔的人只能毕恭毕敬地照原样写上“佛日圆明大宗师”,怎能随意去掉一个“宗”字?
至于有人按照错误的十九字版把这个塔额的前半部读为“金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那就更是荒唐。因为第一,“金佛日圆明”云云是对原版的误写,连基本的原文都搞错了,附加的解释也就更不靠谱。第二,退一步讲,即便按照十九字版的铭文来读,“金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也是于义不通。先说那个“金”字,如果是作为形容词,那就成了多余的累赘,因为“佛日圆明”的意思已经很十分清楚,“佛日”前面不需要再加“金”,而且“金佛日”也不符合佛教的表述习惯。假如说这个“金”字作为名词代指金朝,那只能表现对历史的无知,因为海云虽然经历过金代,但他的大部分生平是和蒙古帝国有关,追封“佛日圆明大宗师”的谥号是在他去世(1257年)以后,当时金朝早已灭亡,因此海云是蒙古帝国的大宗师,而不是金朝的大宗师。假如把海云当作“金朝的佛日圆明大师”,恐怕在元、明两代都不会得到认可。这样的说法,就如同把新中国时期去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说成“民国的伟大无产阶级革命家”一样荒唐。
其次,如果说“沧海珠禅师”是海云的第三代传人,那么从海云到他的第三代传人,一般来说需要多少时间呢?如考古专家所说,上金贝古墓为元末明初遗物,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墓主“沧海珠禅师”应当也是同一时期人物,其生活年代距海云的时代相差百年以上,而且他的祖师第一代“沧海某禅师”应在海云在世时已然成为海云的弟子,这样,从第一代到第三代,三代“沧海”禅师的传承经历了至少百年的时间,平均每代相隔30余年。三代跨越如此长的时间,一般来说不大可能,除非每一代的传人都很长寿,而且第一代或第二代“沧海”禅师的衣钵传授都在晚年。当然,佛教中并没有规定僧人之间到底要相隔多久才可以师徒传授,但事实上僧人师徒的年龄差距也和俗人差不多,一般来说师徒之间也就是相差10到20岁。僧人到了中老年以后,虽然还可以继续授徒,但是徒孙多于徒子的情况恐怕更多。因此,在大约百年的期间内,一般来说至少应有四五代相传,而仅有三代相传的情况则为少见。以海云住过的燕京(今北京)大庆寿寺的住持来说,据野口善敬的研究,在海云之后,第一代为颐庵某儇,第二代为西云某安,第三代为北溪智延(1257 ~1335),第四代为鲁云行兴(1274 ~1333),第五代为秋亭洪亨(生卒年不详,1350年在世),第六代为显仪某某。如果从海云晚年算起,到1350年前后,在大约百年期间,大庆寿寺的住持经历了六代更迭,假如再延长20年左右,则经历了七代。在这几代人中,北溪智延、鲁云行兴、秋亭洪亨三人为同辈,其他则为异辈,即便如此,在大约120年中也经历了六代更迭,平均一代为20年左右。因此,从师徒相传的时间来看,元朝建立之前的海云与元末明初的第三代“沧海珠禅师”,其间相隔了整整一个朝代,如此大的时间跨度令人难以置信,除非有证据表明它是极其特殊的历史偶然。
再进一步说,假如断定这个“沧海珠禅师”是海云的第三代传人,并进而认为“第三代沧海珠禅师”实际上是朱允炆的化名,也就是说这座古墓的真正墓主就是建文帝的话,那么建文帝离海云的时代相隔更远,仅从海云去世(1257年)到建文帝倒台(1402年)就相距145年,在如此长的期间内只有三代相传,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说建文帝逃亡以后出家为僧,归依海云法系,成为“第三代沧海珠禅师”,最后死在宁德,葬于上金贝古墓,这样的联想近乎天方夜谭。
再次,海云的确是一代高僧,弟子众多,影响甚广,但是关于其徒子徒孙的情况,目前还不是很清楚。海云生前的活动主要是在华北地区,他的影响基本上也在北方,关于他对南方的影响,目前尚未发现具体的实例。关于海云弟子及法孙的记载,散见于各种史料,但是未见有叫作“沧海珠禅师”的人物。因此,在没有其他旁证的情况下,不能断定这座古墓的“沧海珠禅师”就是海云法系的传人。假如见到“佛日圆明”就轻易断定其为海云印简,这样的判断未免望文生义。
三 墓塔形制与明代建文帝
再说这座古墓是否“奇特”。上面已经提到,有人认为上金贝古墓的墓主是明代建文帝,其最主要的理由是这座古墓的形制比较特殊,亦即所谓“形制奇特,僧俗结合”。所谓“僧俗结合”实际上是指墓塔结合,因为它既有舍利塔的部分,又有环绕舍利塔的墓圈等附属建筑,其中舍利塔属于僧人墓塔的形制,而墓圈等附属建筑的结构造型近似于一般俗人的坟墓。人们根据这种既有塔又有墓的“奇特”形制,断定墓主不是一般的僧人,而是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又根据墓圈上的火珠莲花形石雕、墓前的拜亭、拜亭两侧石壁上的云纹螭首石雕等附属部件的造型,认为它们属于明代皇家专用,于是断定墓主的真实身份就是建文帝。这种观点实际上是把僧人墓塔的形制理解为单一形态,以为僧人墓塔只有舍利塔的部分,而不会有类似于一般坟墓的部分,于是当看到这种所谓“僧俗结合”的古墓时,便以为它的形制非常特殊,进而联想到墓塔主人的身份也非同寻常。
南岳慧思大师三生塔(笔者摄)
南岳怀让禅师最胜轮塔(笔者摄)
南岳石头希迁和尚见相塔
宜黄曹山本寂禅师塔(笔者摄)
宜丰断际运祖塔(笔者摄)
重兴鼓山永觉大师之塔
重兴鼓山为霖禅师之塔
重兴鼓山遍照大和尚之塔
其实,僧人墓塔的形制多种多样,并非只有一种。就大多数情况来说,一般是只有一座舍利塔,有的在舍利塔周围还有附属建筑,但通常不采取一般坟墓的形式。除了这种最常见的形制以外,也有一些僧人的墓塔看上去是由墓、塔两大部分组合而成,也就是说,其中既有舍利塔,也有看似一般坟墓的附属建筑,上金贝古墓即属此类。这种形制的僧人墓塔,虽然比上面提到的那种数量较少,但也并非稀奇罕见。仅就笔者所知,南岳衡山有南朝陈代慧思禅师的“三生塔”、唐代南岳怀让禅师的“最胜轮塔”、唐代石头希迁禅师的“见相塔”,江西宜丰有唐代黄檗断际禅师的“断际运祖塔”、宜黄有唐代曹山本寂禅师的“本寂禅师塔”,福州鼓山有明代永觉元贤禅师的“重兴鼓山永觉大师之塔”、永觉弟子为霖道霈禅师的“重兴鼓山为霖禅师之塔”、清代遍照兴隆禅师的“重兴鼓山遍照大和尚之塔”(与另外二僧合葬),等等,都是墓塔结合的形制。塔主的时代包括南北朝后期至清代,墓塔的分布涉及福建、湖南、江西等省,可见这种形制的僧人墓塔历史悠久,分布广泛,并无“奇特”可言。如果说上金贝古墓有什么特殊,无非是在同类墓塔中规模稍大,装饰略为精美,但那也只是附属建筑的特征,而其总体特征与上面列举的那些墓塔并无不同。再说,就算这座古墓在同类墓塔中勉强称得上“豪华”,但是若与“佛日圆明大宗师”海云印简的舍利塔相比,其档次相差几如霄壤。
另外,所谓墓塔结合的“墓”,其实并不等于一般的墓,而不过是从墓塔正面看去类似于墓的形状而已。因为此类墓塔并无坟冢,其主体部分或相当于一般俗人墓冢的部分,就是那座舍利塔。然而建塔时之所以采取看似墓塔结合的形制,主要是受地形的限制。由于墓塔建在山坡,为了开辟和保护塔周的平台,所以在塔后乃至两侧修建如同墓圈那样的墙壁。当人们从塔前观看时,就会觉得墙壁后面的山坡如同墓冢。无论上金贝古墓还是其他类似的墓塔,大多属于这种情况。它们之所以采取看似墓塔结合的形式,主要是为了因地制宜,实际上并没有特别的寓意。因此,这种形制本身并非“奇特”,采取这种形制也不是为了表示塔主身份的特殊。假如上金贝古墓的墓主真是建文帝的话,那么他皈依佛门削发为僧,无非是要隐姓埋名不露身份,当时在篡位登基的永乐皇帝的穷追不舍之下,仓皇逃命、东躲西藏尚且不暇,怎敢将死后的墓塔建得“形制奇特”,甚至采用所谓的明朝皇室专用的标志?那样岂不是不打自招、自掘坟墓?再说,既然这座古墓修建的具体年代尚不能确定,甚至连到底是建于元末还是明初都说不清楚,焉知其为明代遗物?凭什么说那些所谓特殊的标志性部件只能明室专用?
根据以上分析,这座古墓的墓主显然不是明代建文帝。而且,所谓的“上金贝古墓”本来不是墓,而是僧人舍利塔,称为“上金贝古塔”才名副其实。
四 金邶寺与“沧海珠禅师”
如上文所说,有人认为上金贝古墓的墓主“沧海珠禅师”是海云印简的第三代弟子,金邶寺的住持,他的名号全称为“沧海弥珠”。此说的主要根据是历史上的《宁德县志》以及宁德金邶寺的钟铭等。按“上金贝”的“贝”字原本作“鄁”,后来也写作“邶”,“金贝”的地名原来叫作“金鄁”或“金邶”。这里历史上曾有一座金邶寺(金鄁寺),距上金贝古墓不远,位于古墓的上方,废毁已久,如今尚有部分遗迹残存。由于上金贝古墓就在金邶寺遗址附近,因而可以断定,这座古墓原本属于金邶寺,而墓主的身份显然也是金邶寺历史上某位重要的僧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关于“沧海珠禅师”是金邶寺住持的说法,显然是合理的推测。但是必须强调,这位禅师与海云印简无关,目前还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证明他是海云法系的传人。
金邶寺遗址
金邶寺的历史相当悠久,早在南宋梁克家的《三山志》中已有记载:“金鄁院,金溪里,八年置。广明元年赐额‘蒙泉’。”由此可知,金邶寺当时叫作“金鄁院”,始建于唐代大中八年(854),广明元年(880)唐僖宗赐额“蒙泉”,寺址所在地当时称为“金溪里”。到了明代,据说嘉靖、万历版的《宁德县志》里有这样的记载:“金邶寺,唐大中八年建,至和间圆轨居之,宋季圯废。元大德间,住持止云沧海重建。”其中除了沿袭以往的大中八年始建说以外,又说明该寺在北宋至和年间(1054~1056)有僧人圆轨居住,后于南宋末期荒废。元代大德年间(1297 ~1307),有一位叫做“止云沧海”的僧人住持金邶寺,进行重修,从而使该寺规模具备。再后来,清代乾隆版《宁德县志》卷二的“寺观”里记载如下:
金鄁寺,在四都,唐大中八年建。初,僧居白至山中,遇异人告曰“此可居”,见夜祥光现,居白就视,获金□一,遂创寺。广明初赐额“洪善”。至元间,僧圆轨居之,拓其基,建殿堂堦,明末季圯。元大德间重建。国朝雍正元年重建左边静室三间,乾隆元年建正殿,佛座塑佛像,四十四年建头门弥勒佛佛殿一座五间。寺有盘陀石、灵响岩、乌马石、潜踏治双石屏、碧水帘、涌金石、蒙泉井、长老岩、祥云岩,号曰十奇。
按照这个记载,金邶寺的所在地在清代已改称“四都”,最初的创建人是一位叫作“居白”的僧人。唐僖宗广明年间为该寺赐额,名曰“洪善寺”。上面提到的圆轨,这里说是元代至元年间(1271 ~1294)的人物,当时他曾扩建寺宇,后该寺宇于明末荒废。该记载又提到元代大德年间的重建,而未说明主持重建的是谁。不过,参照明代的县志,当时主持重建的恐怕就是那位“止云沧海”。最后说明该寺在清代雍正、乾隆年间经过多次重建,并列举寺内的十大景观,其中的“蒙泉井”,好像是特别受到关注的一景。
上列史料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止云沧海”,因为这个称号中也有“沧海”二字,因此很可能和“沧海珠禅师”有关,而且此人是元代大德年间金邶寺的住持,加上他曾主持寺宇重建,无疑是金邶寺历史上一位重要的僧人。由于他有“沧海”的名号,所以此人很可能是历代“沧海”禅师中的一位,只是史料记载过于简单,没有交代他是第几代“沧海”禅师。关于“止云沧海”的名号,笔者推测,“沧海”应当和“沧海珠禅师”的“沧海”一样,是这位僧人的自号,“止云”或是他的法名,或是他的别号。如果按照“沧海珠禅师”的称呼顺序,那么也可以把他称为“沧海止云禅师”。
还有一件史料,里面提到“佛日圆明大师住金邶寺沧海弥珠”,其中的“佛日圆明大师……沧海弥珠”,与上金贝古墓的“佛日圆明大师……沧海珠”只有一字之差,因此这两个称号的主人,更有可能为同一人物。据网络资料,金邶寺原有一口古钟,钟上的铭文记有“沧海弥珠”。此钟今已不存,但在1947年,宁德县一位教育界人士带领学生到金邶寺春游,而后写下游记一篇,题曰《游金邶寺记》,其中记录了那口古钟的铭文。下面根据网上的游记手稿照片,将相关部分抄录如下:
佛殿前左角悬古钟一口,径三尺许,有铸文九行,行六字,文曰:“大元至正三年癸未岁正月日,佛日圆明大师住金鄁寺沧海弥珠命工铸造。内施主黄道昭等共舍钞二十六两五分,祈求善利,各保平安。”□十四□,盖元顺帝时所铸造也。
这件手稿由某位收藏家提供,原件的照片在网上可以看到,应是可信的史料。按照游记中转录的铭文,元代至正三年(1343),施主黄道昭等人为了祈求福禄平安而捐献资金,于是当时的金邶寺住持“沧海弥珠”让工人铸造了一口梵钟。由此可见,“沧海弥珠”是元代至正年间人物,他既是当时金邶寺的住持,又拥有“佛日圆明大师”的封号。
如果把这些信息与上金贝古墓的“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结合起来,那就可以看到,“佛日圆明大师”是御赐的封号,它不能世袭,只能属于一人。此人在钟铭上被称为“沧海弥珠”,在塔额上被简称为“沧海珠”。“沧海”的自号在此前大德年间的“止云沧海”那里已经被使用,现在这位至正年间的“弥珠”也使用这个自号。从大德年间到至正年间相隔40年左右,按照通常情况,此期间刚好应有三代人的传承,因此大德年间的止云很可能是第一代“沧海”禅师,后来又有第二代“沧海”某禅师,到了至正年间,则有“第三代沧海珠禅师”。如上文所说,“沧海珠”的“珠”字应是这位禅师法名的后一字,而其法名的全称,刚好在这个钟铭里有记载,那就是“弥珠”。因此可以断定,钟铭里的“佛日圆明大师住金邶寺沧海弥珠”与上金贝古墓塔额上的“御赐金襕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就是同一人物:他活跃于元代末期,曾任金邶寺住持,得到元朝皇帝的嘉奖,很可能是“止云沧海”禅师的法孙。古墓中所说的“第三代沧海珠禅师”,意思就是“第三代自号‘沧海’的弥珠禅师”,古墓的墓主也是这位“沧海弥珠禅师”。尽管我们不清楚这位“沧海弥珠禅师”的生卒年,但是他在至元三年已经享有“佛日圆明大师”的封号,恐怕当时已非年轻。即便假设他后来还有大约五十年的寿命,卒年也不会晚于明代的洪武年间(1368 ~1398)。因此,这座古墓确如考古学家所言,应系元末明初遗物,但是更有可能建于元末至正年间。
民国时期《游金邶寺记》手稿
尽管上金贝古墓的墓主可以确定,但是还有疑问。据网上资料,金邶寺原址周围有沧海禅师的“蒙泉”题字,而且还有一座经幢形的“金邶寺沧海珠禅师塔”。从网上照片来看,这座塔的规模形制与上金贝古墓明显不同。那么题写“蒙泉”的沧海禅师究竟是哪位“沧海”禅师呢?为什么金邶寺一带除了上金贝古墓之外,还有一座“沧海珠禅师塔”呢?事实上,佛教中也有不少为同一僧人修建多处舍利塔的例子,但通常是建在不同的地区。这两个“沧海珠禅师塔”都在金邶寺一带,那么究竟是金邶寺为同一位“沧海珠禅师”修建了两座塔,还是金邶寺有两位不同的“沧海珠禅师”呢?关于这些问题,还有待调查研究,这里姑且存疑。
结语
综上所述,“佛日圆明大师”不等于“佛日圆明大宗师”海云印简,“沧海珠禅师”也不是海云法系的传人,上金贝古墓的墓主与海云禅师无关,仅见“佛日圆明”便将墓主与海云印简扯到一起,这样的处理实属望文生义。这座古墓的样式在中国南方并不罕见,它的形制也算不上特殊,墓主的身份更不可能是明代建文帝,根据所谓的“形制奇特”断定墓主身份的特殊性,这样的推断纯系捕风捉影,它的前提根本不能成立。
那么上金贝古墓的墓主究竟是谁呢?其实,这个问题本来已有现成的答案,因为墓主的称号已经在塔额上写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佛日圆明大师、第三代沧海珠禅师”。既然有塔额的记载,即便不了解“沧海珠禅师”的具体情况,也不至妨碍对墓塔主人的判断。何况我们还算万幸,可以看到金邶寺古钟铭文的录文等当地史料,从而可以知道,“沧海珠禅师”是元代末期金邶寺的住持,法名弥珠,号沧海,是前代“沧海”禅师的第三代传人,被元朝皇帝封为“佛日圆明大师”。这些就是塔主的基本情况。
总之,关于上金贝古墓的墓主身份,只要根据当地的史料,并结合相关的佛教史资料,即可得到大致清楚的解答。这里并不需要攀附历史名人,也没有必要把本来比较简单的问题搞得那么复杂,从而越说越玄,以至于不顾基本的史料,搞乱历史的真相。当初金邶寺为“沧海珠禅师”建塔,本来是为了永久地纪念这位大师,何曾想到,在600年后的今天,当年元朝皇帝封给他的“佛日圆明大师”尊号,竟被安到元朝成立前的海云印简头上!更有甚者,由于这座墓塔的形制被今人赋予了莫须有的特殊性,于是塔主的名目也被换成了身份非常特殊,而实际上与原来的塔主毫不相干的明代建文帝。沧海珠禅师作为塔主的身份竟被取消!专家学者的误导,加上经济利益的驱动,连宁德当地也更喜欢那个更容易忽悠人的“建文帝”,谁还记得这座古墓的真正主人——沧海珠禅师?这样的闹剧越是喧嚣,就越是暴露了专家学者的荒谬,以及当地对自身历史文化缺乏自信。设使古人有知,能不悲叹痛心?谬说喧嚣泛滥,岂不贻笑世人、贻误子孙?关于这个问题的学术探讨还应当继续,但是浮躁的闹剧早该收场了。
2014年11月13日截稿,于日本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