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结论

海瑞不仅是一个廉洁刚正的官僚，也是一个儒家理想的思考者和践履者。他沿着孟子、陆九渊、王阳明的思想路线，找到了自我与天地宇宙同体的终极含义，从而找到了自我永恒的道路。他身体力行、积极入仕、一生不渝，把他所体验的天地生民之心，落实为自己救时淑世的苦心积虑和雷厉风行。他不是一个强自忍耐的苦行者，是一个感受着天地集萃于其身的责任与使命的乐天的仁者。他也的确在中国文化精神历史上永恒了。

海瑞的浩然之气，或与天赋秉性有关，但更本质的不是性情，而是学识和理想，是一种生的自觉和意义感。海瑞的学识源本孟子，得陆九渊、王阳明心学的滋养启迪，达于融会贯通。如果我们能在海瑞一生足迹中看到他为民务实的拳拳之心和业绩，就应该知道宋明时代的心学并非本质上空疏玄虚，若能入其堂奥，就会成为具有高度实践指导性的，并且包含着无畏和进取精神的，浸透悲天悯人情怀的理想和方法。当然海瑞所不喜的朱熹学说，未必就没有同样的功用，海瑞分辨朱、陆，要在修养的路径，其儒者的心底目标，又是共同的。所以，即使晚近高明的学说，如仅得皮毛装饰身体，实践中只能增人之狡狯；即使古老朴素的学说，如能得其精髓，实践中也可使人气象升华。

海瑞为官的清廉、刚正、为民、兴革，是以其学识、修养为根基的，因而他能够一生不懈。今人每有倡导海瑞精神者，但仅仅把他做官的履历拿来做个榜样，至多达成清廉严肃的风气；如欲将海瑞的品质作为文化养育的一脉意味深长的源泉，需能体察海瑞的精神自觉，须知海瑞的境界不是不学无术就可企及的。海瑞是自觉的，自觉是一种精神境界，境界不是被规定的。海瑞有学识，有对生命意义的体悟，因而崇高。崇高的人难为卑污之事，是自然而然的。

海瑞生活在500年前。他所了解的学术、理论、思想、价值观、行为方法，未必较今日我们所了解的先进或高明。因而今人可以有许多轻松俏皮的话语用来谈论他，类似美国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那样，把他看作“古怪的模范官僚”。然而海瑞固然是特立独行的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就令许多人侧目，但他委实没有那么古怪，没有古怪到不可理解或者只能用调侃的方式来谈起。今人觉得他古怪，是因为未能参透这500年间有贯通的事理。古今有相通之理，因为天地宇宙在这500年间很少变化，人生的意义虽有时代各自的色彩，其本质也未必变化，人获取生命意义感的途径，仍然相通连。所以，海瑞是不朽的。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亚洲文明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