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少羽番外-此心不再
那一年，项羽进了咸阳，众将士都支持斩杀秦王子婴。
子婴笑得勉强，与范增下了一局棋，最后一枚棋子落定，他却得到了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
项羽令他暗中跟随云今出城，假死逃脱。
那是云今用掉的唯一一个能够改变项少羽选择的机会，她把机会给了子婴。
“如玉也在墨家，你若死了，谁来护着她长大？”
记忆里，还站不稳的如玉朝赢子婴伸出手，嘟囔着“哥哥，抱…”
——“将来我会保护妹妹的！”
他曾对蒙毅这样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子婴在城外拜别了云今，回去之后，假的棺材已经入殓，她感激地点点头，少羽坐在主位之上朝她笑，“小事一桩。”
不过记忆里那样的少羽已经远了。
巨鹿之战的时候，楚军军心稳固，以一当十，少羽一人更是单枪匹马斩杀了数不胜数的秦兵，那一战她也立下了赫赫军功，所有人把酒言欢，阿宏还腼腆地跳了支舞来，笑翻了众人。
后来，在秦王宫时，楚军四处放火抢掠，三月火烧咸阳，不少旧址毁于一旦，连后宫都不曾幸免。
云今虽然看不下去，但不能再去影响他的判断，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好自己的本分，叮嘱手下的人手脚干净一些，别做一些烧杀抢掠的事儿。
那一次，她看见严哥来回走动，双手磨拭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奇怪又有些懊恼，他说，“我总觉得咱们不是为了干这些事儿才来的。”
云今不置可否，只是站在城墙上，回过头，遥遥望着秦王宫里的漫漫星火，从下午看到晚上，黑夜也被火光照亮。
那一夜，没有星星。
那天晚上，她忽然想起在巨鹿之战，项羽带兵击败了章邯的兵马，秦军在此战可谓是惨败。战后，因为秦朝的投降士兵对诸侯兵给他们的待遇不满，项羽担心他们将来不服从他的命令，引来祸患。项羽连夜坑杀了二十多万秦朝投降士兵。
她远调去了前方，那一个晚上，她听见了孤雁的呜咽声，却不想，那是二十多万亡魂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
范增夸奖少羽终于学会了做一个果断的人，做一个适合当君王的人。
少羽沉浸在终于为楚国复仇的快感之中。
云今忽然想起了曾经在小圣贤庄，她与颜路最后一番交谈。
她说她坚信项少羽是适合做君主的，颜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她想，颜路也许那时早就看见了今日之景。
“老大，你刚说要去埋尸，咱还去不去了？”
云今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整座城都要成孤城了，咱们早些回去营中吧。”
后来，阿宏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向少羽请辞离开。
范增皱着眉说，“你要做逃兵？”
少羽笑着挡住范增的怒火说，“那你便去吧。”
阿宏感激地点点头，三拜离开。
云今看着一旁的石兰，她不安地攥紧了自己的手，紧紧地捏住，低着头不去看他。
那时她并不知道石兰在害怕什么，直到约好到家就传来信件的阿宏失约，云今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封信等不到了。
“那你便去吧。”少羽笑着的样子，似乎不再是当年的少年模样了。
楚军不接受逃兵，更担心他转投他处，阿宏回不来了。
“那时你就没有想过，总有一天，项王的多疑会同样害了你？”
两年之后，项羽中了陈平的离间计，开始怀疑范增的忠诚，范增气的请辞告老还乡，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半路上，他背后长了毒瘤，云今以探望家属的名义请了假，到范增所居之处替他治疗。
范增的五官狠狠揪起，也许是痛了，也许是悔了。
“那是少羽啊…那是少羽啊…我把他从小拉扯大…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他反复地念着“少羽啊…”，神情木木的，呆呆的，活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病翁。
不，他就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病翁。
“他是项王，不是少羽。”云今看着他的眼睛，他清楚得很，因为他能感受到痛。
范增为了项家劳累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了没人来管，没人送终的下场。
云今当年便和少羽提起，日后好好对范师傅。
依稀记得少羽曾经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范师傅的！”
范增的脑子里翻滚着从前的点点滴滴，从少羽小时候，一直念到离开墨家的时候。他苦笑着，揪着苦恼的神情。
“少羽啊…少羽…”
念着念着，天上的云也停了，地上的草也不动了。
他头一歪，再也没醒过来。
最后石兰送来了钱，置办了棺材，简单地弄了一场葬礼。
她望着土渐渐将棺材埋上，略有些伤感。
“云姑娘，我也要走啦，我还要陪着少羽呢。”
“他跟我说，让你自己选，你若想走，这个时候离开，还来得及。”
“我是走不了啦…”
云今收起药箱，静静地坐着。
范增的死让她徒然悲凉。
石兰看着她，忽然眼角就有了泪光，“对不起…少羽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当然知道少羽以前不是这样的，少羽如今也不是这样的，现在的王，只是项羽，仅此而已。
“小虞，你当真不离开？”云今问道。
“我离不开…我只能跟着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陪他去看看他以前说的，楚国的风景，他说，和蜀国不一样的。”
石兰沉浸在回忆的温柔里，但她自知不再可能了。少羽可能陪着她回去楚国，却不会陪她慢慢地走一走，看看风景。
他的脚步太快了，没有人能跟得上他。
石兰离开之后，云今思考了一个晚上，她想起了那个晚上，大家开了庆功宴，少羽举起了酒杯，敬了诸位将士，范增叫他少喝些，石兰给他倒了茶水。阿宏红着脸在篝火前头跳了支舞，同手同脚的，很是好笑。云今看着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地金光闪闪。
此景不再，此人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