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分崩的家业
李存绍这些日子狠补了最近数十年间天下大事的变动,终于对长安朝廷衰落的脉络有了一个大体的认识。在跟郭鹤长谈了一番朝廷的局势后,李存绍一边思量着一边向后院走去。
在李存绍看来,长安朝廷沦落到如今的危局无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自安史之乱以来,河朔地区,也就是幽州、河东、魏博、成德这些河北与山西的藩镇一直没有被朝廷有效地掌控在手里。而这几个藩镇又偏偏尚武成风,兵强马壮,根本不惧中央朝廷的强制干预。于是数十年来各个藩镇轮番作乱,反叛无常,彼此间也是你来我往攻伐不休,整个北方大地都打成了一片。
另一重要的原因则是经济问题,由于诸多因素的影响,关中地区早已无法承载唐帝国中心的支出,而河朔这些强藩不跟朝廷要钱就已是好事了,更不可能供给关中。于是朝廷渐渐开始开始倚重江南地区的输血,到了最近数十年江南的赋税转运则变得更加重要。但如今吴地的杨行密、越地的钱镠,甚至岭南和福建这些地方都渐渐开始对朝廷听调不听宣...
李存绍长叹一声,如今连皇帝都被华州刺史韩建挟持在华州,这样糟糕的时局让他实在难以想象到那个盛唐的模样。乱世给了各地野心家机会,而自己现在作为这些藩镇之一...
“小太保在叹什么?”
薛娘的声音把李存绍从思考中拉了出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院。李存绍看向声音的方向,发觉薛娘自从和自己经历人事以来,倒是越发地秀色动人了。
薛娘见惯了李存绍的目光,加上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早就没有了起初的羞涩,但在心底因李存绍能够欣赏自己而感到的喜悦却也从未变过。
“没什么,都是些小事罢了。”李存绍摇了摇头,走过去抱起薛娘。
薛娘小小的惊呼一声,“现在还是大白天,小太保快放我下来。”
“白天薛娘就不属于我了么?”李存绍把薛娘扶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去刮她的鼻子。“而且,薛娘好像只有晚上才肯叫我郎君。”
薛娘紧紧抱紧李存绍的脖子,“妾身可没说过...小太保还是把我放下来吧,大门还开着,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今晚还有招待朝廷使者的宴会,李存绍也不是控制不住欲望的人,便将薛娘放在了地上。
薛娘整理好散乱的青丝,问道:“今天不是朝廷派使者来吗,小太保怎么有空回后院来?”
“哦...那使者是个大胖子,刚交了旌节就去休息了。”
薛娘噗呲一笑,“小太保好大的胆,连官家的使者都不放在眼里呢。”
李存绍摇了摇头,“若真是官家的使者,我倒会敬重,他可不算是官家的人。”
薛娘正想接着问,又想起来前几天兄长薛直叮嘱自己在大事上要少说话,便抿住了嘴巴。
李存绍却突然道:“我给薛娘讲个故事。”
薛娘一听故事两个字,立马来了兴致,“是要接着讲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么?”这些日子睡觉时李存绍没少给她讲故事。
李存绍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拍拍旁边示意薛娘挨着自己坐下。“今天给薛娘讲个新的。”
李存绍顿了顿,开始讲道:“从前有一户家业很大的人家。主人分身乏术,便委托几个仆人帮自己管家,有向农户收租的,有看家护院的,也有近身伺候的。一开始这些人都尽忠职守,家业也越做越大。但后来主人老了,开始糊涂起来。于是这些仆人便动起了歪心思,收租的开始做假账,一心为自己敛财,不顾全家的收支。看家护院的仗着身强力壮,劫掠过路的旅人,欺负那些老实的奴仆。近身伺候的则打着主人的名号在家里呼来唤去,为非作恶。”
薛娘手臂支在膝上,双手扶着脸问道:“那家里就没有忠心的奴仆么?”
李存绍目光一动,点了点头。“有,但这些忠于主人的奴仆,有些被收租的饿死,有些被看家护院的打死,有些则死在了主人身边人的驱使之下。而剩下的,要么暂时依附在那些得势的奴仆身后,要么就看家中无望,出门自谋生路去了。”
李存绍转头看向薛娘,问道:“薛娘觉得这家还有救吗?”
薛娘认真地想了想,道:“这家主人太可怜,恐怕不久这家业就会散掉吧?”
“薛娘说的对,靠主人已经没法救这个家了。现在这家表面还是以主人为首,但这只是靠着主人年轻时的威势在勉强支撑着家里的秩序。等到主人不在了,这家业立即就会分崩瓦解,被这些奴仆瓜分干净。”说完李存绍站了起来。
薛娘颔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家业的结果就全被恶奴们抢去了么?”
李存绍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结果。当初这家里人人各司其职,家业蒸蒸日上,家中也是一副和平安乐的样子。我觉得彼此争斗内耗互相残杀,不如所有人都在一家里比较好。”
话音刚落,马回便在门外请见。没有辜负李存绍的栽培,马回现在将府上的杂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行事也很有分寸,因此很得李存绍的赏识。
得到李存绍的回应后,马回恭顺地进了院子,先是向院里二人行礼,然后道:“晚宴奴子已经备好了,韩内使刚醒,问主人现在过去么?”
李存绍站起身来,拍了拍后摆沾上的灰尘,点头道:“去叫郭先生他们了吗?”
马回躬身:“回小太保的话,已经派人去请了。”
“那我现在就去。”
说着二人就要出去,薛娘却突然问道:“官家就是那个主人?”
李存绍转头看向薛娘,笑道:“我可没这样说。”
......
李存绍已经不记得在太原府和幽州时见过多少次眼前这样的宴会了。这些武人治理地方的能力不行,却很会挥霍。若不是朝廷来使,李存绍可不愿意自己沉迷在这些莺歌燕舞之中。
旁边的韩宝光却盯着舞池中的舞姬两眼发光,一边拿起案上的肉食大快朵颐,一边拍手叫好。李存绍有些鄙视,却也理解他久居权力斗争最激烈之地,加上关中如今又凋敝不堪,必然没多少像现在这样享乐的机会。
李存绍呵呵一笑,“内使尽兴就好。”
韩宝光大笑道:“尽兴,尽兴。还是节帅这样的位置舒服,好酒好肉取之不尽,日日还有美姬服侍啊哈哈哈。”
“内使舟途疲倦,不如在沧州多休息些时日,也好让我向内使多请教些朝廷的事。”
“好说,好说。”韩宝光一听这话,顿时乐起来。指着舞池凑近李存绍道:“左边那舞姬我很中意,若是节帅有意...”
李存绍看着满脸油腻地向自己凑过来的韩宝光,又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底不由泛起一股恶心。
正要拒绝,突然韩宝光的一个侍从门外径自大步走了过来,李存绍便暂时止住话头看着那侍从。
韩宝光正等着接受李存绍“好意”,却被自己的侍从打扰,堂上还有陪坐的众人不好发作,只能低声怒斥道:“平时如何教你的!怎的如此不守规矩!”
那侍从却顾不得这些,趴在韩宝光耳边一阵低语。
李存绍听不清,却看到韩宝光原本酣红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等侍从又从韩宝光口里得了密语退下后,韩宝光独自呆在原座。
“韩内使?”
听到李存绍的叫唤,韩宝光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李存绍,然后猛地说道:“我有要事要告知节帅,烦请找个安静的地方。”
李存绍点点头,一边站起来示意宴会继续,一边留下不解的众人独自带着韩宝光去了旁边的一处偏房。
刚坐定,韩宝光便急切地开口了:“华州出事了,我现在就得回去,还得节帅行个方便。”
李存绍装作惊讶的样子站了起来,“可是官家在华州有变?”
“我也不瞒节帅,刚得到消息,那韩建竟然勾结刘季述,将先前典兵的诸王十一人及其家眷在野地里尽数屠戮!”
“什么?”李存绍这次的惊讶却不是装出来的,韩建身为华州刺史挟持皇帝也就算了,竟然连皇族都能肆意玩弄,杀得这么干净?
“那刘季述与我义父争神策军也就罢了,现在竟敢勾结外臣谋害诸王,下一个岂不就是陛下?我义父定然饶不了他!”韩宝光嘴上说着狠话,冷汗却从额头冒了出来。“这使队中也有刘季述的耳目,烦请节帅行个方便,借两匹快马,我现在就回华州。”
“既然华州有变,就不留内使在此了。”李存绍点点头,“来人!”
门外恭候着的马回立即进来。
“去叫人牵马去后门备着,带韩内使过去。”
韩宝光这才有些冷静下来,抱拳道:“节帅好意我心领了,回头必然禀报义父。”
李存绍也学着刚才宴上韩宝光的语气道:“好说,好说。”
说罢韩宝光便准备跟着马回走,李存绍想了想又拉住他,道:“若是时局危机,韩内使不如去找我父王。”
韩宝光面色复杂,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看见韩宝光肥胖的身躯疾走在夜色里,李存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大唐的家业会因自己的到来崩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