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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过完元宵,蔡家的人正式过来提亲。而在去年九月,谢家就为若暚选好了人家,中上门户,但所幸的是她过去后即是正房。不过谢欲并不在意。他根本没有插手若暚的婚事,而是一味托给了孟氏和外面的媒人。当孟氏来和他汇报最后选定的人家时,他蹙眉不语,摆手示意已知晓,也不再多问。月现出事,他根本就不愿意深究,再去查清若暚是否为他亲生。反正无论真相如何,这是一个在他眼中背叛他的女人所育的孩子。当初为家族颜面,对外说二姨太是失足落水,故也必须光明正大地给予若暚该拥有的东西。

在办完这事后,谢欲终于可以为他的三小姐费心一场隆重婚事。虽然蔡玉铖决定去念大学,所以这两年还需准备一番,故两家商议,待蔡玉铖考进了学校之后,再行婚礼。虽然届时她已十七岁,但改朝后,女子嫁龄普遍上升,尤其颁布国法,以“早婚足以使国弱种于世界”论,要求女子不得小于十六岁出嫁,虽然这并未得到很好的实施,也无民众支持,最后不了了事,早婚现象依然司空见惯。然而有国法支持,所谓晚婚也不会遭人耻笑“待嫁老女”了。

她白日不再似以前那般缠着景行,虽也离不开,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必须去孟氏房中跟着学规矩,以备将来做当家太太应有的能力。景行变得较为空闲,偶尔也会偷跑出去给他爹煎药。若昕知道高师傅有疾后,也很同情,直说:“你要是钱不够,就去问账房里要吧,就说我要用的。”

景行好笑地撇过脸,修剪一株万年松,无心之谈道:“我爹要是知道我拿了别人的钱,估计要气死过去。”

“我要用的钱和你要用的钱有什么区别。”

他怔住,持剪刀的手僵在枝叶后,又听她说:“唉,你来看看。我走的直不直。娘总说我走路像麻雀似的。”

她在学习淑媛的步伐,较她之前已很有一番样子。她在两把椅子间来回练了一下午。他刚想回答,又听见她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我在第一次和他见面之后,娘告诉我说,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夫人温婉端庄。景行,你说他是更愿意看我真正欢喜的样子,还是这样呆板做作的美态。”

他无法理解为何她会将原该问另一人的问题抛向自己。指间一阵刺痛,他不慎合上了剪刀,在左手中指已经拉出一条很深的口子。他下意识地把手捏紧,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她已经发现,立刻跑过来握住他的手,惊呼道:“天呐,你真不小心。挽绿,去拿药箱来。”

景行挣脱开她的双手,把伤口收起。她突然的亲昵举动,之前再常见不过,此时却显得分外尴尬。“不牢小姐费心,我自己去包扎就好了。”

他往外面跑去,一路直奔到假山林。那里是他和诚至首次相谈的地方,也是他和她相遇的地方。他寻到了那个小山洞,从前诚至最喜欢待的地方。洞口有些狭小,对他现在的身形而言,很难再钻入。四年就要过去了,他从当初十二岁的木讷男孩成长到如今十六岁。他在假山洞前,才发现自己悄然变化的模样。身子高了一大截,肩膀也宽了不少。伸掌一看,也不再是当初“白菜缝里的泥也洗不干净”的稚嫩小手。他其实并不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

上巳节那日,府中豆蔻及笄都一并来至湖畔踏青游春。今年回暖迟,春樱来得晚,故此时正逢漫天花雨时节。几人支起博山炉,各自焚香熏衣。若昕也不例外。她今日焚的是花蕊夫人衙香。君香取沉香栈香,又取龙脑麝香檀香为臣佐使。以蜜调之制成饼状,搁置在香炉上。不一会儿就甜香四溢,气味清澈沉静。她享受这馥郁之气,独坐案前,专心缝制荷包,没有像其他姑娘一般去挂花笺祈求良辰美景,见此良人。因为她已不需要。

景行见都是女子游乐,长站于此有些无趣,故和她告假,想出去照顾父亲。若昕应允了,嘱咐道:“要是你爹需要什么药材,或是想请什么大夫。你一定要来告诉我的。”

他颔首,径直往外头走去。在上石桥前,他见到了久违的玉玫。她穿着一身斗篷,在惠风中竟也显得单薄瘦弱,仿佛面对的是风刀霜剑。她看见景行,走上前来,开口问:“听说三小姐已经定亲了?”

景行回答是。她又问:“那二小姐呢?”

他想起若暚此时身份尴尬,故她的婚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声张,想来玉玫幽居还并不知情。于是他也一一告知。

玉玫低下头,怅然若失,忽然哑然失笑,“她一定恨死我了吧。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害死了二姨太。”

她抬目远眺,喃喃道:“我今天原本是想出来看看,她好不好的。没想到她还是没能出来,听说她被悄悄送进了佛堂。”

景行见她身边并无人伺候。她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他问:“您是在担心谁好不好呢?”

“什么?”她疑惑,以为是幻听错觉。

“其实您清楚所有人都不好。”景行不知为何,在玉玫面前,他很想肆无忌惮一次,挣脱开宿命铸成的枷锁,平静地说:“但是更应该清楚,这些好与不好,都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他并不信月现会做出丑事。湖色月光中的身影一直盘桓在他的心上,至今清晰可见。那么玉玫,也不过是一枚早就设计好走法的棋子。只是他想这执棋人并非仅有一个,且在互相更替,黑白双方都无固定的主人。这盘棋也无胜负终点,最后必是以无独有偶作罢。空起风波,终是徒劳,那她也不用知道连他都半梦半醒的真相。

玉玫抬目,眼中终于泛起一点光泽。她迫切地问:“那我应该如何?”

景行停驻下,竭尽全力,用力扯出甚少有过的纯净而干瘪的笑意,嘱咐道:“像你以前那样。”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像是在叮嘱一位相知许久的故人,语重心长地说:“一月前我在芳华园屋后的矮墙拦了篱笆,栽了些蔷薇。它很好养,生性顽强,不论破败荒野还是喧嚣马路,都能凭一方水土盛放。您可以学着照料,并不是什么难事。以后我不能给您送蔷薇了。”

他已于几日前和孟氏回禀,提了五年契满之事,又谈及高师傅的身体,想到期就携父回家照料。孟氏自然应允了,且笑道:“这几年,你伺候三姑娘尽心尽力,我本应该谢你的。也不必等到九月,端午一过,你就去账房支两百块钱,跟你爹回家去吧。”

景行叩谢过她的恩典,他尚没有告知若昕。因为他认为并没有说的必要。而盘桓在他心上的还有另一重原因,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她告别。是言简意赅地说句“拜别”,还是用优美的辞藻堆砌出一篇感人肺腑的临别言语,就像前人留下的诗篇——知己间告别最擅长的抒情手法。他想,他们之间应该能算上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