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因而生,先后辉映
大体而言,自1902年7月18日开始发表政论起,至1912年5月3日被胡汉民冤杀为止,黄世仲至少发表了以《辨康有为政见书》《岑春萱》等为代表的政论90余篇,同时创作了现今有明确记载的小说23部。在近十年的时间内,黄世仲的政论与小说如一段绳索上的许多排列有序的节点,彼此间有着“相因而生,先后辉映”的关系。
其一,先政论,后小说。政论的撰写促进了黄世仲思想的成熟,而思想成熟后的黄世仲为了拓宽革命宣传的渠道,增强革命宣传的效果,又有意识地进行了小说创作。黄世仲是从撰写政论开始进入公众视野的,其第一篇政论《作气论》发表于1902年7月18日的新加坡《天南新报》,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接连发表了一系列政论,针砭时弊,揭批吏治,表现其种族革命思想,至1903年春夏间在《中国日报》发表《辨康有为政见书》,其种族革命思想已日臻成熟,自此他便以种族革命宣传为己任,并自觉利用小说、戏剧、粤讴等,以“唤醒国魂,开通民智”。1905年6月4日,他出于宣传种族革命、扩大革命派影响的目的,创作了第一部小说《洪秀全演义》,在《有所谓报》上连载。在该小说中,他将太平天国运动说成是种族革命,将太平天国政权美化为资本主义民主政权,全面呼应了他已发表的一系列关于种族革命的政论,在革命宣传上取得了极佳的效果。他也因此而意识到小说在鼓动风潮、宣传革命上的巨大效应,于是加大了小说创作的力度,相继推出了一系列时代感强、种族革命色彩鲜明的中长篇小说。
其二,政论与小说彼此辉映,存在着触发与被触发、牵引与被牵引的关系。黄世仲每一篇政论的发表,都意味着一个或多个新视角和新观点的形成;而这些新观点和观察社会的新视角,又容易触发他以小说来进一步演绎、宣传其思想观点的创作欲望,进而引致小说的创作。比如,1902年9月12日,他在《天南新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私史》的政论。在这篇政论中,黄世仲对中国历代以来的史书予以猛烈抨击。
史家亦非不知史之关系,与史之原因结果为何如。然以慑于君权,压于专制,或睹前代之覆车,界疑似于当朝之陋辙,则顾忌焉,深文焉。屈笔削以为迁就,于是史之地惟知有朝廷,史之人惟知有君主。略举其兴亡强弱沿革之由,以为一朝之实录,把百年事务,作一人一家之谱系而为之。一切英雄之运动,社会之经练,国民之组织,教派之源流,泯泯然,漠漠然,毫不关涉。噫,以是为史耶,公耶,私耶?亦适足埋没数十辈之精神,而闭塞数千年之闻见而已,则甚矣,中国无公史也。……史家但以事之成败分为王寇,以享国之久暂,定为真伪。趋□奔走,将全史而供奉之于帝王,其所以埋没英雄,污辱国民实甚。吾故曰,中国无公史也。
这种历史观就对他后来创作《洪秀全演义》,为“埋没”的太平天国“英雄”立传、正名,提供了思想上的动力源。他在《洪秀全演义·自序》中即说:
余尝谓中国无史,盖谓三代直道,业荡然无存,后儒矫揉,只能为媚上之文章,而不得为史笔之传记也。……是以英雄神圣,自古而今,其奋然举义为种族争、为国民死者,类湮没而弗彰也。
可见,《洪秀全演义》虽在1905年才开始连载,但其最初的创作冲动与思想准备,在1902年发表《私史》这篇政论时就已产生了。因此,《私史》与《洪秀全演义》“先后辉映”,形成了触发与被触发的关系,有着相当程度的内在关联性。
事实上,这种政论与小说“触发与被触发”的关系,是自始至终地伴随黄世仲的创作活动的。几乎在其所有的小说,都能或隐或显地找到对他产生触发作用的政论。如在发表长篇政论《辨康有为政见书》《康有为》《明夷》《呆人》《傎人》《北海南海》等一系列攻击康有为的政论后,黄世仲适时地创作了小说《大马扁》,以丑化保皇派领袖康有为,从而达到削弱保皇派之势力、扩大革命派之影响的目的。
在发表《拟清之汉功臣张广泗、柴大纪合传说》《论平满汉之难》《清廷拟派贵族出洋考察海中之感言》《袁世凯之前途》《袁世凯殆不能自安矣》等揭露清政府防忌和钳制汉臣的政论后,黄世仲创作了以袁世凯为被排挤汉臣之标本的小说《宦海升沉录》,在反映官场腐朽内幕的同时,用以说明满汉种族界限难以磨灭的道理,并试图鼓励汉臣脱满自立,谋取光复。其政论与小说的触发与被触发关系是显而易见的,都内在地体现了革命派希望争取袁世凯等当权汉臣进入革命阵营,以加快种族革命进程的企望。
当然,政论与小说的触发与被触发,也不是机械的对应关系。比如,就反映晚清官场腐败而言,其政论与小说的揭露和评价,谓之异曲同工,相得益彰,更为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