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宗教传播与其思想的影响
第一节 道教之传播及其影响
世界之宗教,皆由原始信仰而来,其初皆甚简单,及后趋于复杂,渐形成为宗教。既成为宗教,乃吸收环周之物象而愈庞大,遂至分裂为各派。然最初之信仰,仍与各派并行于人间。即如道教,其义理固本诸道家,而其信仰,实由古之巫祝而来,辗转而为秦汉之方士,又演变而成为今之道士。后汉时,道士之名立,而道教之名亦由是而兴,遂有太平道及五斗米教的出现。现就道教之渊源,产生背景,其内容、特征、派别、影响等分论如下。
道教之渊源
道教实源于道家,及古代以来方士神仙之说,其先皆托于老子。唯自道教与佛教对抗以后,遂别造起源之说。《魏书·志第二十·释老十》则认为道教原出于老子,然观葛洪《神仙传》则对老子甚冷淡,仅称庄周之宗,绝不认为是道教之起源。道家与道教由此而分判,认为开道教之先者,必为驾乎老子之上。
东晋以后,有谓道教创于元始,而老子不过是元始之徒。道教自元始天尊始,继之为灵宝天尊又称太上道君、道德天尊亦即太上老君,又继之以青灵始老君、丹灵真老君、元灵元老君、皓灵皇老君、五灵玄老君,而后始有太上玄元皇帝。老子在张角、张陵时代被奉为开教始祖,不过以其《道德经》为圣典而已。
道教产生之背景如下。
一、中国自古有图腾物巫的信仰,其初政教不分,部落酋长或其属官,亦即供奉神物的巫师。其后政制改易,天子诸侯再不能专为人民奉神事鬼,于是有祭祀神鬼的巫师出现:一是专为天子诸侯祭祀神鬼之祀官;一是专为百姓供奉鬼神,驱除疾病之民间巫觋。此等民间巫觋,即专以祈祷符咒疗病者。又原始宗教之祀祖化与礼乐化,一方面固是中国人心胸开朗之表现;另一方面亦足使人因而感到心灵之空虚,甚或有死亡之恐惧,需要有一种新希望和寄托。此所以战国之世,燕齐方热衷仙山、神人及长生不老药,君主如齐威王、燕昭王,以及秦始皇皆喜与方士接近,并服食药饵仙丹,以求延年不死。上行下效的结果,神仙服饵之说,遂充满寰宇。
二、考方士之术所以盛行于两汉,与汉武帝虽然崇儒,但其本身甚好求神仙、长生之药有密切关系。推其原因,六经中《易》之占卜,《书》之“洪范、五行”,《春秋》之讲灾异,《礼》之重祭祀,皆可与方士之术相结合。儒家与方士之术既同为君主喜好,势必相糅合。其次,汉初黄老思想非常流行,文景两朝的政治作风颇受其影响,而黄老思想所推崇者实为老子道家的思想。加以阴阳五行学说已混入汉儒的经学中,此等求仙采药、阴阳五行、灾异之说再糅合道家之崇尚自然,与求超脱的思想,便结合成为汉末道教的基本思想。加以东汉末年,政治黑暗,纪纲败坏,州郡割据,战争连年,民生火水,百姓因而渴望有一种解脱,于是有人利用符咒、服食丹药以治病,又用自然灾异来附会朝廷的腐败,借以招引民众归信,故此时道教已具雏形。
道教的创立者有:
一、于吉。撰《太平青领书》,混合神仙、方士、阴阳五行、民间巫术等解说和文献,创立太平清领道,自为教主。他以符水为人治病,尤好结交士大夫。
二、张陵。其初在鹄鸣山学道,撰《道论》二十四篇,与于吉之书,大体相似。相从学道的,需出五斗米,故称五斗米教又称鬼道。遇民有疾病,便使服符水,或书病者名作三通:一埋山上,一投水中,一埋地下。又着门徒念老子《道德经》,并以剑、都功印、符箓为传教法宝。张陵传子张衡,衡传子鲁。三国时,鲁据汉中自治,后以其地降曹魏,传子张盛。盛移居江西贵溪的龙虎山,自为教主,历代称为天师,专以传播道教为务。
道教之内容、特征与派别
一、三品教义。其教义有上、中、下三品之别。上品言老子,法自然,归静一,主无为无不为之道;中品言修炼、服食、养生之道;下品言符箓、禁咒、建醮、拒灾、祈福之道。
二、经典丰富。道教传至魏晋南北朝,经魏伯阳、葛洪、陆修静、陶弘景等盛造经典,并辑录各种方术仪式,已渐成一经籍丰赡之宗教。赵宋有《道藏》之刊行;明有《道藏》二刻本,一在正统年间,一在万历年间,全书达五千五百册。
三、崇拜多神。道教所敬之神,兼有天神、人鬼、地祇、仙人等,为世界上各宗教中最为繁杂者。天神如元始天尊,人鬼如太上老君,地祇如北阴酆都大帝,仙人如赤松子等,皆为信奉之神。道教中人又谓人身中亦有神祇,天地间之各种神祇亦有存于人身中。故人善持养则可保寿考;不善持者则神离其人,其人遂亡。
四、组织规模。张天师分全国为二十治,每治设领神一名,曰“都功”,以为祭神授徒之中心,遂使道教有稳固之组织而能深入民间。道教庙宇除祭祀各神外,也是建醮、攘灾、祈福的场所。此外,道观精舍为专祀太上老君及供道士或女冠修炼之胜地。
五、精神。道教精神重在方术运用之自胜,而不重对神之真实追求,故于众神之编排,常有杂乱矛盾之疵。
六、道教派别主要有:
正一派:为张陵(34-156)之直系,以之为正一真人。
丹鼎派:魏伯阳与葛洪(284-364或343)。
符箓派:寇谦之(365-448)与陶弘景(456-536)。
全真派:王重阳(1112-1170)及其弟子丘处机(1148-1227)。
真空派:江西人廖帝聘(1827-1893)所创。
道教对当代、后世的影响
道教自汉末创立以来,甚得历代君主之信服,上行下效,抑佛扬道之现象,南北朝已屡见不鲜。及李唐兴,因与李耳(老子)同姓,对道教极力提倡,道教中人进而压抑佛教,佛教历遭“三武灭法”之灾。此后历代亦多有道佛之争论,势同水火。道教至清代始渐呈衰落,而道佛之争,因之减少。且道教自汉末张陵创立以来,深入民间,影响极大,梁刘勰尝议之谓其蝎国蠹民,伤政萌乱,是以张角毒流汉季,张鲁复据汉中,杀太守,割据政权,做成黄巾之乱。
服食烧炼,尤为道教所重。烧炼金石之故,一为服食以求长生,一为使成黄金以求富。汉以来此术日盛,魏晋南北朝士大夫以服石为时尚,死者不可胜数而不知自悔,其后亦多有唐帝服金丹而死者。
烧炼黄金起于方士,道士统承之,铅汞炉鼎,龙虎水火,劳劳千载,而金丹终于无功。然其术西传大食,旋入欧洲。至十九世纪,化学始立,迄今进步一日千里,阐明电子原子循环变化之道,黄金可成,殆非虚语。他若生理、物理之研究,医学、药学之昌明,而长寿难老却病之方,亦复可期。故道教之德,虽多虚诞,其思想非无可取,惜其不知科学,费精神于无用之地,有似掷黄金而虚费耳。
道教历代流行民间,使我国人思想深染道教精神,如隐逸、炼丹、符箓,甚至扶乩、捉鬼、治邪等风习,皆沿道教而来,服食烧炼,尤为道教所重;自秦汉方士所传,遂为修仙之要道。至于秦汉以来,士大夫平时亦多服食草木金石以求长生,而反辟谷,谭子化书“木有火炼铅丹以代谷食者,其必然也”,则意以金石代五谷。
唐代以托源李耳,故道教亦随之而兴,其重要之经典《道德经》亦得玄学家为之注释,且立为科举项目之一,流行甚广,影响于教育思想至巨。过去学者如淮南王、扬雄、王充等深受道教之影响,所以他们的思想都介于儒道两者之间。宋代刊行《道藏》,及明,乃有正统、万历二种刊本,全书凡五千五百册,即就文献而言,已足构成世界上之珍藏,可见已被公认为世界代表性之宗教矣。宋代理学乃融儒佛道之精义于一炉,本儒表佛里,或儒表道里二端为中心思想。据清儒阎若璩考论,《尚书·大禹谟》中所载“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唯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儒家心传,本出于道家,由此可见道家影响于我国学术思想之深。
五斗米道与太平道的关系
太平道东汉顺帝时,琅玡宫崇诣阙,上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一百七十卷,号《太平青领书》。《后汉书·襄楷传》云:“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宗,而多巫觋杂语。”可知于吉乃针对时人要求,混合神仙方士、阴阳五行和民间巫术等文献,撰成《太平青领书》的。太平道之名即源于《太平青领书》,后来为张角采用而为道教之名,创立了太平道,自称为大贤良师。从此广收门徒,以符水咒语为人疗治,功効显著,深得百姓信服。于是张角派遣多名子弟往中国四方宣传,十余年间,徒众已达数十万之多,势力遍及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后汉书》谓其组织“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立渠师”。未几,张角见汉势大弱,遂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并以白土书“甲子”字于京城、寺门及郡官府,散播“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言,以拯救天下民生为号召。于是四方响应,统以黄巾为标志。张角自称为天公将军,一弟张宝为地公将军,一弟张梁为人公将军,所至杀人放火,燔烧官府,劫掠聚邑,时号“黄巾贼”。后来为灵帝所派的卢植、皇甫嵩等分道讨捕,才渐被扑灭。在另一方面,于吉亦在沿海一带倡太平道,亦以符水治病,“妖言惑众”,到三国时也被孙策擒拿斩首,太平道由是衰落。
五斗米道东汉桓帝时,张陵学长生之道,得金丹,入鹄鸣山,著《道论》二十四篇,自称穷老子秘箓,得符水禁咒之法,讲服饵长生之术。入门者皆令出五斗米,故其教曰五斗米教,又因张陵后来被奉为天师,所以五斗米教又叫天师道。遇民有病,使饮符水,或书病者名作“三通”,揭其一于山上,埋其一于地下,沉其一于水中,是为祈祷三官。张陵又促门徒念老子《道德经》,并以剑、都功印及符箓为传教法宝。张陵死后,其子张衡及其孙张鲁共修其术,称陵为天师,衡为嗣师,鲁为孙师。张鲁虽属益州刺史刘焉之部下,但其后独据汉中地三十余年,自号师君,称初学道者为鬼卒,信徒为奸令或祭酒。张鲁除教鬼卒诵《老子》外,又于各地设置免费旅舍及米肉,任旅客自由取之。又依月令,每春夏禁杀生酿酒。其时天下大乱,人民不保其生,鲁能抚养民夷,故信徒日众。后鲁以汉中地降曹魏,传其子张盛。盛移居江西贵溪之龙虎山,自为教主,历代称为天师,以传播道教为务。
五斗米道与太平道相同之处:
一、禁酒。《典略》云:“五斗米道严禁饮酒。”《太平经》亦云:“酒者,水之王,水王当克火;火者君德也,急断酒以全火德。”由此可见两者都以酒能乱性为戒。
二、顺时令。五斗米道主顺日月时令,春夏必禁杀戮即为一例。《太平经》亦有“心与天地同,不犯时令也”之说。
三、义舍。五斗米道于各地设置免费旅舍,供应免费米肉;太平道亦于各地有三丈四方家屋之设。
四、赏善罚恶。五斗米道虽设有免费的旅舍及米肉供应徒众,然为防有贪心过取之徒,故以“忽罹疾病”为恐吓之名目;又谓人身中有神祇,善持养者则可保寿,不善持者则神离其人,其人遂亡。《太平经》中所记揭示人生之六大罪之第三罪云:“或积财亿万,不肯救穷周急,使人饥寒而死,罪不除也。”第五罪云:“天生人,幸使其人人自有筋力,可以自衣食者,而不肯力为之,反使饥寒,负其先人之体,而轻休其力不为……其罪不除。”是则皆以神道为恐吓与诱导,使人类发仁慈之心,消除自利害人之欲,寓意深长也。
五、组织规模。张天师分全国为二十治,每治设领神一名,曰“都功”,又有各种用途的庙宇和道观精舍之设。太平道的组织则分全国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立渠师统领,并设义舍,遂使道教有稳固的组织而能深入民间。
六、典籍著作。张陵以《道论》二十四篇创立五斗米教,而于吉亦以《太平青领书》为太平道之经典,皆专奉老子为始祖。
七、渊源。两者皆针对时人要求,混合神仙方士、阴阳五行和民间巫术而来。
八、传教方法和工具。两者皆以符水、咒语为民治病,并以金丹、符箓、扶乩、捉鬼治邪来吸取徒众。
五斗米道与太平道相异之处:太平道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始,领“黄巾贼”为祸,卒为卢植、皇甫嵩所扑灭,而于吉后来也被孙策擒拿斩首而衰落。唯五斗米道历张陵、张衡、张鲁至张盛数代,根基深厚,遂传播广远,流传至今而大势未衰,影响深远也。
道教与中国各种传统信仰的关系密切。中国原始宗教,因以祖先配享于神,遂使人对神超越权能之信仰得以减轻,又因周代推广礼乐,使人即不在宗教之范围内亦得一礼仪生活,使宗教色彩,更形淡薄。春秋以降,儒家对精神生活,亦仅重视礼乐之实践,而不重视宗教之整体,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即为一例。西汉儒家虽喜谈天变灾异,但对于鬼神的崇拜,尚有一段距离。西汉以后的儒家,更完全摒除了儒家思想中的宗教色彩,成为一种纯粹的学派。然东汉末年,政治黑暗,纪纲败坏,州郡割据,战争连年,杀人盈野,一般人对于生命都有一种惶惑的想法,面对死亡、恐惧、疾病、痛苦、生命无常及心灵空虚,不得不另谋补救方法。道教乃针对时人要求,混合神仙方士、阴阳五行和民间巫术而建立。
魏晋南北朝盛造经典的经过:
东汉末张陵创立五斗米道,与于吉、张角于同时所倡之太平道,原属一迷信集团,皆讲符箓、咒水化金、长生之术等,不脱“教匪”色彩。及魏晋,道教中人始窃取老庄思想构成一富有哲理之宗教思想,渐流入上层社会中,如王羲之等,亦为天师道中人。
东晋葛洪以儒生习道,居罗浮山,著《抱朴子》,凡一百一十六篇,是继于吉之《太平青领书》及张陵之《道论》二十四篇后,再次制造标准的道书。其述修道之要诀:于内则分胎息与房中二者。胎息教人如何呼吸;房中教人夫妇性交有节,起卧有时,饮食有道。胎息、房中皆欲确保精气之充沛体内。于外则服食丹药,上约飞升,中药养性,下养除病,并注载药物分量方法及断谷之法,避瘟疫之秘诀和断别时日吉凶之事。葛洪以神化之术演成修养之术,道教始有学理之基础,然尚未具备宗教之体素。
及佛教盛于六朝,道教受其刺激,遂拟佛经盛撰法典。南朝陶弘景先后著《道经》、《太平经》及《众醮仪》。由于陶氏学精阴阳五行、天文地理、医学本草,并得梁武帝尊尚,因此士大夫辈多修习其道,尤以东南吴会一带信徒为最多,道教已成介乎玄学与方士之间的一种信仰。齐民陈显明著有《六十四真步虚经》,北朝魏太武帝尊信道士寇谦之亦造《云中音诵新科之诫》二十卷,又作《图录真经》六十卷。他如陆静修、甄鸾、法琳、道世等亦皆为经典之撰述人。至此道教之祭神、供品、礼仪,建醮仪式,斋戒之种类、遵守,道士、女冠所授之法箓、诫命,宝盖灵幡,服装之形式与制造等都有详备之记载,道教已俨然成为一内涵丰富的大宗教,而下开唐代道教之盛。
道教在魏晋南北朝大盛原因与影响
一、汉自武帝独崇儒学以后,两汉之世,儒家学者纷务分文释字,末流所及,有幼童守一艺至白首仍不能通者。学术之淹没性灵莫如其甚,识者厌之。王弼、何晏之大煽玄风,实为此种经学研究态度激烈的反动。
二、东汉桓灵时,党祸并发,时人咸以修习儒学为致祸之源,迄曹魏据有中原,用法术治国,儒学益不振。两晋之主多庸碌之徒,是以杀戮相继,国政废坏。南朝二十四君中,被弑者十一,被废者三;北朝二十六君中,被戮与被废者各二,兼有十六国之纷扰,前后历一百三十年。天下士人感慨世变无常,人生短促,以为欲适其生,当自求解脱,一任自然,以复本为乐,于是多废礼乐,遗世事,转崇老庄之思想。
三、老庄之所论,本有助于道教之形成,但后来道教附之以治愈疾病及延年益寿之说,对诱惑愚民,最为动听。华封人成仙而去之说为道教附会于庄子之证,而张陵所创的五斗米教亦以庄子学理为根据,尤硬奏老子为教祖。及曹魏之世,王弼注《周易》,何晏注《论语》,并述老学,开六朝玄学之先河;竹林七贤附会于老庄、玄学之煽。以后儒士解经,亦多杂以玄虚文饰之意。南朝文承两晋风气,放弃儒学,主放任清谈之习,不问世务,修仙学道,蔚成时风,追溯源流,亦老庄学说之影响。
四、东汉谶纬盛行与道教有关系者甚多。《春秋》讳有长命之说,《诗》讳有仙室灵药之记,问图述神鬼能加减人寿命,亦与道教著名经典《抱朴子》所说相类似。要之,谶纬图附会古代之传说,而道教之典籍亦援引其说,包容广大,遂易深入民间。
五、东汉尝翻本阴阳五行,说释《周易》,魏伯阳本之,著《周易参同契》,述内丹与外丹修养之术。另有葛洪的《抱朴子》,陶弘景的《道经》、《太平经》,陈显明的《六十四真步虚经》,及北魏寇谦之的《图录真经》六十卷,及其他道教中人的著作,不知其数,自当有助于推广道理,促成道教之兴盛。
六、晋代奉天师道者甚众,虽知识之士及士族子弟亦乐从之,王羲之即世奉天师道。王羲之子凝之为会稽内史,时孙恩亦世奉天师道,见天下兵起,乃煽动百姓,东吴士庶多从之。至其袭会稽,凝之入静室祈祷,出语诸将已请得天兵相助,孙恩怒,遂破会稽,王凝之遇害。
第二节 佛教的传入及其对中国的影响
佛教是两千多年前之宗教思想产物,其内容丰富而包括一切宗教之特性。佛虽传自印度,但其输入不久,已寖成中国的佛教,尤其在隋唐,更非印度所专,此种消化建设的运动,前后经数百年而始成熟。
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经过与路线
佛教原为天竺迦罗国净饭王子释迦牟尼所创,故又称释教,时约先于孔子数十年。后至公元前约三百年,经阿育王推行,始盛行于印度各地。自汉通西域后,佛教遂由大月氏经西域孔道传入中国。
西汉哀帝元寿元年(前2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使臣伊存口授《浮屠经》,是为中国有佛经传习之始。及东汉明帝建武十年(17年),更遣郎中蔡愔及博士弟子秦景等由西域通使印度,后愔与沙门摄摩腾、竺法兰等,以白马负梵本佛经归国,于雍关以西,建白马寺居住。而摄摩腾及竺法兰留华翻译佛经,是为中国有佛经译本之始。
东汉末年,桓帝大力提倡,其教渐盛。安息名僧安世高及大月氏名僧支娄迦谶,亦相继来华传播佛法与翻译佛学经典。前者传小乘佛理,后者传大乘佛义。自此之后,西域僧侣经由敦煌道或交广道往来中国者,与日俱增。
三国之际,魏文帝、孙权二人均好佛理,魏文帝更许百姓受戒为僧。东晋初,天竺沙门佛图澄为石勒所崇信,号为大和尚,军国规模亦颇询之。其弟子道安专意译经,后秦姚兴时更迎天竺僧人鸠摩罗什入长安,始传译大乘经典,信之者众。同时南方有释慧远,亦为士大夫所崇,由是佛教风靡南北。安帝时,中国僧人法显,自长安远赴印度,留居三年,持经而归,是为中国僧人入印度求经之始。
佛教能立足中国的原因
其一,佛教自东汉入华后,历代君王多信奉之,于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佛教乃大盛。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内大乱,或托佛教以遁世,或发为救世之志,君臣、士大夫、平民相率趋附。降至元明清三代均崇信佛教,元代帝王皆受戒。明代奉佛教尤甚,明太祖以出身皇觉寺,即位后亲撰《御制护法集》,并特设僧官,管理天下僧侣寺庙,为前古所未有。清代君主亦奉佛教,就慈禧自号“太后老佛爷”,及溥仪于《我的前半生》书中述及宫廷迷信佛教情形,足见一斑。
其二,北魏太武帝时,信任崔浩,而浩向信奉“五斗米道”,改年号曰“太一真君”。太一真君七年,忽诏诸长安沙门,焚破佛像,令四方一依长安行事。我国有史以来,皆主宗教自由,其以宗教兴大狱者,只此一役。后四年,崔浩遭灭族。魏毁佛法凡七年,文成帝立,恢复原状,而佛教更见昌盛。百多年后的北周武帝时,虽下诏并废佛道之教,但不久即恢复道教,越十年又恢复佛教。然此役只有遣散,并无诛戮云。计自佛法入中国后,受政府干涉禁止者,仅此两次,时间皆极短,故没有阻碍其流通。其间沙汰僧尼,历代多有,因此佛教能保持不替。
其三,中国传统之儒道之学,均非宗教,灵魂身后,避而不谈;六合以外,存而不论。佛家则三界六道之宇宙秩序,既较阴阳五行之说为丰富近情,心性主宰,形上哲理,又不在孔孟老庄之下,又有心理分析以至三生因果、报应轮回之说,更使上智下愚,俯首倾耳。两千年来,佛法乃得与儒道三分中国心灵。
其四,佛教教义与佛徒学说均富宽和、平等、宁静、恬淡精神,虽其基本目的在舍离世累,与孔孟传统不同,然与国人心灵实多契合。且“佛陀”之义为“觉者”,乃以人格观念而发挥平等之义,此义与中国传统儒家仁爱思想至为切近,易为中国人所接受。且自入华以后,未尝挟外力以自重,亦无文化种族优越,居高临下之感,是故两千年来与中土儒道以至其他信仰虽非全无冲突,而大抵能趋融合调和,并行于中国。
其五,世界上各大宗教,多本于天帝神力,只有佛教尊释迦,同是人类。这与中国儒家,尊崇人文历史、敬仰先圣昔贤之教义相同;另一方面亦与道家彻底破坏天神、迷信之理论不相违背。故佛家乃依法不依人,其对佛性之阐明、实践较思辨为重,此又与中国明道的思想相合。其言人皆有佛性,则凡人皆可成佛,这与儒家人皆可以为尧舜之义相似,故佛教思想能得广大人民乐于接受。
其六,诸教多向往尘俗以外之天国,故其精神率主出世。佛法虽亦有一涅槃境界,但也主张三世轮回报应,故须当身修行,勇猛精进,力主潜修虚静,此又与中国儒家的伦理思想相通。又佛义主张无我,一切以因缘和合为法,又曰“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如是佛教成为一种积极救世主义者,与儒家侧重大群主义之人文教相似。而佛教能立足中国,与此有莫大关系。
其七,佛法在中国,应可分三期,初为小乘时期,以轮回果报、福德罪孽观念为主,与中国民间符箓、祭祀、阴阳、巫道之习俗相适应。至大乘时期,则以世界虚实、名相有无之哲理立辩为主,特重自我教育与人生修养。小乘偏教偏信,大乘偏理偏悟,中国三宗则偏行偏澄,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相融合,此其能立足中国要因之七。
其八,中国固有儒教自西周的礼乐化和祀祖化后,一部分人们渐感到精神上的空虚。而东汉末年所完成的道教,又仅以方术的运用为自胜的寄托;而方术有时而穷,故一般士人,精神上还需要佛说的补足,间接给佛教传入和发展的机会。
其九,有识阶级之士大夫,闻“万行无常,诸法无我”之教,遂证以己身所虑之环境,感受深刻,而愈觉亲切有味。其大根器者,则发悲悯心,誓弘法以图拯救;其小根器者,则有托而逃焉、欲觅他界之慰安,以偿此世之苦痛。且佛教本非厌世,而信者渐众,此乃士大夫奉佛原因之更重要者。
佛教大盛于魏晋南北朝之原因
佛教传入中国,其初只是一小派,宗旨偏于个人修养和痛苦的解脱,异于道教之参与政治斗争。传入之初,因西汉社会较安定,故无多大发展。至东汉末魏晋时代,国内大乱,人民生活痛苦,精神上也缺乏寄托;而当时中国传统思想的儒学,又已变成没有灵魂的空架,因此佛教遂乘机进入中国思想界。至魏晋南北朝期间,佛教大盛,究其原因,约有如下数端,兹分析如下:
政治方面第一,时帝王将相,因处于乱世,惧祸临身,而佛教主张因果报应之说,故君臣相率听信,徒众日多。帝王既信,则对于同信者必加以保护,在乱世而得保护安得不趋之若,此一般愚民者信奉之原因。佛教经东汉末桓帝,三国魏文帝、孙权提倡后,更见盛行。东晋初,天竺沙门佛图澄为石勒、石虎所崇信,军国规模颇询之。稍后至姚兴、鸠摩罗什,北方佛法正如日中天。南朝如宋明帝、齐明帝、梁武帝等皆笃信佛教,其中尤以梁武帝信佛之深,为旷世稀有。当时京师佛寺,多至七百所,有僧尼十余万,天下户口,竟至于减半。北朝则有魏道武帝,兼且建筑寺院,至太武帝时,因信奉道教而有灭佛之举,但到文成帝又恢复佛法。由于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佛教因而鼎盛。
第二,佛教虽远在两汉时传入中国,但由于当时社会安定,并没有多大发展余地。至东汉末年三国时代开始兴盛,至魏晋南北朝更普遍地发展,此现象之产生,是由于汉末黄巾之乱,州牧割据,国内大乱,人民生活痛苦,加上战争频仍,使他们对现实感到失望。而此时完成之道教,仅以方术之运用作为自胜之寄托,而方术有时而尽,加以中国传统思想之儒家,久已变成没有灵魂之空架,闻有佛如来的救苦难,谁不愿托身自庇,故魏晋南北朝三百年间,佛教大盛。
学术方面第一,自汉武独崇五经以来,前后凡数百年间,一般学者,莫不以训诂为务,末流所及,乃至破碎支离;幼童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识者耻之,遂生反动而多皈依佛门。
第二,佛教之所能发扬光大,乃由于高僧们常利用文学和美术吸引知识分子。唐白居易《题道宗上人十韵》诗云:“如来说偈赞,菩萨著论议。是故宗律师,以诗为佛事。一音无差别,四句有诠次。欲使第一流,皆知不二义。从容恣语言,缥渺离文字。旁延邦国彦,上达王公贵。先以诗句牵,后令入佛智。人多爱师句,我独知师意。不似休上人,空多碧云思。”正道出佛教能深入浸润中国知识分子之原因。
第三,儒学在汉代虽盛极一时,到了魏晋,便呈现着极度衰微无力的状态。玄学之风甚盛,佛学也与玄学相辅而行,大为清谈之士所爱好。到了东晋,此风日盛,僧人加入清谈,士子研究佛理,佛教之发展,因而大盛。
第四,佛学初来中国,多系口传。及汉末,有牟子论佛义的《理惑论》,佛教本身的意义渐渐明显。及佛图澄门下的道安,尽力弘教,把以前之经典加以整理,作成综理众经目录,世称《道安录》;他又为诸经典作序,并加以注释者,凡达二十二部。后秦时之鸠摩罗什,通晓梵汉语文,并对佛学具有深厚造诣,于长安寺中作译经道场,当时参加译经工作者多达数千,从事译经事业达十年之久,译出经典达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由是使中国人对佛学更易了解,佛教亦因此更盛。
第五,魏晋时,佛教徒更以建寺弘法或雕镂佛像、供养兴福等相号召,而高僧又常利用文学和美术以吸引知识分子,得到学术界人士之支持,更见其传播之效。
社会方面第一,除一般士子真正欲求佛理而为僧修法外,更有不少为逃避战乱及兵役、赋税等而入寺为僧者。所以佛教更盛,而且成为战乱中之避难所。这都是一般君主崇佛原因。他们掌握大量土地,建筑无数寺院,而修佛之僧侣得到厚遇,又可免役免税。因此一般生活贫困,经不起战乱苦难的人民,多涌到寺院为僧;而一般心灵空虚的,亦因佛理之丰富思想而被引导入佛寺里。
第二,其时中国有不少第一流人物,具有一种诚心求法以拯救时艰之热情,其间品德学养显著者,如道安、僧肇、慧远、法显、竺道生等,皆以极伟大之人格,极深美之造诣,相望于数百年之间。道安更为佛教之中心人物,他对于佛教译经,发明教理,厘定佛规,保存经典,均有很大功绩。而其译经之规模,及人才之培养,为后来之鸠摩罗什作了预备,替佛教之传播铺下一条康庄大道。
第三,五胡君主,自称本胡人,当奉故教。时中书令著作郎王度上奏禁佛,而后赵石虎则下书曰:“度议云,佛是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可宜奉。朕生自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至于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据此,汉魏以后,西北戎狄杂居,于是中原华夷之界渐泯,而外来之佛教,更得以风行。
宗教方面第一,对汉族而言,佛教是外来的宗教,其所说亦为外来思想之风潮。对于五胡,因其没有自己原来的文化,故以自由的立场来接受佛教;统治者在军事上以及其他事件采取决策之际,为求明确之判断,亦欢迎长于咒术或博学卓识的神异僧。其间以后秦、前秦、后赵、北凉等四国,佛教之昌隆,最为显著。
第二,宗教界在当时是空匮贫乏,中国尚欠一个统一全国的大宗教。天子所祭的天地,亦因与人民相去太远,而在若有若无之间。至于当时之道教,又带有政治斗争性质,且其教义太浅,不合上流社会之殷望,只宜于秘密之结合,此与佛教之受君主提倡相反。佛教既有哲理,又说福报,对上中下流社会都适宜,正以其不分任何界限,遂行于中国。
佛教对南北朝之影响
其一,南朝一辈名士世族,本在一个不安宁的大世界中过着他们私人安宁的小世界生活,他们只需学理上得来的心灵慰藉,故佛教与当时的实务政治无多大的牵涉。在北朝方面,由于北方是一个强烈动荡的社会,一切与南方有别,故南方在超世绝俗的要求下受佛,而北方则以佛与尘俗事相调和。故五胡君主,因受佛之熏陶,减低杀戮,蒙益者众。
其二,由于佛教之极盛,僧尼人数众多,部分人信佛的目的实由于逃避赋役,由此造成政府经济不良后果;且由于普遍信佛之缘故,寺院的建筑及佛事的靡费自然很大,尤至北齐时达于高峰,这对国家经济财政影响颇大。
其三,梁启超自《高僧传》中搜罗得西游僧人,而撰为《千五百年前之中国留学生》一文,谓自汉末起至唐贞元间有五百人之多,佚名者八十二人。晋法护,后秦法显,皆身历险阻,不惜广求佛法。计南北朝胡僧来华者三千余众,译著经典多至四百余部,建立佛寺万余所,出家僧尼数达三百万,可见佛教之盛及其深入民间之程度。
其四,佛教既盛,与儒学、道教不无冲突。自晋代,不但在言论上相攻;在行动上,亦有禁佛之举。北魏太武帝与北周武带,受道士之鼓动而下令禁佛。然佛教已深入民间,又受历朝君主所崇信,故依然流传不替,至隋唐而更盛。
佛教对中国社会之影响
中国传统精神本着重现实生活,并无浓厚之宗教思想与热情,故孔子有“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等语。但自佛教东传,“三世因果”之说,深入民间社会,黎民于此,深信不疑,故在言行之中,除接受社会伦理制度之制约外,并得接受善恶三世因果之宗教意识的自我制约。
虽然佛道为权力斗争,无有宁日,但民间社会中却彼此相融相摄,并不相违,而士大夫阶级且乐与释道人仕往还,即使排佛最烈之韩愈,亦能与大颠和尚为师友,可见一斑。是以三教并行而不相悖,迄于宋、元、明、清千年间,逐渐演成“三教合一”、“三教同源”之思想,开宋明理学之先河。故自佛教东来,中印文化彼此交流,终于演变而成为中华文化之一部分。
佛教东来,并传入佛教之艺术,如佛像之雕刻,寺院之兴建,无论江村都邑,或名山大川,多有古刹、庙宇的建立。其中尤以龙门、云冈二地之石刻,更是中外驰名。其他如摩崖之开凿,石壁之绘画,社会文物赖之而有所增添。名山古刹之游览,迎神赛会之活动,亦能使国人在社会生活上增添不少情趣。
佛教对中国学术的影响
首先,印度梵文为拼音文字,且对“语言文字”学颇有系统之研究,如“声明”之学随佛法东传,因而使中国之音韵学有辉煌之成绩。譬如“切韵番音”之“反切”方法,即间接受佛教之影响。而“四声”之论,亦受印度佛教之影响。至于“三十六字母”之出于守温沙门,其与释子有绝大关系,自不待言;其他如“等韵”、“摄韵”之学,亦俱在佛教影响下而产生。由于音韵学之发展,对诗词曲之韵文文学,皆有极大之推动作用。
其次,形式上之佛教各派,除止观、唯识学理外,并有对佛陀赞诵之仪轨。此富有音乐节奏之仪轨名曰“梵呗”,其对诗、词、曲之谱子形式产生了颇大之影响作用,如“弹词”、“法曲”、“大曲”等即从彼形式演变而来。而内容上,自魏晋以降,不少诗、词、曲之作家,在其作品上多反映出佛学之思想,维摩诘之于唐诗、东坡之于宋词等俱是,至于僧侣之作,更不待言。
第三,不少散文之形式,直接从佛教弘法之方式上转化而来,如变文、说书、平话以至章回小说等,都能反映其受佛教影响而转变之迹。在内容上言:《弘明集》、《高僧集》之于史传文学,《文殊问疾》、《目连救母》之于变文、说书,《西游记》、《红楼梦》之于章回小说等,俱以佛家思想为主要内容,或在内容上反映佛家思想者。
第四,中国秦汉时仅有石刻,隋时始有佛经雕版,唐至五代,才有五经雕版。此种雕版印刷之技术,亦由于佛画与佛经之传播而流行。而地理方面,如僧侣梯山航海,为道奔驰,记录见闻,即成宝典,像法显《佛国记》、玄奘《大唐西域记》,其尤著。对西域之交通有很大贡献,更影响我国与西域诸邦日后商业贸易之发展。
第三节 魏晋南北朝佛道之争
佛教传自印度,道教产自中土,因而佛道争论之中,道教正可借华夷之辨以打击佛教;反对佛教者,亦常以华夷之辨伪为排斥佛教之理由。自东汉末至唐代,皆有道徒反对佛教;而佛教徒或同情佛教者,亦均以提出反驳。其中以刘宋时,道士顾欢著《华夷论》以排斥佛教;齐梁有《三破论》以反对佛教;北周武帝毁佛,唐傅奕奏请废佛僧,均曾引用华夷之辨以为理由,皆引起佛教徒之纷纷反驳,而形成争论之高潮。而彼等争论之要点,不外中国与印度或西域间之文化、种族与地域等优劣之问题。兹依此诸项分析如下。
文化方面之争
反对佛教者,以为佛教来自印度,乃夷狄之教;夷狄文化落后,不及华夏,故不当信从。如周武帝毁佛诏中云:“佛生西域,寄传东夏,原其风教,殊乖中国。”均以为文化不同,以华夏之人,不可接受夷狄之教。另一方面乃因华夏文化较夷狄为优越,再其次是因一国一族之文化自有其特色,行之他国他族本难适应。如傅奕请废佛僧时即云:“周孔之教,送与西域,而故必不行用。”他国他族之文化不适用于本国本族,夷狄尚不肯接受华夏之文化,华夏为何接受夷狄之文化而信其教?至于华夷文化之不同处,又可分为数项述之。
一、宋道士顾欢《夷夏论》中斥印度人之语言云:“夫蹲夷之仪,娄罗之辩,各出彼谷,自相聆解。犹虫嚾鸟聒,何足述效?”而佛教徒对此有辩驳者,有朱广之与释慧通等,以为不当因言语之不同而心存轻视,反对佛教。朱广之之理由为:言语在于表达,其本身并无良窳之分,如其表达之理可信,即当信之,不当因语言之故,卑弃其理。其次,语言不同,不仅华夷之间有之,即同为华族,各地之间,语言仍不相同。此地不以语言之不同而排斥彼处之教,何以对印度之佛教独加排斥?言语之优劣本无标准,若中国人以梵语难听,梵人亦以华语为难听。究梵语难听,抑华语难听?实难论定。
二、中国与印度之间,风俗自有不同,反对佛教者,亦常持此为理由。如顾欢《夷夏论》云:“理之可贵者,道也;事之可贱者,俗也……若以其道邪,道固符合矣;若以其俗邪,俗则天乖矣。”对于此说,谢镇之、朱昭之、朱广之等,均曾出面辩驳。谢镇之以为中印风格虽小有差异,然无碍者,适之为同,云:“余以三才均统人理是一,俗训小殊法教大同。……故卑高殊物不嫌同道……不嫌同道,则雨施夏夷。”及至唐,傅奕上奏废佛僧时,亦以中印风俗不同为理由之一,而云:“佛生西方,非中国之正俗,盖妖魅之邪气。”释法琳对傅奕主张废佛道之理由,曾撰文抗辩,然对此诸语亦未能确切把握,而提出中肯之反驳,姑不置论。
三、佛教之服饰礼仪与华夏殊异,亦成为反对佛教者理由之一。如宋道士顾欢《夷夏论》中即以为佛教无“搢绅之饰,罄折之恭,殒葬之礼”。于服饰者,则落发去服,所谓“三衣”、“堕冠”;于敬拜,则“右膝着地”;于丧仪,则捐尸火化。殊异至此,自不可行于华夏。佛教徒对此,纷起抗辩,而其理由如下:
1.佛教之服饰礼仪,简单纯朴,较诸华夏更近于道。若以修道而论,佛教之服饰礼仪,实优于华夏。
2.华夷服饰虽殊,礼仪虽异,然仅属形象之异;形象乃是末事,而其基本之理并无不同。佛道之间亦复如是。
3.顾欢《夷夏论》中尝云:“孔老非佛,谁则当之?道则佛也,佛则道也。”佛徒则以为顾欢先同犯老与佛,后又谓华夷服饰礼仪不同而加以排斥,是前后矛盾。
地域不同之争
以华夷之辨为理由反对佛教者,除谓华夷文化殊异之外,亦谓华夷之地域不同。综诸人之说,在以为华夏居大地之中央,位极尊上,而诸夷则分居边塞,地甚偏僻,而产生佛教之印度亦属夷狄。如宋顾欢以为:“东有骊济之丑,西有羌戎之流,北有乱头被发,南有剪发文身。姬孔施礼于中,故有夷夏之别……如来扇化中土,故有戎华之异也。”据上所述,诸人皆以地域不同为理由反对佛教,是以为地域之不同即是理由,而未尝于地域之不同上寻求更深入之理由。而《老子》序中则以东为木,属阳,为道之所出;西为金,属阴,为佛之所生。阳尊阴卑,故道教优于佛教。此乃中国在东,天竺在西,故就地域而言,中国尊于天竺也。而佛教徒们对以地域不同为理由反对道教者,亦纷纷出而辩论,综其理由,要者如下:
其一,谓依地理言,印度实居大地之中央,中国反居边陲。东汉之末牟融即有此意,而谓:“汉地未必为天中也。”至宋释慧通则明言:“天竺,天地之中,佛教所出者也。”而以智严法师所言最为精详,其言曰:“中天竺地,夏至之日日正中时,竖木无影。汉国影台,至期立表犹余阴在。依算经,天上一寸地下千里……中天竺国则地之中心。”
其二,谓教化不受地域所限,至道为人所共遵,不可因地域之异同以定其高下取舍。单就教化至道而受,而佛教则当为言,实无华夷之分。
其三,谓佛是大圣,而孔孟为小圣,功德威灵,相差悬殊。故周孔之教虽受地域限制,不为天竺人所接受;而佛教则当为中国人所接受,而不受地域限制。
种族不同之争
以华夷之辨为理由反对佛教者,亦带以为华夷之间有种族上之不同,夷种之人始信佛教,华种之人不当信也。如《三破论》中即云:“今中国有奉佛者,必是羌胡之种,若言非邪,何以奉佛?”北周武帝灭佛诏中亦云:“朕非五胡,心无敬事。”均是以种族不同而反对中国人信奉佛教。而华夷间种族不同者,多从民族方面予以分别。所谓民族性不同者:华人性善,夷人性恶;即中国人性善,创立佛教之天竺人性恶。性恶之人创立之宗教,性善之人不可信奉。
华人有超形象之智慧,故信形上之理;夷人则否。而释僧顺驳之,其重点有二:一、佛教虽有形象之教,如旃檀香像等,然非佛教创立之本,且系产生于灭佛变之后。二、以罗什法师为例,可见胡人最长于形而上之玄理。
利害之争
道教自东汉末张陵创立,传张鲁、张修、张角等,原属一迷信集团,讲符箓、咒水、化金、长生之术。且自道教初兴,佛教亦渐输入;相传汉明帝求佛法于西域,输入佛经佛像。但亦有谓秦末西汉初,佛教已有传入。于其始,道佛二教互相利用,如汉明帝之弟楚王英即以奉佛为著名盛事。《后汉书·楚王英传》言英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唯佛教西来之后,见其时道教势力已直线上升,故一面欲利用之,一面则排斥之。然而道士对于佛教的输入信奉者日盛,亦恐夺其衣食,遂起竞争。
北朝道佛之争
道教在南朝则不及北朝之盛,而与佛教争讼亦以北朝为最剧烈。魏晋南北朝以至于隋唐间,佛道相继勃兴,而佛道之间亦迭起争论。北魏、北周与唐三代,均有毁佛之事;此虽由于帝王以其威势迫害宗教,属宗教之冲突,然亦可视作佛道间由理论之争而诉诸武力,其结果自然拥有武力者获胜,失败者则遭毁灭之厄运。
北魏风俗向信佛教,北魏太武帝本“归宗佛法,敬重沙门”,于沙门惠始尤甚敬重。然而“未存览经教,深求缘报之意”。及得道士寇谦之清静仙化之道,遂行其术。又司徒崔浩亦奉谦之道,常以说帝,益坚帝王信道拒佛之意。
其时佛教隆盛,沙门众多,乃于太延四年(438年)春三月癸未,诏罢沙门年五十以下音。至太平真君三年(442年)正月甲申,“帝至道坛,亲受符箓”,乃成为正式之道教徒。旋以盖吴反攻于杏城,关中大乱,帝乃西向亲伐。既至长安,有沙门种麦寺内,“御驺牧马于麦中,帝入观马。沙门饮从官酒,从官入其便室,见大有弓矢矛盾,出以奏闻。帝怒曰:‘此非沙门所用,常与盖吴通谋,规害人耳!’命有司案诛一寺。阅其财产,大得酿酒具及州郡牧守富人所寄藏物,盖以万计。又为窟室,与贵室女私行淫乱。帝既忿沙门非法,浩时从行,因进其说,诏诛长安沙门,焚破佛像,敕留台下四方,令一依长安行事”。时恭宗为太子监国,素信佛法,数上表请勿灭佛,帝不许,并诏责佛教、兴道教有益无害。至太平真君七年(446年)三月,“诏诸州抗沙门,毁诸佛像,徙长安工巧二千家于京师”。
魏太武帝亦信崔浩之言,以佛为胡神矣。袁粲托为道公,与之相驳,此两家争论,但及玄义而已。后乃互诋益甚,决发鄙猥。佛徒作《笑道论》,道流亦作《道笑论》以敌之。两家著作日多,极尽村妇对骂之致。元魏佛道之争,自太武帝以后当极剧烈。所谓《老子问天经》,乃上接寇谦之谓浮屠为四十二天延真宫主之说,亦当作于北魏中叶。此时二教晤斗之详情,今已不可知。
在北齐之世,《续高僧传》曾记有释昙显与道士陆修静对校道术之事。其略谓南方道士陆修静因梁武帝舍道归佛,叛入北齐。北齐始废孝武帝所创举之拜祠典礼,后北齐文襄时,又建精舍以居道士。据此佛道二教在北齐之世,已徒侣半天下,为国计民生之毒。文宣帝颇信佛教,又扭于积习,未敢轻于沙汰。
北周继承西魏,初对宗教神秘之事,本不甚关心,“虽以累代受箓,颇信玄宗,然为人雄略盖世,初不屑注意于此”,而“武帝雄略,初不齿之”。然时高祖方行禅代之事,欲以符命曜于天下。道士张宾、元嵩知上意,自云玄相,洞晓星历,因盛言有代谢之征;又称上仪表非凡,非人臣之相。由是大被知遇。后宾益见信,乃“谲诈罔上,私达其党,以黑释为国忌,以黄老为国禅。帝纳其言,信道轻佛,亲受符箓,躬服衣冠”。“天和二年上书,略云:唐虞无佛图而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者,未合道也。……而大周启运,继历膺图……岂不慕唐虞之胜风,遗齐梁之末法?”而主张灭佛。武帝既信张宾,又纳元嵩之言;宾与元嵩,密加鼓煽,帝遂坚信不疑,决心灭佛。
“至天和四年,岁在己丑,三月十五日,敕召有德众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二千余人,帝御正殿,量述三教……帝曰:‘儒教道教,此国常遵。佛教后来,朕意不立,佥议如何?’时议者陈理,无由除削……又敕司隶大夫甄鸾,详度佛道二教,定其浅深,辨其真伪。天和五年,鸾乃上《笑道论》三卷……时道安法师又上《二教论》……帝览论,以问朝宰无有抗者,于是遂寝。”“至建德三年,岁在甲午五月十七日,敕断佛教道教,沙门道士,并令还俗。三宝福财,散给臣下;寺观塔庙,赐给王公。”
武帝本欲留道灭佛,然集议之结果,“众议攸同,咸遵释教”,万不得已,乃二教俱废。然“未逾经月”,又下诏复道法,“并选择李门人有名当世者,著衣冠笏履,名通道观学士”。道佛两家相诋,互云剿袭,迄于后代竟无休止。又有儒生加入辩论,并诋道佛,成为三教相争。南朝以致唐代,帝王亦往往召集三教名流,听其辩驳,有议屈而被罚者。
魏晋南北朝佛道之争的影响
一、社会方面。自魏晋南北朝以至唐中末期,历朝君主不是笃信佛教便是严恭道术,如北魏太武帝倡道斥佛,北周高祖武帝之佛道并灭,使百官人民无所适从。尤在晋以后,佛道最盛时期,出家人之数目达数十万至数百万人。但当北周武帝佛道并灭,毁佛寺、道观,强迫僧徒还俗,反使一般平民百姓无所适从。
二、政治方面。帝王如笃信某一宗教必致荒废政事,而最好的例子如梁武帝,他曾四次在同泰寺“舍身”事佛,每次皆由臣民用钱一亿赎回,由此可见政事荒废的程度。而且朝臣很多时因宗教思想的不同而形成派系,排斥异端,由宗教上的歧见而引至政见上的不同,后乃互诋益甚而决发鄙猥,如佛徒之著《笑道论》,而道流亦即作《道笑论》以敌之,极尽对骂之致,使国家的大事则弃置一旁。
三、学术方面。佛道二教经魏晋南北朝、隋、唐数代的发展而深入民间,牢不可拔,而深深的影响到后世学术思想界。不但增加了很多的新字体、词语,推广了我国学术界的领域,而且因为儒、道、佛三教的融洽而产生宋代的理学,可说是文艺方面一个重大的刺激,影响延至今日者非少。
第四节 伊斯兰教的传入中国与影响
伊斯兰教起源与发展
伊斯兰教又称回教,或称大食教、天方教或清真教,为阿拉伯麦加人穆罕默德所创。穆罕默德约生于公元570年,即中国南朝陈宣帝太建二年。以佛教崇偶像为愚妄,而天主教亦有未是,乃汇合犹太教与天主教之教义,以改革阿拉伯之多神教与偶像崇拜,而创出伊斯兰教。其所创新教初不容于麦加城,乃率门徒亡走麦地那城,时为公元612年,即唐高祖武德四年。麦地那人靡然从之,乃以此年为伊斯兰教历元年。
穆罕默德既于麦地那建教成功,且组成一强有力政府及军队,攻克麦加,并统一阿拉伯,以铁血主义传教,有不服者,以兵临之。其徒就穆罕默德所受神之启示写出各种教条,编纂而成伊斯兰教之《古兰经》,认为千载不易之律法,而视能使异教中人,改奉伊斯兰教为一大义务。且常一手持剑,一手持《古兰经》,以为传教之法门。凭此武力之宣道,以故不出十年,阿拉伯全国,皆奉其教。穆罕默德死后,传至二代哈里发欧麦尔,曾以武力征服叙利亚、巴勒斯坦、腓尼基、东罗马之东部、波斯等国。欧麦尔死后,穆阿维亚继为哈里发,转攻非洲,服埃及,迁都大马士革,建立了有名的倭马亚王朝,我国称之为大食国。前后五十年间披靡中、亚、欧、非各地,取代波斯王朝,雄霸欧、亚、非海上交通,更向外扩展贸易及传教事业。中国早期之伊斯兰教,约在此时由海陆二道传入。
伊斯兰教之信仰
伊斯兰教,照阿拉伯词之原义,包含和平与顺从两层意思。和平言伊斯兰教之目的,顺从言达到此目的之方法。和平可从两方面论之:由社会方面而言,伊斯兰之和平为一大同主义,因其不仅要求部落之和平,而且更求世界之和平。由人生方面而言,伊斯兰之和平为一种理想主义,因其不仅要求现实之和平,而且要求永久之和平。故伊斯兰教之最后目的,在空间上为求普遍之和平,在时间上为追求永久之幸福。顺从亦可从两方面而言,吾人应服从圣人。伊斯兰教以为凡人类能归顺真宰,服从圣人者,必能造成天下永久之和平。其一切信仰,归纳于“万物非主,唯我真主,穆罕默德,为其使者”。伊斯兰教徒在宗教上之功课,可分为念、礼、斋、课、朝五大项。兹分述如下:
一、念。念者,诵念“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为其使者”也。据《天方典礼》云,念有十制,一诵证言,二知其义,三信其理,四恒斯道,五问不讳答,六求不缓授,七明主有之理,八证主一之实,九得唯主无比之据,十知穆氏为圣之至。全此十者,然后可充其念之功。
二、礼。伊斯兰教之礼拜真宰,日有五次。每星期在教堂内举行聚礼一次,此日为“主麻日”(公历之星期五),唯妇女则免。每年举行开斋节与牺牲节之祈祷各一。
三、斋。斋者,止食色以谨嗜欲也。每年斋戒一月,为回历之第九个月。在此一个月之内,每日破晓之时起至日落之后止,教徒应禁绝一切饮食色欲。此虽为希伯来之一种古礼,然至穆罕默德时已严格定制施行。
四、课。施济之谓也。凡教徒每年收入之盈余须缴纳四十分之一,以周济贫民或辅助社会事业。其布施之法,先由亲而后疏,先自近而至远。然父子不相与受,夫妻不相与受,主仆不相与受。课财不与哈申人,尊圣族也。另伊斯兰教禁止教徒借贷与人而借以生息。
五、朝。朝觐天房也。麦加每年举行盛大朝觐典礼一次,伊斯兰教徒一生之内须朝觐一次。此所以使全球伊斯兰教徒精神团结之一种方法。凡教徒曾往麦加朝觐者,被尊称为“哈吉”。课与朝这两项,若贫寒无能为力者,当在免行之列。
伊斯兰教之特征与传入时间
伊斯兰教教义颇采犹太教与基督教之精神,盖一严肃主义之一神教也。其根本信条,乃对真神上帝安拉之信仰,除安拉外无别主。而穆罕默德即为先知,亦安拉之使者也。该教以四种德性教训信徒:一为对安拉之服从及祈祷,二为赈救穷人,三为遵守斋戒,四为亲赴圣地朝礼。否认恶魔,笃信真主,以为于现世尽其应尽之责任与义务,可使灵魂升天,享受来世种种福乐。若使现世为非作恶,乃堕入地狱,受未来无穷之苦。凡教徒当以传扬教义为务,视《古兰经》为千载不易之法规,应不惧刀剑,尽力弘教,以武力达成宣道之任亦所该当,其教故能迅速传播。
伊斯兰教于何时传入中国,众说纷纭,无确实之解决。其中有两说被认为较为可信:一为贞观二年(627年)之说,一为永徽二年(651年)之说。前者始于《回回原来》,而为教人金吉堂君所考证;后者见于《旧唐书·玄宗本纪》及《册府元龟》,而为近人陈垣及美人梅益盛所证明。
《回回原来》一书怪诞无稽,不足为史家采纳,而陈氏又认为此书系误算年数。金吉堂著《中国伊斯兰教史研究》一书另得新证据,故力主此说。然其所立之理由根据均不可信,则伊斯兰教于贞观二年传入中国之说,有商榷之处。至于永徽二年之说,此说本于中国正史。《旧唐书·玄宗本纪》永徽二年中有“八月乙丑大食国始遣使朝献”一条。而陈垣及侨居中国二十余年之基督徒梅益盛亦力主此说。大食与唐代的正式通使,虽然在唐高宗永徽二年,然事前如果没有商人的来往,自然远隔万里,是不会派使臣来华的,故此永徽二年之说也不可尽信。
对于伊斯兰教何时传入中国的问题,罗香林先生《中国民族史》有云:“唐太宗贞观六年,正是穆罕默德攻破麦加而发展伊斯兰教的时候,来往广州一带的阿拉伯商人,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将伊斯兰教传入了广州。”所以根据罗氏之意见,伊斯兰教之传入我国当在贞观六年(631年)以后和永徽二年之前。
伊斯兰教传入中国之路线
自汉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中西陆地交通颇极一时之盛。三国以后,历代与西域各国亦时相往来。伊斯兰教徒与中国人除经济上之来往外,在唐时亦曾在陆地方面因军事上之关系而互相接触。唐代伊斯兰教徒由陆地而入中国先有商贾之便,后借军事之利,于是日益繁盛。其所经路线,由地中海东岸阿克城出发,途经波斯、中亚细亚、天山南路,最后到达长安。
但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及天宝二年(743年),两下敕令,禁止互市,实行与西域经济绝交,封锁交通,于是中西陆地之来往渐绝,外人由此道入中国者极少。波斯大食之商贾遂转由海道而来。阿拉伯回教徒由海道而来中国经商者,多由波斯湾,经印度洋,绕马来半岛,以达广州。时广州为通商大埠,万客云集,繁盛异常。其他如安南之交州,福建之泉州,江南之扬州,均为阿拉伯人通商之处。
伊斯兰教由海陆两道传入中国,逐渐广布各地。但其传入之方式,大抵系由于商贾之间习惯上之感化,而非正式之设立教堂,宣传教义。且商贾之背面亦无任何政治上之背景,纯为自然而然之趋于融会一气,丝毫不假以人为也。
至唐太宗时,始有著名伊斯兰教徒曰宛葛思者来华传教,先至长安,后往广州而卒于广州,信者极众。加之安史乱时,宛葛思率大食兵三千助唐平乱,事后肃宗赏之,于长安增建一大伊斯兰教寺以为居所,且诏令各州县挑选适当女子,嫁配伊斯兰教兵,由是归化汉族。伊斯兰教徒众因此更得繁殖,遂使伊斯兰教大行于中国。
伊斯兰教传入对中国之影响
一、政治军事方面
1.伊斯兰教徒与宋元二代衰兴有莫大之关系。蒙古对宋室之军事能获最大进展,其主因之一乃蒙古军运用伊斯兰教徒贡献之火炮战术也。蒙古自太祖成吉思汗时,已征服当时回回国(花剌子模)。后至太宗窝阔台及宪宗蒙哥时,亦曾命将西征。阿拉伯人之炮术及火炮工匠,继亦传入蒙古。蒙古接受阿拉伯所传授之学术文化,并招致伊斯兰教徒服官仕职,而火炮之运用配合蒙古传统之骑兵,威势更盛,故军事之推进特速。元世祖忽必烈时,屡次以火炮攻宋城池而获成功。其时,宋兵并无火炮运用,有者仅为石炮矣。宋为元所亡,其因虽多,然元人善用火炮,及其他自阿拉伯传入之科学,亦重要因素之一。
2.伊斯兰教军人効忠蒙古,血战中原者,实繁有徒。甚至有回军队驻屯中国,散布各地者。赡思丁随宪宗伐蜀,主馈饷。扎八儿从太祖伐金,破居庸关。怯烈从赡思丁立功云南。马合木从征襄阳,有功。伊斯兰教徒对于元政府在军事上之势力,由以上数人略见端倪,并且影响宋室之衰亡。及元统一中国后,伊斯兰教之传播更随而扩大。元代称伊斯兰教徒为色目人,其地位仅次于蒙古人,然此种人,除宗教外,余皆同化于中国矣。
二、西北边区问题(清代)。
伊斯兰教流行中国既久,教徒众多,以傍近西域,尤以西北边区教徒聚居更繁。加以满清政府对之行“轻其教而离其人”之分化离间政策,遂使伊斯兰教徒自相残杀,更生边乱,引起数次边区问题。
1.天山南路回部叛变。天山南路地方,自明中叶,其政权已由伊斯兰教徒掌握,称为回部。清初附属于准噶尔,后准部为清平定,大和卓木据之作乱。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遣将讨平,于喀什喀尔设参赞大臣治理,由是清威及于葱岭以西。
2.回疆之乱。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天山南路回民,以喀什喀尔参赞大臣贪财好色,愤而作乱。道光五年(1826年),领队大臣又杀回民,于是叛乱大起。大和卓木之孙勾结布鲁特、浩罕入寇,翌年为清将杨遇春所平。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浩罕复煽动张格尔子弟作乱,为伊犁守兵击败,史称为大和卓木之乱。
3.云南回乱。咸丰五年(1855年),云南回民杜文秀与汉人为争铜矿起兵,分占大理、昆明等要地。六年(1856年),岑毓英入滇,抚用回族马如龙讨之,至同治元年方予平定。
4.陕甘回乱。同治时,陕西回民与汉民众相处不和,仇怨颇深,遇云南叛回有逃陕者,遂煽惑回众叛变,蔓延于甘肃、新疆。至光绪四年(1878年),为左宗棠先后平定,八年(1892年)遂以天山南北路,设为新疆省,回乱遂定。
三、伊斯兰教与中国军事政治之关系(对民国之影响)。
伊斯兰教徒在中国之人口,约四千万之众,而多是体格强健,刻苦耐劳,精神团结,思想一致的。其潜势力之大,可想而知。孙中山先生在其《三民主义》中,曾论之曰:“三民主义首在解放国内之民族一律平等。回族在中国历代所受压迫最甚,痛苦最多,而革命性亦最强。故今后宜从事于回民之唤起,使加入民族解放之革命运动……总而言之,中国民族运动,非有回族之参加,难得最后之成功;打倒帝国主义之工作,非有回族之整个结合,亦势难完成也。”由此可知伊斯兰教与中国军事政治之关系既深且远矣。其对促进革命之成功更有很大之助力。故自国民党北伐告成之后,政府对于伊斯兰教徒颇为重视。对于边疆伊斯兰教徒之开导,青蒙藏委员会调查实际之情形,研究开发之计划,施行教育之普及,促其对中央之认识。对于内地伊斯兰教徒之宣慰,则有回民教育之推进,专员考察之遣派,伊斯兰教人才之引用,汉回感情之沟通。
四、社会经济方面。
1.由于阿拉伯人几全为伊斯兰教徒,且自唐贞观间征服波斯,继为欧亚海陆通商之霸主,其来华贸易者,不可胜数,以贩商获利,在多富有。而当时长安,阿拉伯商人遍布,如李白《少年行》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可资一证。除长安外,扬州、泉州、广州等地伊斯兰教胡商人数庞大,兼多富有。如黄巢乱时于广州杀胡商十二万,晚唐田神功之乱杀大食、波斯胡商数千人,可见一斑。
2.宋代海上通商颇盛,而伊斯兰教徒阿拉伯人来华贸易者甚众,散居沿海广州、泉州一带,其中富商不少,影响当时社会经济亦不浅。如宋末之蒲寿庚,阿拉伯伊斯兰教徒也,以平海盗有功,累官福建安抚使、泉州招抚使、泉州市舶使,操纵中国与南洋之贸易,达三十年;扬威海上,富可敌国,宋末因征收其财产船只,寿庚乃叛,助元得胜南宋海军而入主中原。
3.元蒙因得伊斯兰教徒制造火炮之助以败宋军,且自西征时所建立之察合台汗国、伊儿汗国俱受当地人民影响信奉伊斯兰教,加之沿海与阿拉伯人通商颇盛,形成伊斯兰教势力大增。除天山南路、新疆、甘肃、宁夏、陕西、山西一带回教盛行外,即如西南之云南及沿海之广州、泉州、杭州一带,伊斯兰教徒聚居者亦极多。彼等一向富有,除善于经商外,并喜作慈善事业及行医治病,影响当时社会经济、风俗很大。
五、文化艺术方面。
1.海上交通繁盛,使各国日常用品得有互相交易机会。丝绸、瓷器为中国最精之出品,此时实赖伊斯兰教商人运至西方。而西方出产之香药、犀象、珊瑚等物,亦渐次输入中国,而成为日常必须之物品。指南针在中国应用最早,元符二年(1098年)及崇宁元年(1102年)之间,广州海船已用罗盘针,而是时阿拉伯之记录中则犹未见之,足知罗盘针之应用始于中国,而由阿拉伯人为媒介输至西洋。又宋代外侨子弟多有受中国教育者,故此时之注意外侨教育,已成为一种较为普遍之现象。
2.伊斯兰教文化中心巴格达为蒙古所灭,而原有限于一处之文化宝藏,得以借军事、政治、交通之便利,广播中国。而且当时阿拉伯、波斯、中亚细亚等地之学者、军人、技术家、天文家陆续来中国者不绝于途,其对于沟通东西文化有莫大之贡献。元代借伊斯兰教教徒所传入之西方文化,其最著者,一为波斯天文学。世祖曾命扎马鲁丁造西域仪象。至于阿拉伯历法算术之精密,世所共晓。太祖成吉思汗西征时即已采用回历,世祖时乃设回回钦天监,且新历即受伊斯兰教之影响而成。而元代天文历法之所以精密,实赖于当时之伊斯兰教教徒。二为回回炮。火药本为中国所发明,后传入西方,伊斯兰教教徒即利此以制造枪炮。后来元侵宋便以此陷城池,沉兵船。三为西域医药。其时一般人服用回回药品颇众,而且回教徒之通晓医药者,亦复不少。此外还有伊斯兰教之工艺家。
3.明代艺术品以陶瓷、铜器为最著,而伊斯兰教教促成此种上品之力量尤多。明宣德以铜铸鼎彝炉鬲,是为宣德炉,其材料多选各地绝精之物为之。铜器上多画阿拉伯文以为装饰,足见当时伊斯兰教教影响于铜器之深。明人对于瓷器之技术达至顶点,永乐以降,因波斯阿拉伯艺术东渐,与我国原有之艺术相溶合,于瓷业更放异彩,且亦曾挽瓷业之厄运。大抵回人对于明瓷之贡献,在质料上则有回青,在装饰上则有回回文字,其质地高尚,至今尤传为珍品。
4.此外,伊斯兰教教清真寺之建筑,明代亦极盛行。洪武元年太祖即敕建礼拜寺于金陵。其他如安徽颖上县之十字街清真寺,广西桂林之西门外大街清真寺,南乡古寺等,均为明代所建,足见当时伊斯兰教对于建筑之贡献。
六、宋元社会习俗方面。
中国伊斯兰教,自唐传入,经宋元以来,分布区域日大,我国西北之新疆、青海、甘肃、宁夏等省,固为其重要基地,而内地各省及大都市,亦为其教徒所聚居。别教如佛道者,其教徒多于山林胜地,筑寺观以作居住修养;而伊斯兰教教徒则多聚居城市,或其他自成风俗之村落。一家中若家长奉伊斯兰教,则以生活习尚之关系,如不食猪肉之习俗等,使全家大小亦必同为教徒,而世代相传。非遇特殊事故,甚少脱离教籍。其宗教生活与家庭生活打成一片,故较别教富有家庭与社会之持续力,而对社会习俗影响自亦不少。
七、伊斯兰教教义与中国伦理的关系。
1.伊斯兰教义内容甚广。先就其信仰来说,约为信真主,信先知,信经典,信后世。再就其行为条件来说,是崇忠孝,行仁爱,讲和平,反强权,尚施舍,善整洁,戒鸩酒,禁嫖赌。凡此种种指导人类身心兼修的教条,皆与我中国五千年来以天人合一、心物一体为精神的伦理道德,吻合一致。
2.其信仰是依照中国固有的伦理道德为经。伊斯兰教的忠勇、孝顺、仁爱、信义、和平、礼节、服从、勤俭、整洁、助人、学问及有恒等十二项内容,亦是中国五千年伦理道德,它可以说将我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纲以及天人合一、心物一体的要义,包括无余。
第五节 唐时传入中国之景教
大秦景教传入中国的经过
最初传入我国的基督教,乃流行唐代之大秦景教,即为基督教之聂斯脱里派。聂氏为叙利亚人,公元428年,由安提阿修道院修士升任为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之大牧首。当时罗马教士对创教的耶稣,有两种不同之看法:一主耶稣兼具人神二性,另一主耶稣单具神性。聂氏主耶稣具有人神二性,且不承认玛利亚为神之母亲,因此与传统思想发生冲突,公元413年被斥为异端,后更被放逐出国。聂氏及其门徒不堪压迫,乃脱离正宗的基督教,逃往波斯,自立教堂,此教遂由叙利亚东传波斯,再播至中亚细亚,至六世纪末,已流行于康居、突厥。唐太宗贞观九年(635年),景教教士阿罗本首抵长安,得太宗允许于长安义宁坊造寺传教,景教正式传入中国。其实,波斯与中国早有交还,而聂派之所以到唐太宗时始能传入中国内地者,则是波斯于隋末尝为西突厥所讨残,阻其东传的缘故。其后贞观四年(630年),东突厥为唐太宗遣李靖等所平定,西突厥亦闻风降唐,于是西域交通复启。凡昔日为东西突厥所役属诸国,多遣使至中国贺捷,并推尊唐太宗为天可汗,使为国际和绥组织之首长,中亚诸国与唐之关系甚密,此所以聂派教士得随而至中国传教。
传入的路线与教义
大秦景教由叙利亚东传波斯,再传至中亚细亚,至六世纪末,已流行于康居、突厥等地。唐太宗贞观九年,景教教士阿罗本首抵长安,得太宗允许于长安义宁坊造寺传教,景教便正式传入中国。
大秦景教认为圣母玛利亚只是生育耶稣肉身,而非授予耶稣神性,因此圣母不能称为天主之母。基督有二主体,一为有形可见之人,一为无形不可见之天主圣人,所谓二主二性也。又认为仅留十字架,而不用设像;反对化体说,而承认受圣餐时,耶稣必来临也。
大秦景教在中国的发展情形
自唐太宗在义宁坊造一所大秦寺,住有二十一位景教教士起,景教势力在中国发展情形是断断续续的。玄宗命宁国五王到教堂行礼,又命高力士以太宗、高宗、睿宗、中宗、玄宗五帝的写真,送到教堂内安置。一些教士获得封号,赐紫裟,又有“赐天香,颁御馔”之荣宠。肃宗在灵武五郡立教堂,代宗、德宗等皆为弘护。然而其自司祭以上的教士,必多来自波斯或其他西域诸国,其经籍亦以叙利亚文为主,实为传教的阻碍。而且在现存史料中,仅得翻译景教经典如《景教三威蒙度赞》、《大秦景教宣元至本经》之阿罗本,景教碑文撰述者景净,以及武后时建筑“大周万国颂德天枢”的阿罗憾三人较有名气功绩。至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年),受道士赵归真议,“敕大秦穆护、祅僧三千余人还俗”,大举灭绝外教,景教乃遭受损伤。但到元代,景教又卷土重来,转被称为也里可温教,竟可以有不纳租赋、不用捐税的权利。但到了十四世纪末叶,帖木儿帝国(1370-1507年)兴起于中亚,聂派教务大总管为其杀戮,景教徒亦多被迫改宗伊斯兰教。从此曾传演九百余年之基督教聂派,终于一蹶不振。其发展区域以长安、洛阳、灵武、广州、沙州等地为主。
景教传入的影响
景教虽然受到上述种种条件限制而终于没落,但景教是西方的宗教,传到中国后,把西方的宗教哲学思想,包括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带到了中国。所以景教之传入,可说是中国与欧洲思想融合交流的第一章,更为后来传入的天主教(旧教)、基督教(新教)奠下基础。
《景教三威蒙度赞》的“尊经”有云:“谨按诸经目录,大秦本教经部五百卅部……房玄龄、魏征宣译奏言,后召本教大德僧景净,译得已上卅部卷。”这些资料对研究基督教在中国源流的学者来说,都是可贵的史料。
另一方面,景教传入中国,深受中国儒家、道家及由印度传来的佛教的影响,如景教碑文有以“佛”称天主,“受戒”称“受洗”,“僧”称教士之语。后世出土的景教墓石亦多有莲花或莲座的雕刻等。使中国固有的儒、道二家与西方佛教、景教的思想合流。
唐时大秦景教与明清天主教
大秦景教又名波斯教,亦名大秦教,为叙利亚人聂斯脱里所创。当时聂斯脱里与传统思想有异,顿成冲突,被西里尔派斥为异端。聂氏及其门徒,不堪压迫,乃脱离正宗之基督教。又因东西突厥在贞观四年被唐将李靖所平定,遂使道路通行无阻,故聂派教士得随意到中国传教。
十六世纪初期,欧洲发生宗教革命运动,天主教为新教所排斥,又值欧亚新航路之发现,于是西方的耶稣会教士便陆续东来。加之元代既灭,退占塞北,昔日繁盛之东西交通遂致改观,东来传教之人数也日益庞大。
两者教义比较如下。
一、大秦景教认为圣母玛利亚只是生育耶稣肉身,而非授予耶稣神性,所以不能称为天主圣母。基督有二主体,一为有形可见之人,一为无形不可见之天主圣人,所谓二位二性也。仅留十字架,而不用设像;反对化体说,而承认受圣餐时,耶稣必来临也。实行监督制,教士自教务大总管亦称法主下分总教主、主教(司祭)、僧正、副僧正(执事)、助祭、佐祭员、读经师等八圾。司祭以下,皆可娶妻,而教务大总管则常驻波斯京城,且必由选举受任。“景教碑”中亦载有教义,如:天主自有“先而无元”,魔鬼引诱原祖“娑殚施妄”,耶稣升天“亭午升真”,领洗赦原罪“法浴水风,涤浮华而洁虚白”等。
二、天主教则以“十诫”为最重要的教义。现据罗明坚《天主圣教实录》说明之:
1.要诚心奉敬天主,不可祭拜别等神像。
2.毋呼天主名而发虚誓。
3.当守瞻礼之日,禁止百工,谒天主堂诵经,瞻礼天主。
4.当爱亲长。
5.毋乱法杀人。
6.毋行邪淫等事。
7.毋偷盗诸情。
8.毋谗谤是非。
9.毋恋慕他人妻子。
10.毋贪冒非义财物。
大秦景教和天主教传入路线的比较如下。
一、大秦景教由叙利亚东传波斯,再传至中亚细亚,至六世纪末,已流行于康居、突厥等地。唐太宗贞观九年,景教教士阿罗本首抵长安,得太宗允许于长安义宁坊造寺传教,景教正式传入中国。
二、最初把天主教东传中国者,为利玛窦神父。他于明神宗万历九年(1582年),航海东来抵达澳门,翌年入广东,先往肇庆,后至长江流域一带。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复与西班牙人庞迪我教士同抵北京,并同时把天主教传播至北方。
大秦景教和天主教盛衰情形的比较如下。
一、唐太宗贞观九年,教士阿罗本首抵长安,劝人悔改。时值太上皇祖驾崩,太祖心怀忏悔,乃使房玄龄迎阿罗本,于长安义宁坊造寺传教,此为中国接受基督教之始。高宗时,更令全国各道,置景教寺传教,并将基督教经典分卷为中文。安史之乱后,名将郭子仪亦敬信景教,惜乎唐武宗会昌五年,因听道教中人鼓励,下令禁止一切自外传入之宗教,佛教故大受其损,而景教亦连带受其压抑而竟失传。
二、万历二十一年,利玛窦神父与西班牙人庞迪我教士同抵北京,当时朝中士大夫如徐光启、李之藻,均奉其教,天主教因而大行其道,信徒也增至数百人。利氏死后,明曾于1618年下令严禁“邪教”。至崇祯时,清势日盛,明政府为讨伐叛乱,有制造铳炮的必要,因于1622年遗使至澳门,召用罗如望等入北京。传教的禁令,乃渐解除。其后西方教士来华日多,到康熙末年,全国信徒已达二十万人,江南即有教堂百余所。唯此种情况殊难继续下去,乃至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清廷下令禁教时,所有北京的传教士,除钦天监一职以外,皆逐出中国;又改教堂为公所,严禁人民奉教。这样一来,传教事业由此中断了。基督教的传教事业,要到了鸦片战争和英法联军之役后,因条约规定传教士可在国内自由传教,才再度兴盛起来。
大秦景教和天主教两者所产生的影响。
一、景教虽然受到上述种种条件限制而终于没落,但景教传到中国后,把西方的宗教哲学与思想,包括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带到中国来。所以景教之传入,可说是中国与欧洲思想融合交流的第一章,更为后来传入的天主教、基督教新教奠下了基础。
二、随着天主教的传入,在一班有识见的士大夫如徐光启、李之藻等的提倡下,将西方的科学知识大量介绍到了中国,计有天文、历学、地理、物理、生物、医学、农田水利及火器等。如利玛窦至北京曾献其亲绘之《坤舆万国全图》,遂使中国对世界各国之大势、地质与地理获致极大之认识。又教士汤若望与南怀仁合编《时宪历》,使我国天文知识更进一步。此外,利玛窦与徐光启合译《几何原本》,使几何、三角、代数之学传入中国。汤若望之望远镜与王徵所译之《奇器图说》,使我国对物理学之光学及力学有了初步之观念。最早传入西洋生物学知识,实为万历二十年利玛窦所刻《无极天主正教真传实录》。又邓玉函著《秦西人身说概》二册,为西洋解剖学传入中国之始。而熊三拔的《药露说》,为西药制造术最初传入中国的书。
三、西方的哲学、伦理学、农学、矿学、生理学、建筑学、音乐、艺术等社会科学,也随着天主教士的传授与译述,先后输入中国。可说自天主教之传入,使中西文化发生第一次大融合。
四、传教士来华除了兴办医院、留养院、诊所、孤儿院等社会服务机构外,还兴建学校。如徐汇公学、震旦大学和辅仁大学等。还出版各种刊物,有英、法、意、西班牙等各国文字;又于文章中采用中国的口语,开启了后来白话文运动的先声。
五、当时的教士虽极力调和孔家思想与基督教思想,但却批评宋代的理学。如利氏的《天主实义》,孙璋的《性理真诠》等,都反对理学的无神论。但这些思想传到欧洲,却激起了一种“反神学”、“反宗教”的学理基础。有人说,十八世纪法国的理性派,影响到法国革命;德国之古典学派,影响到精神革命。由此可见传教士对欧洲的政治与思想影响之大。
第六节 基督教(新教)的传入与影响
当唐代道教、佛教乃至于伊斯兰教,都热烈传播之时,以绝对的爱为中心的基督教,亦首由叙利亚而逐渐传到中国。基督教为耶稣所创,是传达上帝耶和华之爱,使人悔改得救,实践至爱,以祈求平安降于人世,而死后得享永生之一种最严肃宗教。其教义据基督教经典所载,上帝、耶稣、圣灵为三位一体之神,是唯一始有、永有本体之神。因上帝创造万物,至爱世人,而人们常犯罪恶,乃遣其独生子,降生成人,为世人赎罪,被钉十字架而死。世人当信仰唯一真神之权能、爱心与真理而认罪悔改,以谦卑虔诚之精神,接受真理之引导,以属灵永生之希望,解除身外一切之痛苦。
其绝对救赎之爱,比之佛教之尚智慧,道教之尚方术,回教之尚武力更使人崇信。第一支到达中土的基督教,即所谓大秦景教。及元代灭亡,退居塞北,繁盛之东西交通遂致改观。直至明末欧洲东来新航线发现后,基督教亦得再传入中国。但在明代中叶时,欧洲基督教曾发生革命运动,如马丁·路德等的宗教改革;新旧两派以至兵戎相见,结果旧教为新教所挫。革新派主张脱离罗马教皇,简化宗教仪式,逐渐成为今日发展最盛之新派基督教,又称耶稣教。
基督教传入中国之经过
当天主教耶稣会教士盛向中国传教之际,欧洲由马丁·路德提倡之革新亦已取得确立地位,且逐渐向外传教。中国是以声明文物著称的国家,自然就为这革新派的基督教徒所热望传教。不过因清代在康、雍、乾三朝均采禁教与局部的闭关政策,外交与通商之关系尚不易建立。原先传入的天主教尚且不易立足,革新的新派自然难以传入。
至十九世纪初,即嘉庆时代,才有英籍牧师马礼逊博士,绕道美国,经太平洋,抵达广东,运用其在东印度公司服务之便利,留居广州,攻读华文,并展开传教工作。越二年(1809年),他迁居澳门,翻译《圣经》,并以华文撰写宣教小书,如《神道论赎救世总说真本》、《问答浅注耶稣教法》等,并撰著《华英字典》。又招收第一位中国牧师,奠定中华基督教永恒不拔之基。因中国地广人多,实非一人或一宗派之力,能作彻底深入传教,于是他去函英美各基督教会,盼基督教各宗各派不分宗派,共同努力,齐遣教士开发中国教区。马氏经常来往广州、澳大利亚、马六甲等地,从事传教。他提倡研究中文,而其中文成就已俨然当时欧洲一流汉学家,其后继起者,不乏其人。传教士汉学家者辈出,均直接受其影响,对今日中西文化沟通,马氏功不可没。其在华传教二十五载,经其受洗礼者仅十人,然已开创风气,建立基础,使其他教士(如麦都思、郭实腊、裨治文、卫三畏)闻风兴起,影响很大。
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南京条约》签定后,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大城市,均辟为通商口岸,容许外国人自由贸易和居住。故传道者得以自由地援引外国人进入通商口岸的条约,安抵上述的五大城市,而展开传教工作。他们在合法的区域内,尽力建立稳固的教会;对于不能直接宣传的地方,则谋用别的方法和等待时机。1860年,中国承认《天津条约》,结果又辟数处为通商口岸和租界,而教会也得在内地设立教会之权利,其影响基督教之传播较《南京条约》更大。而西方与中国的交通,更开辟了一个新纪元。
1851年的太平天国运动,亦深受此新教影响。其领袖洪秀全自称为基督徒,当他权高位隆的时候,曾敕令传播基督教。后来的山西大饥荒事件(1877-1879年),亦给了传道者一个以施济来传教的机会。当教会渐为人民熟知以后,中国内地的门户,也已完全敞开。传教士有许多本在通商各口岸等候已久,有很多则是从欧美动身来华的。在此期间,各省初次为基督教传道者纵横遍历,他们在各处分送书籍,建立教会、学校和医院。他们起初仅在沿海的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五省,以后在十八行省几乎都有传教士的足迹。传教士李提摩太等还创立了广学会,译印传教的书刊,介绍西洋学术文化,这对中国现代文化的发展,自然影响极大。
人类愈进化,社会愈演进;人的价值愈提高,便愈感觉到爱的力量的伟大,与爱的实践之重要。这爱的精神,是最易表达,而又是最为无极的实体。基督教以爱为中心,故能普及全世界,使人类归附。且中国人历来本有实践仁爱的传统,而自晚清以来,又日渐踏上世界的舞台,故信仰基督教的人也就日渐增加。
传教的方式
在中国,教会所面对的,是一个文化事业已高度发展,而且历史远比教会本身悠久的国家。而且当十六世纪中叶基督教初次与中国接触时,中国当时还是个闭关自守的国家,对外来的一切有极大的反感。马礼逊及其他耶稣会教士的主要目的,是想使整个中国皈依基督教。他们所采取的第一步是打进中国上流社会,具体有两个目标。
一、马氏到了中国后,不断学习中文;最初披袈裟,当他发觉中国人并不把和尚看在眼里,随即改着儒服。他借科学方面的渊博知识以及随身携带的仪器,巧妙地吸引了不少人。他采取当时中国人流行的问答教授法,仅与少数几个人谈话,而避免人数过多。诸如上述等方法的灵活运用,使他引起了知识分子的注意。他不但跨进了中国,尤其能消除中国人的怀疑,而使西方的文明、宗教并他自身,赢得中国人的同情与信仰。他所从事的科学活动不但巩固了自己在中国的地位,并获得皇帝厚待,同时使两百年来的传教事业,虽屡遭迫害,仍存在于中国。
二、中国自古有许多习俗流传下来,这些习俗已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万难连根铲除。为了将基督教思想移植进中国文化而同时不使中国人震惊愤怒,这些新教传教士处处表示出自己相当欣赏中国文化,研读中国的经史。当他发觉孔子所讲的话大体无甚错误时,遂对之采取一种善意及容忍的态度。此外他尚从古籍中找出天主、上帝、天等字眼,而指出它们乃代表古代中国人所敬奉的一种神。他们又允许中国人敬礼敬孔及祭祖先,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算是偶像崇拜或迷信。马礼逊的传教方式除了介绍西方科学,学习华语和从事翻译外,还派发单张、小册。有时若未能进入中国国境向华人讲道时,便在华人居集之地,如马来半岛、爪哇等处努力宣传。他的传教方式多推广至各乡村,有传道者或教友旅行至四周附近的乡村,为人民讲道,并将信徒结合为一个团体。还设立学校,如英华书院,主要为训练基督教人才。每当信徒人数增加,而他们灵修的能力也增加时,就有教堂的建立,也有中国牧师作为他们的领袖,同时也有基督教的书籍可以作基督徒灵性上的粮食。
而当时,基督教传教的方法是:
1.介绍与利用西方科学的知识于中国。
2.传教士学习中国语文。
3.多从事翻译工作与编印《圣经》。
4.多派传教士来华。
5.创办学校和医院。
基督教对近代中国教育、文化、社会的影响
基督教在中国的活动已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然而在中国社会产生影响,却在近世三百五十年间事。其对中国的贡献,比较显著的有以下几点:文化方面:介绍西洋科学与从事翻译工作;教育方面:提倡新教育和推进慈善事业以教育新一代;社会方面:改良社会风俗和道德观点等;小则影响于个人生活的改造,大则影响于国家制度的变革,故在中国留下之影响不可谓不大。
首先是文化方面。谁都承认中国固有的文化,向来注重形而上方面的。初期耶稣会教士们,在宣扬基督教外,还介绍了西洋的科学进来,于是基督教成为中西文化接触的介绍人。而自中西文化接触后,不但使中国固有的伦理思想,发生了变化,同时也使人们感觉到物质文明的落后,有迎头接受科学的必要。安常习素的中国,一变而为革新进取的中国,推本溯源,基督教的教介功勋是存在无疑的。
在十六世纪初期,即欧亚新航路发现前,中国是世界科学颇发达的国家。这时的中国已先后发明了天文、历算、冶铸、建筑、陶瓷、医药、水利等技术。但到了十六世纪欧亚新航路发展后,由于海运方便,西方教士便大量东来,他们以介绍西方科学为传教的工具,于是西方的自然科学便传到了中国。从此中国的科学技艺在互相比较下便相形见绌了。不过中国的民族性,有高度融和同化的功能,所以这次西方实用科学的传入,对中国后来的经济、制度及物质建设等,无疑是有巨大影响和启发。
新教初传入之时,已注重用文字来布道,创办印刷所及努力翻译《圣经》,撰著了许多小册子和单张。最重要的是他们早期的著作,已大胆地采用白话文和各处的土语来著述。故此基督教虽被中国的部分腐儒轻视为卑陋无业之人的宗教,但是它毕竟成为中国文学革命的先锋。现在白话文已遍行中国,可见传道者的智慧与识见。
传教士来华传教之时,更带来了一重大的影响——“国语运动”。来中国传教的教士,为便于学习华语,使用罗马字母标音。至清,西人来华者益多,罗马拼音法也传播日广。甲午战后,国人颇多仿照其法,自制拼音字母,以代旧有的反切读音法。而推行最广的,为直隶王照的“官话字母”,因政府的提倡,通行于直隶、山西及东三省地区。其后浙江劳乃宣修正王氏字母,改名“简字”,长江南北习者甚多。1913年,当时的教育部召开读音统一会,制定注音字母三十九个,审定字音六千五百余。民国七年(1918年),又公布注音字母,并致力于国语的统一工作。至1922年,改初高级的小学国文科为国语科,纯用白话文,于是国语的推行,日益普遍。由此可见,传教士的罗马拼音法对中国语文的影响。
明末西方基督教士源源来华传教,其最著者如利玛窦、庞迪我、汤若望等,均与中国学者徐光启、李之藻来往及合译书籍。在这种环境下,学术风气渐变。清代学者对历算及经世致用之学,均受利、徐诸人之影响。胡适亦曾说:“中国人考据家顾亭林、阎若璩均在利玛窦之后。顾亭林之考证古者著作有《音学五书》,阎若璩之考证《古文尚书》有《古文尚书疏证》。此种学问方法完全受利玛窦来华所影响。”
其次是教育方面。
当中国尚用八股试帖,开科取士之时,西方教士带来了用格致为课程的新式教育法。因科举训练出来的人才未尽完善,但一般人却不愿把子弟送进教会学校,只有那些“要读书而没有钱”和“想进入洋行、海关谋生的人”,才肯进入教会学校。最早的学校是1817年马礼逊在马六甲创办的“英华书院”,1842年迁回香港,在这所学校产生了不少教会领袖。校长李雅各还用英文教授学生,是为中国人习英文之始。1925年,公理会葛兰德女士在新加坡为中国女子设的一所学校,为中国女子受新教育的起端。1865年,圣公会在上海设立“培雅学堂”,次年立“度恩学堂”,到了1879年两校合并为“约翰书院”,即今天之圣约翰大学。1898年创办的“自立学塾”,可说是中国人最早自办的学校。
基督教在中国传教的两个广大的结果为“中国教会的自觉”及“改良教育的趋势”。就前者而论,因教会学校的数量逐渐增多,教育当局觉得有互相合作的必要,故曾在1877年发起一会议,推出一个课程委员会。这是与教会学校合作之第一步。进一步合作,是在1890年,组织了“中华教育协进会”,目的是推进基督教教育,并联络各校教师,规定三年召集一次。这时中国各地纷纷设立学校,不过程度未如教会学校以英文教授之高,而科学的人才大都仰给于教会学校。
第三是社会方面。基督教是以传达耶和华的爱,使人们悔改得救,实践至爱,以获至平安福乐与永生的宗教。其教旨莫不以“实践仁爱”为中心,故服务社会是传教士的方法与工作。这里所谈的是基督教在中国如何“改良风习”和“拯困济危”的方面。
一、改良风习。或谓康熙末年的禁教令,是由于此教建议禁止教友祭天、敬祖。基督教此等建议,或多或少影响了中国一些知识分子,破除迷信,废除偶像崇拜,但这种改变是微不足道的,亦不会有多大不良影响。最先致力于铲除烟土的是1908年所组织的“万国改良会中国分会”,专门劝人戒烟,时中国正努力禁烟,此会给予了莫大帮助。中国赌风之盛,莫如广东,是以“广东基督教联会”于1917年立例禁赌,发行《拒赌周刊》。
1918年,上海公共租界各团体监于娼妓充斥,拟设立“正俗委员会”,工部局乃请“基督教教士公会”、“基督教妇女禁酒会”等组成“进德会”,致力于卖淫行业的减少。规定妓院必须领牌,陆续封闭妓院,又设感化所,收容沿街拉客之妓女。
提倡男女平等,纠正重男轻女的积习;主张一夫一妻制,破除纳妾蓄婢的恶俗;提倡积极奋斗的精神,使安常习故的中国人的生活发生改变;主张牺牲博爱,使自私利己的心理受到刺激。诸如此类,不独信奉基督教的三百五十万信徒咸能遵守,即使一般社会人士,亦多受其影响。基督教有助于我国数十年的革新运动,实不容否认。
二、拯困济危。天下最苦的人,莫如盲聋哑与孤儿,特别在中国,这种人的痛苦更严重。后来基督教会所成立之学校如“正心学校”、“圣光学校”、“孤儿院”等,皆为了安抚这些弱势群体。一些团体如“中华基督教青年会”、“中华基督教女青年会”等,提供青年人有益之活动。“中国红十字会”、“华洋义赈会”、“上海华洋义赈会”等团体,也大半是基督教所组织的,从事募款、收容、救济等工作。
第四是医学方面。中国在医学上,本有着悠久的历史与高深的哲理,不过是立足形而上的。西方新医学传入中国以后,这种医术便产生了问题。当基督教进入中国之始,传道者就以医病作为基督教福音工作中的一部分。1836年,有伯驾医生创立博济医院于广州,可称为中国有医院之始。自此以后,中国的医药事业,日益发达,与教会的其他工作,并驾齐驱。百余年前博济医院的章程中,已有人道主义;直到现在,还是保存着医药事业与宗教工作一样重要的宗旨。
最早传入西方生物学知识,实为万历二十年(1592年)利玛窦所刻之《无极天主正教真传实录》。利玛窦又著《西图记法》,为西方神经学传入中国之始,亦为西方传入第一部心理学书籍。其他医药方面的译著,先是中国博医会于1887年发行的医药杂志,借此提倡公共卫生,统一医学名词。后来又出版了一本医学和科学名词字典,和一本医学课本。著名的教会医院则有协和医院,专门学校有上海圣约翰大学医科。
总而论之,基督教新教的传入,不独带来了不少西方的科学和学术,开阔了中国人的眼光,其对中国文化及人们生活亦有很大影响。此外,传教士也帮助把中国文化传扬于欧洲,在沟通中西文化方面,立下了大功,成为中西文化接触的媒介。
第七节 摩尼教的传入与影响
摩尼教亦称明教或牟尼教,为波斯人摩尼所创立。摩尼生于公元216年(后汉建安二十一年),或谓生于239-240年。精通天文、绘画并善幻术。公元277年(晋咸宁三年)被捕,受重刑而卒。自摩尼教于唐时传入中国后,其教便流传至宋明朝代。而其中朱元璋更以“明教”之“明”为国号,故可推知,摩尼教传入中国后,对中国政治之影响不浅。兹分论如下。
摩尼教之传入及其活动
摩尼教传入中国,一说始于唐武后延载元年(694年),《佛祖统纪》卷三九谓其年有波斯国人拂多诞持《二宗经》伪教来朝。拂多诞乃摩尼教宗教职务名,次于慕阇,二词即明与暗。《闽书·卷十·方域志》谓:“慕阇当唐高宗朝行教中国。至武则天时,慕阇高弟密乌没斯拂多诞复入见。群僧妒谮,互相击难。”因知摩尼教已于唐武后延载年间传入。
摩尼教在中国第一座教堂,其有文献可征者,系大历三年(768年)六月,奉敕建并赐额之“大云光明寺”,见《僧史略·卷下》及《佛祖统纪》卷四一及五四。沙畹《摩尼教流行中国考》谓敕许建寺,仅限长安、洛阳二京。六年(771)正月,又敕荆、越、洪等州,各置大云光明寺一所(见《僧史略·卷下》)。《佛祖统纪》则加扬州,距敕许建寺才三年。元和二年(807年)正月,许回鹘使者之请,在河南府、太原府置摩尼寺三所。由此可见,摩尼教已逐渐伸延开来。
《通典》卷四十注云:“开元二十年(732年)七月,敕末摩尼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以其西胡等既是乡法,当身自行,不须科罪者。”是摩尼教入中国后,不及四十年,即有初次之遭厄;但外人自奉,并不禁止。
会昌三年(843年),摩尼寺庄宅钱物,差官点检收抽;摩尼寺僧,委中书门下条疏闻奏(见《唐书》卷二一七下《回鹘传》)。又同年,“敕天下摩尼寺并废入官。京城女摩尼七十二人死。及在此国回纥诸摩尼等,配流诸道,死者大半。”(见《僧史略·卷下)故摩尼之失势,于此可见。然当时会昌灭法被禁之外教甚多,独摩尼教与佛教能于其时之祸乱相提并论,亦足证其声势非小。
宋孝宗初年(1163年),陆游《应诏条对状》有云:“伏缘此色人处处皆有,淮南谓之二禬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揭谛斋之类。”二禬子或曰二祀,即二宗。《嘉定赤城志》卷三七《风土门》李守谦《戒事魔》诗则称双宗二会。四果、金刚禅当非摩尼,但可见淮南、两浙、福建,皆其盛行之地。福建或最为摩尼教发达的地方,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十云:“闽中有习左道者,谓之明教。亦有明教经甚多,刻板摹印。”
南宋时,两浙摩尼教亦甚发达,温州有斋堂四十余处(见《宋会要》),仙居县白塔乡有祖师堂,宁海县有藏《二宗三际经》之教徒。而河北路沧、清、恩三州,皆有摩尼教流行。又政和四年(1114年)八月三日诏曰:“河北州县,传习妖教甚多。”
摩尼教自唐时受会昌灭法之影响后,传播便受阻碍。到宋代虽亦有传播,但不久又遭禁止。如在《宋会要辑稿·刑法》所记邪教禁令中,有天禧三年(1019年),景佑二年(1035年),元祐七年(1092年),大观二年(1108年),政和元年(1111年),宣和元年(1119年)至三年(1121年),绍兴二年(1132年)、三年(1133年)、十二年(1142年)、十五年(1144年)、二十年(1149年)等。
摩尼教传播既遍东南,为避免政府之禁令,每与其他秘密会社结合,而因地异名,不可究诘。故白云宗、白莲社与摩尼教至宋后期及元代,已混杂不清。据陆游所言,则在南宋初期,已开始合流。
摩尼教之教义
一、二宗三际。《佛祖统纪》卷四八引《夷坚志》,介绍摩尼之教理等甚详:“吃菜事魔,三山尤炽。为首者紫帽宽衫,妇人黑冠白服,称为明教会。所事佛衣白,引经中所谓‘白佛言世尊’……其经名二宗三际。二宗者,明与暗也;三际者,过去、未来、现在也。”按今《四库》本及陆刊本《夷坚志》,皆不见上引文。法国藏《摩尼教经》残卷,谓三际者,初际、中际、后际也。又曰:“宿死尸,若有覆藏,还同破戒。”可知摩尼乃裸尸以葬者。
二、每日一食,不食荤,及夜聚明散等教规。中国文献已早有上述记载。《宋会要辑稿·刑法》,皆有“夜聚晓散”罪名。
三、教规甚严。李肇《国史补·卷下》云:“其法曰晚乃食,敬水而茹荤,不饮乳酪。”摩尼吃素,此曰“茹荤”。摩尼之教堂,据《黄氏日钞》卷八六《崇寿宫记》谓:“其法于戒行尤严,日唯一食,齐居不出户。”足见其教规之严。
明教与大明帝国的建立
明太祖朱元璋起自红巾军,奉宋帝小明王韩林儿为正朔。宋龙凤七年(1361年,元至正二十一年)封吴国公。十年(364年)进爵为吴王。军中公文、手令、布告均署“皇帝圣旨吴王令旨”。十二年(1366年)弑宋帝,宋亡。是所谓吴元年者。如以为吴王受封之吴,则当为吴四年;如以为国号,则此时张士诚已据吴称吴王,且太祖方遣将伐吴,不应蹈袭敌国之称号。如以为纪元之称,则有史以来,从未有一字之年号!又其时天完、吴、夏、汉诸国,国号纪元,皆粲然备具。太祖后起,且承宋后,为红军巾正统,不应既无国号,又无纪元,仅称无所指属之吴元年也。太祖幕中多儒生,不应疏忽至此!至“大明”之国号,则大抵出于韩氏父子之“明王”,明王出于《大小明王出世经》。《大小明王出世经》为明教经典,故明之国号实出于明教。
明教自唐代输入,至南宋而益盛。追溯其源,明教即摩尼教,为波斯人摩尼所创。我国史籍中有称之为牟尼者,摩尼之异译也。又明教徒有十二美德:“惠明相者,第一大王,二者智惠,三者常胜,四者欢喜,五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忍辱,九者直意,十者功德,十一者齐心,十二者内外俱明。如是十二光明大时,若入‘相’、‘心’、‘念’、‘思’、‘意’等五种国土,一一,无量光明,各各现果,亦复无量,其果即于清静徒众而具显现。”但何以明教在中国宗教史上没有名正言顺地扩张起来,皆由于唐代会昌年间禁黜后,明教遂成为秘密结社,攀附佛道,以图幸存。唯至元末,明教却形成了一股力量,被明太祖朱元璋作为粉碎元代的政治本钱。
弥勒教原出于佛教净土宗,我国净土之教大别有二,一弥勒净土,奉弥勒佛;二阿尔陀净土,奉阿尔陀佛。弥勒受记于释迦,留住世间决疑。佛涅槃后,世界立入苦境,一切恶趣,次第显现。至弥勒出现后,则立成极乐世界,广博严净,丰乐安稳。此与明教之二宗说,明暗斗争;善恶斗争之说比,恰相符合。则二教之混合,实非偶然也。盖秘密宗教之传播,因受政府之禁止,最易与他秘密会社结合,如江河之赴海,汇为一体。明教在会昌年间禁断后,已合于佛,而混于道,又与出自佛教之大乘教、三阶教合。至北宋末,又与出自佛教净土宗之白莲社合,与出自佛教净土宗之弥勒佛教合。
元末群雄割据,与彭莹玉同时活动于河南、河北一带者为白莲教首领韩山童。山童败死,其子林儿称小明王,建国号宋,改元龙凤。林儿立国十二年为其部下朱元璋所杀。元璋因小明王之基业,削平群雄,建大明帝国。而朱元璋之得势,实以“弥勒降生”与“明王出世”并举,以明其即以弥勒当明王。山童倡明王出世之说,事败死,其子继称小明王,则山童生时必以明王或大明王自称可决也。此为韩氏父子及其徒众胥属明教徒,或至少孱入明教成分之确证。明高岱《鸿猷录》卷七《宋事始末》:“山童自其祖父以白莲会烧香惑众,至山童倡言:天下当大乱,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河南江淮人翕然信之。”
明太祖以其部曲多红巾军,又欲迎合民心,均不能放弃“明王出世”之说。建大明国号,一以示其承小明王而起,一以宣示“明王”已出世,使后来者无借口。儒生辈所乐于讨论者,则以“明”一义为光明,分之则为日月。《礼》有祀“大明”、“朝日”、“夕月”之文。千余年来,“大明”日月均列为正祀,无论郊祭或特祭,均为历代所重视。且新朝自南方建国,与历史上之北定南者异势。以阴阳五行之说,则南方以为火,为祝融;北方属水,为玄冥。元建都于北京,起自更北之蒙古,以火克水,以明制暗,斯又汉以来儒生所津津乐道者,故亦力赞以明为国号。一从明教教义,一从儒家经说,并行不悖。
第八节 白莲教的兴起及其与元明政权的关系
元末白莲教的活动
白莲教源出佛教的净土宗,奉弥勒佛,据说弥勒下生即可“丰乐安稳”,借以煽惑愚民。隋唐以来,一再作乱;到了宋代,又与明教即摩尼教相合,除弥勒下生之外,复有“明王出世”之说。元代佛教盛行,白莲教既崇拜弥勒,因而反蒙古的政治民族运动,即利用之以为掩护而大肆活动。
元自中叶以后,政治愈加腐败,民生困苦,白莲教徒乘机而起。秦定二年(1325年),叛乱始于河南息州。两年之后,广西普宁县僧人陈庆安又以烧香惑众起事,竟然建号改元。顺帝至元三年(1337年),叛乱再起,攻城略地,声势之盛,前所未有;一在河南汝宁,一在岭南广州。至元四年(1336年),白莲教又起事于袁州,力量较前更大。
权衡《庚申外史》云:(至元四年)袁州妖僧彭莹玉,徒弟周子旺,以寅年寅日寅月寅时反。反者背心皆书“佛”字,以为有佛字刀兵不能伤。人皆惑之,从者五千人。郡兵讨之,杀其子天生、地生,妻佛母。莹玉遂逃匿于淮西庄民家……淮民闻其风,以故争庇之,虽有司严捕,卒不能获。
彭莹玉事败后,遁匿淮西,虽在严捕之下,仍能逃避危险,可见白莲教的潜在势力。及至正十一年(1351年),刘福通发难颖州,莹玉复合麻城人邹普胜,拥徐寿辉建国,形成元末南支白莲教或红巾军的主力。
至正十五年(1355年),颖州白莲教徒刘福通,奉韩山童为首领举兵。一面以弥勒佛为号召,一面捏称自己是宋徽宗的后裔,欲以民族意识,激起汉人对蒙古的反感。山童虽失败而死,而福通在军事上则节节胜利,拥山童之子林儿为名义上之首领,形成北支白莲教或红巾军。同时其他各地白莲教徒,纷起响应,皆以红巾为帜,号称“红巾军”。此外,尚有所谓北锁红巾军与南锁红巾军。
红巾势力最大的一支为韩林儿,一为徐寿辉。寿辉以靳水为都,国号“天完”,称皇帝,建元“治平”,以邹普胜为太师,控有长江中游。以后分为东西二系,一为陈友谅,据湖广江西;一为明玉珍,据有四川。韩林儿于十五年(1355年)即帝位于亳州,国号宋,建元龙凤,遣将北伐,深入晋冀,东至辽东,西及陇西,中原诸省,尽入版图。淮上的郭子兴名义上亦臣属韩林儿,而明太祖则隶属于郭子兴。子兴祖居山东曹州,刘福通起事的次年春天,子兴散家资,集结将士数千人,袭据濠州以响应。
白莲教与明帝国的建立
明太祖之成为白莲教徒,与其家世颇有关系。他的外祖陈公为淮右巫师,曾充南宋士兵,并参加崖山战役。所谓“白衣人”,应系“白莲教”(白莲教徒均素冠练衣,或白衣长发)。太祖生于天历元年(1328年),距宋亡凡四十九年,以时间计算,则太祖幼时,陈公或尚健在,或去世不久,其思想应受到影响。
太祖故乡为濠州钟离,濠州即今日之凤阳。太祖在皇觉寺出家仅十五日,即往合肥、汝颖、光固等地,三年以后,再回到皇觉寺。这些地方,均为白莲教的繁殖区域。
至正十一年(1351年)五月,刘福通起于颖上,郭子兴、孙德崖等,亦率领一批白莲教徒占领濠洲。兵燹之下,各地残破,皇觉寺亦遭火灾,太祖遂走投子兴。虽似由于环境所迫,实系出自本愿,因他与白莲教早已有了关系。太祖既加入了红巾军,深得子兴亲信,留于左右,赞谋一切,屡次率兵出征,有攻必克。此时太祖所率之军队,均沿习红巾军之制,服装绛色。此种装束,一直维持到太祖渡江之后。在当时,无不认为太祖的军队,系红巾军的一支。至正二十年(1360年),太祖已底定江东,西与南支红巾军陈友谅争雄。江东桥大战之时,太祖所部尚用红帜。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太祖已即吴王位,梦寐之间,对旧日红巾军生活仍不遗忘。
红巾军以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为号召,在当时,自为人所响应,其理论中之理想世界,尤为一般农民所欢迎。弥勒为神,明王为人,大约即系韩山童;林儿为山童子,所以即位后,自称“小明王”。郭子兴奉韩宋为正朔,受林儿节制。至正十五年(1355)五月,子兴病殁,妻弟张天佑、子天叙代领其众,而太祖仅居于次要地位。其实太祖自加入红巾军,到建号之前,对于林儿始终是君臣关系。太祖渡江自加入红巾到建号,在韩宋认为,天叙、天佑死后,天爵自应代统其众。后天爵被太祖所辱,内心不免怨望,终不免被诛。太祖虽杀天爵,仍遥奉林儿为主,每遇岁首,尚设御座,朝贺行礼;中书省亦设御座,将奉小明王。至正十五年(1359年),刘福通北伐失败,林儿败走安丰,在军事政治上已失其重要地位。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二月,张士诚遣部将吕珍围安丰,林儿告急于太祖,太祖自将往救,迎林儿归滁州。其时小明王已成为太祖的傀儡,但仍奉“龙凤”年号,其封拜除授及有司文牒,并云“皇帝(小明王)圣旨,吴王令旨”。
明初对白莲教的禁止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陈友谅的汉帝国倾覆,长江流域大致底定,太祖基础已告稳固。小明王既成无足轻重的人物,弥勒佛亦失其号召的作用,而儒士如刘基、宋濂辈,尤视白莲教为异端,鄙称林儿为“牧竖”,太祖本人心志日高,识见日增,遂一变旧日态度。至正二十六年(1366)八月,太祖于讨张士诚檄文中,虽仍置“龙凤”年号,但已借题发挥,公开对红巾军以无情的抨击。
在檄文中,太祖斥红巾军为妖术,将个人立场与红巾军分开,既不负扰害人民的责任,更无忠于小明王的义务。然而名义上,韩林儿终是北支红巾军的首领,太祖终是他的臣下。林儿在一日,对太祖便有一日的不便;龙凤一日不亡,太祖便一日不能正位。讨张士诚檄文发布四个月后,即至正二十六年十二月,太祖命廖永忠以迎林儿南来为名,行至瓜步,沉之于江。从此,太祖成为最高领袖,明年称吴元年;又明年,即皇帝位。讨张檄文系太祖脱离红巾,排斥宗教性的革命的正式宣言。吴元年(1367年)十月,太祖命徐达、常遇春率军北伐,复于晓谕齐、鲁、河、洛、燕、蓟、秦、晋之民的檄文中,明白表示其民族主义立场。他宣布用兵的目的在“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逐胡虏,除暴乱”,“雪中国之耻”,元与红巾军同为敌人,民族革命的旗帜,鲜明揭起。此种作风,自易赢得社会上一般人民的拥护,特别是知识分子与中产阶级。这是他成功的一大原因。
明成祖至武宗时期白莲教的活动
天下既定,太祖建国号曰“明”,可以证明他与白莲教的关系,与愚弄群众的深意。太祖臣事小明王十余年,部下将帅不少来自红巾军,对于“明王”不无眷怀。其次“明王”出世的预言,已深入民间,“酷信弥勒之真有”,必须“明王”出而治世,方能“丰乐安稳”。因之太祖自出当之,以“明王”的现身自居,既可维系部将,又可下慰民望,使野心者无所施其蛊惑。不唯以“上逼国号”为理由而严禁“明教”,即对白莲教的活动亦严加禁止。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太祖灭陈汉。洪武四年(1371年),太祖平明夏。南支红巾军初起于鄂东罗田靳州麻城,延及湖广、江西、四川等地,当地人民受白莲教的影响最深,教徒众多。陈汉、明夏虽亡,但潜在势力仍然很大,因此明初教乱,多起自该处。
至于北支红巾军,一部分虽归于明太祖,成为明帝的统治阶级,但失意者则仍与政府处于对立的地位,因之北方亦连接有白莲教乱事发生。永乐十四年(1420年),山东有唐赛儿之乱,祸及全省,株连近万人。大致而言,明中叶白莲教的活动区域,无论南方或北方,均与元末红巾有关,山西系韩宋、关铎、潘诚等兵力所经之地,山东则为毛贵、田丰攻略之区。
明中叶以后的白莲教
明中叶以后,南北两支白莲教已含混不清,自失去其民族立场,其唯一目的为反现政权,甚至不惜勾结异族以为外援,或重贿当道,阴谋不轨。嘉靖五年(1526年),李福达一案,尤为政治上的轩然大波,造成“大狱”之祸,直至四十年后(1566年)穆宗即位,案情始白。嘉靖三十年(1551年),大同白莲教徒萧芹、吕明镇等,勾引俺答,寇掠边境。《明史》卷三百二十七《鞑靼传》:“叛人萧芹、吕明镇者,故以罪亡敌,挟白莲教邪教,与其党赵金、邱富、周原、乔源诸人,导俺答为患。”
万历中叶以后,明室日微,外有日本、后金的侵扰,内有宁夏、播州的叛乱;加以政治腐败,饥旱频仍,赋役繁重,国家面临崩溃境地。白莲教乘机发展,各地教乱转趋剧烈。白莲教经万历年间的长期发展,至天启二年(1622年),山东有徐鸿儒之乱。鸿儒既起,四川白莲教徒遥为呼应,失败后,余党仍炽。
在元末反蒙古运动中,白莲教徒作了先驱,对华夏重光与明帝国的创建,直接间接均有巨大贡献。但此后反与明皇立于敌对地位,予以莫大困扰。明的大患为“北虏”(鞑靼),而白莲教徒实导之为患,及清军入关,汉族政权再失,他们始又恢复其固有精神,继续反抗异族的斗争。
第九节 明清禁教与中国科学盛衰的分析
明末天主教徒对中西文化之影响
自1498年东西新航路发现后,欧人东来的日多。那时正值欧洲发生宗教改革之后,伊斯兰教徒在欧洲失势,便想向东方发展,从事海外传教事业。嘉靖时,耶稣会创始人之一圣方济各自印度赴亚内渡,病死于上川岛。后来利玛窦又奉命来华。利氏于万历九年(1581年)到澳门,研习中国语,翌年,到广东肇庆,改服华服,更名为利西泰以迎合国人心理,渐和中国士大夫往来,乘机宣说教义。1601年,利氏偕庞迪我等八人到达北京,很受神宗优待,在京建立天主堂,数年间,信徒至二百余,大臣如徐光启、李之藻等,都受洗入敬。利氏死后不久,因朝廷反对,明政府曾于1618年,下令禁止邪教,把教士一体逐返澳门。熹宗时因建州卫崛起,派遣使节至澳门,延请教士制造铳炮,传教禁令才又无形取消。
明清耶稣会士的著作,在清初曾有进士韩霖、张赓合著的《圣教信证》一书,详列诸教士的著作。其后有费赖之编纂的《入华耶稣会士列传》,及徐宗泽编著的《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等书。费赖之的著作中,曾为四百六十七名耶稣会士立传,冯承钧曾将其前面五十名译成中文,定名《入华耶稣会士列传》。现从以上的著述,略举出明末在华耶稣会士及其著作于后:
孟三德:葡萄牙人,著《长历补注解惑》、《进呈书像浑天仪说》。
利玛窦:意大利人,著有《天主实义》、《几何原本》、《交友论》、《同文算指》、《西国记法》、《测量法义》、《二十五言》、《圜容较义》、《坤舆万国全图》、《浑盖通宪图说》、《乾坤体义》等。
庞迪我:西班牙人,绘有《四大洲地图》四幅。
熊三拔:意大利人,著有《泰西水利法》、表度说《简平仪说》等。
龙华民:意大利人,著有《地震解》、《急救事宜》等,并始为中国制造枪炮。
穆尼阁:波兰人,著有《天步真原》、《天学会通》、《比例四线新表》、《比例对数表》等。
汤若望:德国人,原修《崇祯历书》,定《新法算书》,集耶稣会士所传入西方算学之大成,其他天文,地理等译著甚丰。
艾儒略:意大利人,著有《职方外纪》、《几何要法》、《万国全图》等。
罗雅各:意大利人,著有《测量全义》、《比例规解》、《五纬历指》,及其他天文历算书多种。
欧洲耶稣会派教士,随十五世纪末叶中西航路之开通而来中国,其影响不仅在中土社会人士崇信基督教之旧教,尤在于中国之物质建设,亦渐起变化。西方科学之输入,计有火炮术、天文历法、数学、舆地学、物理学、哲学、绘画、建筑等。兹分述如下:
一、以西洋历法修正大统历及回回历的错误。我国自古就有历法之学,其推历之职责由太史公兼掌。唯年迁月移,积时日久,推算测时,难免有误。及明末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因钦天监推算日蚀有误,而利玛窦等至中国,与李之藻合译《乾坤体义》,李之藻遂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被召入京,参与历事。之藻得奏上西洋历法,并推荐在华耶稣会士研究历法的成绩,请礼部据以开局修历。崇祯二年(1629年)设西局,由徐光启负责主理,邓玉函、龙华民及汤若望等均入局,制造仪器,译纂历书。至崇祯十六年(1643年),卒以新历(时宪历)代替大统历。
二、大量制造新型铳炮。当时初有对日本、朝鲜之役,继有建州女真之屡相侵略,寇深国贫,须利用西来教士,以督造大炮,或传授炮术及冶矿术,以为救国之方。明代购炮募兵,始于澳门葡萄牙人;铸炮攻城,始于荷兰人。其后龙华民为中国制造枪炮,《明史·兵志》列铳炮凡数十种,大多采用西法。
三、介绍几何、三角等数学理论。利玛窦与徐光启合译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艾儒略又著有《几何要法》,汤若望定《新法算书》百卷,不用勾股测天,而代之弧三角。清初穆尼阁译有《天步真》、《比例对数表》。万历以后,西方东来以数学为各科之首,努力传播,于是西方数学,遂根植于中土。明清之际,国人于西方学术稍有消长,唯数学则迄清季未衰。
四、以新测量绘制中国全图,并介绍西方地理学。1601年,利玛窦至北京献《坤舆万国全图》,中国才知道世界有五洲。艾儒略著《职方外纪》,西方地理学始传入中国。至清康熙时制成的《皇舆全览图》,为数十教士经三十余年时间用西法测绘而成。此后国人对于世界各地之地理知识,始见增进;而西人制图之精,华人亦渐得其神会。
五、物理学的传入。瑞士教士邓玉函著《奇器图说》,为西方力学传入中国之始。此书对于杠杆滑车、轮轴、斜面、重心、比重等原理均有说明。五徵又从之译绘成《诸器图说》。意教士熊三拔著《泰西水利法》一书,专记取水蓄水方法,为研究水利者必用之书。汤若望之《远镜说》,详言望远镜制法及原理,为西方光学传入之始。
六、介绍西方生物学。最早传入西洋生物学知识,实为万历二十年利玛窦所刻《无极天主正教真传实录》,因该书第五章至第九章所论,多采当时欧洲的生物学说。利氏又著有《西国记法》,为西方神经学传入中国之始,亦为西方传入第一部心理学书籍。又邓玉函著《人身说概》二册,为西方解剖学传入中国之始,而熊三拔的《药露说》为西药制造最初传入中国的书。
七、介绍西方哲学。李之藻与葡萄牙人傅泛际合译之《名理探》十卷为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之伦理学,西哲箴言译为中文,实以此始。后有利玛窦之《天主实义》,庞迪我之《天主实义续编》,此等书籍之撰介,使中国对西方哲学有所认识。
八、西方绘画术之传入。利玛窦等来华,携有西方画不少,利玛窦在神宗时曾献天主像一幅,圣母像二幅。因其讲求明暗烘染技巧,故对中国画影响不少,明末画家曾鲸(称波臣派),显已参用此种方法。
九、建筑方面。建筑方面,明清之际,亦浸受西方影响。先是葡萄牙人经营澳门,高栋飞,栉比相望,皆为石式建筑。其后中国各地多效例之,可见其影响矣。
明清宗教与科学输入及其不振原因
西方学术输入我国,可分为两期。第一期始于明万历中叶,盛于清康熙年间,至乾隆中而绝。第二期始于清咸丰间所推行之洋务运动,以至近世。
先就第一期而论,此时西学的输入,是耶稣会士传教的附带事业,所输入以天文学为主,数学次之,物理学又次之,其他则更属附庸。我国天文学到明代为止,已有三千年的历史,其间亦常有外国天文学的输入,如隋唐时便是。但欧洲天文学输入中国,则自耶稣会教士开始。耶稣会士最先到中国内地者为意大利人利玛窦。利氏曾研究天文学及数学,到中国后撰有《乾坤体义》等书,其后徐光启、李之藻、周子愚等皆受其学说影响,之藻则阐其述,作《浑益通宪图说》。利玛窦死后,东来传教的教士,多以天文学见称于中国。
然而,西学的进行,不久便停顿了,原因是耶稣会士受到政府之斥逐。由于当时信者日众,引致士大夫的攻击甚烈,于是徐如珂首议驱逐耶稣会士,沈漼、晏文辉等继之,认为耶稣会士左道惑众,其私习天文,乃违反大明律令。万历十四年五月,政府下令严禁耶教,在华的耶稣会士均被驱逐往澳门,而其附带介绍的西学事业亦随之终止。
但在明清之交,耶稣会士又得自由入居内地,与中国士人交游,间接从事传授西学、翻译西书的工作;又得清圣祖的提倡,故在清初,西学输入,极盛一时。但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以后,此情形又发生重大改变,原因是耶稣会士奉教皇令,改变传教方针,凡信教者不许崇拜祭祀祖先。此举颇违反我国风俗习惯,一时朝野愤怒。清圣祖乃将来华的传教士逐往澳门,各地教堂一概禁止。传教既生顿挫,而其附带的西学传授亦停顿。
至雍正元年(1723年),朝廷接纳闽浙总督满保奏请,下令所有在华的洋人,除供职钦天监外,一律驱往澳门,不准进入内地。据传闻,乃由于耶稣会士与允礽有关;其后允礽争夺皇位失败,遂有此事发生。除供职钦天监所需外,西学已完全没有输入的机会;且钦天监所需仅在天文,只在于技术而不在学问方面。且钦天监职在官府,国内学者罕能与之接触,故不复在学术界发生影响。故清代自蒋友仁来华以后(约于1762年),直至咸同以前,西学输入已完全停止。
若将此时期所输入的西学与当时西方学术界情形作一比对,乃知当时西方已发明的科学实未尽数输入我国。例如天文学自从哥白尼以后,其学说已发展到与占星学分家,而耶稣会士在中国对哥白尼的发现,只字未提,反谓哥氏有天动之书,又改黑白尔定律,以支持日动的学说。另方面,其所输入的天文学,仍未脱离占星学说的影响。且耶稣会士输入的西学,对于每类精细的原理,多未详尽,致使从事于新学研究者,不得其门而入。故西方学术未能尽量输入,与此期科学不发达颇有关系。
在当时,西学输入者与求学者的宗旨根本不同,因为教士以传教为目的,其输入西方学术不过是接近社会的一种方法;中国政府则以改良历书为目的,对于学习西方学说及其他科学,亦不过是偶然附庸而已。故当时学者,上自政府,下至朝野士人,仅知西方有天文学及附带的数学,其他则并无所闻。咸同以来,我国朝野则以船坚炮利视西方科学,其他则不甚重视;结果西学虽输入,而我国科学始终不振的原因在此。
清代民间仇教与朝廷禁教之原因
清代禁传天主教,康熙时已露其端。国人奉天主教,在康熙时实在禁止之列。但圣祖重用西士,故各省官吏亦任其流传,招收教友,视若无睹。至于礼仪问题,自圣祖,态度已大为改变。而后来之排斥教会,谕令禁止,则始于雍正。雍正元年,福建福安建天主堂,有不良教友控教士于官,闽浙总督满保知世宗恶天主教,乃奏请禁绝天主教,同时严禁辖区内建堂传教。奏疏有云:“西洋人杂处内地,在各省起天主堂,邪教偏行,闻见渐淆,人心渐被煽惑。请将各省西洋人,除送京効力人员外,余俱安置澳门,其天主堂改为公所,误入其教者严行禁饬。”雍正五年(1727年)四月初八日上谕曰:“中国有中国之教,西洋有西洋之教,不必行于中国,亦如中国之教,岂能行于西洋?”教难既起,各处天主堂,或被拆毁,或改为公所、书院及庙宇,如南京天主堂之改为积谷仓,上海天主堂之改为武庙及敬业书院,杭州天主堂之改为天后宫。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后,全国索还天主堂者有江苏华亭县仓廒基址,山西绛州东雍书院和河南南阳天主堂等。但教会亦因时隔多年,不知旧堂所在,或但据传闻而无文件,不能索还者,如浙江兰溪平湖天主堂之改为节孝祠,皆见县志。而自雍正元年(1723年)至咸丰十年(1860年),一百三十余年间,教士、教友之被害者,尤难悉数。
乾隆、嘉庆朝皆有禁教事。如嘉庆时有谕云:“嗣后着管理西洋堂务大臣留心稽查,如有西洋人私刊书籍,即行查出销毁,并随时谕知在京西洋人等,务当安分学艺,不得与内地人往来交结。”“仍着提督衙门、五城、顺天府,将坊肆私刊书籍,一体查销,但不得任听胥役籍端滋扰,致干咎戾。”朝廷既有禁教之谕,各省地方官自当悉力奉行,教难遂愈演愈烈。至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法国要求与我签订商约,耆英奏折中所提及夷使之欲请皇帝“逾格天恩,将中外人民,凡有学习天主教并不滋事为非者,概予免罪”。因其时格于形势,不能不弛禁,然以往之必深究而治罪,正可于此见之也。兹分析明清之际禁教之原因于后:
一、外人侵占澳门、台湾、爪哇、菲律宾等处引起疑忌也。教会自澳门传入,而澳门又为葡入侵占,故康熙三年(1664年)七月二十六日,杨光先向礼部递交《请诛邪教疏》,即曰:“又布邪党于济南、淮安、扬州……并京师三十堂。香山澳盈万人,踞为巢穴,接渡海上往来。若望借历法以藏身金门,窥伺朝廷机密。若非内勾外连,谋为不轨,何故布党立天主堂于京省要害之地,传妖书以惑天下之人?”康熙五年(1666年),吕宋(菲律宾)国王遣巴礼僧至台(湾)贡问。(郑)经令宾客司礼待之,以柔远人。巴礼僧求就台起院设教,但被拒绝。盖郑成功未入台湾前,荷兰人盘踞台湾南部凡三十八年;西班牙人入侵台湾北部基隆、淡水等处,亦达十六年;而菲律宾、爪哇等地之被西人占领,亦招中国人之疑忌。圣祖对于西洋人早有疑忌,其意谓西洋国以天主教为侵略之工具。而德天赐以罗马教廷划分教区而绘国内地图之请求也教外人生误会。
二、教会经济来源启人之疑也。教会传入一国,论理应鼓励当地人自给自足。然明末清初来华教士,当新地发现未久,各国教民皆甚富裕,乐于捐输,遂养成仰赖外人之习惯。而徐光启由政府及教友共同维持教士生活之办法,教会亦未实行。至乾隆末年,仍有外国捐款由十三行转寄,自难免人疑。《裨海纪游》谓“不耕不织,所用自饶”,正表示其疑也。李卫改武林天主堂为天后宫碑记亦曰:“然吾闻入其教者必有所资给,人有定数,岁有定额。劳心焦思取中国之财,仍给之中国地方之人,图利者恐不若是之拙也。或云每年红毛船到,必广载其国中之银钱,以济此在中国行教之人。或又云彼来中国者,皆善黄白之术,以彼国之金而用之中国,且以此数人之行教,而国中居守之人肯倾其赀以佐之用,所图者非利也。”李氏此碑文,在当时传布甚广,故影响于天主教之窘迫亦最大。
三、教会规定仪节,甚少宣传,乃多为教外人所误解也。教外人得入天主堂者固所在多有,然亦有不得其门而入者。教会有若干特制圣物,教外人不察,亦生误会。金牌教中称圣牌,非必金制;绣袋教中称圣农,皆极寻常之物也。至如解之不能为他人窃听,终傅之须擦圣油于耳、目、鼻、口(教廷特准在中国免在妇女足部及腰部擦油),则更滋人疑,或讹为挖心肝以制药诸说。地方教难之起,未始不由此也。
四、仪礼问题,亦为清廷禁传天主教及民间反对教会一大原因。如五十九年(1720年),圣祖为德理格不写名字,朱笔谕《嘉乐来朝日记》曰:“德理格乃无知光棍之类小人……大约西洋之教不可行于中国;不如不行,诸事平稳。”上随谕:“中国人不解西洋字义,故不便辨尔西洋事理。尔西洋人不解中国字义,如何妄论中国道理之是非?”可见圣祖痛恶之甚。
五、宗室苏努诸子热心信教,而苏努曾助允禩谋继立,葡籍耶稣会士穆经远又随允禟等至戍所,传授西文拼音术,故为世宗所忌,因忌天主教。苏努为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四世孙,与雍正为从昆弟行。在康熙间,曾以辅国公、镇国公任都统,宗人府左宗人及纂修玉牒总裁官。苏努有子十三人,受洗有圣名者凡九人。诸子皆热心天主教,而最先研究教理者为苏尔金,盖受旧书肆中购得《灵言蠡勺》之影响也。雍正五年(1727年)四月初八日上谕“西洋之教不必行于中国”云云之后,接云:“如苏努之子乌尔陈等,愚昧不法,背祖宗,违朝廷,甘蹈刑,戮而不恤,岂不怪乎?”
六、世宗反对天主教原因之一,则为穆经远为允禟所敬爱,雍正元年四月六日,允禟、勒什亨、乌尔陈皆发往军前,遂请穆神父同行。起程前一日,乌尔陈领洗,及抵西宁,勒什亨亦奉教。诸人并即展开传教工作,建立圣堂,川陕总督年羹尧乃密折告发。于是穆经远身被九链,亲回京师审问。穆经远曾被诬为助允禩继立事,及世宗即位,则又诬其潜至广州、澳门起事,冀倾覆世宗皇位。雍正四年(1726年)五月庚子谕有云:“从前阿其那、允禟、允等结党营私,每好造言生事。凡僧、道、喇嘛及医、卜、星相,甚至优人、贱隶,以及西洋人、大臣官员之家奴,俱留心施恩,相与来往,以备其用。”所谓西洋人,即指穆经远,阿其那则允禩之改名,译言犬也。穆经远与宗室过从甚密为事实,又与被发遣之允禟等随往西宁,更教以西洋拼音,以书家书。其启世宗之疑忌,不足奇也;又因疑忌天主教,亦极自然之事也。
七、清代禁抑天主教,亦受日本之影响。张遴白《奉使日本记略》,附所著《难游录》后,记日本禁天主教曰:“于通衢置一铜板,镂天主形于上,凡外国人往者,必令践踏而过。”即日本所谓“踏绘”也。后黄宗羲撰《行朝录》,其《日本乞师记》,即本上文而略词。《南明野史》附录《鲁监国载略》亦记此事,完全脱胎于《日本乞师记》。康熙间,董含《三罔识略》卷五“普陀藏经”,径引张遴白文,稍加窜改。如此辗转称述,可见日本以践踏天主像试验是否教徒一事,在中国传布必广。无形中,日本禁教之事与查教之法,遂为国人所熟稔,禁教之风亦渐蔓延于中国。盖国人至是,对禁教一事,已觉有例可援,而对西人之疑忌,亦因此而加重焉。
雍正后天主教失势之原因及其检讨
其一,传授者几尽属外人也。外国教士入华之初,皆认为中国教徒无晋升司铎之资格,至顺治十三年(1656年),始有第一位多明我会华籍司铎罗文藻。至康熙十年(1670年),始有第一位华籍耶稣会司铎郑玛诺,自罗马归国,则已在利玛窦入华后近九十年矣。前乎玛诺者仅有修士钟鸣仁、钟鸣礼、黄明沙、邱永、庞类思、徐复元、曾类斯及不知中国姓名者十四人。费赖之《入华耶稣会士列传》,止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收四百六十三人,而中国籍仅七十一人;而此七十一人中,任司铎者仅四十一人。中国人之幸获升任主教职者,在1926年前,仅康熙时罗文藻一人而已。在中国传教而不用中国人,诚为不可思议之事。
其二,西教士学问,后来者多不如前也。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朱笔批教皇格勒门得第十一世《禁约》曰:“览此告示,只可说得西洋人等小人,如何言得中国之大理。况西洋人等无一通汉书者。说言议论,令人可笑者多。”同年十一月十八日,圣祖谕西洋人曰:“因自多罗来时,误听教下阎当,不通文理,妄诞议论。若本人略通中国文章道理,亦为可恕。伊不但不知文理,即目不识丁,如何轻论中国理义之是非。”
其三,生而领洗之教徒,其信仰多不坚定也。王翚,字石谷,与吴历司铎同里、同庚、同学而又同教,大阪上野氏有竹斋藏吴致王书曰:“忆在苏堂相会,计有二十余年。人生几何,违阔如是!仰唯先生之名与智,杰出于众,但百年一着,为之备否?若得今忘后,得地失天,非智也!为君计之,朝斯夕斯,省察从稚至老……解后补赎得当,虔领耶稣圣体,兼领圣宠,以增神力,即有升天之资,此乃第一要务也,幸勿以为絮琐。”此信劝石谷告解领圣体,并劝其省察从稚至老。则石谷亦自幼领洗者,然二十余年未进教堂,其为挂名教友又可知也。
其四,士大夫之鄙视,对小民之影响至大。教友既不许祭孔,不唯无法参加科举,获得功名,即入塾亦有困难,因塾中例供“天地君亲师”,朔望且必行拜孔子礼也。于是教友中知识分子日就稀少,上流社会中不复再有教友厕身其间,教会受士大夫之蔑视亦日深。其影响之最大者,则为《四库全书》对教会之恶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