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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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感情不思量,却自难望

【说话很恶心】

翌日清早,云见换好药后便派人请来了姜玉宁。

“这些犯人全都任由姜大人处置,但是有一个人,还请姜大人能给本侯一个面子。”云见开门见山道。

姜玉宁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神色有些惊奇:“恕下官多嘴,是哪一个人呢?”

“他叫封无涯。”云见往姜玉宁的茶碗里添着茶,“与本侯是旧识,此次盗贼事件是他一时脑热,与本侯开的玩笑,若不是他,这些人也难以伏法,所以还请姜大人能够放了他。”

“这……”姜玉宁面带难色,捋着胡须思考事情的可行性。

云见道:“姜大人若是答应,本侯承诺,三年之内你必升京官,若有其他需求,大人也尽管开口,除非九天揽月,其他事,本侯一定办到。”

姜玉宁从座位上站起来,认认真真朝云见鞠了一躬:“多谢侯爷提携,既然是侯爷的朋友,一定不能让侯爷为难,下官这就回去命人放了那位姓封的公子。”

“本侯也一并前去吧。”云见站起身,“本侯要亲自接他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还没走出县衙大门,就见楼玉寒提着装好的馄饨走过来,开心地跟云见打招呼:“侯爷早,这是要去哪儿,不带我吗?”

云见嗯了一声:“本侯有要事跟姜大人办,你不必跟着。”

她当然知道楼玉寒不喜欢封无涯,也知道楼玉寒若知道她有意把后者从牢里救出,他是一定会跟她闹的。

尽管这是他对她忠心的表现,是他的在乎和关怀,可是她还是要把封无涯救出来。

所以她今天一早就把楼玉寒支了出去,骗他说她想吃馄饨,让他去西街那家买,本以为在他回来之前,她会走掉的,没想到被他逮正着。

小院中花草甚多,顺着碎石小路走,她迎着他的视线朝他走过,就在擦肩走过的时候,楼玉寒在她耳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侯爷是要去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放出来吧?”

云见脚步一顿。

“不是,本侯是去……”

“侯爷不必骗我,您大早上把我支走,不就是怕我知道不高兴吗?”楼玉寒轻轻一笑,“侯爷如此在意我的情绪,我很开心哦。”

提起来的心因为他的笑容而放松,云见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笑着道:“那就好。”

“只是。”楼玉寒的手贴上馄饨的碗,那温度还烫着,现在吃应该正好,可惜要浪费了,“以德报怨永远徒劳,侯爷的热脸就算贴上去一万次,冷屁股终究是冷屁股,侯爷您心里舒坦就好。”

她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呢?谁知道呢。

云见在心底叹息一声,大概欠债就是这样吧,她惹上的桃花债,欠下的人命债,封笑离毕竟因她而死,她受苦受气也罢,倘若封无涯就那样轻易原谅了她,她的心里会更难受。

他恨着她,起码会让她觉得,她是在补偿封笑离的,她对他的亏欠又少了很多。

这种感情,想必对楼玉寒说了他也不会懂,不如不说。

所以,云见回道:“本侯知道了,馄饨热好,本侯待会儿回来吃。”

“是,侯爷。”楼玉寒复又笑起来,精致面容在瞬间生动而明艳,俊美得令人窒息。

馄饨不会浪费了,楼玉寒想。

云见活了二十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牢房的样子,这里幽暗潮湿,墙壁发霉,空气中都弥漫着腐朽的味道。牢墙上高而狭窄的窗子被铁栏杆挡住,照射进来的微光也并不抵用,就像牢房里的囚犯明明与自由仅一墙之隔,却永远也触摸不到,那种浓重的绝望味道挥散不去,令人有些作呕。

云见有些接受不了,她伸出食指掩住鼻息,跟在姜玉宁的身后缓缓前行。

牢房里的犯人纷纷探出头来,约莫是想不通这小小城镇,怎地就引这衣着富贵之人亲自过来。

“侯爷?”姜玉宁站在牢门口,轻声询问。

“开门。”她盯着牢房里面那坐在墙角的一脸淡漠的少年,紧张地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她长这么大,他是第一个令他如此神伤的人。

“你来干什么?”封无涯抬头望着她,表情有些不屑。

云见有点尴尬,毕竟她跟姜玉宁说这是她朋友的,现在他如此不给面子,她感觉自己有点下不来台。

她走进去,伸手拉他:“我来接你出去。”

封无涯道:“我还以为是我犯了侯爷的威严,侯爷来杀我灭口呢,反正杀个人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

云见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认真地道:“我永远不会杀你的。”

“你说话真恶心。”

云见愣了愣,可手却半分都没松:“谢谢夸奖。”

她带着他走出囚牢,在经过其他囚室时,她听到有人在讨论着:“听到没有,原来她就是淮安侯啊?”

“淮安侯竟然长这样?话说她带走的那个人不是昨天刚进来吗,被那个草包侯爷带走,多半是被人家看上了。你说一个大男人喜欢什么不好,非得喜欢另一个男人的屁股,真恶心。”

这些恶言恶语的讨论声音很大,云见就算捂着耳朵都能听见。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抓着封无涯,一步一步向外走。

尽管,她的心已然发寒。

出了大门,立即有人从外面上锁。她一直带着他走,马车就在牢狱门口不远处,还没上马车,封无涯便松开她的手,当然,他并未承她的情:“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重见天日了,你真蠢,就算把我放出来,我还是会杀你。”

“好,你可以杀我,但我会一直照顾你。”

“好一个深情的淮安侯,连我都差点感动了,只可惜我不吃你这套,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只会更讨厌你。”他对她的嫌恶从不加以掩饰,尽管早已习惯,可她的心还是会有刺痛的感觉。

他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云见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确实不想管他了,可是封笑离临死前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他倒在她的怀里,溢着鲜血的嘴角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他抚着她的脸,告诉她不要哭……

封笑离。

她永远亏欠他,这是她的债,一辈子躲不掉的良心债,至死方能还完。

“你去哪儿?”她大声喊住他,不抱希望地说,“跟我回帝京吧。”

倔强的少年闻言忽然停下脚步,说:“我会回京的,但绝不是跟你,不用你管我。”

“我在侯爷府等你,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他头也不回。

她便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头也不回。

“侯爷……”

“回去吧。”她记得,楼玉寒买了馄饨等她,再不回去就不好吃了。

【侯爷的兴趣】

云见又在这里待了两天,这两日她一直在养伤,顺便调解楼玉寒和邑清欢两个人斗嘴。

也不知道她是造了什么孽,调解完封无涯跟楼玉寒还不够,这又来了一对冤家,究竟是她太有魔力,导致她吸引的人都气场不和?还是说罪魁祸首楼玉寒实在太讨人嫌,谁看他都想跟他吵架?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坚信第二种想法,但是现在……大概是一吧?

将此次事件前前后后整理好,云见把奏折上呈到了帝京,尽管派人送信之前,她一直极力劝导邑清欢跟着一起回去,这妮子当然是铁了心地黏在云见身边,所以就算劝导无果,云见也并不失望。

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事情只有两件,第一,尽快恢复;第二,弄清楚她身上的金株草香是从何而来。

她实在想不通会有什么人愿意在她身上浪费这么昂贵的东西,她命贱消受不起还不行吗?不过这种东西应该给邑清欢这小妖精搞一点才对,这样起码她皇兄不会像现在这样头疼,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她抓回去。

好主意,回京就提一下。云见在心中为自己拍断掌。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疼了,里面隐约有些发痒,听大夫说,大概是开始长肉了。

沂安之事既已解决,自然不能多待,云见向姜玉宁禀明自己不日将会离开之后,他立即主张办一场宴席,不过被她以受伤忌口为由拒绝了。

楼玉寒帮着云见整理东西,那玉珊瑚也包括在内,其实此次抓贼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成就感,她并不觉得在这次事件中她有出了什么力,反而让她对自己的名声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比想象中的还要臭。

云见看着收拾包裹的楼玉寒,忽然问道:“本侯那天穿的衣裳洗了吗?”

“侯爷是指哪天?”

“出事那天。”

“哦。”楼玉寒闻言,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我觉着那件衣裳不好,上面还沾着侯爷的血,又是因为那贵少爷,我瞧着碍眼,就给扔了。”

“……”

扔了?

他怎么说扔就扔?知道那衣服多少钱吗他就扔!没有那件衣服,她怎么给人形容金株草的味道?怎么让人查下去?

“你怎么那么会添乱呀你?”她真是被气急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楼玉寒自觉做错事,可还是继续为自己狡辩着:“那么不吉利的衣服,留着多不好!更何况已经坏了,侯爷应该不会舍不得一件衣裳吧?还是说……那衣裳有什么猫腻?”

“没、没什么。”云见摆了摆手,她是真的觉得头疼,可是她蓦地忆起来,当初让她换上那件衣服的人,其实就在眼前。

可是明明已经确定了,他找到她并不是突然就找到了,而是因为他找了很久,她的怀疑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望着那人忙来忙去的身影,他精致如玉的侧颜,这张脸上向来只有谄媚表情的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她不信,她不信有人的演技可以这么好。

“楼玉寒。”她想了又想,还是没甚底气地开了口。她一面告诫自己应该相信他,一面又想证实一下内心猜测,“你那天为何非要让本侯换衣裳?”

她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他先是一脸茫然,接着头向右偏头,回忆了一番:“那件衣服是衣柜里颜色最鲜亮的,为了祝侯爷旗开得胜,我就挑了这个。说起来,侯爷真的不考虑尝试一下红衣吗?自从穿了红衣,什么煞气都克没了,就算那天发生什么意外,死了也直接变成厉鬼,多好啊……”

“……”云见噎了噎,半晌才道:“不好意思,本侯还不想死。”

他并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她只得作罢,看来金株草一事只能暂且放下,她实在很好奇,究竟是谁会在她身上花这么大的血本,图的又是什么?

晚间时分,云见罩上灯罩,室内的光线顿时亮了一圈,她喜欢让屋子里亮一些,这会让她安全感倍增。

她散开头发,已经准备睡下,寂静夜里,她的房门毫无征兆地被人敲响。

她心里一慌,赶紧扎上头发披上外衣,问道:“谁?”

“回禀侯爷,下官求见。”

“哦,是姜大人,这么晚有急事吗?若是不急,明日再说也无妨,现下太晚了,本侯也倦了。”云见听到是他,立即放松了警惕。

门外半晌没了声音,兴许是走了,云见抬手去摸发髻,正准备重新拆下来,就听姜玉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沉稳、三分正色和三分玄虚,说出的话更如平地惊起的炸雷,让云见在瞬间变得不再淡定。

他说:“下官此番前来,只是想与侯爷您聊一聊老侯爷生前的事。”

吱呀一声,云见穿好衣服打开门板,微笑着把姜玉宁迎了进来。

“深夜打扰侯爷,还望侯爷恕罪,只是有些事今夜不说,将来怕是就没了机会。”他先是向云见施了一礼,接着便同云见面对面坐了下来。

云见为他斟茶,客套地道:“本侯也觉着,如果不是有要事,相信姜叔叔绝不会深夜过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人老了,就忍不住絮叨絮叨从前的事,下官老了,后半辈子基本都在官场上与人打交道,志向就是入京为官,为民办事,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那天。”他接过云见递过来的茶,似有所感道。

闻弦歌而知雅意,云见自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于是她也给他补上一记定心针:“姜叔叔请放心,旁的不论,光是你与家父的故交,本侯便绝不会忘记叔叔您,定让叔叔您大展宏图,完成您的壮志。”

姜玉宁笑着道:“侯爷当日所许期限是三年,即便下官在三年内顺利入京,可若想爬到昔日高位,又要几个三年呢?下官老了,没几年好折腾,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云见眉头微蹙,实话讲,这个姜玉宁此番话说的有些给脸不要,她只能答应他帮他尽快入京,并不打算在官场上罩他什么。

若被有心人知道,定然免不了在背后给她编排一番什么培植心腹的话来,她不想听。

她摩挲着杯沿,低头看着茶碗中自己的倒影,淡淡开口道:“姜叔叔,您也知道,本侯在官场上素无作为,对朝廷更无建树,一门心思都扑在吃喝享乐上,您对我所言的升官之事,本侯不懂,更不感兴趣。”

姜玉宁低低笑着,在灯罩内烛火晃动之下,他悠悠开口道:“若侯爷对官场之事不感兴趣,那么对皇位呢?可否感兴趣?”

【回忆如潮水】

“皇位有什么好稀罕的,不就是皇……”本来还嗤之以鼻的云见仔细咂摸了一下刚才吐出来的两个字,七魂顿时被吓飞三魄,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出溜下来。

“什什什什……什么?”云见赶紧坐正,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极大的惊恐当中,她连忙冲姜玉宁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紧张地道,“不要乱说!这是要杀头的!”

姜玉宁只是淡笑着:“倘若侯爷真的成了皇上,又有谁会杀侯爷的头呢?难道侯爷真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压根没感兴趣过!”天知道,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所以每次她找邑清尘玩的时候,再没大没小她也避着龙椅,从来不敢把屁股凑上去。

她连想都不敢想!

“想必侯爷自己也知道,天下间对侯爷您及老侯爷的误会颇多,而历史功过有谁评说?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侯爷真的甘心承受诸多骂名吗?待侯爷事成之后,即便天下间有人议论您,也总好过几百年后大绥朝历史上,淮安侯的名字上留有莫须有的污名。”

她真的甘心承受诸多骂名吗?

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一直在极力避嫌,尽量装作不正经的样子,什么都不管,做个闲散废人挺好的。

可是天下人不肯放过她,做什么都是错。

当听到有人当面议论骂她草包、废物的时候,她不是不心痛的,给她冠上意图造反的帽子,她亦有诸多委屈。

旁人有委屈尚能对人倾吐,可她呢,她又能对谁说?她在别个少女怀春待嫁的年纪,背上不属于她的包袱,她也想一身红妆,去追求自己心爱的人。

她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和唾骂,连性别都要藏的小心翼翼,谁又能体谅她呢?被迫承受这些,她不是不恨的,记得十七岁那年,她爹前夜还把她叫到房里,言笑晏晏地对她说,他同意了带她去弥秋山骑马狩猎,这是她央求了很久的事情。

她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别的男儿在她这个年纪自然是精通骑射,因着她是女子,云承一直不准许,这次终于答应,想来也是觉得应该让她学着长大吧?

没想到第二天她去找她爹之时,就见三尺白绫高挂房梁,他爹的身子悬空在半空中,眼下青黑,脖子勒痕发紫,指甲亦变了色。

早已断了气。

仵作过来验尸,只说是云承先服毒后悬梁,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眼泪在瞬间奔涌而出,云见跪在一贯疼爱她的父亲身边,放声大哭。没有人上来阻止她,或者说没有人会忍心阻止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的哭声吧。所有人都低头沉默着,唯有云见一人抱住云承的尸体,一直哭着喊“父亲”。

“我不相信!我爹不会死的!更不可能自尽!”

明明前一夜还答应她要带她去骑射的人,怎么会在几个时辰之间就改了主意,决定自杀呢?

可是没有人质疑这个结果,全天下都默认了云承的死,老淮安侯风光大葬,而那几天的云见整日魂不守舍,连饭也吃不下去,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她不肯相信那么宠爱她的爹爹会失信于她。

那是他自打云见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失信,却也是唯一一次,更是最后一次。

她整日疯疯癫癫,痴蔫呆傻,失魂落魄,仿佛身体被掏空一般,整个人都消瘦下来,失去至亲之痛,没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邑清尘曾在半夜时,跳墙来瞧过她。她侧躺在云承的床上,头枕手臂,另一只手担在那只手的手肘上,双眼空洞无神,像行尸走肉。

烛火有些暗了,他走过来时带的风让烛光晃动,落在云见脸上的光影也颤了颤,可她还是没有动。

“渭明。”还是皇子的邑清尘期期艾艾地开口,可是并无人应声。

那个一身男装的女孩子只是安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邑清尘走过去,他一撩衣袍坐在床边,轻声唤她:“渭明,起来吧。”

“邑清尘,我爹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别管我,我只是,想在我爹生前经常躺过的地方再多躺一会儿。”

她仍然目视前方,双眼空洞,仿佛在这个房中只有她一个人一般,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

可他能感受到她的心痛。

他知道她已颓唐,甚至已经开始自甘堕落,更可能一蹶不振,可是他只能亲眼看着。

想了又想,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用力地拥在怀里,他抱着她,在他耳边说:“渭明,不要再难过了,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没有回抱住他,更没有开口回应什么。

可是云见永远无法忘记,在那个烛火昏暗的夜晚,有一个少年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足够的温暖,就像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将她从黑暗中照亮,引着她走向光明。

脑中有诸多回忆闪过,于现实中却也只是片刻恍惚。姜玉宁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神色微动,眼中甚至有泪光闪过。

“你说的对。”云见点了点头,“姜叔叔极力鼓动我,就只是为了我将来能够直接提拔你?若如此,还是算了,做个侯爷已经很安逸,我生性懒散,不喜欢去管那天下事。”

更何况,这天下是邑清尘的天下,她怎么可能推翻。

却见姜玉宁低低一笑,丝毫不觉云见的话中有羞臊他的意思,而是回道:“即便你对此无心,倘若这是老侯爷的遗愿呢?”

她爹?

不可能。

“姜叔叔说笑了,我云家世代……”

云见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姜玉宁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他从里面抽出叠好的纸张,缓缓展开,那纸张微黄,看起来小有年头。

他抖了抖这纸,递到云见的面前,恭敬地道:“侯爷请看。”

她接过来,带着满头的疑问瞧了瞧,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半晌,她的视线才缓缓从信上移开,继而落到姜玉宁的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身体不知不觉有些颤抖,云见深吸一口气,她放下那封信,双拳紧紧握了下,再次松开,她已平稳许多。

这是她每次情绪激动时都会做的小动作,这会让她在神经高度紧绷时快速放松。

信上内容触目惊心,明明每个字都是很寻常的汉字,可为何连起来就如此让人害怕呢?

云见酝酿了半天,到底还是将信将疑地开了口:“姜叔叔,这信上内容可是真的?我爹他……当真意图谋反?”

【太多的疑惑】

“你以为呢?”姜玉宁反问道。

“不可能的,我们云家世代效忠皇室,我爹怎么可能谋反?他明明……”云见的眼睛左右乱看,还在微微摇着头,“我爹很疼我,从来不会骗我,除却公事,他几乎每天都会陪我,出远门回来还会给我带礼物……他、他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此刻的云见很痛苦,内心陷入了一种毫无解脱的挣扎。坚持了多年的信念在瞬间崩塌,可她仍然抱有希望,对父亲,对云家,对淮安侯这个名号。

倘若她爹当真谋反,那邑清尘会不知道?他又何至于这么多年待她如同手足至亲?他怎么会放过她!

他是她的儿时玩伴,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她绝不相信邑清尘连小时候都在对她演戏。

又或者说,她不相信在那天夜里,邑清尘送给她的拥抱是假的。

可要说是假的,姜玉宁拿出来的这封信的确是出自她爹的笔迹没错,更不可能有那些什么纸薄,字是从她爹旁的信件上一个一个描下来拼凑而成的幺蛾子。

“没有理由?什么样的理由才算理由呢。”姜玉宁叠起那封信,重新塞回信封当中,“争权夺利从不需要理由,男子汉大丈夫,有胆便去做,至于功过是非,留给后人和说书人去评说就够了。那么现在,侯爷对皇位可否有一丝丝的兴趣?”

“不论事情真假,既然我爹当年失败了,我又怎么会成功?更何况就因为我爹做过,所以我就需要再重蹈覆辙?我对皇位从来就没有兴趣,我说过,我是个庸人,只爱做荒唐事,对帝王权术一窍不通,这江山落到我手里,只会灭亡。”

云见所言并非做戏,而是她内心的想法。

又或者说,她从未隐藏过自己什么,她所表现的一言一行,都只是遵从她的内心,并无半点假装,可惜天下人不信她。

就算当了皇帝又怎样呢?全天下的大事小情都要管,她是懒人,操心自己都顾不来,哪里顾得上什么天下。

而历史上那些谋逆叛乱之人,又有几人是平庸之辈?成也好败也罢,她一个都比不过。

“既这么,那请恕下官今夜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侯爷原谅下官一时失言。”姜玉宁起身抱拳,“侯爷答应下官的事莫要忘记,但下官还有一句话——若侯爷有一天想通了,那么请侯爷一定告知下官。下官愿竭尽所能,助侯爷一臂之力,下官告辞。”

云见盯着姜玉宁的脸,这张脸已经有些老了,皮肤松弛,眼角也有了细纹。更甚至他的双鬓,也隐约看得见发白的头发。

倘若她的父亲还活着,应该也跟他一样,开始显老了吧?

云见瞬间百感交集,虽然她对他并不算熟悉,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她爹生前的好友之一,她应该对他亲近些的。

“等等。”云见叫住迈步离去的他,“那么我爹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成王败寇,那只是失败者的下场,又何必深究呢。”姜玉宁道。

云见的目光落到灯罩内燃着的蜡烛上,那光芒有些暗了,可她没心思去剪什么灯芯:“我只是想知道是谁。”

“是先帝。也可能,只是云兄出于愧疚——”他顿了一下,“若想知道真相,何不亲手去揭开,下官当时并不在京都,早已左迁于此,对当时情形不甚了解,侯爷还是自己去查罢。”

他走到门口,合上房门,临走前还不忘对她行礼。

可惜云见没看到,她满脑子都是姜玉宁最后的那番话,金株草的事情尚扑朔着,父亲死亡真相也变得迷离起来。

她取下灯罩,端着烛台坐到床边,接着吹灭蜡烛,将烛台放到床底下,自己掀开被子拆了头发靠墙坐下,双手抱着膝盖。

若先帝处死云承,谋逆大罪为何只单诛他一人,而淮安侯这个爵位还好好的?更甚者,邑清尘对她还宠爱有加?

株连满门是轻的,诛九族也不新鲜,那为何只有云承一人死了?

她相信她爹,坚定不移。可是天下的悠悠之口真的只是空穴来风?从前她不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引百姓如此唾骂。今日总算得知原来一切都有缘由,可为何天下人都知道,只有她云见一人蒙在鼓里?

究竟要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还是要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传言?

越想越乱,越理越不清,诸多问题在脑内盘旋,云见甩了甩头,这些事她一个都想不透彻,索性不去想。明日还要启程,她可不想顶着两个黑眼圈在马车里补眠。

她刚躺下,就见门外有一黑色人影闪过,很快消失在夜幕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二天,云见同楼玉寒还有邑清欢早早上路,目标帝京。

原定计划,是在完成此次任务后,与楼玉寒四处游山玩水,快活一阵,不料她先是遇到邑清欢,后又手臂负伤,尤其是有邑清欢在身边,云见已经彻底没了到处玩的心思。

毕竟有邑清欢在,云见知道她根本就玩不成。

马车里,云见为了图耳根清静,决定谁也不和谁坐一个马车,三人各乘一辆,看起来非常地高调而奢侈,行走在官道上都会被人一眼认穿是肥美的羔羊的那种。

一天下来,他们已经遇到了三次山贼,非常地没新意,云见连个害怕的情绪都来不及有,那些人便被楼玉寒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甚至给他们钱求他们赶紧走。

邑清欢乐得屁颠屁颠地接了过来。

而这天,楼玉寒刚监督完云见换药,十分善解人意地退出马车,并没有缠着她什么的,让她心下一松,没想到她靠在车壁上放松没一会儿,邑清欢这妮子突然打开车门钻了进来,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云见的旁边。

“公、公主。”云见的脸部肌肉一抽。

邑清欢缠上她的手臂,头颅自然地枕在她的肩膀上,十分小鸟依人地说:“渭明,你的伤快好了吧?你放心,回京之后,我一定让我皇兄找最好的御医给你医治,肯定不留疤。好不好?”

“好……”她十分警惕,因为她还没看透这妮子今天是什么套路。

“嘻嘻,渭明,等你的手臂好了,我就跟我皇兄提亲,让他给你我赐婚。我皇兄念在你我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份上,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毕竟我皇兄最爱我了,他对你也那么好。”

“……”

云见立马抽出手臂,屁股撤离她好远,略显狭小的空间里,她跟她硬生生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不是,她怎么还是这么自恋?青梅竹马这个勉强算吧,她什么时候跟她郎情妾意了?

“渭明,成亲以后,你就是驸马了,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天大的事情本公主也能替你扛下来,只要有我在,谁要敢动你一根毫毛,本公主便诛他九族。”

年少的公主握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地,却又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