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太一生水
1993年秋,湖北荆门市博物馆考古人员在沙洋县纪山镇的郭店村,抢救性地清理发掘了一座楚墓。该墓规模虽然不算大,而且在发掘前曾两次被盗,但出土的随葬器物却很丰富,有礼器、乐器、车马器、生活用器、丧葬器、料器、竹简等。据考证墓中陪葬物得知,该墓主人生活在战国中晚期,其身份为楚国上士。在郭店楚墓出土的随葬物中,有800余枚竹简十分引人注目,因出土于楚墓,有时也被称为郭店楚简。这些竹简经过专家们数年的整理研究,确定为16篇先秦时期的文献,其中道家典籍2篇,篇名分别为《老子》(甲、乙、丙)和《太一生水》;儒家典籍14篇,篇名分别为《缁衣》《鲁穆公问子思》《穷达以时》《五行》《唐虞之道》《忠性之道》《成之闻之》《尊德义》《性自命出》《六德》《语丛一》《语丛二》《语丛三》《语丛四》。这批典籍中除《老子》《缁衣》见诸传世本,《五行》见于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外,其余皆为两千多年前的先秦佚籍,属于被秦始皇焚烧的那一类典籍。
《太一生水》这篇典籍由14枚竹简构成,这些竹简两端平齐,每枚简标准长度为26.5厘米,个别简因有损坏而略短一些。这些简经整理出版后,引起海内外许多专家学者的浓厚兴趣,对这篇仅305字的古佚文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考证,发表了一批研究论文。
《太一生水》经整理后的原文内容是: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辅也,是以成沧热。沧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沧热之所生也。沧热者、四时者,阴阳之所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纪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理,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天地名字并立,故过其方,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
对《太一生水》这篇文献的具体作者,现在已经很难进行考证。有人推测可能是老子继《道德经》之后的续作,也有人认为可能是离老子时代不远且传承了老子思想的弟子所作。不管作者到底是谁,可以看出,《太一生水》这篇文献无论在文风上还是在内容上,都明显受到《道德经》的影响,具有《道德经》的内容烙印和形式烙印。《太一生水》所阐述的核心问题与老子在《道德经》中所阐述的基本问题,在本质上是十分接近、非常相像的,即关于世界的起源和生成变化问题。老子认为世界起源于“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太一生水》认为是起源于“太一”,太一首先生成水,水与太一相互作用形成天,天与太一相互作用形成地,天地相互作用形成神明,神明相互作用形成阴阳,阴阳相互作用形成四季。四季间的作用又形成寒热、湿燥,湿燥的变化形成年。这就完成了一个自然周期,即所谓“成岁而止”。
有学者认为《太一生水》所提到的“寒”“热”“湿”“燥”,实际就是一年中四季的基本特征,认为它们之间不是生成关系,而是并列关系,并列举后世的一些典籍作为证明。
例如《吕氏春秋·书数》载有“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又如,《吕氏春秋·贵信》里说:“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地不刚则冻闭不问。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人事?”这里将春之德归结为“风”、夏之德归结为“暑”、秋之德归结为“雨”、冬之德归结为“寒”,“四时之德”即风、暑、雨、寒。《史记·天官书》有“春风秋雨,冬寒夏暑”,《文子·九守》里也有“天有风雨寒暑”。《春秋繁露·四时之副》中也说:“天之道,春暖以生,夏暑以养,秋清以杀,冬寒以藏。暖暑清寒,异气而同功,皆天之所以成岁也。”由此可以看出,《太一生水》所讲到的“寒”“热”“湿”“燥”,实际是在论述天地间因神明、阴阳而带来的冷暖、干湿条件,是形成季节变化的根本原因。
“太一”是天地万物生成、四季交替变化的最根本、最原始的动因,在这个意义上,“太一”的作用和地位相当于老子的“道”。而“太一”在哪里呢?这篇文献说“太一藏于水,行于时”。这一说法可以说与老子的理论既相似,又不同。
在老子的思想中,水的形状、作用与状态与“道”十分相近,无形、无声而又无所不在、无所不为,所以老子说水“几于道”。而《太一生水》说“太一藏于水”,“太一”是世界起源的第一推动力和作用力,而这一最重要的因素却蕴含在水中。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把水的存在与作用看得很高,放在其世界观里非常重要、非常核心的地位上,不管是水“几于道”还是“太一藏于水”,都说明了世界的起源与发展变化离不开水;两者的不同之处是:老子的“道”是高度抽象和极度概括的唯心理念,在客观世界里是看不见、听不到、抓不着、说不清的,而《太一生水》中的“太一”是藏在水中的,虽然也不能为人所直接看见,但水作为它的载体,却给世界带来各种各样的具体变化,在这一点上“太一”论更具有唯物主义的思想成分。
《太一生水》在论述“天道”问题上与老子的思想也十分相近。《太一生水》说:“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而老子在《道德经》中体现的贵弱思想也十分明显,如《道德经·第四十章》说“弱者道之用”,认为道的作用就是弱。《道德经·第七十八章》则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盛赞水的柔弱品质。《道德经》第七十七章又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相对于《太一生水》所说的“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而言,只是同一个意思的不同表达而已。《太一生水》与《道德经》对“天道”问题的论述虽然高度相似,但老子论天道似乎并不是其目的,老子论天道的深层目的是为了批评人道,天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而“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