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学堂惊魂

门生顾启帆的到来，让徐世昌稍稍安稳的心，又有了些许忐忑。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县里，让他有些意外。

午休后的时段，徐世昌通常会拈起笔来，挥毫泼墨，信笔写上一两幅字，然后，饶有兴致的自我品评一番，再惬意地端起席夫人递上的热茶，一边品字，一边品茶，悠然自得。

这一日，徐世昌午睡醒来，洗了把脸，立于书案前，提笔凝神，眼前涌出“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诗句，正要下笔，忽想到了上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奇怪，怎会想到了这些？徐世昌略感晦气，心底涌出一丝伤感，一笔未写，将笔置于案上，推开屋门，阳光斜照，微风拂面而过，大宅院内，青竹冷翠，树影婆娑，幽深而宁静，而他的心，却难以清静，幽幽中，丝丝寂寥萦绕心间：这个宅子，还能住多久呢？恐怕又要人去屋空了吧！

约摸徐世昌写了一会儿，席夫人照例把沏好的热茶送进书房。进门一看，房内空无一人。等了片刻，席夫人觉得不太对头，各处找了一遍，开始急了，遂去前院叫车夫。

车夫疑惑了：“先生起床洗了脸，我照例备好笔墨纸砚，等先生拿起笔写字，我才出屋去忙别的，此时应该还在屋里吧？”

席夫人焦急地：“可是，屋里没人啊？”

车夫安慰道：“夫人别急，我立刻去找！”

然而，找遍前后院子，把磨棚、草屋都翻遍了，也没见着徐世昌的踪影。

下课钟声，如往常一样响起。但这钟声的含义已不同于往，静宇学堂的最后一节课，在这悠悠如常的钟声里结束了。

尹玥走出教室时，见郭羽良正把文具等物朝书兜装着，动作如平常放学一样规整而有次序。

一个叫罗圈儿的男生笑道：“一个破书兜，有啥好收拾的？”

郭羽良头也不抬地：“去去，散学了，走你的吧！”

罗圈儿挤了挤眼：“我说走就走，你呢，怕是走不了吧？”

郭羽良睃了罗圈儿一眼，实言相告：“住校的几个，有想升学的商量好了，在学堂再借住些日子，等豫府公学那边有了消息，才会离开这里。”

罗圈儿一脸坏笑：“嘿嘿，不是吧？我看是有人怕你跑了吧？”下巴朝窗外一抬，“瞧见她了么？她那小眼神儿，说不尽的顾盼流连、望眼欲穿，就等着你出来表白了，哈哈……”

尹玥见罗圈儿表情猥琐，言辞轻佻，明明指的是叶曼，低着头，一扭身，从两人中间挤过去，一溜烟跑出了教室。出了教室，却又忍不住朝罗圈儿所指方位瞅了瞅，果不其然，叶曼远远地站在树影下，心神不宁地用脚搓着地上的石子，时不时抬头望着教室方向。

郭羽良扫一眼窗外，远远地望见叶曼，低头无语，慢吞吞走出教室。

尹玥来到叶曼身边，见她忽而脸儿泛红，心有所思，忽而眼神游移，心不在焉，以至于人站到了她跟前，竟视若无物，如没看见一样，正验证了罗圈儿那一番话不假。

尹玥若有若无的笑了笑，在叶曼面前站定，等着她的反应。

良久，叶曼一愣，方才瞅见了眼前的尹玥，急忙收回游移的眼神，红着脸也笑了笑，装作很无辜地：“尹玥，你笑啥？”

尹玥心想，这人有些发痴了，发痴的女孩儿无智商，罗圈儿都能看出来的秘密，她竟然还能装无辜装得这么像，我也真是服了！

罗圈儿要存心捣乱，故作满不在意地跟在郭子身后，待郭子走过叶曼站立的树下，冷不丁一推，郭子毫无防备，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朝叶曼身上倒去。

郭子急用手撑住树干，身体却已不听话地贴到了叶曼身上。

罗圈儿并未罢手，嬉笑着上前一步，朝郭子背后又是一推，郭子猝不及防，又朝前一倾，叶曼见罗圈儿捣乱，吓得刚刚张口要喊，郭子复又扑到身上，两人正好来了个嘴对嘴！

“呀……”叶曼叫着，脸色羞红，叫声里一半是怕，一半是娇。

“亲嘴喽，快来看哟！”

“郭子，抱紧呀，再啵一个！”

尚未离开学堂的几个男生，如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起哄。

尹玥目光冷峻，神色有些捉摸不定，叶曼、郭子那一记香艳的吻，她看得真真切切，一开始让她羞赧，想要躲开，可她静心一想，心由尴尬变成了冷淡，将肩上的书兜轻轻一甩，一转身，飘然而去，如一朵云霞当空飘过。

一波接一波的起哄，把叶曼闹得脸颊绯红，郭子又笨又羞的窘模样，在她眼里真的是又萌又可爱，虽然是受人当众撮弄，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香甜。

叶曼望见尹玥冷冷的背影，很想叫住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寻思道，反正她也都看见了，要怎么想，是她的事，由她去吧！

叶曼已是情窦初开，她坚信，人的缘分在哪里，一半靠机会，一半靠争取，想爱又不努力，与咸鱼有什么区别？而尹玥，有时冷艳成熟，与她那十六岁的芳龄简直一点也不相符，而有时，她又像个未解风情的小丫头。

尹玥走到湖边，岸柳摇曳，树影婀娜，潘杨湖烟波浩渺，难消她胸中寂寥，人生最美的景致不在远方，而在心上。望着远方的湖心岛，她面容清丽，双眸凝视，三年前那一幕少男少女的萍水相逢，早成了她心中最美的风景。

没错，小列维把最好的瓦片留给了她，剩下不容易撇出水漂的瓦片留给他自己，即使这样，他仍撇出了最好的水漂，这让她难以置信。尹玥的眼中，湖岸到湖心岛的距离遥远，简直遥不可及，小列维的努力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后羿射日只是个传说，他却把水漂打到了彼岸，让水花将湖岸与湖心岛相连，水花交汇，又形成一个很大“心”形，这样的交融让她萌生希冀，充满了憧憬，他将水漂打到了彼岸，他的心是否也会到达彼岸……

小列维后羿射日般的英姿印刻于她的心扉，尽管他那时稚嫩年少，英姿却一点也不输后羿，她就是这么想的！此后，小列维一去便无音讯，仿佛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但她记得学堂里，那个大胡子意大利牧师讲过的：人世间有种奇妙的现象叫心灵感应。有人毗邻相居，朝夕相见，却互不相识，即使擦肩而过也视若无物。而有的人，初见已是难忘，哪怕久不谋面，心灵一直相通。她相信牧师的话，她和他，就曾在梦中数度相逢。

尹玥笑了，笑中带着一丝惨然，时过境迁，徒留伤感，纳兰容若的句子就是明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如今，各自长大，谁晓得对方在何方？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曾经的初见，就是疏离的开端……

尹玥回到家中，放下书兜，忽地一阵冷风掠过，一股冷气真透脊梁！有一黑影闪身进屋，反手把门一关。

惊慌中，尹玥发现黑影是个蒙面人，伸出巴掌挡在自己向前。

“啊……”地一声，尹玥吸一口冷气，“你是谁？”

蒙面人冷笑两声：“哼，小小年纪，学会了蒙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尹玥听声音有点熟，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下：“你说什么？我不懂！”

蒙面人厉声斥道：“你言而无信，不配上学堂，当学生！”

“你越说越离谱了，我是学堂学生咋了？”尹玥一边回应，一边判断对方身份。

“还敢抵赖，你当面承诺不泄露讯息，如今，消息竟然传到了县里，文县上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是谁泄露了消息？”

“你是说，五爷？”尹玥已知蒙面人是谁，松口气道：“原来是你？打扮成这样，还真有你的！”

“少跟我油嘴滑舌，说，是不是你泄露的讯息？”

尹玥莞尔一笑：“壮士，小女子失礼了，看起来，你不仅是五爷的车夫，还是五爷的贴身保镖？”

车夫两只鹰眼狠狠一瞪：“少啰嗦，快说！”

尹玥把准了车夫的脉，神态更加自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把五爷给看丢了！身为五爷的保镖，你不好好悔过反省，尽快把五爷找回，反而来找我们这些学生的事儿？你这不是顾此失彼，严重失职？”

车夫一把扯掉蒙面黑纱，现出本相，脸上透着焦急：“轮不着你来教训我，你们这帮学生，把事情闹大了，知道不？”

尹玥眼神里透着狡黠：“以五爷的身份，他会不会来次微服私访，暗中把省府衙门巡查一番？”

车夫使劲摇头，徐大人既已去职，不会管这些闲事，何况他一向看不惯赵倜，要回避还来不及呢，怎会主动去招惹省府的人？

尹玥黑眸一闪：“五爷兴致一来，说不定会去逛街，去他小时候喜欢的地方来个故地重游，比如，钻进哪家馆子，悄悄吃上一碗馄饨什么的，顺便体察一番民情？”

车夫哭笑不得，仍是摇头：“徐大人是馋嘴之人？瞎猜！”

尹玥手托着腮帮，自言自语：“这种气候之下，五爷一不可能去省府，二不会有心去逛街。既然车夫怀疑跟我们几个学生有关，依五爷的脾性，貌似有一点道理！这么说来，五爷定是去了……”

车夫听她分析的入情入理，心中诧异，这个小女子，还真有些不寻常。

尹玥又想了一遍，默默点头，对车夫道：“你若是不想露出身份呢，那就远远地跟在我身后，我去哪，你去哪。”

车夫也似乎想到了那个地方，蒙了面，先行退出尹家，悄然消失在胡同里。

尹玥在明处，只管朝静宇学堂走，车夫远远的跟着。

到了静宇学堂，尹玥不走正门，绕道学堂的后菜园，钻过菜园的小门儿，低头察看，脸上露出微笑。

“没错，五爷正是走这个小门儿，进了静宇学堂的。”

“你这么肯定？”车夫跟了上来。

尹玥得意笑道：“你京城的人，不懂俺这儿的水土。”

车夫顿悟，瞧了瞧菜地的小路，一眼认出了五爷的脚印！

“原来这菜园的土质，全是，穿的鞋子是胶底，而我们这里的人，绝无可能穿这种底子的鞋！”

车夫凝视菜园那条小路，问：“脚印凌乱不堪，这怎么不像是菜农的脚印？”

尹玥：“菜园当然是菜农，不过，有时会有学生被派来帮助劳作，摘菜翻地追肥除草，我们大家都干过这种活。”

车夫道：“也不对，菜农和学生穿的鞋子，大都是不钉鞋掌的，而这几只脚印，全都钉着鞋掌，只有那些出门在外的脚力、商贩、兵丁才会钉鞋掌，可是，这几种人都是不会到这菜园里来的。另外还有……”

尹玥急问：“还有什么人？”

车夫道：“还有，就是那些鸡鸣狗盗、梁上君子、打家劫舍之人，这些人常常居无定所、行踪诡异、出没无常，不管是商家、学堂，还是居家、邻里，都会有他们的身影，这些人踪迹不定，靠一双脚游荡江湖，也是会钉鞋掌的！”

尹玥神情紧张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五爷很可能遇到了危险？”

车夫眉头微蹙：“说不好，徐大人也有可能被人跟踪，当务之急，得赶紧找到徐大人！”

进了学堂的院子，地面铺着的，不是青砖就是杂草，脚印无可分辨了，望着诺大的学堂，大院子里分了几个片区，一时还真不知去哪找人。

“有了！跟我来！”尹玥说了一声，转身朝刚刚结业的那处院落跑去。

尹玥结业的几间教室，位于一处院中院内，有前门，也有后门，出了院子再朝后走，能直通菜园那扇小门。

院子里空空如也。结业的学生早已散去。

尹玥凭着对院子的熟悉，对车夫说：“先别进去，你在前门守着，我从后门进去看看，这个院子没有的话，再到别处找。”

车夫点头赞同，尹玥绕着院子跑向后门，一边思忖着，五爷若是在这个院子，最好不要惊动他，先悄悄摸进院子，看他到底在干吗。

后门外，是一处静谧的小树林。尹玥路子熟络，撒开腿，飞跑着就到了后门，正要摸进院子，忽地闪出一人，劈头拦住了尹玥的去路。

“啊！你是谁，干吗拦我？”尹玥惊叫。

“嘿嘿，”那人歪挎一把土枪，仿佛是个猎人，又不像是猎人，一脸奸诈地笑了笑，朝身后招了招手，又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挎着腰刀，一人手拎三尺棍棒，个个一脸冷酷，如同三个魔头一般。

尹玥被三人围住，进退不得，心想，学堂以前也没少进贼，那些贼都是怕见人的，光天化日结伙而来的，还从未听说过！这帮人到底干吗来的，想趁学生们结业之机前来打劫吗？

尹玥想到了车夫，心里稍稍稳住一些，看这三人，绝不是正道上的人，当务之急是马上脱身！她左右瞧瞧，看有无逃跑的机会。

挎着腰刀的人仿佛是个头目，冲尹玥冷冷笑道，露出一嘴黑黄大牙。

大黄牙狂笑：“呵呵，兔子没逮住，逮住个比小白兔还嫩的小白妞？”

挎枪人把枪朝肩头一甩，叉腿大笑：“白，又白又嫩的小妞，比小白兔白嫩多了，嗨嗨……”

尹玥扫一眼三人，寻思道，看来，这三人是为追兔子而来？

三人中，只有手拿棍棒的小魔头，人在远处站定，像是在放哨。挎枪人和大黄牙都在近前，随便哪个一伸手，都能把她给牢牢抓住。

“要跑是不可能的了，咋办？”尹玥暗暗叫苦，想着脱身的主意。

挎枪人靠近尹玥，伸手拽住衣领，露出白白的脖颈来。

“哇操，这妞又白又嫩啊，哥，这可真是个鲜货，带回去玩玩儿？”挎枪人两眼泛红，透着淫邪。

大黄牙色眯眯地围着尹玥，指着她微微隆起的前胸：“真不错啊！这里面还有两只小白兔，放出来，保准更欢实，哈哈哈，爷们儿瞧瞧呀，这俩小白兔到底有多欢实……”大黄牙一边淫笑着，伸手就朝尹玥胸前摸去。

尹玥走不脱，正要挣扎喊人，瞟见车夫身影一闪，出现在后院的拐角，瞅了个空档，伸手“啪”地一掌，狠狠打在大黄牙的脸上。

大黄牙挨了一掌，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把脸朝尹玥一伸，淫笑道：“好香，又香又艳，再来几下，狠点抽哈哈……”

尹玥估计车夫已发现自己身处危险，咬牙切齿，放开手狠狠又抽了几掌。

挎枪人不明就里，以为大黄牙当真挨抽，挥动枪托，照准尹玥后脑勺要砸，这一下子要砸下去的话，八成她要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

尹玥命悬一线之际，车夫飞身一跃，如一头猎鹰腾空穿越，在小树林中左闪右闪，带着一股飕飕冷风，瞬间便跃至挎枪人身后，如猛虎扑兔，挎枪人一头撞上树干，当即头破血流。

大黄牙遭遇突袭，放开尹玥，后退两步，正好拿棍棒的小魔头赶来，两个魔头与车夫对打起来。

大黄牙、小魔头显然低估了车夫的本事，以为二对一能轻松搞定，然后再抱得美人儿归，回去好好把玩儿个痛快，哪知，车夫根本没把他俩放在眼里，拿出手段左右开弓，先是夺了小魔头的棒子，回头一棒打翻小魔头，再回身对付大黄牙，大黄牙操刀在手，只过了三招，车夫假装来个扫档，虚晃一下，又飞身跃起，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出手便是电光火石，“啪”地一脚劈向大黄牙耳侧，这招够狠，大黄牙“噗”地应声倒地不起！

“壮士饶命！”大黄牙见对手身手不凡，不想吃眼前亏。

尹玥惊奇地望着车夫，哇，五爷这个车夫，内功极深，绝不是一般武林中人，收拾这三个魔头，简直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车夫打趴了三个魔头，以身护住尹玥：“你没事吧？”

尹玥点头道：“我没事！”说着，抬了抬下巴，朝院子那边指了指。

车夫死死摁住大黄牙：“说，你们想干吗？”

大黄牙朝尹玥瞟了一眼，胆怯地翻着白眼：“没，没干吗，俺哥几个打了只兔子，从菜园追到这个树林，正要进院子找兔子，这不遇见了……”

尹玥有了依仗，胆儿大起来：“呸！敢对我无礼，分分钟打趴你！”

车夫倒是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对着徐大人而来，不过是几个毛贼而已，那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不过，这几个毛贼也实在太不经打。

“这是学堂，不得到此胡闹，滚吧！”

大黄牙爬起身，朝小魔头、挎枪人一挥手，朝菜园逃去。

挎枪人似乎不死心，不知他是对尹玥的美貌不死心，还是手中有把土枪，却被一赤手空拳之人打得屁滚尿流有点不服气，总之，临逃走之时，他忍不住又瞅了瞅尹玥，仿佛心有不甘。车夫随即两眼一瞪，狠狠握拳！挎枪人眼一红，端枪朝车夫瞄准，企图大耍威风。

刹那间，车夫将尹玥一把拽到树后，躲过土枪，就地转身，使出旋风脚，地上一树枝凭空卷起，直飞挎枪人。“啪啦”一声响，树枝打中挎枪人右眼，那人脸上立时见血，“呀”地一声惨叫，提枪逃窜。

尹玥欢喜地跳着脚，拍着手，朝那人怒喊：“再敢不老实，分分钟叫你丧命！”等那三人仓皇跑远，对车夫好奇发问：“喂，你武功这么高强，究竟是什么人？”

车夫不搭话，朝院子指了指：“快找人！”

尹玥点点头，不问情由，一头钻进院子，旋即，又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车夫警觉，惊问：“怎么了？”

尹玥手捂胸口，喘息两下，“吓死我了，原来是他们几个！”方才又拉着车夫，探头钻进院子，一看，正好郭羽良从院门后出来，身后跟着叶曼、刘贞儿。

车夫奇怪地问：“是你们！里面是谁？”

郭羽良“嘘”了一下，悄声道：“有个先生模样的人，打菜园子那个小门进来，散着步，绕着弯，然后进了这个院子，我咋看有点奇怪，于是，我就叫上她俩来了，你们猜，那人像谁？”

刘贞儿蹙眉道：“郭子，你别卖关子了，尹玥他们肯定也是来找五爷的！”

“对！那人就是五爷！”

听郭羽良语气肯定，车夫、尹玥终于放了心，总算有了踪迹！车夫挺身就要闯进院子，被尹玥又拦住了。

“听我说，”尹玥神秘地一笑，“五爷既然来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缘由，我们这么贸然闯入，说不定会打扰了五爷。”

车夫问：“依你的主意？”

尹玥道：“咱几个先分头把守，把这个院子封起来，任何人不许进出。然后呢，再悄悄进去，摸清五爷所在的地方，记住，千万不可惊动了五爷！”

叶曼疑惑地：“既然来找五爷，又不能惊动五爷，是什么道理？”

尹玥眸子闪动，煞有介事：“道理很简单，五爷趁着学堂结业来到此处，一定是想安静地回味童年，咱这么多人闯进去，五爷本来安静的心就会被搅乱！”

“你这么肯定？”叶曼瞪着大眼。

尹玥细细道来：“五爷此行，并非只为摆脱紫禁城的纷扰，找个地方隐居那么简单，说实话，紫禁城许多大事还等着他去摆平呢，为什么？当今满朝文武，没一个能抵得上五爷能耐的。所以说嘛，五爷心里清楚，今后再要回到他童年启蒙读书的学堂，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外面风声很紧，五爷的行踪已被传到了文县，用不了多久，全省城的人都会知道，五爷隐居，不过是一厢情愿！”

车夫听了，微微点头，颔首不语。

郭羽良问：“五爷这么大官，还有这般孩童心事？”

“当然有！”尹玥语气肯定。

叶曼夸张地瞪圆眸子：“你是五爷肚里的蛔虫吧？”

尹玥白她一眼：“去！你们只是不留心罢了，这个院中院，是静宇学堂最早的校舍，当年五爷就是在这里开始读书的，童年时光，去了就不会再来，五爷是个怀旧的人，懂了？”

众人直点头。

刘贞儿催促道：“即是这样，不必多说了，赶快分头行动吧！”

车夫趁众人说话之机，进院里粗略巡查一番，对这几个孩子放心了不少，可徐世昌到底在不在此院，他心中仍有疑问，有这帮孩子在，他自己不便闯进一个个教室，干脆依了尹玥，仍去门外守着，由着尹玥带上一帮人进去查看。

徐世昌身着旧衣，戴副老花镜，头顶旧毡帽，手里扯了一根拐杖，远远看去，模样颇似学堂教书的先生。此时，他正在一间教室闭目而坐，独自享受学堂里安静的时光。他早有心思来学堂回味一番自己的童年，只到这一批学生结业，总算有了机会。院子和教室空无一人，端坐教室，闭目遐思，这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安静。

“大家都进来吧！”徐世昌微微睁眼，朝教室的窗外轻声喊道。

窗外，郭羽良把脑袋一缩，赶紧又蹲下了。

尹玥从身后推他一把：“笨，还躲个啥？五爷早看见咱了！”

尹玥的身后，叶曼、刘贞儿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

“都别藏了，我在门外候着，你们几个放心进去，有啥话，赶紧跟五爷说，再不说，以后没机会了！”尹玥带头站了起来，朝郭子、叶曼、贞儿发着指令。

郭羽良还想退缩，被尹玥猛地一推，一头撞进了教室，叶曼扯着刘贞儿，嘻嘻哈哈跟着进来了。齐声喊道：“五爷！”

“外面发生何事？”徐世昌问。

尹玥在窗外听了，急朝郭羽良摆手。

“五爷……啊没事没事！”郭羽良真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见尹玥摇手，只好含糊其辞。

“哦？没事就好。”徐世昌笑了，客气道：“大家都随便一些。”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刘贞儿为避免尴尬，笑问：“这间教室，是五爷当年上学的地方吧？”

徐世昌回忆道：“没错，当初就是这个院子，不过，那时没有房子，而是很简陋的棚子，棚子下面，师生席地而坐，没有纸张的孩子，就着沙地上练字，待先生批改过后，鞋底一抹，再写别的。”

众人听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尹玥在窗外着急，指手画脚地催促：“快呀，别冷场！”

刘贞儿推了推郭羽良：“你不是有好多事要问五爷吗？快呀！”

郭羽良红着脸，支吾道：“沙地上写字？那最好玩，我小时候可喜欢去沙地玩儿了！”

叶曼脸上挂不住，斥道：“没文化真可怕！你说这个干吗？”

刘贞儿趁势扯住叶曼说：“那你问呀，快！”

叶曼眨了眨眼，问道：“我想问五爷，一个在沙地上写字的学生，最后是怎么当上翰林的？”

尹玥一听，朝叶曼树起大拇指。这问题够份量，估计五爷得好好答上一大篇大道理出来。

然而，徐世昌沉吟片刻，只说了句：“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说完，点头微笑，再无他言。

尹玥吃惊，哇，五爷到底是五爷！寥寥数语，貌似简洁，绝妙高深，答案只有十个字，竟把这么有份量的问题给打发了！

“没了？”郭羽良、叶曼、刘贞儿等不到五爷的下文，面面相觑，心想，就凭这么几个字，就当上翰林了？

刘贞儿有个想了好久的疑问，抓住机会，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五爷是大清朝军机大臣，民国国务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问的是，什么是五爷眼里的好官？”

尹玥在窗外直点头，嗯嗯！贞儿这一问，既不缺智商，还有点刁钻，高！

徐世昌略一思索，依旧是四两拨千斤似的，笑答了一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教室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品咂“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含义，郭羽良更是不住地点头，你想，当官的人人读书，心思当然不会想歪，老百姓的日子当然就好过了。读书人做官，做官后不忘读书，这应该是最好的官场，是最最理想的官员境界！

尹玥身在窗外，双眸瞪得溜圆，五爷这答案，真够精辟啊！人生不努力，与咸鱼有什么区别？不过，对比当下时局，五爷这想法显然太过天真了！可又一想，五爷面对的是一群孩子，孩子们的视野里，不能随便受到污染，总是要多留一些天真才好！看来，五爷虽然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可五爷绝不随意在晚辈面前卖弄学识，而是因人施教，循循善诱，充满智慧啊！

聊到这个份儿上，徐世昌心情大好，忽然朝郭羽良笑笑，半是打趣，半是嘱托：“这几位貌美女生，个个不简单，你这个男子汉，不可忘了天天读书、日日进学的道理，否则的话，你将来的学识，说不定会输给她们呢？”

一席话，惹得叶曼、贞儿掩口而笑。

郭羽良拘谨地红着脸：“是，五爷，我胸无点墨，才疏学浅，以后要加倍努力，”说着说着就语塞了，结巴了半晌，冒出一句：“向……向五爷看齐！”

叶曼推了他一把：“愣头青，你也敢比五爷？”

徐世昌大笑：“哈哈，怎么不可以比？我小时候，一样翻过院墙、掏过鸟窝，也是个愣头青呢！”

叶曼、贞儿听了这话，心中满满的热乎，也替郭羽良松了口气。

尹玥忽见车夫大步流星地赶来，看他面色凝重，脚步匆忙，定是有什么变故，急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快，”车夫朝菜园指了指，“刚才那三个，叫了一群人来找事，得赶紧保护徐大人！”

尹玥慌乱中撞进教室，没头没脸地冲到徐世昌跟前：“五爷快走，不好了！”

徐世昌见尹玥神情慌张，起身道：“什么事？不要慌！”

尹玥急促地娇喘着，手指门外说：“车夫叔叔，打翻三个，招来一窝！外面来一群人，找车夫叔叔报仇来了！”

徐世昌眼见车夫也冲了进来，方才明白，刚才院外小树林定是有过一场血斗。

贞儿急中生智地说：“北屋、东屋的夹道里有个杂物间，里面有把梯子！”

尹玥点点头，紧张地望着徐世昌，“五爷，快走吧？”未等徐世昌说话，不容分说地朝贞儿道：“快，前边带路！叶曼，郭子，你俩不认识他们，就在院子里掩护吧！”

郭羽良容不得多想，说道：“好，你们快送五爷！”

叶曼一边答应，一边找来笤帚、撮箕，以作掩护工具。

贞儿转身带路，尹玥、车夫扶着徐世昌，依次由夹道钻进了杂物间。

车夫急找一遍，果见墙角有把梯子。尹玥抬头一看，棚顶竟有个露天的豁子，心想，这真是天佑五爷，但愿大家能躲过此劫！赶紧去帮车夫挪梯。

叶曼、郭羽良手拿笤帚、撮箕，不紧不慢地扫着院子。

大黄牙带那帮人，个个凶神恶煞，先是一哄而去了小树林，找不见对手，又闯进院子。院内冷冷清清，大黄牙一眼瞅见叶曼低头扫地，以为是树林里喊“分分钟要你丧命”的女子，不容分说，上前揪住一看，并不是要找的那个女子。

大黄牙丢开叶曼，冲到郭羽良跟前，见是个白面书生，劈头问道：“喂，刚才有人进来吗？”

“什么人，没……没看见呀？”郭羽良紧张地拎着撮箕，支支吾吾，拖延着时间。

叶曼眨了眨眼，指了指那道小门说：“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后来嘛，又都不见了！”

大黄牙见这二人面生，计较无用，赶紧先安排了去门外寻找。

叶曼被大黄牙丢开，刚吐了口气，没曾想被另一个人盯上了。

此人名叫朱三贵，孙殿英的铁杆儿。

在孙殿英的嫡系队伍中，砍刀队是最为忠实得力的嫡系，朱三贵就是砍刀队的把头队长，也因此，孙、朱二人的关系形同铁杆儿中的铁杆儿。

上有孙殿英抬举，下有砍刀队弟兄捧场，朱三贵势力遍及开封、陈留等地，打打杀杀出了名，官府都得让三分，横行惯了的朱三贵，寻花问柳更不是个事儿，但他从未见过叶曼这样貌美的女子，第一眼就有点头晕，再看一眼就魂不守舍，恨不得赶紧上手。朱三贵细瞄叶曼，见她虽受惊吓，更显妩媚，慌乱中她双眸流转，顾盼流连，细腻的脸庞娇嫩无比，娇小的模样惹人爱怜，一副娇态，早让他腿僵肉紧眼发直，垂涎之心，毫不掩饰，嘴角朝上一扯，露出笑来。

“你，叫啥名儿？”朱三贵甩了甩半大氅子，露出腰间一根宽宽的皮带，晃着膀子走到叶曼身前。

大黄牙识趣地笑了，瞅这情形，朱哥定是看上了这个小妞，也好，逮不住对手，弄个妙龄可人儿、温婉如玉的小女子献给把头，也算自己一桩功劳。

想到此，大黄牙将郭羽良朝边上一扯，为朱三贵、叶曼让出空间，这才又对郭羽良仔细盘问起来。郭羽良不知叶曼已被朱三贵盯上，一昧只想着徐世昌、尹玥等人能及早脱身，问什么都是摇头不知。大黄牙也有自己的企图，他想尽早打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对手，趁朱哥带着弟兄们前来，人多势众，正好能将那可恶的家伙一举制服，先剁了那人的手脚喂狗，再扔进菜园粪坑，叫他自生自灭，方解心头之恨！

大黄牙怀着愤恨，不甘罢休地逼问，郭羽良硬着头皮隐忍着，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其威胁恐吓，迷糊一装到底。

叶曼被朱三贵盯住，有与郭子同样的心思，因不知五爷、尹玥是否已经脱身，她不敢贸然翻脸，加之朱三贵虽然面带淫邪，话语间充满挑逗，并未对自己动手动脚，也没有大黄牙那样的不轨行为，为拖延时间，她只好忍气吞声、故作羞赧，一双纤手不停地绕着发梢。

然而，叶曼越是矜持，越是让朱三贵胸中燃烧的侵占欲不停地向上升腾。

“小妹，今后，这开封城有啥事，你可以找我！”朱三贵两眼不离叶曼，暧昧之意尽显。

叶曼抬眼瞅一眼朱三贵，赶紧又把头低了，拘谨地点了点头。

朱三贵越看越是难舍，然而，此地毕竟是学堂清净之地，众兄弟都在一旁等他，思来想去，还得从长计议。于是，一转身，冲大黄牙喊：“咋样，你找的人呢？该不是谎报军情吧？”

“朱哥，兄弟不敢！那人定是害怕朱哥的威风，先溜了！”大黄牙有点嘴上这么回应，可此仇不报恨难消，心里总归有点泄气。

朱三贵大笑：“哈哈，溜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打了我的手下，伤了我的枪手，别想一跑了之，早晚撞在我手里，叫他有来无回！”

朱三贵一挥手，砍刀队人马准备撤出院子了。

朱三贵走到门口，回头扫看一眼院子，满意地笑了笑，朝大黄牙说：“这院子不错呀，空着不是有点可惜？”

大黄牙心想，这次砍刀队从陈留移防开封城，为的是筹枪筹饷，可是，进城几日了，还没找到合适的驻防之所，找了几个地方，不是房屋破旧，就是租金太高，看来，朱哥是相中了这处院子？

“朱哥，这院子又规整又清净，当然最适合咱砍刀队驻守，不过，这学堂……”大黄牙有点吃拿不准。

“学堂咋了？你去交涉，就说孙殿英大帅的队伍移防暂驻，队伍不管住哪，那是瞧得起他！再说了，以前咱也不是没住过学堂！”

“是！朱哥说得对极了，我这就去跟学堂交涉！”大黄牙赶紧附和，他心里明白，朱三贵这是看上了叶曼，所以要把队伍移防到这所空院，那意思还用多说吗？

砍刀队的人撤走，郭羽良朝叶曼示了个眼色：“走，去看看五爷！”

叶曼白了郭子一眼：“看啥看？五爷又不傻，早走了！”

叶曼嘴上支应着郭羽良，心里却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天呢！这人是孙殿英砍刀队的？咋撞上这么个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