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虎年的遐想
伴随彻夜的鞭炮声和觥筹交错的年夜饭,虎年隆重地来到人间。“虎年大吉”、“虎虎生威”这一类吉祥的祝辞,在亿万人嘴里传递着,使用频率创下新高。中国人对老虎似乎情有独钟,老虎造型威严、勇猛而且美丽的形象,在中国古老的原始艺术和行为观念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勇猛善战的军人称为虎将,健康的孩子命名为虎娃,美其名“虎头虎脑”,调兵遣将的凭证称为虎符……直到今天,以老虎为原型的工艺品广受青睐,就连许多身怀六甲的准妈妈也要求提前剖宫产,为的是生下一个可爱的“虎宝宝”。
不过话说回来,中国人对于老虎的感情是相当复杂、自相矛盾的,如果仅仅从春节期间人们对老虎的热情来判断,连老虎本身恐怕也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其实这是假象,从老虎在中国的生存状况及老虎的遭遇,结论可能恰恰相反。
我小的时候,老虎还很多——那当然是遥远的往事了。那时我家住在庐山脚下,时常听说山上有野生的老虎出没,老虎闯入农家偷袭家畜的事时有耳闻,也有猎户围捕老虎的消息。后来更多的则是大规模的“打虎运动”,还因而产生了很多打虎英雄武松。中国当年捕杀了多少老虎我不清楚,但是老虎这个物种在中国濒于灭绝,除了动物园里的老虎之外,大概是不争的事实。
近日读《虎》([英]苏茜·格林著,乔云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3月出版),书中写到,老虎虽然以其雄伟的形象被人们喻为森林之王,成为帝王、国家和军事力量的象征,但是这种地球上最强大的食肉动物却逃脱不了濒临灭绝的命运,这是耐人寻味的。
首先,这一现象本身包含着非常复杂的文化因素。“降龙伏虎”以抬升自身的地位,是人类历来的思维逻辑。既然老虎是百兽之王,那么能够杀死老虎的人必定是异于常人的英雄。据史料记载,清代帝王在木兰围场猎杀的动物中,康熙皇帝玄烨猎杀老虎135只、乾隆皇帝弘历猎杀老虎58只(见陈沭辛著《木兰围场风情史话》,中国华侨出版社1998年12月出版)。《虎》的作者苏茜·格林指出,“当英国殖民者占领了印度,虎被大量猎杀,它们的安身之所也遭到严重破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947年印度独立后,对于历经屠戮处在灭绝的老虎却是又一次灾难的开端。“殖民时代虽然大量猎虎,但狩猎者毕竟仅限于统治阶层。曾经专属于贵族的特权,一旦落入人民之手,变成了民主权利,虎的灭顶之灾也降临了。业余猎手、狩猎旅行社(他们把猎虎做成了假期旅游套餐)、专职偷猎者,甚至农民都参与其中。这还不够,再加上有组织的大规模猎虎活动,还要布网、挖陷阱、设捕兽夹、烧毁森林。1600年虎的数量尚且远远超过10万只,1900年减到5000只,及至1970年更下降到不足2500只。”“在孟加拉地区,虎根本毫无生存机会,它们随时会遭捕杀,不管是在睡眠、交配、进食还是捕食,人们甚至从温度尚存的雌虎腹中取出虎胎,好虚报猎获数字。虎赖以生存的森林被毁,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小片林地,令它们无处可逃。1800年左右,虎对人类的反应完全被恐惧所支配,虎每天都提心吊胆。森林日夜受到侵扰,加上无休止的折磨,令它变得像战乱中的人那样好斗。”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中国,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有一个时期,虎被贴上了‘害人’的标签,鼓励灭虎。这不仅给虎敲响了丧钟,也将中国自古尊为灵兽的形象、阴的化身——白虎——彻底打碎。”作者认为,由于人类的凶残猎杀,失去了生存空间和大自然提供的食物,致使难以生存的老虎变得野性大发,开始袭击人类,这都是逼出来的。
给老虎带来灾难的另一个貌似科学的现象,是长期以来视老虎骨头和生殖器为灵丹妙药,中国流行的以虎骨泡酒作为一剂治疗跌打损伤和祛风湿的中药,曾经是很普遍的药物。我无法判断其药用价值的可靠性,但是毫无疑问,经济利益的驱使,是导致对老虎的猎杀以及时至今日偷猎行为仍有发生的动力。“在亚洲,人们把虎与性、力量相关联,这对虎来说则非常不幸——几百甚至几千年来,虎鞭、虎板油和其他器官一直是公认的壮阳药。”作者指出,“这些需求早已给生活在中国的虎类种群敲响了丧钟,把泰国的种群数量降到不足150只,并预示着虎也有可能在印度消失。”
人类仍在不断地扩大自己在地球上的生存空间,这个趋势恐怕是挡不住也改变不了的。这也意味着幸存的、为数不多的老虎们仍然面临生存空间被挤压的威胁。但愿它们在人类划定的保护区生存繁衍,如果能够绵延下去不致灭绝,这也是人类痛改前非的一个最大的成果。
(200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