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宿命缘劫,浮生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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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酒楼夜话

夜色漫漫,长街上鲜少有人。

商铺大都已熄灯扑火,唯有前面那家酒楼,门前两盏灯笼依然明亮。

南宫祤已到酒楼门下,缓步上了二楼,在楼梯过半时,听到她爽然的嗓音:“原来汝陵还有如此多有趣的事,今日一闻,确令我大开眼界。”

他怔了怔,莫非还有其他人?

有一男子的声音:“我与姑娘有缘,不免多说了些,还请莫怪我唐突才是。这汝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事,我无所不知,姑娘若爱听,我说个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

南宫祤已上二楼。

视线中,那男子身着华衣锦带,因背对,无法瞧见容貌,她与这男子相谈甚欢。

“我有要事在身,这三天三夜的话,我是无缘再听。”玲珑瞬间起了身:“季公子,我等的人已到,恕我不能再陪,以此茶谢过季公子这顿饭。”

她利索饮了一杯茶。

“既然姑娘等的人已到,那我也可安心离去,不过这几日,汝陵夜里实不太平,姑娘万要小心,告辞。”

季瑞呈起身,微微而笑。

心底里,对面前女子却是尤为好奇的,今日休沐探亲,他与一些亲朋好友在此相聚喝酒,谁知一抬眼便见到大名鼎鼎的琅琊公主竟然也在这里!

他差点双腿发软,朝野皆知,她不是死了么?

他偷瞄了这女子好久,想到那公主铁腕手段,就不敢靠近,再偷窥许久,只见她一人在喝茶吃菜,周旁无人,于是仗着胆子上前搭话。

他称呼她——公主。

这女子笑了笑,她自报姓名关玲珑。

他半信半疑,与她聊了些汝陵趣事,有意提起那位琅琊公主的第一任丈夫。

这女子不以为意,听故事听得有趣。

他很郁闷,她真的不是琅琊公主?

南宫祤站在一旁,见那男子轻佛衣袖,来到楼口,对自己亦是有礼貌的点一点头,很快离去。

行步移去,南宫祤瞥向案桌,桌上数盏茶和几碟小菜,菜样凌乱,想来,她与那陌生男子谈了很久。

“刚刚那人是谁?”他面色不善。

“一个与我一见如故的朋友,他知我在等人,怕我一个姑娘家有危险,便留下来陪我说话。”玲珑这么解释。

他哼声:“光天白日,能有什么危险,只怕我若不来,他才是危险吧。”

“季公子一表人才,怎会是危险。”

“豺狼之心,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他眉色一拧。不知为何,不论她到哪儿,总会无缘无故认识各色各样的人,她都能称为朋友。

在天下说讲两句便能结识江怀彦,开个小米铺,能让薛小成这样的魔头甘愿给她当跑堂伙计,天天给她送盆栽。

在盘山与朱夫人结缘,朱逢英入王都后还特意拜访她。

在代渠,与唐问雁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匪待在一块,尽做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

借她二十万两一夜暴富,隔两天就勾搭上了想施展抱负但家里一分钱也不给的富家公子穆玄留,深情不负的给她管账当方圆监工。

在醉风楼,连吃个饭都要男倌奏琴相陪,好不惬意。

他心里默数着她周围的人,越想只觉心里头越不舒服,她人很随和,好似可以与所有人都有交情,唯独他,总是若即若离。

明明以前,她爱与谁结交,他都是冷眼旁观丝毫不在乎的。

玲珑知他爱干净,不喜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于是换了张桌子,对楼下的店家伙计吆喝:“小哥,给这位爷换个杯子,再上几碟小菜。”

她掏了银子延迟打烊,伙计收拾起来倒也干脆利索,桌面重新摆上了小菜,伙计收走茶壶,忽问:“两位上茶还是上酒?”

她正要开口,南宫祤先道:“上酒。”

伙计撇向她,略有迟疑,毕竟掏银俩的人是她。

玲珑道:“听他的。”

伙计上了一壶酒,不再打扰。

他拿过酒壶开始倒酒,倒满一杯,放到她眼底。

她把目光递向他:“我不喝酒。”

“你在醉风楼却是喝的爽快。”他蹦了蹦身体,夹了几分不满:“你是不想与我喝?”

玲珑怔凝片刻,想了些什么。

旋即,她拿过杯子饮下,咽下去,喉间回味着酒味的辛辣。

缓了缓酒劲,她关切问:“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他应声很温。

她点了点头,慰问一番后,自然也没忘记邀他前来的目的,她幽声开口:“今夜约你,主要有三件事。”

这回,她开始倒酒:“第一件事,那夜举箭射你,是有意的。”

第一箭,是警告。

第二箭,是真的对他不留情。

“你隐瞒我师父死讯,我以为你对我师父动了杀心,我当时……冲动了。”她说的很认真:“方才那杯酒,算是我向你赔罪。”

南宫祤饮下这杯,忽轻然问:“若真是我所为,你会杀了我?”

“不会。”她果断不犹豫:“但你我之间的交情,会到此为止。”

他回味着她的这句话。

交情?

单是一个无关紧要,一个毫无意义的人,就能让她怒举弩弓,一副谁都不敢惹的样子。

能有什么见鬼的交情!

“公玉鄂拖擅闯王宫,挟持南庭雅夫人,伤人逃狱,若不是我顾虑你,这些,足够他死几回。”南宫祤重重放下杯子:“他的死活,我根本不关心,这不是隐瞒。”

公玉鄂拖的死,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与她的关系。

这件事,让他明白,以前那些所谓的和睦友好,都只是她虚与委蛇的假象,一旦触及她底线,两人之间就变得支离破碎,脆弱不堪,经不起任何考验。

“这么说,你瞒着我有理有据,倒是我无理取闹。”玲珑心中却是好笑:“你我立场不同,待人待物自然也不一样,不论你当时隐瞒是故意或无意,如今不重要了,你没有保护我师父的责任,可却不能说你可以撇清关系。”

南宫祤容色不太畅快:“不论我怎么解释,你根本不听,你只坚持你所认定的。”

不想再为已经毫无意义的事起争执,玲珑平了平心境:“举箭射你一事,我已经赔罪,那第二件事,自然是兴师问罪。”

她拿出一块令牌,搁置于桌上,移至他眼皮底下:“你可认得这个?”

拾起令牌,他轻轻触摸:“夏家人身份令牌,除非执行特别任务,一律不得离身。”又疑惑看着她:“这令牌有什么不对?”

“我想知道,你能确定夏家所有影卫,都听命于你吗?”

“当然。”

她轻哧了一声:“当夜你们从山庄撤离,留下十余影卫断后,其中一人,这块令牌的持有者,对我出手,欲置我于死地。”

“不可能。”他握着令牌,一声否决,凝起眉:“我没有下令要杀你。”

“豺狼之心,是不会写在脸上。”她借用了他之前的话。

“你怀疑我?”

“这影卫当时杀我,也许是临时起意,也许是蓄谋已久,这人留下断后,说明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玲珑摇首:“如若不是你,那便是夏家人绕过你,要置我于死地。”

他截断道:“你心里还是在怪我,你怕我对公玉鄂拖有所介怀,不肯查夏家人,所以便编出夏家影卫要杀你这种谎言,想借此来调查,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不信。”玲珑面色微异:“你说会给我交代,绝不姑息,可真若牵扯到夏家,你也只坚持自己认定的。”

“夏家人绝对不会不忠。”他身挺笔直,万分笃定。

玲珑问:“你找人验过尸吗?”

“司徒璋验过。”他凝着脸色:“一剑穿心,是死因。”

“没有别的?”

“还有别的?”

玲珑面色生异,摸了摸怀里仵作亲写的验尸单,最终没有拿出来,夏王是君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亲自去看尸体,至于司徒璋……

连她都能看出来不同寻常,司徒璋只是简单的一句一剑穿心?

是敷衍了事?还是故意隐瞒?

司徒璋是他千挑万选的妹婿,若连司徒璋都不能信,那眼前这个男人,她能信?

果然,她还是只能自己查。

玲珑心口生闷,痛饮了一杯酒。她单手伏着案桌边角,淡淡嗓音:“这影卫已死,死无对证,你不信我,认为我是胡邹,可司徒璋一句话,你就能信。”

“你什么意思?”

“杀我师父的另有其人,这影卫只是其中帮凶,我绝无半句虚假。”她再把手中的剑放置桌上:“这把剑,是那影卫的,也是我师父胸口一剑的凶器。”

南宫祤翻看长剑,思索了若久:“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就断定这人有问题,待我查清这人身份,才能确定你所言真假。”

“这影卫只是个杀手,用完就死,背后操纵他的那个人,才是我要找出来的。”玲珑道:“这个影卫,是唯一的线索,不论你查出什么,我要这个影卫的一切信息。”

“你这不是在与我交谈,是在命令我。”他眸色不善。

她掷声:“他的身份,我必须知道。”

“你凭何认为你说要我就会给?”

“你身边有人不忠,有敌人渗透夏家,这也关系到你的安危,你始终都要去查的。”

他有了一丝迟疑:“你真的这么认定,有人渗透夏家?”

见他仍是不信的表情,她心中一嘲,轻然冷语道:“你去查查就知道了,那幕后之人能渗透夏家,还能派遣夏家人杀我,可见那人有绝对的权力。”

“事情查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影卫已死,你还能给我什么交代?”她又问:“如果那个幕后人层级很高,你会把人交给我处置吗?”

她一串的问题,让他脑袋有点炸,她似乎真的很认定,夏家有内鬼,而且层级渗透得很高。

“即便真有内鬼,这也与你无关。”南宫祤还是一句话:“我能给你的,只能是最终的处决结果。”

“赵公子,你我相处这么久,我了解你,你给的结果,不一定是我要的。”玲珑语气微硬:“夏家人的身份都是绝密,你不会告诉我那个幕后人是谁,也不会帮我把那个幕后操纵人给杀了,如果那人有点用,你甚至都不舍得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你来说,我师父如蝼蚁,一条微不足道的命而已,你不在乎,你只会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玲珑淡了声音:“那个幕后人,如果你不杀,我会动手!”

他容色诧变,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你真的是关玲珑吗?”

那个明媚柔和的关玲珑,怎么会说出这样冷狠的一句话。

“我当然是。”她微厉:“我只为师父讨个公道。”

“公玉鄂拖,这个人真对你这么重要?”他很不明白。

玲珑心底酸涩。

这个问题,皇甫衍也问过。

可是他们都不理解,这不是对她重不重要的问题。别人可以对师父的死漠不关心,无所谓,不在乎,但她不能,不能释怀,不能放下,也不能掩盖。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平白无故命丧于此。

若是她没有半分主动权,这件事,很可能就此翻篇,再无人提起,她信不过别人,她只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线索。

“是。”她轻轻一字回答。

“你该知道,你没有资格接触夏家。”南宫祤决然:“关玲珑,若你是这种态度,兴许连结果我都不想给你。”

“夏家影卫之间关联密切,若给了我一个缺口,必会牵连第二个第三个影卫,到时,夏家人于我,岂不是透明人一样。”玲珑淡了声音:“夏家内部如何,我确实不该插和,你也不会允许我这么轻易介入。”

南宫祤轻敛面容,他很佩服她分析得这么透彻,在他眼中,这原本就是一件小事,只是她把那人的死看得太重,甚至为了追查,还想介入夏家。

玲珑低低沉声:“赵公子,若以我的方式去查,只怕你不能接受,会惹你更不痛快,所以今日邀约,我是很认真的和你谈谈,你查到什么,我想知道。”

他喝杯酒稳稳心境,轻轻哧声:“我若不给,你能如何?”

“既没得商量,别怪我不讲交情。”

“交情?”他问她:“你随便为一个人,就可以随时与我翻脸不认,交情这种东西,你确定我们之间有?”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交易,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没有人会不妥协。”玲珑微凝眼眸:“你一定会给的。”

他凑近:“你倒是很自信。”

她语气很淡,心有笃定,还玩了玩掌中酒杯,施施然说道:“这几日,我在想一件事,你说阮家郡主嫁了人,可据我所知,夏朝与晋国从未联姻,我左思右想,一个夏朝郡主怎会在晋国皇帝后宫?”

南宫祤紧紧盯着她,那眸中掐出了几分凌厉,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她往后微靠,直视他这抹眼神。

果是一提阮以素,他比谁都紧张。

“你威胁我。”他咬字很重。

“岂敢。”她回敬他两字。

两人这久久对峙的目光中,擦出了熊熊烈火,一个满面怒容难以置信,随时都可能爆发,一个坦然淡定不为所动,只是静坐不言。

良久良久,他笑了一声,笑中带着几分酸楚。

他独自猛饮了一杯酒,渐渐平复被激怒的情绪,就在两人都默然不言,大约一息时间后,南宫祤沉着面容,像是在压抑克制般,对她道:“以素,她不是潜伏在晋国的暗探,只是个普通女子,夏朝郡主这个身份,她早已舍弃,她是无辜的,你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

玲珑看着他面愁不展,心中思绪微乱,他怕她会伤害阮以素。

她喝了口茶润润口,说了这么多,也让自己冷静,清了清嗓音:“阮姑娘是你心上人,我怎敢动她半分。”

阮以素,那应该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不然,他为何多年来念念不忘。

至少肯定不会像她这样劣迹斑斑,还常与他争辩作对。

南宫祤听及心上人三字,心中有异,却难说什么,问了一句:“你怀疑我身边人,怀疑夏家,那你是否还信我?”

“信不得。”

“可你还让我查?”

“你尽管查,我相信,你会查出你感兴趣的东西。”她避而不视,凝声:“到时,我们再谈。”

他一直都很明白,他从未曾在她心中留有半点余地,又何谈信任。他脸色再变:“你非要为一个人,如此与我作对?”

“你待我几分真心,我便还你几分,你我还能在此叙旧聊心,没有生拉硬扯的打架,也没有互指恶语相向,都是明白人,何来作对一说。”玲珑却不理他的切齿怒容,指尖轻勾:“夜色已晚,过几日,我们决谷见。”

他眉头一皱:“决谷?”

“忘了讲,第三件事,是告诉你一声,同你一样,我也要去决谷。”

他忽的极为震惊,肩甲微颤:“你怎知我要去?”

“如今谁人不知,白萧笙夺了寒冰烈火,许多江湖中人为睹寒冰烈火的风采,相继赶往决谷。至于你,不走捷径回朝,却走了反方向,你去决谷,想必是为了那枚灵丹。”

抛却其余疑惑,他不解道:“你又怎知我走了反方向?”

她敛着长长的睫毛,有些笑意:“当然……有人告诉我。”

他身形僵硬,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他身边有人不忠,夏家有内鬼……

看到他的表情,玲珑很满意。

白衣女子那群人那么讨厌,她只当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夏王会如何做,那不是她该关心的。

“你真要去决谷?”他再问了遍。

她点头:“听闻决谷景色极美,我不做什么,只是去赏山玩水。”

不做什么?

南宫祤眯了眼眸,鬼信!

如今各方齐聚,决谷那避世之所怕也不得安宁了。

他压下心中不快,温和了语气:“既然顺路,不如,你与同我行。”

玲珑看出他的心思,与其让她成为威胁他的变数,还不如搁在身边也好能控制住她。

“你们人多,我不喜热闹,何况……”淡了声音,她接着说:“你身边人,我不相信。”

他知道,她在暗指夏家人。

她对夏家,不止丁点质疑。

“决谷沟壑遍布,地势崎岖,更有各种奇草异毒,常人难得进入。”他眼眸微敛:“你若一人前往,怕是还未过半,便会命丧谷中。”

“薛小成一直极力邀我去决谷,如此盛情,岂可辜负。”玲珑简短道:“有他在,我不会有事。”

有他在……

这三字杀伤力很大。

“你倒很是信他。”

玲珑笑起:“比起你,他好太多,至少,他不会把我当筹码,也不会给我下那样的诅咒,你说,是不是?”

南宫祤面色青了一截。

“这里是晋国,你不宜出来太久。”她起身,又不带感情的客套:“夜色不早,不便相陪,赵公子,我先告辞。”

待她一走,他又喝了数杯。

心中烦闷至极,她今日约他,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不是交心讲和,是让他来受气的!

那件事,她一直有介怀之心。

她这么字字针对,让他这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