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宿命缘劫,浮生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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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红衣女子

决谷在邑台郡灵台山。

她此刻在龙海,夏朝和邑台郡分别是南北两个方向。

按快马加鞭的路程算,她赶去灵台山,少说也得数天。

晋国地大物博,郡县繁多,路线纵横,这一点不假,哪像夏朝与代渠,她一来回,也不用多久。

多日后,她经过汝陵郡。

大街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她牵着马儿,走过好几条街道,东张西望,找了个酒楼准备填饱肚子。

踏步上二楼,挑了靠角落的位子。

酒楼生意不错,上菜漫长,她等的无聊,来到二楼窗台前,往下眺望。

正值晌午,街上人多,难免磕磕碰碰,比如她就亲眼目睹了一场争斗。

一名带面纱的红衣女子走路带风,将对面跛子撞了一下,那跛子颇为不满,脸上显出怒色,回头道:“喂,你撞到我了。”

红衣女子根本不理人,跛子面色不善,快速追上去,手掌伸出,一把抓住那女子肩膀。

红衣女子不喜被人触碰,生出一股厌恶之感,利剑一出,便朝那跛子的手割去。

跛子退后几步,一字一顿咬牙大声道:“你撞到我了。”

红衣女子轻然:“撞你怎的?”

“你撞了我,自然得赔礼道歉。”

红衣女子语气一冷:“让我道歉,你还不配!”

“你再说一遍?”

“你一个臭坡脚的,不配我道歉!”

“呵。”跛子见红衣女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如此言语侮辱,自是怒上加怒:“老子今天就将你教会!”

玲珑在二楼,见这两人忽然打起来,看着有些好笑。

这些江湖中人仗着武功傍身,打架完全不需要理由,也不顾忌旁边的百姓,她正愁着,要不要去报个官管一管他们?

街上人群哄散,红衣女子手中有剑,初始还能占上风,运了几招之后,才发觉这跛子功夫不错,再一招下来,跛子空手将女子手中兵器夺走。

人在江湖走,哪有不失手。

红衣女子对跛子有所低估,正要走人,跛子哪肯让,两人再一番相斗,红衣女子处于下风,岌岌可危,还时不时被调戏,这会儿更是被反手搂在怀。

红衣女子面纱下的脸已是气急败坏,但偏偏无法反抗,直怒道:“放开我!”

长剑横在红衣女子脖子上:“你当众跪下道歉,老子便放了你。”

红衣女子不言语。

跛子没得耐心,去踢她腿部。

谁知脚伸出一半,这时,人群中有人出来帮忙,止住了跛子的这一踢打。

同时,那好心男子再打向跛子手腕处,轻松的夺过长剑,红衣女子顺势被男子拉走。

红衣女子落入男子怀里,并不反抗,男子手中长剑指着跛子,怒喝:“滚!”

跛子见这人功夫不错,后面帮手又有这么多帮手,没了欺负红衣女子时的强硬,没入人群。

红衣女子低首瞄向自己腰间的手,又抬头去看人,他面容姣好,无形中自有一股强盛的气势,冷漠的眉眼里拧了几分怒意。

侧边有一绿衫女子气急着唤他:“四哥,你自己伤还没好呢。”

玲珑在二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搂着红衣女子的男人,正是夏王南宫祤,底下,她还瞧见了茱萸弃瑕花忍,却不见冥栈容司徒璋。

而那红衣女子……他搂的很好,毫无要放手的意思。

玲珑正要下楼梯,偏的被店家伙计叫住:“姑娘,您的酒菜!”

“不要了,结账。”

街头。

红衣女子眉色一皱:“你受伤了?”

茱萸盯着红衣女子看了一圈,只觉这女子莫名其妙,瞧这亲昵担忧的语气,似乎与四哥认识。

南宫祤冷眉:“你怎么在这儿?”

“你以微服私访之名,离朝数日,身为你妻子,怎能不相陪。”红衣女子眼色轻挑,将面纱扯下。

“你——”茱萸愣了愣,半响说不出话:“王后……嫂嫂。”

陈悯知看向茱萸,应了一声。

“茱萸,你都是快要成亲的人,怎还这般不知分寸,连一封书信都不留便突然不知踪影,你四哥有多担心你。”

“让四哥担忧,我确有不对。”

茱萸有点心虚,她偷听四哥和冥栈容的谈话,知道玲珑要去龙海,故而在渡头等着同玲珑上了同一条船。

谁知,四哥比她更贼,直接飞鸽传书让花忍在下船处逮人,这气不气?

“茱萸爱闹,我自会管教,你独自来晋国,简直胡闹。”南宫祤松开了陈悯知,语气微有不善。

陈悯知徒然冷道:“我是胡闹,那关玲珑又何尝不是?凭何她能而我不能?”

茱萸默然退后几步,四哥与王后嫂嫂,两人从来就没有和和气气过。

以前是三句不离素姐姐,一直冷战。

现在换成了玲珑嫂嫂。

反正理由用词都差不多,茱萸听都听腻了。

弃瑕见此,假意咳了咳,示意自己二哥这是在大街上,后院的事怎么着也该关起门来好好谈。

再说,陈王后说的有道理,那个关玲珑劫狱逃来晋国,简直胡闹得过分!

在大街上,不宜惹人注目暴露身份,南宫祤欲离开这里,然而一转身,他生生怔楞住。

“嫂嫂!”茱萸又叫了一声。

玲珑在几人背后站了有一会儿,只是离得远,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众人回身后,玲珑这才瞧清那红衣女子相貌,略略吃惊。

然后,那红衣女子有了动作,忽牵住南宫祤的手,往他身边靠得极近。

南宫祤并未抗拒。

玲珑再度打量那红衣女子。

在王宫时,陈王后性子清高傲气,整日念佛弹琴,衣色也一向都很高贵,素爱珠钗步摇,却没想到,这一身江湖儿女的烈艳红色,很显烈性,很适合。

只是,他们这一群人,王上王后公主将军,在别国的地盘整齐的凑一块,秘密便衣出行,实在是……

茱萸那一声嫂嫂,玲珑听见了,但对于茱萸来说,都是嫂嫂,也不知是不是叫她,玲珑故而沉默不应。

茱萸伸着脑袋,前看玲珑,左看王后,最后再看自己四哥,这三个人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玲珑走近众人,花忍不多管闲,弃瑕略有不满,茱萸欲言又止,陈悯知眸色冷冽。

南宫祤如鲠在喉。

再次相见,竟然这么快。

玲珑容色淡漠,只简短说了一句:“赵公子,今夜我在这酒楼等你,不见不散。”

语意不冷不温,话完,便走了。

她当众约谈,在场人面色各异。

弃瑕淡淡叹气,二哥的女人们,果然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陈悯知低首,正想把他的手握紧一些,他却忽然松开了,只看着那女子离去而出神。

此情此景,若换作是阮以素,自然会被气的脸白转身离去,而他想都不用想,一定会去追。

但面对关玲珑,他是不同的,他没有去追,而关玲珑也没有任何醋意,还如此有胆量气魄的口头邀约!

夜色微黑,几人宿住一座院落。

陈悯知站在他房外,凝神了许久,直到他一开门,似乎有所预料,声音缓道:“进来吧。”

她步入里头,不免讽道:“你去见关玲珑,竟还着装梳洗,实是让我嫉妒。”

“我与她,有要事要谈,你来晋国,只是说这些跟我吵架?”

她眼中微闪,明明他与她才是夫妻,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这样有脾气,她也想与他和颜悦语,若他对她的态度有一两分在意,而不是无所谓敷衍,或许,她不会这样的。

可是,她嫉妒得发狂,关玲珑当众请邀,他若前去邀约,岂非是公然令她难堪!

“你身子不好,明日我会差人送你回去。”

她面色微白,抬头:“不,我不走。”

他没理,便要出去,手还未碰到门,她却已跟在他身后,受不得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冷然说道:“看来,我得找个时间教教明妃,什么是妻,什么是妾,明妃聪慧,可比阮家郡主识时务。”

他一下回过头来,略有薄怒:“你若再继续胡闹,别怪我绑你回朝!”

他终于面带轻怒,她反而好笑。

“之前,不论我说要如何对付关玲珑,你都毫不关心,如今,你竟会生气。”

“以前的关玲珑,对你有几分忍让与不计较,现在的她,并非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拿捏的人,她怎会让你随便教规矩,更别论是妻妾之分这种可笑的事,关玲珑是不会在乎的。”不,准确来说,是冥解忧不会在乎他有什么妻妾,十个百个,都不在乎。

南宫祤与她说道:“我生气,不是因为关玲珑,而是你身为王后,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失望。”

说完,他推门,毅然离去。

陈悯知心下微痛,他的意思,是关玲珑很爱他?甚至可以不介意妻妾之分?

她的哪些作为,让他失望了?

既然失望,那他想要的是一个什么的妻子?温柔贤淑?乖巧懂事?不妒忌甚至满心欢笑容纳其他宠妃?

可这些,她做不来。

所以,她才把阮以素赶走了。

她知道,那女子是他心上人。

那是成亲前一夜,她去找了阮以素,那女子轻素白衣,在院子里袅袅弹琴,琴声婉转悲意,若论才艺,那女子自是天下第一,无人可及。

她约见那女子,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从今往后,他是有妻子的人,让那女子离他远一些。

那女子笑容很温柔,也很苦,只道:“若他心里有我,我不必和你争,若没有我,我离开就是。”

成亲之日,阮以素悄然离去。

从此,那女子再无踪迹。

成亲之夜,很顺利,他说,既娶了她,便会对她负责,刚成亲那几日,她与他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他温厚宽和,待她没什么不好,常让人羡煞不已。

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直到他找不到阮以素,看到那女子留下的书信,情绪崩溃,疯了一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去见阮以素,为什么容不下阮以素?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怒。

原来,他待她的温柔,都是假象。

两人因此而冷战,之后各不见面。

东宫太子府,很大,很空,也很悲凉,她每日每夜都在等,也不知在等什么,她等来的,是他一夜之间忽然继位成为君上,朝中说,夏晟王告病,退位让贤。

她有些颓然,不由得胸口发闷,她与他成婚的这道旨意,是夏晟王逼迫他所做的,如今他成为了夏朝之主,有了足够的权势,势必要废了她这个太子妃,把那女子迎回来吧。

可是,他没有。

一道旨意,她成为了夏朝尊贵的君后,迁居华清宫。

华清宫,依然空旷,依然冷清。

很久之后,他终于来见她,后来她才知道,祖父舍下一张脸去劝他同她和好,祖父是太师,是他的授业恩师,他十分尊重。

那一夜后,他说:“那次是本王不对,以素的离开,不是因为你,从今往后,你是我妻子,也是夏朝君后,这偌大的王宫,需要有人做主。”

他给她管理各宫之权,她心生欢喜。

只是,她始终心有芥蒂,总会在他旁边时不时提起阮以素,一次两次他可以不在意,为一时和气可以忍,但三番几次之后,他已是越有不耐烦,见她的次数少了。

而她偏偏自知不改,还因为侍奉他的一个宫婢长相略似阮以素,好几番特意争对,直至差点把那宫婢弄死,他救下那宫婢,终是不再忍,第二次朝她发怒。

他说:“你如此这般,便是非要惹本王不痛快,若你以后依旧不改,就不必再想见本王!”

他收回她的协管之权,那宫婢已残,无法再宫中待下去,他赏赐了一些银俩,将宫婢送出了宫。

可是她改不了,他对一个宫婢都能温和体己,却对自己这般苛刻责怪,她越发不能容忍,对那个宫婢是恨之入骨!

在此之后,他对她是能避则避,避不了,只几句敷衍了事,再不似从前。

她受不得他这态度,每回与他说话,只要一不合她意,她总会发脾气摔东西,他对她越发失望,冷眼旁观,由着她作。

她有尊荣有地位,却独独没有爱。

她何尝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如同怨妇,慢慢的,她都快习惯了他的冷待,华清宫真是冷啊。

而后不久,他亲征伐奴桑,收服南庭,攻代渠,他广发邀贴称王,她亦是从君后成为王后。

可那些,她并不关心。

他身边,始终没有别的女子。

她收敛了发脾气的性子,常抚琴念佛,早已心灰意冷。

直到一个关玲珑的出现,让她明白,他一定是很讨厌她才会不待见她。

为何,他对别的女子就能那般盛宠……明明那女子有小产遗疾,非清白之身……还把那女子养在宫外,做什么民间夫妻……

那一夜,她心有委屈,喝了酒。

身边婢子劝阻不过,悄悄把他喊了过来,他见她如此,眼中略有疼惜,陪她喝了几杯。

这么多年他的冷淡,实是让她又气又恨又不甘,她心气高傲,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也不肯对他服软,可那回,没忍住在他身上大哭,说了许多心里话。

出奇意外,她喝酒不清醒,他在床榻边整整照顾了她一夜,第二日醒来,他还与她一道用早膳,她知道,两人已算冰释前嫌。

他对她也不再那么见外,常与她散步谈话,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她会晕过去。

而醒来时,便听到太医的话:“恭喜王上,娘娘已有两月余身孕。”

只有她知道,这句话有多讽刺。

他的背影微微发僵,令房中人全部退下,看她的眼神尤为胆寒可怕,这些年,他与她话不投机,常忙于政事,两人已有好几年不曾同房,又何来两月的身孕。

他咬字清晰:“谁的?”

她想说话,却觉自己已经紧张得发不了声,他这般样子,只怕要恨不得掐死她。

她当初只是心有不甘,禁不住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半推半就,更甚至她心底恨他,恨他的冷漠,甚至想故意报复他,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见她不语,他眼眸嗔怒,不免加重语气:“说!那男人是谁?”

好久,她吞咽道:“……南宫颢。”

听到这个人名,他忽的缓缓平静下来,坐了良久良久。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令她不可思议的话:“即是三哥的骨肉,也是王室血脉,这几个月你安心养胎,将孩子平安诞下。”

她是震惊的,竭斯力底:“我不要,我不生!”

她心底嘶痛,他根本不在乎她,甚至连她与别人有染,他都不介意,竟还能允许让她生下别人的孩子,多么可笑残忍!

这个孩子,是耻辱,是笑话!

她绝不会生下来。

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永抬不起头!

他将她看得很严,宫殿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包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可最终,她托一个宫婢弄来药物,自己亲手杀了这个孩子,却因用药不当,今后再难有孕。

他因此大发雷霆,处死那宫婢以及知道她用药落胎的一干人等,也为了给她留面子,对外称是她胎气不稳,没保住,小产出血。

她无法再孕,此事一出,朝堂官员开始谏言,几度劝他广纳后妃。

天天面对这些言语和奏疏,他情绪终忍不住爆发,说那些官员自己都管不好,却跑来管他的家事,在大殿上揪着那些官员政绩不放,骂起人来绝不嘴软,更是因此直接罢朝三日出宫散心。

有时候,她一直在想,如若没有这个突然意外而来的孩子,她与他,是不是可以回到刚成亲的那个时候?

可是她知道,成亲那时,他心里始终没放下阮以素,对她表现出的种种关心呵护,不是爱也不是宠,就像他所说的,只是对一个妻子的责任,别的,他再也不能多给。

可她要的不是责任。

为何阮以素可以,关玲珑也可以,而她,却偏偏不行?为什么?

她冷然一笑,今日他短短一眼便能认出自己,出手相救。

对待那轻薄自己的人,他是温怒的,这说明,他也在意自己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