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女子娇眉
玲珑又做梦了。
梦里,太多太多片段,绞的她头痛欲裂,不得安宁,她潜意识里,努力与梦魇抗衡,告诫自己,这是梦,这不是真的,你要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
上边的蓝色床惟,映入眼帘,轻纱微微扬动。
这个环境,有点陌生。
视线渐渐开朗,她很确定自己在一张床上躺着,而且这大床,看着很气派,有人掀帘探头,看模样打扮,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婢女。
她脑袋嗡嗡直响,听不清婢女说了什么,婢女露出一脸欣慰模样,离去。
渴,有点渴。
她终于明白,南宫祤想要喝水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抓狂,难受,觉得自己再不喝水就要挂了。
她摸了摸后背,忍痛爬起来。
有人来扶她,她抬眼瞄去,这又是另一个婢女。
旋即,她扫了眼整个房间,想不出词形容,挺大是其中特点,另一个特点,是房里足足待了十多个一模一样打扮的婢女,全规规矩矩,愁脸殷切的看着她。
伺候她的人还挺多的。
南宫祤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舍得在他的隐秘山庄里塞几个婢女?
他那山庄,除了她与茱萸,她没见过有其他女子。
有人伺候,她不必亲力亲为,头一回见面,也不能像她待芷澜那样呼之即来,客气一点是必要的,她润了润嗓音:“麻烦拿点水给我,谢谢。”
……谢谢?
婢女愣了愣,有点惊恐。
玲珑觉得自己一向挺和善的,只是让婢女去拿点水喝,应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这婢子这么害怕是怎么回事?
她尽量表现得善意一些:“我现在,是不是不能喝水?”
婢女面色一变,比方才更惧怕,拼命摇头,慌慌张张退后,委身福了一礼:“奴婢……奴婢这就去拿水。”
玲珑看了眼四周,这十多个婢女排排站,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犹如摆设,竟没一个过来看看她伤,关心她好不好的。
但有一点,婢女全都搅着手指,战战兢兢的,不太敢靠近她,好似迫于威严不得不过来伺候。
她很郁闷,她有那么可怕吗?
去拿水的婢女折回,凑近她床边,跪伏在地上,将杯子递给她,她觉得跪送杯子这礼有点受不起,伸手去接,婢女开口:“公主,您请喝茶。”
刚碰杯底的手,顿了顿。
许是杯子有点滑,婢女松了手,而她因‘公主’二字心神一失,没接稳,杯子唰一声落地,一片碎裂的响声。
婢女惊了惊,面色灰白,以为是自己失手,也不管地面上的碎片是否扎手,一个劲摁在那解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有,奴……奴婢……”
玲珑言辞厉声:“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婢女支吾着说不出其他话来,面容一急,只有求饶:“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玲珑理清思绪,定了定心神。
这婢女只是打碎个杯子,没必要如此怕她,再说,碎片扎的手疼。她挺心疼这婢女,正想安慰婢女几句,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轻撇去,门口边急匆匆行来一人,那人撇了眼地面,没有多说。
不顾及这满地碎片,那人直奔床榻边,床下跪伏的婢女自觉跪远了点,而他顺势过来,轻坐在她身侧,也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解忧,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让大夫来给你瞧瞧。”
玲珑看着他,脑袋一疼。
她一时之间有点混乱,瞧着这屋子里的大堆人,除了这个男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而地上跪伏的婢女,碎片硌手,真的都不带喊疼的。
是做梦吗?
肯定不是真实的。
怎么可能,怎么会呢。
她的表情中,夹揉了迷茫与惧怕,辨不清梦与现实。
面前男人小心翼翼:“解忧,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她们伺候不周?”
一屋子人,静默无比。
地上的婢女,抖得更厉害。
他突然伸出的手,想去碰她。
玲珑心神不定,猛地一下推开,往床里边挪,不太愿意。
他愣住:“解忧,我不会伤害你。”
玲珑冷静了一番。
后背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中了毒镖,在南宫祤怀里昏过去了,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见到的人,却是皇甫衍!
南宫祤,这个骗子,比她还会骗人的大骗子,他说过不会弃她而去的。
为什么把她丢给别人。
为什么,为什么……那如今,是拱手相送?
玲珑看了眼地上的人,身边男人探到她的目光,以为是她醒来,不满发火,摔了杯子,他轻儒说道:“是不是这人伺候不好,惹你生气了?”
婢女叫屈,急道:“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奴婢——”
“来人。”他叫了人:“把她拉下去,杖责三十。”
一屋子婢女面色皆惊,以为帝王动怒,不知该如何是好,会不会牵连自己,只得纷纷下跪。
耳畔,婢女的痛哭求饶声刺耳。
玲珑原本脑袋就沉,这会儿更是烦燥至极,她记得,公玉鄂拖对她与皇甫衍的关系,只说过一句话,关系不合。
她一直不太明白不合是个什么概念,到底是怎样不合,今日通过一件小事,算是有所明白,不合也是有原因的。
他不问原因,不辩是非,就可以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命运,即便他自己也深深的明白,这个人本来很无辜,不过是刚好撞到他不满意的枪口上而已。
她试图让自己先冷静冷静,试着让自己先接受这个环境,这个……莫名的身份。
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玲珑开口:“杯子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和她没关系。”
他道:“你想让我放了她?”
“不是放,是她本无错,不需受罚。”
他低了低眼眸,面容之间掩盖不住的喜悦之色。
“你……你笑什么?”玲珑不解。
“只是,有点想笑,放心,不是笑话你。”皇甫衍言语熙然,她那三年的行事风格,他一贯了然于心,他对别人如何打骂罚杀,她只冷艳瞧着,都不带理的。
可今日,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解忧,又回来了。
他轻然道:“你说她没错,那就没错,放了她便是。”
言毕,他吩咐了一声,那婢女得以解脱,在门口边磕头谢恩。
玲珑隐隐觉得,他兴许是故意的,故意这么演给她看,就赌她会不会开口说情。
他挥了挥手,很快,有人过来将地面残局收拾干净。
玲珑忽感背后有一丝丝疼,她此时身着白色单衣,许是方才推开他时拉扯过大,单衣侵染了血迹。
他心有担忧,欲去查看,不料手抬到一半,她眼疾手快,却是止住了他。
对于他的接近,她是警惕的。
“你的伤,还疼不疼?”他想了些什么:“以前,你最怕疼。”
现在,她也怕疼。
只是,她说不出口。
那杯水没喝到,这会儿,她是真有点渴,屋里人都已退在一边,她试着对他开口:“我想喝水。”
他吩咐人:“去拿杯水来。”
很快有婢女端了杯茶,递过来,他拿起,再递给她。
她接过来轻抿,又把杯子还给他。
久久的,不曾言语。
她有意疏远,他感受得到,几个月前,他以温公子的身份面对她,她的话一向多得很,问东问西。
如今,她这样漠然,一言不发。
他摸着被辱,温了音:“之前,我不是有意想要瞒你身份,或许现在,你还不适应,但可以慢慢来。”
玲珑心中有异,几个月前,他是温公子。
现在,他是皇帝。
是她名义上的侄子,也是一个有妻有女的男人。
她记忆空白,很想让自己融入冥解忧这个角色,好好适应,尽力配合好他,甚至思考,若是冥解忧,会如何同他说话?会和他说些什么?面对他时是怎样表情?
“皇上。”
她试着这么称呼他。
他眼眸凝住了片刻,看了眼满屋子的侍婢,本来是想多弄些人好照看她,但人多碍眼,于是吩咐几句,让所有人都退到房外。
屋子里,只剩两人。
随着房门的关上,玲珑对他这举动更是不解,降低了音调,轻轻儒儒的:“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他忽的笑了一下,她瞧的出他笑的勉强,仿若有什么重担压着一样。
他往下说:“你可以唤我阿兮,以前,你就是这样唤我的。”
以前,那是很久以前了。
发生那件事后,她早就与他没什么亲近,客气一点会喊他皇上,不客气了,直接带全名加冷讽,而他也会心性难控,时不时朝她发火发怒,明明两人之间有恨有冷漠有无情,却还是要生生纠缠。
玲珑左思右想,一个称呼而已,不知他为何三番几次这么较真。
之前被他绑走,她迫不得已跟他套近乎,左一句右一句的叫着衍儿,他是很高兴的。
可关于他的一切,她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她与他,不是疏远,只是陌生。
“阿兮……”念着这名字,不知怎的后背骤痛,她摸了摸伤口,突然间,头疼炸裂,眼前似乎闪过很多的片段的声音,全是她与身边这个男人,一幕幕的如回放般涌进脑海。
“那便杀尽你所爱之人,让你百倍恨于我,此生与你纠葛,不死不休!”
“此仇此恨,我与你不共戴天。”
“纵知万劫不复,我也愿一意孤行。”
“皇甫衍,我一直都在期待,你何时能一剑杀了我,结束一切。”
“杀你?怎么会呢,我可以杀尽天下任何人,唯独不会动你半分,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养兵,你可以乱政祸国,甚至,你可以用尽一切法子来杀我。昏庸无道又如何,如若这能让你高兴,让你解气,这天下罪人,天下骂名,我与你一起担着!”
“他到底,是哪里让你这样疯狂?”
“你也疯了,你比我还疯。”
“解忧,他已经死了,三年不行,十年,二十年,爱情?我赌你们之间,迟早会忘的干干净净,就像你对我一样!”
玲珑抱着身子,头痛欲裂,不愿意去想什么,可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了。
他见她面有异色,已过来微微牵制住她双手,这会儿,见她冷静了不少,他改手轻轻抚着她脸侧,勾了勾她耳侧垂下的发,眸光中掐出了万般情肠:“想不起来,就算了,不一定非要记起。”
她成这般模样,他何尝不心疼。
不记得,也好,也好。
这样,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玲珑很不理解,他这些动作在外人看来,实是暧昧无比,若教人瞧见,少不得要怀疑他对她是不是有什么……可她,不是他姑姑吗?
姑姑,名义上的姑姑。
两人如此,仍是不合宜,玲珑悄然别了脸,他双手就此滑落,面色变了变。
她轻垂双眼,找了话题:“这是什么地方?”
“长兴县府,你受了伤,不便行路,先在此处安顿。”他凝声回。
她看了眼外头青白的天色,再轻声了问:“那我睡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昨夜……”他顿了顿,没说下去,看了眼她背后,经她这么一折腾,染了大片血色,皱了眉头,换了话道:“你流了这么多血,只怕伤口又裂开了,我帮你换药。”
他,换药?
这样,难道不避男女之嫌?
“不必劳烦皇上。”玲珑渐渐低了音:“我看之前那个端茶的婢女就很不错,皇上不妨让她过来换药。”
她已如此指了人,他也不便再过多纠缠这事,片刻,婢女已端着一盘药罐纱布进来,略有惊颤的看了眼两人,旋即候在床榻边,静听吩咐。
“皇上,不出去吗?”玲珑看着那个已经自觉远离床榻,坐在案桌边的男人,他若无其事拿了本书看。
“我怕她笨手笨脚弄疼你,在这等着,我比较放心。”他翻了页书,见那边没动静,扫了眼那婢女,冷声道:“还不去换药?”
婢女略略心慌,总觉今日有过多惊吓,长兴是个小地方,许是修了八辈子福分才轮到她居然也有伺候皇上公主的一天,连县令老爷都擦了好几把汗。
能近身伺候皇上肯定是份美差,府里不少姐妹为了博差事不惜花钱笼络管家,甚至……
听说,前两日皇上刚入县府时,县令老爷从下属家眷中,挑了两个相貌不错的良家女儿,原是听闻皇上后宫众多,喜爱女色,县令老爷想博君一笑,结果,皇上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就将人指给了两个近身侍卫,吓得那两个女子花容失色,跪地求饶,最后如何也不得而知。
而昨夜,皇上带回了一个受伤的女子,说是什么公主,惊扰得府上一夜不宁,皇上发了不少怒,以至于府中婢女人人自危,毕竟,谁也不想这么近身送死。
许是她没送钱,被管家给安排到了这里,今早起榻时,听到几个姐妹在闲聊,都是杂谈八卦,说那位公主在朝中权力很大,脾气也不好,对下人动辄打打杀杀,连朝中好多大官都不敢惹。
甚至还有人说帝都有些谣传,皇上与这位公主关系非比寻常……
长兴离帝都那么远,这些皇室传闻跟她也没关系,她一向也不爱打听八卦,那些话,只当是姐妹私底下说说,要真搬台面上来,没准掉十颗脑袋都不够,她只想安安分分挣点月钱嫁个好人家,还不想掉脑袋。
可没想,因一杯水,差点就……
而现在,又使唤她来换药,更别说这房中只有这皇上与公主两人,明明换药需得褪衣,可这皇上一点都不为所动,婢女只觉自己若有一点不周到,或是出去乱说什么,岂不死的更快!
玲珑心情复杂,既然他不走,她也是没办法赶他走的,好在,床榻与他那边之间,隔着一道薄透的纱帘,这婢女也极为自觉将那道纱帘给放下。
褪去半肩衣衫,任由婢女清理伤口,玲珑脑海中算了很多事,晋国皇帝一万大军搜山,南宫祤他们那一行人,经过恶斗,剩的人恐怕不多,且个个负伤,要想出去没那么容易。
她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是南宫祤把她交出去,换了他们的安然离开?
不然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
后背隐隐传来痛感,玲珑发出一声‘嘶’的轻吟,加重了呼吸。
婢女愣了愣,清伤口时,已经按照大夫的吩咐,是万分小心,不想还是将人给弄疼,婢女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纱帘另一边。
有合上书册的重声。
那位皇上似乎也因为这声音揪了一下心,原想扭过头来看一眼,但最终生生压住,在那一动不动。
婢女紧张得不敢再下手,手足无措。
玲珑也知,紧张是人之常情,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人,试问谁不怕,嘱声安慰:“没事,你继续。”
婢女暗地里呼了好几口气,明明房间很安静,这两人也没有交流,可她却分分钟想离开这暗流涌动的屋子。
说来,这公主脾气不像外人说的那般不堪,不然一开始,怎会那样柔弱无辜,还跟她说那声谢谢?
婢女拿起干净的毛巾,继续清伤口,最后抹药时,更轻了些,虽是如此,仍不免手抖有些磕磕碰碰。
玲珑咬咬牙,再未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收尾,婢女又将一件干净透白的衣衫给她换上,玲珑自己慢四条理扣上了里衣,系好外层衣衫。
婢女将此处收拾干净,委身一礼,如释重负,急匆匆退了下去。
门轻轻合上。
玲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男人身上,有了几分探索,这男人一直待她很温纯,与刚才记忆中那个轻狂狷傲的人很不符。
难道,他在她面前,故意装的温和柔意,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她想不透。
皇甫衍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心中有一丝复杂滋味,不曾想,她有一日也会用这种漠然的目光审视他。
她不认识他,只当他是陌生人。
如若在以前,会让婢女换药?不存在的,哪怕她不情不愿,反抗挣扎,他也会用尽一切办法自己动手!
可现在,不能,不能这么干。
他不愿再做同样的事重蹈覆辙,收一收自己的戾气和明显的不甘,或许还能……
他还能挽回点什么吗?
他深锁眉头,纠结苦想。
她不记得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听见她步子声,他往那边瞧去。
她下了床榻,衣衫穿戴整齐,若不是唇色微白,丝毫看不出她受了伤,掀开纱帘,她走了过来。
他心显担忧,几乎是一下起来,眉心锁了一层:“你有伤在身,下床做什么?”
“这点伤,不碍事。”
空气里,有药物刺鼻的味道。
这暗镖嵌入不深,只是镖中带毒才令她陷入昏迷,不算什么大伤大灾,忍忍痛也就过去了。
可他知道她是怕疼的,不放心,过去扶她,她却快走一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避免了触碰。
他的手,落了空。
案桌上,有被他翻转的书,她好奇心一起,与他笑道:“皇上在看什么书?”
她突然这般清明耳笑,温声细语,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一心想的都是她,哪有心思看什么书,将书翻过来,瞄了眼书名,他念出道:“山水册。”
不经意间,她微微弯腰,将他手中的册子拾了过去,仔仔细细翻了好几页,看的很认真。
他怔楞,她这无意的举动,令他措不及防,以至于他瞧着她温然看书的模样,不禁回想起小时候。
说来,她少时并不喜欢上课,也不太喜欢听太傅唠叨,太傅一晌午讲下来,她大半是在睡觉,但对待看书这事,她极为认真细致,甚至痴迷,当然她看的书,不是太傅教的圣贤之言或算术,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奇闻异事。
太傅抓到她几次,总得气喘吁吁教训她,被冠上顽劣不堪且死不悔改的名头。
她那时会朝他抱怨,为何太子三皇子他们看杂书,太傅只偶尔咳嗽两声,提点几句说少看点,而轮到她,就得罚抄书背书,真是一点都不公平的待遇!
后来她说想明白了,肯定是太傅收受贿赂,太子三皇子每次都偷偷摸摸打点,而她支不出一点银子,所以才倒霉透顶。
其实她不明白,太子三皇子有人撑腰不能惹,太傅是只能拿她开刀。
教训归教训,太傅顶多罚她抄诗抄课文,在皇甫劦面前告她几句,而皇甫劦只随她,并不太管,以至于她抄书太多,字倒是练的越来越好。
没人管她,她一直都是目有天高,一片放纵,甚至会拉着他一起纵任,逃课什么都是家常,直至那日,发生媚药一事,他不再与她往来。
而此后,似乎她改变了对这个皇宫的看法,突然间她收敛了许多,安静了许多,不再逃课,不再看杂书,也不再偷懒瞌睡,能看着案桌发一晌午的呆。
除了琉璃她们,他几乎没有看见任何人与她亲近。
偶尔,在她发呆发够了,会突然撇过来看他一眼,他当然是立刻表现出一副不搭理她认真听太傅讲课的表情。
可天知道,他当时心里有多么紧张。
可他却不知,她那样看他的一眼,夹杂了绵延无限的愁意和委屈,无人可诉说,无人来安慰,只剩她一个人落寞收场。
此刻,皇甫衍轻抬了眼眸,若似有无的看着玲珑。
她的眉眼,她的薄唇,她的浅浅温笑,那随意浮起的梨涡,即便只是静然的偷偷看着,也很享受。
他突的想起,她曾作过一首诗,千山如画风光绝,女子娇眉朱砂痣,掌权倾覆又如何,但愿与君笑三生。
若能一直如此,该是多好。
她搁下书本:“松山常在,绿水溪流,空谷幽幽,清风徐徐,我去过唐家岭天峰山,与此书册所绘的山水意境,颇为意合。”
“唐家岭?”他略有不解。
他是晋国皇帝,若是明君,肯定出不得帝都半步,可他是昏君,不管朝政是常事,她去过的那些地方,奴桑,龙海,夏朝……他都去过。
似乎他总是在后面追着她。
但不管他再怎么费力,始终追不上。
代渠,他没去过。
他只知,唐家岭是代渠汉源郡底下的地名,这样一个地方,是时常令夏王头疼的地方,那里风景足美,但就是匪多。
当然,她的重点不会是唐家岭。
“唐家岭的景,不足为奇。”她悠了声:“曾有人与我说,在晋国有一座决谷,幽林深处,崖边水涧,步步风景成画,他好几次邀我前去赏景,只可惜,我身不由己,一直没有机会。”
他挑了挑眼皮。
决谷?
这个'他',是指夏王?
那是师父的住处,外人不得入内,夏王竟肯愿意带她去决谷?
她加重了话:“听说,决谷中还有位老先生,尤善医术。”
医术两字仿若点醒了他,看来,夏王是想带她去治病,治好她这失忆症?
可惜师父所谓的善医术,不是救人治病,而是炼药,决谷天然浑成,谷中的药材,都是稀世珍宝。
她这病,不一定治得了。
若是蔺之儒,兴许能瞧出一二。
“晋国内,确实有决谷这个地方,不过,那位老先生,脾气挺怪。”他略略解释,说道:“你想去决谷赏风景?”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竟能制出可解百毒的玉长情。”她缓缓声音。
他惊了惊:“你知道玉长情?”
夏王到底告诉了她多少事情?难道师父说的不可外泄全给当耳边风了?
“略知一二。”她挑了挑唇角:“在长兴山,我见过那颗起死回生丹,所以,特别想见见这传说中的玉长情是何模样,待我伤好得空,定要去拜会那位老先生,也不知,那老先生愿不愿让我瞧一眼玉长情。”
闻此一言,他舒了舒心:“你若是想看一眼玉长情,大可不必跑去决谷。”
她不解:“为什么?”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定定立在案桌上,师父不偏不倚,南宫祤有一份,他自然也有,她既然能说出玉长情,必然是早见过的。
他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想要玉长情!
他看着她演绎精湛,眸光无辜,明知故问:“这个是什么?”
“那位老先生,是我师父,这瓶中,是一颗玉长情。”他瞧着她故作惊讶的脸色,放慢了音:“解忧,你向来不太爱惜自己,总是莫名其妙伤这伤那,玉长情疗伤解毒颇有奇效,必要时刻能予以保命,今日,我便将它赠给你。”
玉长情摆在她面前,她面色难看,似乎却陷入了纠结。
拿还是不拿?
他想,她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她放低声音,缓慢说:“玉长情是救命丹药,皇上该留给自己。”
“解忧。”他叫了她的名字,心心念念的名字,轻抿薄唇:“你的命早已和我连为一体,留给你,也是续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