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My lips will shout for joy when I sing praise to you--I， whom you have redeemed.（诗71:23）

去见之前，南陌又絮絮叨叨的提醒了很多他的喜好，比秦醉看着还要紧张几分。秦醉也在心里反复打着腹稿，希望可以给那位留个好印象，之后一切顺利。

“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吗！”南陌被拽着一路出了办公楼，气急败环的甩开秦醉，掏出手机开始翻号码，结果手机被秦醉一把夺了过去，秦醉火大的说：“你干嘛，你还要给他打电话？”

南陌眼圈一红，眼泪迅速的蓄满了眼眶，在秦醉一阵心慌的时候就砸了下来，秦醉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看到一滴眼泪滴落的过程，只一眨眼的功夫，落到地上的时候消无声息的，却好像在他心里砸出了惊涛骇浪。他想伸手去为南陌拭去她脸上止不住的泪，却觉得自己的手重于千斤，甚至连抬起来都要耗费好大的力气。于是他只能看着南陌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哭的像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灰心又绝望。

“你……你别哭了，是我不好。”秦醉刚想伸手拉拉她的袖子，南陌就迅速的把手机抢了回来，然后冲他吼了一句：“我只是想帮你！”然后伸手拦了一辆的士，飞快的离开了秦醉的视线。

秦醉盯着南陌消失的方向愣了半天，又扭头看了看那栋红墙上满是爬山虎的办公楼，心里茫然又懊恼。他搞砸了……可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呆着。他再原地又站了会儿，最后腿脚发麻才回过神了，开车回了家。

宋妍菲已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了出去，但秦醉已经不在意了，他甚至没有理会被宋妍菲弄的乱七八糟的家，径自回了卧室仰面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时候睡着了自己都不记得，只觉得这一觉好像半梦半醒，睡的极不安稳。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梦里全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各种片段，可是那些甜蜜现在都带着钻心的疼，他梦见南陌第一次和他说分手，为了什么事已经不记得了，却记得很清楚南陌跑出了家门，他追了出去，心慌意乱的，觉得平常熟悉的巷子突然变得像迷宫一样，又深又长，好像哪里都有南陌的身影，但又哪里都没有，那天下着小雨，空气里全是潮湿的青苔味，巷子里安静极了，街坊邻居的声音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他的急促的脚步和喘息声。结果等他在雨里到处找了两个多小时累的不行走回家的时候，才看到南陌委屈的坐在家门口，原来她早就回来了，可是跑的太急，没带钥匙，只能坐在门口等他回家。秦醉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讨厌别人轻易拿分手来开玩笑的人，但那一刻他只紧紧的拉过南陌搂在怀里，只要她在，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秦醉只觉得他们那一刻抱的那样紧，彼此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跳的安稳又有力，好像能一直这样，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停。

然后突然醒了，才知道是有人大力的敲门，“咚咚咚”的。秦醉揉了揉脑袋坐了起来，人睡出了一身虚汗，头痛的快要裂开，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却没人回应，只是执着的继续敲着门。秦醉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才往门口走去。才打开一点缝，李子钦就推开门自己走了进来。推的力气太大，带的秦醉脚下一个踉跄，秦醉语气不太好的说：“干嘛？”

李子钦却没有理他，只是冷漠的拿眼睛扫着这一片狼藉的家，用脚踢开地上的靠垫，把衣服挂在空空如野的衣架上，然后找了沙发上看起来还算整洁的一侧好整以暇的坐下：“听说你办砸了。”

秦醉关上门拿出烟缸就地坐下点了根烟：“我自作自受。你要是来看笑话，就罢了。”

李子钦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捂着额头笑了半晌，说话的语气却能把人冻成冰：“我没有那个闲工夫，来特意看一个失败者的笑话。”

秦醉也自嘲的笑了：“那你来干嘛。”

李子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一把夺下他嘴里的烟摁灭在烟缸里，整张脸上布满了怒气：“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秦醉也火了，揪着李子钦的衣领说：“因为你们什么都瞒着我！”

李子钦掰开他的手，复又冷静了下来，整理好自己被扯乱的领口靠在沙发上说：“南陌一定没有告诉你，当时为什么坚持和你分手，然后就消失了吧？”

秦醉茫然的抬头，李子钦也点了根烟，他这是第一次看到李子钦抽烟，动作却说不清的熟练，他一直抽完半根烟，才喃喃说：“那天她哭着来找我，话都说不清楚了，颠三倒四的，讲了好久我才听明白。那是你们最后一次吵架，她自己跑了，本来还想着找个地方呆着，等你来哄，结果在路上接到邻居的电话，说她妈妈突然晕倒了，已经送医院了让她赶紧过去，她一到医院，就收到了医生的诊断书，查出她妈妈患了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时日无多。南陌一急，也在医院晕了过去，谁知醒来，邻居阿姨告诉她，她刚才晕过去医生给她做了个检查，她怀孕了，肚子里有了宝宝，才一个多月。你不知道她当时是多么悲伤又无助，可又因为这个孩子高兴万分，她第一时间就想着去找你，但在酒吧找到你的时候，却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

秦醉惊呆了，他现在心乱如麻，南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他本来应该陪她一起经历的事情，但他却还只顾着借酒浇愁，甚至满心对她都是失望和恨。……

李子钦没有管他现在心里是不是掀起惊涛骇浪，依然平静的说着：“她还没有毕业，没什么钱，托我帮她把家里的房子卖掉，来维持她母亲在医院的开销，而那个孩子，她也坚持留了下来。还好她那时刚刚毕业，可是也没有办法大着肚子找工作，我借了她一笔钱，让她可以安心养胎。在你离开你们那个家以后，她马上又去租了回来，她说想让孩子也生活在那间屋子里，那间屋里有她想要的家的味道，孩子才3个多月的时候，她母亲就去世了，她因为伤心过度，孩子差一点没有保住，每天在医院打营养针，但也是因为那个孩子，她才重新振作起来，为母则刚，那时候她才真的长大了，成为了最勇敢的女孩儿，我告诉了她你自暴自弃的形状，问她要不要去找你，她却说不要了，让我做了一张合成的照片骗你说她已经离开了，好让你真正走出那一段，重新开始。”

“她真傻…………”秦醉脸上一片冰凉，他拿手一抹，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满脸的泪。

“是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也最傻的女孩子。”李子钦想起往事，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柔和，“可是老天却没有善待她。那个孩子7个多月的时候，检查出已经没有了胎心，那个孩子还在她身体里，却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她在医院做了引产，坚持把孩子火化了，还埋在了墓园里。我从未见过那样难过的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打不倒的她，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好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我把她送进了郊区一家很安静的疗养院，那里的护工比我照顾的更好。每天下了班我会开车去看看她，可是她和谁也不说话，每天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一直抬头望着天，护士说，她是在找她的孩子，因为听说每一个夭折的孩子，都会变成天使回到天上，然后藏在云里偷偷观察地上的人们，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悄悄的来到母亲们的肚子里，做她们的孩子。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孩子，和他说好，如果他再下来，一定还要做她的孩子，她还要做他的母亲，她们下次还要继续做母子，她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他。”

“别说了……”秦醉哽咽道。

“为什么不说，”李子钦轻笑出声：“听不下去了吗？可这些她都实实在在的经历过来了，你却连了解的勇气都没有？”不等秦醉说话，李子钦又点燃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夹在手上，任由它自己缓慢的烧着，“你知道她后来是怎么恢复的吗？是因为我告诉她，你开公司了，可是你没有资源，就那样进入了创业的大潮，太难了。她这才又重新成为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每天和死人对话。她央求我给你介绍些客户，让你刚开始的路能走的顺遂一些，我告诉她我不想帮你，她如果想帮你，她只能靠自己。于是她问我她怎样才可以帮到你。我告诉她我们公司下面有一家公关公司，是扩展人际圈子最快的地方，认识的人多了，资源多了，自然能帮到你，可是公关这一行，大家都知道，难免会遇到些不入流的人，吃点亏也是有的。可是她同意了……说自己都是剖腹生过孩子的人，想必也不会有人对她的身体有兴趣。然后她就跟我走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甚至交了新的女朋友，还结了婚……你们去试婚纱的那天，南陌就在我车上，就在街对面看着你们，你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你只顾着自己幸福，却根本不知道，你伸手可摘的幸福，双脚却全都踩在南陌的骨头上。她有多痛你知道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一切都上了正轨，南陌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健康，平安，顺遂，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可以默默的帮助你。今天的那位BOSS，之前一眼看中了南陌，她跟他如实说了自己是个生过孩子的人，那BOSS却对她更加另眼相看，好奇极了，后来打听出了她的故事，心疼她不容易，于是认了她当干妹妹，她辛辛苦苦在外面混出来的人脉，几乎全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为你助力，可你倒好，二话没说就跟人翻脸，丝毫不考虑她，而且是为了那种龌龊的理由。”李子钦嘲讽的看着秦醉笑了，“有我在，怎么可能真的让人碰她一根手指头。”

“秦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能得到她的爱。”

秦醉靠在墙角，眼睛透过墙与墙之间的缝隙看着南陌的窗口，地上横七竖八的已经堆着不少的烟头，他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了，因为他手上夹着的那只烟已经积出了很长的一截烟灰，摇摇欲坠却也没有掉下来。

李子钦离开以后，他没多久就来了南陌家楼下，就躲在那拥挤的楼道间，他本来急匆匆的赶来，路上还闯了两个红灯，是想找南陌问个清楚，李子钦的话带给他的冲击无疑是一次龙卷风，早就卷着他吹的晕头转向辨不清方向，而南陌就是那风眼，他必须要靠近她才能获得平静。可当他站在巷口的时候，却胆怯了，如果李子钦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该怎么面对南陌，该和她说什么，那些他连听到都心如刀绞的往事，他真的能坦然的在南陌面前提起，亲手撕开那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吗？

他做不到。

秦醉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依然没有勇气走过去。他看着那扇窗口亮着暖黄色的光，南陌坐在书桌前的剪影清晰可见，她好像正拿着什么东西摩挲，歪着脑袋用另一只手整理着书桌上摆乱的东西，然后站了起来离开了那个窗口，站起来的时候那单薄的身影让秦醉心里难受极了，也是在这件屋子里，也是亮着这样暖洋洋的灯，秦醉曾对南陌说过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南陌却说一生一世太远，她不敢答应。因为害怕那些誓言都会像老照片一样，慢慢变色，最后只剩下泛着黄的斑驳，除了还留着之前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点美好。

正想着，南陌又回到了窗前，好像正朝这边看来，秦醉一惊，飞快的隐在墙后，手里那截烟灰随着身体的晃动，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

等他再次侧身探看的时候，窗口已经黑了下来，半点灯光也不见。秦醉缓缓的靠墙蹲了下去，掐灭了手中的烟，借着月光看着这一地的烟头，心里一片凄惶，空的难受。等他伸手掏出烟盒的时候，才发现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他自嘲的笑了，笑着笑着鼻头一酸，毫无预兆的一大滴泪滴在了地面上，落在一层灰上，成了一个浮了一层灰的水珠，左右轻轻晃着。他吸了口气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睛，撑着膝盖正要站起来，忽然觉得光线一暗，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单薄的剪影，还带着轻微的喘息，就在面前。

南陌却很高兴：“我刚就觉得是你，下来看看。”

秦醉一细想，又觉得有点后怕，抬起头皱眉：“天气都凉了，尤其晚上，你怎么穿睡衣拖鞋就出来了，而且你就知道是我，万一是什么变态偷窥狂，你这么来不是撞人枪口上吗？”

秦醉看着她没说话。

南陌也没再出声。

过了会儿秦醉小声说：“对不起……”南陌正好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问：“你说什么？”

“……”秦醉说：“我就说你穿少了吧，赶紧回去。”

“你在这干嘛呢？是找我有事？”南陌故意绷起脸说：“如果是为了今天白天的事，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是我太莽撞了……”秦醉惭愧极了。

“只是莽撞而已吗？”南陌斜眼。

“还自以为是……”

“就是这样？”

“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秦醉都快缩到墙角了。南陌这才哧的笑了出来，手无意识的在面前挥了挥：“逗你的。只是那位就不好处理了，他今天被你弄的特别生气，还打电话来把我骂了一顿。”

“骂你？”秦醉瞪眼：“骂你干嘛？”

南陌耸耸肩：“说我帮人也不知道挑点靠谱的，这也就是找他，万一要是换了别的人，不止你的事黄了，连我都讨不了好。”

“都是我不好……”秦醉又羞愧又窘迫，只恨不得给南陌一揖到底，然而一琢磨，眼底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犹豫道：“你……你的意思是？”

南陌笑着点点头：“是啦，说之后再约个时间，让你去找他。你的事还有机会。”然后又板起脸教训，“你可再不能像今天这样了。”

秦醉狂喜：“自然自然……我一定夹紧尾巴。”

南陌这才又展露笑颜，双手抱着手臂搓了搓，打了个冷颤说：“你就是想来道歉？那我可回去了啊。”

秦醉欲言又止，他觉得今天再不与她说清楚之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勇气了，可是看着南陌的脸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张了半天的嘴，最后憋出一句：“对不起……”

南陌奇怪的看了他半天，才说：“你已经说过了呀。”

秦醉紧紧盯着她：“我说的……不是今天的事……”

南陌先是茫然，然而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忽的变得灰败，秦醉想伸出手拉拉她，刚抬起来，南陌就往后退了两步，很害怕的样子。秦醉的手就抬到一半，悬在那里。

“阿南……我……”秦醉刚想开口，就看到南陌扭头就往外跑，手臂撞到他的手臂上，撞的生疼。秦醉顾不上那么多，只捞住南陌的腰从背后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把她和自己揉在一起，力气大到南陌手里的电击棒都飞出去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又弹起来撞到墙壁上，再落回地面上打着转慢慢的静止下来。他能感受到南陌的抗拒，她拼命的在他怀里挣扎，发现实在挣脱不了，力气才慢慢小了下来，然后他就感受到了南陌在他怀里捂着脸开始颤抖，他轻轻的掰开南陌的手，却拭到了她一脸的濡湿，她哭了，无声无息的却已是满脸的泪。

秦醉终于放开了手，微微喘息着看着依然近在咫尺的她。她的表情还有些迷茫，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却仿佛映着漫天的星子，璀璨又深沉。秦醉情不自禁将唇印上那双眼。南陌突然推开他，又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羞赧的垂着头不太好意思看他，秦醉心里又酸又软，拿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走，送你回去。”然后不由分说把她圈在怀里往家走，就像以前无数次一起回家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