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田螺姑娘
清早天还没亮，将军府小侍女便抱着大小姐换下来的脏衣裳跑去水井边打水浣衣。水花飞溅，忙活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在秋日升起之时将衣裳全部洗干净，拿去院子里晾晒。和她一样起早的还有个老嬷嬷，她在东边晒，老嬷嬷在西边晒。
忽听哗啦一声，竹竿倾倒，惨叫声冲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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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老奴这条腿只怕是废了---”老嬷嬷瘫坐地上，摸着受伤的老腿，恨恨地瞪着缩在湿衣裳后边的沈冬华，“都是这贱丫头害的，大小姐，您可一定要为老奴做主啊---”
青燕子询问其他婢女，要么是隔得太远没看清楚，要么就是都看见沈冬华掀竹竿了。
“大小姐，你听见了，其他人可以作证，她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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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我没有，我也不知道竹竿为何会突然---”
冬华委屈地哭出了声，老嬷嬷骂得更凶了，以为沈冬华故意装可怜欺骗青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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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别吵了。”青燕子蹲下身，轻摁老嬷嬷的腿，这条老腿的骨骼脉络便显露她眸中。老嬷嬷当即痛呼出声，其他婢女都围着老嬷嬷，这让形单影只的冬华不禁回头看向那道空旷的大门，伤心地想：
【这里也容不下我吗？】
“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青燕子直起身，青衣倾泻而下，转向最近的两个婢女，“你们两个把手里的活放一放，先送李嬷嬷去大医堂，找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医药费我出---”
两位老侍女领命，找人用担架抬李嬷嬷出府。
如此，现场便只剩下冬华和青燕子了。秋风拂面而过，吹干了泪痕，留下阵阵凉意。小冬华握紧拳头，拳心处全是冷汗，似乎每滴汗珠都想长出一张口，力证她的清白。
“大小姐，真的不是我---”
她与老嬷嬷无冤无仇，又怎会无故加害她呢？
“别说了。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冬华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青燕子相信她是清白的，大为感动。事实上，不是有意的和不是她做的，完全是两个意思。青燕子将手放在冬华瘦弱的肩膀上，又露出那种痞气嚣张的笑容，道，“我家二妹煮了几碗面---我特意为你留了一碗---”
那碗面，味道很普通，冬华却吃出了别样的味道：
暖暖的，格外安心。
隔了很多天冬华才意识到，大小姐喜欢吃辣，二小姐口味偏清淡，因为不合口味才“特意”赠予冬华，免得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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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高，青燕子对镜梳妆，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才动身出门，留下乱糟糟的屋子，算是给冬华消磨时间了。冬华耐心地将桌椅放回原位，弯腰去捡青燕子扔在地上的衣裳。那衣裳上有股淡淡的幽木香，类似佛堂的檀香。
晌午过后，房间里里外外被冬华擦得锃光瓦亮。她错过了午饭，只好去厨房寻些吃的。厨房里掌厨的光头徐师傅倒是慈祥和蔼，特意为她煮了一碗面，说是新菜色，让她帮忙试吃点评。
“说说，是不是比二小姐做的好吃多了？”
“都好吃---”
初来乍到，她可不敢得罪人。但若真要评个高低，她更倾向于二小姐的面。味道虽然普通清淡，却是越吃越香，不会觉得腻。相较之下，眼前这碗面一开始鲜美细腻，多吃几口，油腻感便麻痹了味蕾。
放下碗筷，她不禁暗暗自问：
【不知那位二小姐，是否也如大小姐那般平易近人呢？】
事实上，用平易近人形容青燕子很不妥当。
“吃好了---走，买菜去---”
“诶？买菜?”
大小姐好像没说过要她帮徐师傅打下手啊。但大小姐好像也没说，不准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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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集市上，老徐看到新鲜的瓜果拿起便往篮子里塞。篮子里塞不下，他就脱下衣服当包袱，裹好扛肩上，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小冬华拎着篮子跟在徐师傅后边，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连忙转向一边，避开赶车马夫的视线。那马夫四十出头，黑黑瘦瘦，笑纹里洋溢着市井之气，小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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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明显瞅见了冬华，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装作没看见，渐渐走远。冬华以为自己躲过去了，忽然有了力气，小跑去追徐师傅。回到将军府，她挽起袖子洗菜烧火，动作很是麻利。冬华心灵手巧，她做的点心玲珑精致，松软可口，熬粥的手艺更是炉火纯青，就连一向挑剔的徐师傅也称赞不已。
“这红豆粥卖相不错，我尝尝---”徐师傅拿起勺子刚要舀，却被冬华狠心拨开了。
冬华怯怯说道：
“这是给大小姐准备的---”
“糟蹋了糟蹋了---大小姐哪会喝粥啊——还不如孝敬老徐呢---”
“哎---徐师傅---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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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天色还早，她又炖了一锅。生怕徐师傅偷吃，她早早把粥端回青燕子的卧房，用布包好保温。冬华记得大小姐说过自己喜欢吃素，红豆粥正好补气血，解乏。
然而，她等到夜幕降临，青燕子也没露面。夜渐渐深了，她靠着桌子边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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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门吱呀一声开了。夜风涌入吹灭了蜡烛，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小白菜，是你啊，这么晚了还没睡。难不成在等我么？”青燕子自袖中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环顾四周，啧啧地称赞道，“收拾得真不错---果然是只勤恳的小田螺，这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啊，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红晕悄然爬上冬华的脸颊，冬华羞怯地低下头。
“大小姐定是饿了。奴婢熬了红豆粥，有些凉了，我去厨房热一下---”
说着她刚要伸手去抱砂锅，却被一股力拽住。她定睛一瞧，那股力来源于青燕子的右手。冬华抬起头，心绪不觉乱了，因为青燕子的手毫无预兆地抚上她的脸颊，不动声色地擦掉她嘴角的红豆粒，道:
“太晚了，你先去睡吧，明早我想睡个懒觉，你可以慢慢熬---”
“好---”
冬华走后，青燕子揭开锅盖，里边果然空空如也。青燕子暗自摇头，心道，真是好笑，小丫头自己偷吃了红豆粥却不自知，应该是尚未意识到野兽已苏醒，再这么下去，早晚会失控，得尽早做些什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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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冬华生怕吵着大小姐，轻手轻脚地回到青燕子的卧房。揭开锅盖一看，砂锅空了，她以为是青燕子吃的，心中大喜，还有什么比受到主子赏识更令人高兴的呢。她兴冲冲地跑去厨房，又熬了一锅粥。
粥熬好了，青燕子也醒了。
“大小姐，粥要趁热喝----”
“太淡了，去厨房给我加几勺辣椒---”
“诶？”
大小姐也太嚣张了，往粥里加辣椒，闻所未闻。当红红的辣椒粉洒向红豆粥，冬华忽然想起徐师傅说的那句话：
【大小姐哪会喝粥啊----】
之前她还在想，天底下哪有不会喝粥的人啊。现在想想，大小姐确实不会喝粥!
准确来讲，应是不按常理喝粥。
“午饭我在家吃。你去转告徐师傅，这下饭菜嘛——就做我最爱吃的肉丝红椒——”
冬华领命去厨房，对徐师傅说：
“大小姐要在家里吃午饭，下饭菜要红椒肉丝——”
徐师傅看了冬华一眼，质疑道：
“你确定是红椒肉丝，不是肉丝红椒?”
“这——有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红椒肉丝乃是一盘肉丝配少许红椒，而肉丝红椒恰恰相反。你可听清楚了，是红椒肉丝，还是肉丝红椒？”
冬华汗颜，咽了咽喉咙，才道：
“是——是肉丝红椒——”
即是一大盘红椒，配少许肉丝，青燕子独创菜色，整个将军府，也只有青燕子“吃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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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青燕子铺开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下两张字据。冬华在旁边研墨，因不识字，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只是暗暗崇拜眼前这位无所不能的恩人。
“小白菜，来，摁个手印---”
“诶？”
摁手印作甚?虽然不太理解，她还是按青燕子吩咐的去做。不久听青燕子说是卖身契，吓得她差点打翻墨宝。
卖身契，这事儿可大了!
“怎么，你不乐意啊？这市面上小白菜不过三文钱一斤，相较之下，我开的价算高的了——”
“大——大小姐——别开玩笑了，我——是人——”
“这是要哭了吗？哈哈，瞧把你急的。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
忽而认真忽而轻佻痞笑，冬华摸不准青燕子的心思，想破脑袋也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