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痴
那日拜访完梅长雪后,吴全胜便来到风月楼询问风月楼相关人等。
“大人呐,现如今出了命案,我等自是全力配合调查——只是这月姬姑娘受了惊吓,旧疾复发一个时辰前才刚苏醒过来。大夫说了要静养,最好不见客——三娘恳请大人问话时,莫要让月姬姑娘过分激动才是——”
“旧疾复发?怎么回事?”吴全胜随口问道。
“心痛病,自小带来的,找了许多大夫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吴全胜心想,这便是所谓的天妒红颜吗?
——
“月姬姑娘,殿下跳楼时,你离殿下最近,可曾注意到殿下身上有何异样?”
“没有---我当时很害怕,怕他对我图谋不轨——他转身之时我还在发抖呢——”
说完,卧病在床的月姬还弱弱地咳嗽了两声。事实上不是月姬在说话,而是月姬四容之一的月芙伪装的月姬。可凡夫俗子哪能瞧出这些异常,更何况还是本就糊涂的吴全胜呢?
“殿下都跟姑娘说了些什么?”
“他——他说要小女子做他的小妾,小女子不从——而后他就威胁小女子,要从二楼跳下去——小女子以为他只是吓唬我,没想到他真的——咳咳咳——”
吴全胜表示吃惊,二殿下还有这样深情的一面?
“小女子当时很害怕,一来不敢信,二来又害怕他摔伤后,再诬陷小女子推他下楼——小女子倘若被扣下谋害皇子的罪名,只怕这天下便容不下小女子了——”
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跳楼?尽管月姬姑娘美若天仙,可在生死之间,美人又算得上什么呢?
“那——姑娘为何不愿离开风月楼,做殿下的小妾呢?他毕竟是陛下的胞弟,不管怎样都比留在风月楼强颜欢笑好吧。”
“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小女子不敢欺瞒,实在是——二殿下长得——让人有些食难下咽啊——”
这话确实不假,了解完‘实情’后,吴全胜更加觉得月姬姑娘没有说实话。可是不管怎样,当时屋里不只月姬姑娘一人,没有人能证明月姬姑娘对二殿下用过手段,这一点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
吴全胜还想了解得更细些,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好像是有人硬要往里闯。嘴里还嚷嚷着,见不着月姬姑娘就要从那里跳下去。
——
“这是第几个了!我吩咐过你们,好好盯着,不许让男人靠近这里——你们想把月姬姑娘吓死么——”
三娘冲小厮们发火,吴全胜盯着前来演戏的公子荼良细细打量,心想这男子生得如此俊俏,月姬尚且看不上,更何况二殿下呢?
说起二殿下的长相,青燕子曾用一句话和一个绰号精辟地描述过,就像是洒满芝麻的加长版囧字,绰号“囧麻子”,尊称“囧殿下”!
吴全胜走后,月芙恢复原样从下床来到三娘身边,瞥了一眼公子荼良,待公子荼良走远后才问三娘,道:
“他不是早就活腻了吗?早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会愿意配合你演戏呢?”
“我也不清楚。”三娘说,“我去请他帮忙,他应了,还挺爽快。”
月芙听了不觉冷笑一声,心想估计是被她家主子的绝世样貌迷住了吧,因为青燕子也赞叹过,月姬姑娘生得绝美,瞧着冰冷,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甚是多情呐,看了一眼便走不动道了,当年第一眼看见月姬她就生出了要保护月姬的想法。
——
夜深,新皇着便服,来到二弟兰图的住处。上次一别已有两年,再见便是君臣两别,一直没来得及把酒详谈,没想到今日他竟痴傻到不能言语。兰图的王妃见了新皇,睁着红肿的泪眼欠身行礼。
这时,兰图突然疯了似地扑过来,撕扯兰司的龙袍往身上裹,嘴里嚷嚷着说“这是我的”!
皇帝随行的侍卫立马出手拽开蓝图,可还是教兰图撕下了一块衣料。痴傻的兰图举着那块破布,高兴得原地瞎蹦。
兰司叹了口气,心想:
【痴了傻了,仍不忘觊觎这身龙袍,他当真疯了。或许是时候了了这桩祸事了。】
——
走在皇宫僻静的石板路上,皇帝暗自叹了又叹,想起往昔更觉心酸。这个弟弟生来就不讨喜,自小就喜欢跟他争抢。人家都说,皇家先君臣,后父子,先君臣,后兄弟,他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毕竟二弟兰图是他的亲弟弟,一母同胞啊。可事实证明,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心绪复杂的皇帝途径芳华殿,见姬贵妃在院中舞剑。门半开着,绰约之姿时隐时现,飞舞的衣袂掀起的风掀起了过往的一段回忆。
——
多年以前,他与二弟同去姬家,刚好碰上比他们年长的女孩在花园里舞剑。他们几乎在同时,爱上了这位女孩,回去偷偷求着母亲指婚。母亲却道,那是姬家最出色的小姐姬纤汶,寻常皇子还求娶不得,唯有新君以江山为聘礼,才可娶之。
不久他被封为太子,他兴致勃勃地去姬家求见他未来的太子妃,却被对方一顿狠揍,回来哭着向母妃诉苦,母妃却说这不过是她在考验他而已。
——
“陛下,今夜是否要留宿芳华殿?”老太监大概是猜到他有要逗留的意思,顺势问道。
皇帝刚要点头,便见门内女子忽而收剑跪地,久久不起,便觉得奇怪。随后,芳华殿内老嬷嬷破音大喊:
“叫太医---快传太医---”
皇帝这才冲进芳华殿,见贵妃裙下一片红,顿时心凉了大半,知道她定是又小产了。而女子虽然面上惨白无血色,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望着他,仿佛在嘲讽他深情错付。
“姬贵妃谋害皇嗣,赐——”盛怒之下的他顿住了,真要赐死她吗?
半晌过后他咬牙改口,道:
“宣太医!”
——
多年前她便说了,不愿为姬家而活,不愿为江山而活,她想远离盛京城,为自己而活。
可结果呢?
还不是被锁在深宫中。
所以谋害皇嗣只是报复。
前几天两人刚吵过一架,她用那哀怨却带着嘲讽的语气道:
【陛下总以为身边人变了,其实是陛下变了。】
所以她没变,她还是那个蔑视一切不喜做笼中凤凰的姬纤汶。
——
“禁足半年,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芳华殿!”
皇帝拂袖而去,殊不知他走远后,姬贵妃眸中藏不住的痛楚化作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推开老嬷嬷,勉强借着剑支撑起身,仰望黑压压的苍穹,待泪痕干了,才对身边泣不成声的老嬷嬷说道:
“不用哭,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小姐,你这是何必呢!不值得啊——太医都说了,再这样下去以后就怀不上了——”
“罢了,本宫乏了。”
姬贵妃回屋后,在太医到达前用内力寻迹止血。她心想要是再大些,可能就会舍不得了。当真是厌倦了四大家和皇家的游戏,自从踏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她便知道自己配不上一个好的结局。
太医来了,开了一些药方,并嘱咐了几句后又离开了。姬贵妃拿出珍藏箱底的画卷,呢喃道:
“师父,倘若当初我随您而去,又会如何?”
仿佛间,画中男子似乎活了,化作偏偏黑衣男子,对她说道:
“现在也不算迟,你若是愿意,我自会派人来接应你。我有很多徒弟,但只有你最讨我欢喜。你那时不是说想知道人间之外的景色吗?”
是啊,那时真是这样想的,可惜正如师父所言,人当真善变得很!她含泪合上画卷,吩咐老嬷嬷当着她的面将画卷烧了,算是绝了这个念想。人间之外的景色不过是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臆想,她走不了了,她被困住了。
——
此后不久,有黑衣人进宫汇报将军府的情况,两位小姐卧床不起,大将军牧九川翌日便会出发前去寻求解药。
黑衣人出宫后便去了一家客栈,换山寻常的便装,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走进将军府。同时溜进宫的,还有月姬姑娘和青盏,他们就藏于芳华殿内。
当时姬贵妃烧画像时,月姬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青盏便问:
“月姬姑娘可是认得此人?”
“听说而已,未曾有幸得见。”月姬淡淡答道。
“月姬姑娘此行,可是为了那位二皇子?”青盏问。
月姬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随后青盏又问:
“月姬姑娘可有话要说?青燕子拜托我来问问月姬姑娘,是否有话要说?我去风月楼,恰好看见月姬姑娘往这边走,便跟来了。”
青盏说完,月姬转身仰望并凝视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出现了罕见的黑暗。
“你且告诉她,我一切安好,不用她挂念,让她顾好自己便是。”月姬说。
青盏准备离开,月姬却忽然叫住他,说道:
“我听青燕子提起过你,她说她有愧于你。”
闻言,青盏满怀疑惑地顿步,回身问道:
“这话从何说起?”
月姬却不愿多说了,一副后悔莫及的神情,道:
“我只是觉得,她很在意你,你们——很般配——她不想承认,可我能感觉到——你可千万不要问她这些,也不要让她知道,不然她会想不开的——”
青盏一头雾水,回去后将所有事情告知青燕子,唯独略去了月姬说青燕子有愧于他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