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毒杀
清早吃过早饭,花九重回屋收拾行李,阿鸣主动请缨去帮忙。两人久久不出来,青燕子正觉得奇怪,却听见后院传来一声惨叫。周铁匠立马奔进家门,大喊了声‘儿啊’,便被花九重一剑刺死在门槛边。
血滴答滴答往下流,青燕子感觉刚喝下去的粥也在往外涌。倒在血泊中的阿鸣还有一口气,喊道:
“青姐姐---快---快跑----”
跑?往哪里跑?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因为恐惧,因为愤恨。她不想忍了,靠着极度的愤怒拖着身子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怎么,吓着你了?”
花九重的语气里,没有半丝常人应该有的罪恶感。杀人之后还能若无其事,他不是人!
“我——有点头晕——”
说着,她软软倒进他怀里,乘他伸手抱自己时,一刀送进他的心口。昨晚她便演练过,双手用力朝着这个方向,便能刺中他的心口。
花九重用力推开她,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她,并一步一步往后退。金错刀是他送给她的,他曾逼着她用这把金错刀,杀了某个来追杀他的杀手。他和那杀手斗得两败俱伤,无法动弹,说什么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如果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不是杀手杀了他,便是她杀了杀手,他要她选,要她亲自持刀,作出选择。
她选择杀了那个杀手,保全他。因为那杀手说了,杀生阁有个规矩,杀手可以死,但不可露脸,她瞧见了杀手的真面目,必须死。
而她为何要留他一条贱命?因为没有他她走不出那片迷林,她不是想救他,她只想救自己!
“怎么,很吃惊吗?我早就受够了!花九重,在你眼里就容不下半点好吗?眼前分明是人间,你却偏要将它变成地狱!”
面对这带着哭腔和憎恨的控诉,花九重扭头吐了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跪倒地上。青燕子正要上前去补刀,却意外看见奄奄一息的阿鸣从血泊里站了起来。他还活着,还在笑,露出那颗白亮亮的小虎牙。只是他的小虎牙不再天真,而是像獠牙一样,泛着寒光。紧接着,虎牙真的变成了獠牙,漆黑的双目慢慢转红。
青燕子还没来得及反应,阿鸣的头和身体便分家了。
——
“我没死,你这是高兴呢,还是难过呢?”
他拔出金错刀,胸口没有血迹,原是穿了护甲的缘故。他看着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她,道: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她不动,他便拽她走。她回头看着血泊中的阿鸣,多么讽刺啊,竟然是她搞错了。
——
两人走到门口,那只黑猫冷不防蹿出来,直扑青燕子的脸。青燕子大叫一声,本能地在乱中抓住猫的脖子,砸向地面。
砰地一声,一滩血迹,再添上黑猫幽怨的眼神,她隐约听到有人发出怨恨的声音:
“我的猫!”
“谁?”
谁在说话?
那声音花九重也听见了,并且瞧见了躲在暗处的影子。
“胆子不小啊,敢杀我的猫——再过几日便是月半,不许给她解药——我要让她尝尽痛苦而死——”
不过他很好奇,为何过了这么久,巧儿仍没有要逼她杀青燕子的意思?她到底在等什么?看来她很享受屠戮的过程啊。
——
终于看见夏遥城的城门了,佩刀侍卫在门口来回踱步,青燕子暗自琢磨,若是像侍卫求救结果会如何?估计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
然而,一直嚷嚷着要进城是花九重却忽然停下脚步,往林子里钻。青燕子没太在意,以为他是要去方便,便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听见他喊:
“你怎么不跟来?”
“我跟上去做什么?欣赏你出恭时的英姿么?”
说着,她还顺带送给他一个大白眼。
“谁说我要方便了,快过来,我带你走小路——”
“谢谢,不需要——”
说着她加快脚步往城门口跑,他肯定没安好心!自打上次在林子里迷了路,她便有了心理阴影,打死也不往树林里跑。
“青燕子!”
他追上去,一把抱住她。
“爪子拿开——放开我——我——叫人了——救命——唔——”
被他捂住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城门口的侍卫明显看到了这一切,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眼神漠然又呆滞。
她被他拖了好一段路,等到他终于松手了,立马掰断树枝冲着杂草狂抽泄愤。
他还站在一旁说风凉话奚落她,道:
“没胆子欺负我也不用欺负杂草啊,人家也是很努力才长到这么高的。瞅瞅,一根根被你拦腰斩断,多可怜啊——”
青燕子回过头幽幽看着他,心想若是实力允许,他早被她拦腰斩断八百回了!
没停留多久,他们又继续赶路。穿过一片荆棘林,视野豁然开朗,花香扑鼻而来,可爱的小野花随风摇曳身姿,一点都不含蓄。
花九重一屁股坐地上,朝她勾手示意,道:
“过来,坐下歇会儿——”
青燕子瞥了他一眼,没过去,而是就地坐下,拿出针线缝补被荆棘刮破的裤腿。
“手艺还不错,给我也缝缝?”
他将腿伸了过来,眼睛也不盯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将他的两条腿缝一块儿。不过这个想法倒是刺痛了青燕子,似乎不是头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竟真的认认真真地帮他缝了裤腿,把剩下的线都弄完了,她嘟囔着下次经过镇上得多买些,他却说不着急。
微风拂面,不知是花香过分怡人还是怎地,她收起针后,连续打了几个呵欠,听他说可以休息一会儿,也就任由睡意蔓延,任性地合上眼进入梦乡,结果很快便被噩梦惊醒了。
醒来后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太真切。
“天黑了吗?”她问。
等了许久,也没人回答。
“花九重?你在吗?花九重——花——啊——”脚下绊到一个人,她一跟斗栽地上,栽了个头破血流。“花九重,你没事吧?花——”她顿时更紧张了,连忙摸那人的脸,只摸到血渍没摸到腐烂的肉,确信不是花九重才松了口气。
她站起来四处摸索,光线不是很暗,可为何如此模糊?一不小心,又被一具尸体绊倒了。就这样无情地重复着,栽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最后才听见花九重说:
“你醒了?”
声音由远及近,她循声看过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影子。从影子轮廓看,他手里拿着剑。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一不留神又被尸体绊倒了,只是这次没有栽到地面,而是栽进花九重的怀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问,“你抖什么?我看起来很吓人吗?哦——好像是挺吓人的,面具掉了——方才打斗的没注意,弄丢了——”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行。”她推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这次她提前用脚尖去试探,才发现自己被几具尸体围住了。“你有没有觉得,看不清楚啊?眼睛就好像被几层纱遮住了一样——”
“是吗?”
他又靠近她,她又往旁边退,被尸体挡住了才停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说:
“青燕子,你的眼睛有问题——”
“我的眼睛?”
青燕子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摸到了黏黏的液体,放到鼻前嗅了嗅,有血腥味。她慌得不行,好半天才颤巍巍地问他:
“我的眼睛在流血,是不是?”
她的眼睛在流血!不是天黑了,是她看不见了。
“是,应该是中毒了,放宽心,我能解。”他说,“你别哭,眼泪帮不上忙,还会害了你——”
“你说得轻松!我问你,我为什么会中毒?”
“不知道,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说,“天色不早了,这地方到处是死人,晦气得很。走吧,我扶你,注意脚下——”
深一脚浅一脚,走山路太艰难了,青燕子根本适应不了,好几次踩空差点崴了脚。
“要不你背我吧?这样可以快一点,我不想拖你后腿。”她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背,继续这样也可以——决定权在你——”
“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沉吟片刻,道,“罢了——”
他将她拉到背上,才走了几步她就发现很不对劲,他在抖,还在冒冷汗,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没事吧?”她问。
“挺重啊你,跟那些杀手厮杀也没这么累。”他说。
“夸张了吧——”她箍紧他的脖子,想起方才那个梦,便试探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提着剑戳我——我躲不开——好几次正中心口——明明只是梦,我却痛醒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花九重沉默了片刻,道:
“说明你在害怕。”
“是吗?”
她倒是觉得,不是她在害怕,而是这就是她信任他的下场。这个噩梦在提醒她,不要相信他!
——
今夜月圆,正好是月半,花九重知道,青燕子并不知道。他们露宿林间,烧了一笼篝火,火焰在青燕子没有焦距的眼中窜动。
“好冷——现在是晚上吗?是不是又到月半了——”
“你昨天刚问过,我分明告诉过你,还有三天。”
听他这么说,她想起来了。只是这几天似乎格外地漫长,她记得她长睡了三次,起来的时候感觉腰快散架了,一动嘎吱直响。
——
黑烟弥漫之处,巧儿和阿南远远看着林中的两人。巧儿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扭曲,阿南却笑了,说道:
“起初我还奇怪,他为何要带她走毒林,原是为了让那无色无味的毒气弄瞎她的双眼。看不见日月变换,不知月半已降临,自然也就感受不到蛊虫蚀骨的痛楚了。他很聪明,竟看穿了幻境的本质。既不违背你的命令,又能让她少些痛苦,一举两得。”
不,准确来讲,是一举三得。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必然会激怒巧儿,愤怒之下,巧儿无法得偿所愿,只能狠下杀令:
“杀了她!”
——
“渴了吧,来,喝口水——”
“好——”
她摸到他递来的水袋,喝了两口,溅了一半。她把水袋还给他,苦恼地用袖子擦拭身上的水。擦着擦着,她感觉头有些沉,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尽头处是他被大火烤暖了的怀抱。
一股血流从嘴角溢出,她握着他送的金错刀,却没力气让刀出鞘,只听见他淡淡地说:
“水里有毒——”
这次是真的毒药,不像那瞎编出来的半月香。这世上没有半月香,只是青燕子被花九重所欺骗,以为自己中了这种奇毒,所以每到月半就会感受到蚀骨之痛。
意识越来越弱,青燕子不想就这样倒下,挣扎着对他说:
“渴——”
他再次拧开水袋喂她喝水,她却抓起未出鞘的金错刀猛地扎向他的头。可惜还没得逞,便被他抢先摁倒了,随后滚烫的唇压住她的嘴,吞下她吐出的最后一口血气和不甘。
意识消失那一刻,她对他的恨意和险恶到了极致,多么恶毒的心肠啊,在她死前还要想尽办法侮辱她!
暗处的阿南笑得更大声了,道:
“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贫僧知足了!”
——
“倘若你再遇到花某人,记得躲得远远的,不要相信我,不要靠近我,如此你才能活得长久——我希望你活得长久,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花九重眼眶泛红,握住青燕子渐渐冷却的手,最后随着青燕子一起陷入幻境的漩涡。
而暗处的巧儿看到花九重眼中闪烁泪光,更是不满。那分明是她的棋子,竟然为青燕子百般考虑。巧儿想起青盏,心中更不爽快,也生了想要彻底毁灭青燕子的念头!
不过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她对阿南说:
“他终于还是不忍了——”
阿南冷笑一声,道:
“他岂止是不忍,他是动心了——他不再是你的棋子——不,或许从一开始,他便只是假装顺服——”
“假装顺服又如何,他心里装满了仇恨,爱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你若是不信,我便让你看看,下一次,他还是会杀了她——”
妖风再起,幻局又成,悲剧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