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尸还魂
笙娘的一生十分简单,简单到无趣。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听话懂礼甚至没有顶撞过长辈。
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子,从未得罪过什么人。
家境殷实,一辈子不愁,性子安安静静,实实在在的千金小姐。
可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女子,却是生魂剥离,不得善终。
红衣手指还放在笙娘眉心,眼中懒散的神色却是一扫而光,露出些精光来,叫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
灵语原本一直在一旁偷偷瞧着红衣,被瞬间被她眼中乍现的光芒所吸引,她当时怎么敢对这位大人下手的?她瑟缩了一下,心中暗道以后得好好伺候这位主子。
红衣心中思量着,这女子的死法她从未见过,直觉不是阎君所为。
忽然想到,这世界其实也是自成一个世界,若是阎君只是给了一个开始,那么后面的发展是不是都在人为?是过去就有人这般作为,还是幻境之后有人偷偷潜入,故意为之?
若真是这般,那么谁又有这么大能耐?又或者,那人何以为之?
与自己贸然进入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红衣脑袋中转的飞快,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兴奋,她想见那个人,或者说,那个鬼(妖)?能做这种事情的,说是普通人,红衣才不信。
那鬼必然是大恶,甚至可能比自己恶上几分,这么大能耐,实在想去讨教一番。
她心中百转回肠,明明看完了笙娘的一声,却还是大尾巴狼似的端着脸,一本正经的问道:
“笙娘,最近可有认识什么生人,细细说来,本差为你做主。”
笙娘眨眨眼,有些不解,低头凝神思索了一番,道:“除了爹爹安排的夫家,不曾见过生人。”
夫家?红衣眉头一挑,眼睛中的怀疑直白不加修饰。
见到红衣眼中不加掩饰的怀疑,笙娘却是拼命摇头,苍白的脸上有些慌乱,生怕误导了红衣,连声道:
“他不是这样的人,鬼差大人明鉴!”
红衣捏着自己的下巴,做苦恼装,道:
“真相本差自会查清,不过这人间还是有诸多不便,若是有个办事的身子......”
“用我的!”
笙娘急忙开口,生怕自己晚一步红衣就要收回成命似的,拉着红衣来到棺材旁,甚至还要解释自己的身子并没有坏。
红衣伸手挡住她继续念叨的动作,白净纤细的手指,抚摸棺材里笙娘的脸颊。
“那便听你的。”
红衣似火,与棺材中毫无生气的尸体形成强烈反差,那抹火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在黑夜中妖冶无比。
转眼便是子夜时分,原本该是笙娘还魂的时分。
屋内阴气大盛,早春原本就有些微凉的晚风此时竟叫人觉得冰凉刺骨。
大厅中的烛火摇曳不停,忽明忽暗,门窗也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跪着守夜的人已经换了几波,如今便只剩下那位老妇人和那叫做桑白的丫鬟,旁人都已经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头七这种日子,阴气最盛,亡魂会回府,看亲人最后一眼。
凡人就是喜欢做这种无用功,红衣在一旁等着时间,她看着坐上脸色蜡黄的夫人,眼中的探究更甚。
不多时,门口便出现了两位鬼差,今日来的却不是红衣混的很熟的几位鬼差,而是生面孔。
哦,这里的地府人员都与红衣地府不同呢,等这边告一段落,去调戏一把这边的崔珏?不错的主意,在一个恍神间,这位混世魔王又开始肖想这边的铁面判官了起来...
两位鬼差脚步飞快,转瞬便到了厅中,其中一位举着手中的链子,面无表情,冷冷的走到笙娘身边,上下瞧了笙娘,似确认无误后,道:
“上路了。”
笙娘向鬼差微施一礼,回头看向主位上的夫人,眼神悲切不已,软软的跪了下来,语调中只止不住的颤抖,虽然鬼魂没有眼泪,红衣却觉得此时的笙娘更为凄苦:
“娘亲的养育之恩,笙娘来世再报。”
冰冷的锁魂链扣上了笙娘的手腕,便一瞬间扣紧,徒增的重量让笙娘身子往前一倾,堪堪欲倒。
红衣止住其中一位面善的鬼差,细声说道,道:
“是个可怜人儿,还望鬼差大人多加照拂。”
那鬼差才看到红衣一般,便瞧见红衣身上若有若无的鬼差气息,才放下方才手中紧握的锁魂链,道:
“你是哪里的鬼差?为何不曾见过。”
“这不才刚上任嘛,来办一桩事罢了。”红衣微施一礼,恭敬的说回应,面上是谦逊的笑意。
“原来如此,那我便先行一步,阳间即便是鬼差也不便久留,大人还是早些办完回府。”
那鬼差见红衣如此客气,手上的动作轻了些,算是给红衣一份薄面,带着笙娘消失在人前。
临走前,笙娘还在频频回头,向红衣投来感激的眼神,红衣心道,哎呀,这冤大头我当了,你的债我帮你寻!
“大人,你要怎么做?”
灵语一跃坐在了棺材边上,驾着腿,俯下身看着棺材里的尸体,甚至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道:“直接诈尸么?”
“你很聪明~咱们怎么嚣张怎么来!”
红衣甚是满意,甚至表扬似的拍了拍灵语的脑袋。
语毕,红衣便爬进了棺材中,顺着尸身躺了下来,凝神催动鬼差令的力量,变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身子变得沉甸甸起来。
她闭上了眼。
灵语将手中的白绫挂上房梁,唇角挂上狡黠的笑,便一手抓着手中白绫,只一踮脚,便轻飘飘地在厅中左右荡起来,她身上凝着的阴气与厅中原本的阴气化作一体,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砰”的一声,紧闭的大门忽然被风吹开了,厅中二人同时抬起头,便瞧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棺材中缓缓升起,抓住了棺材的边沿,雪白的颜色与漆黑的楠木相映格外渗人。
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两人一震,看向此时房门打开的门口,眼中竟然不是惊恐,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
丫鬟跑到老妇人身边,搀着有些脱力的她,颤颤巍巍的走到棺材旁边。
“我儿,我儿啊,是你回来了吗......”
“大小姐?大小姐你总算醒了,桑白就知道是那些庸医乱说,小姐怎么可能死了,呜呜呜......”
她与丫鬟二人围着棺材,老妇人的手颤颤巍巍的想要摸那只手,却担心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像,迟迟不敢触碰,怕是大梦一场。
还真有人不怕鬼啊,红衣心道。
“笙娘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棺材中的少女睁开眼,睡眼中依旧朦胧的眼神,就像只是睡了一晚上,方才惊醒。
红衣看着眼前的两人,眼眶红了一圈,盈盈的落下泪来,抽噎着道:
“阎君道我命不该绝,便将我放回来了。”
“啪。”在红衣唤娘的时候,灵语便一头栽在了地上,叹服于这位鬼差大人如此真实的演技,不过从相遇一来,这位鬼差大人就什么样子都有呢,她心中对于红衣的尊敬又多了一分,还有一分是畏惧,总觉得她笑嘻嘻的脸皮子地下,煞气逼人。
红衣在妇人失神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眼神甩过来,唇角似乎还含着笑意,灵语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
“小姐回来了,我去喊大家...”
“慢着,这样不行,听我安排。”
红衣连忙打住,将自己的计划在二人耳畔小声说了一番,二人连连点头。
道完,红衣又躺会了棺材里,整理了上下,一副安详死去的做派。
桑白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被子,生怕好不容易醒来的小姐又着了凉,再生一场小病可不得了,都说这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都虚弱得很呢。
老妇人见自家闺女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胸腔里,原本强撑着的意志才涣散了起来,原地转了转差点倒地,桑白连忙扶着往内屋休息去了。
而红衣躺在里面便有了困意,因为这棺材里,还挺软和的,叫人实在犯困...
还在外面守着的灵语怎么会知道,棺材里的主已经睡着了呢?
不过这也没法避免,毕竟这老家伙几百年没有睡过了。
翌日
云府小姐本该到了下葬的时候,云巢寺中闭关多年的木香住持却是突然出关,行至云家门前,拦住了轰轰烈烈出殡的云家人,说有仙人托梦道云家小姐命数未尽,只是结了仙缘,不日便回府了。
云家人又将棺材抬了回去,那日午后小姐便在棺材里悠悠转醒了,一家人抱头痛哭。
于是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云家小姐结了仙缘,竟能起死回生,前来拜访云家的人几乎将门槛都要踏破。只可惜那云家小姐就是铁了心的谁也不见,那些人才悻悻作罢。
有些不识相的,还想翻墙一睹仙容,也许是因为仙人庇佑,没有人能上得了那堵墙,有些功夫的,手刚巴拉上墙沿,便被一股未知的力量一推,摔个四仰八叉,自此才没有人再去探访这位仙女了。
云巢寺
红衣坐在寺门前的古树上,看着空空的寺庙,都说出家人不打妄语,这木香说起谎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说完就跑,红毫不讲理,害的那些找不到仙僧的人一个个都往云府跑。
哪来的什么仙人,恶鬼倒是有一只,红衣鼻子出着气,觉得这小僧是在看不起自己这个恶鬼,不然为什么要编排什么仙缘,哼。
红衣不悦的神情明显,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座她并不能进入的寺庙,眉头微微皱起。
“施主。”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树下响起,红衣一跃下树:
“哎哟,我说木香,你见到我这个“仙女”跑什么呢?”
玩笑的语气,红衣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笑意。她挑着眉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僧人。
“回来告诉你,你身上有劫。”
“老家伙,糊弄谁呢,我都死了还有什么劫。”
红衣本尊来的云巢寺,这僧人能见到她便证明了他有几分本事。
可说出来的话,又是这般无稽之谈,糊弄愚民就算了,现在还想糊弄鬼了。
木香对于红衣脸上的讥讽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姻缘劫。”
红衣心下咯噔了一下,脸上的不悦消失不见,忽然十分神秘地靠近了那老僧:
“我死了几百年了,居然还有桃花?有这种好事?”
“......”
木香一愣,嘴巴里的另外半段话便咽了下去,这只鬼真的是无药可救,自己何苦来哉?
结果红衣的这次“微服私访”当然是不欢而散。
看在那老僧专门回来告诉她她有桃花的份上,她就原谅了他逃走这件事吧。
云府
“大人,走路的时候别踮着脚。”
红衣放下脚跟,才了几步路。
那日进了云生身体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红衣还是不能适应阳世之人的身躯。
怎么说,感觉十分沉重,不过好在并不影响红衣的术法,鬼差令与锁魂链还是能够使用自如。
云笙的身子年芳十八,正是一个姑娘最好的年岁,红衣有时候望见铜镜里的那人,便会想起当时那个楚楚动人的小姐,即便突然死亡也是无怨无悔,不曾萌生半分复仇之心。
“大人,查清楚了,与笙娘联姻的是谢家。”
“谢必安?”
红衣正在镜前梳妆,在眉心点上血红的一点,明明是同一张脸,忽然便有了不同的味道。
云笙的脸颊淡漠温雅,看着便是人畜无害的模样。红衣用了之后,那温良的眸子里便生生变得深不可测了起来,原本吊起的眼角有着欲语还休的羞怯滋味,现在则是邪气勾人,尤其眉心这一点朱砂似血,叫人移不开目光。
原本低调普通的小姐忽然变得张扬肆意了起来,丢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见,目光不自然地便会被她吸引。
灵语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眸,看着红衣精细地描眉,点唇,这张云笙的脸已经有八分像红衣原来的面目了,不是相貌,而是魂相,都说相由心生,其实不假。
“不错,大人料事如神。”
“来的正好,不用我去找了。”
红衣将唇上的红晕开,邪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