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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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献与公正可敬的皮特先生据斯特恩的朋友约翰·克罗夫特说,初写《项狄传》之际,斯特恩想将它题献给伟大的辉格党政治家和演说家威廉·皮特(1708—1778)。皮特当时任国务大臣,斯特恩对他十分仰慕。或许是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牧师的献辞显得有些唐突,斯特恩出第一版时,没有献辞;然而,1760年3月28日,当此书及其作者轰动伦敦之际,斯特恩致函皮特,试探征求皮特同意接受这篇献辞,但心里却有七成的把握。这篇献辞最初是在4月2日出版的第1、第2卷的第2版上问世的。

先生:

潦倒文士对其献辞本无奢望,晚生更不敢有所希图。拙著写于王国一隅之草堂,晚生在此汲汲于以乐为本,抗病免灾;坚信莞尔尚可补益残生,更何况开怀大笑乎!

晚生恳求拙著能得先生之青睐(不求先生庇护,——彼当自立自强)——将其携往乡间;倘若晚生得知:彼已博得先生一哂,或者晚生妄加揆度:先生一度为之心醉,忘却片刻痛苦——则晚生之欣喜堪与出将入相者相比匹;——甚或此等欣喜晚生所知之人(唯独一人除外)皆不能及也。

先生人格伟大,

且心地更为善良,

祝先生福祚绵绵,

有先生此等同胞,

晚生自觉形秽。

作者

第一章

我希望我的父亲或母亲,或者他们两人,都意识到了他们怀我的时候,自己是在干什么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怀孕的情况决定孩子的未来。,因为对于这件事情,他们俩都是责无旁贷的;如果他们适当地考虑过他们当时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事关重大;——这不仅仅牵涉到一个理性生命的产生,而且还可能关系到他的健全的体格和气质,或许还旁及他的精神和思想模式;——而且,尽管他们并不知晓,甚至他们全家的运气也可能受到当时最主要的体液体液(血,黏液,黄色胆汁和黑色胆汁),古代西方的医生认为它的平衡对身心健康必不可少。所以引申为一个人独特的精神状况;性情,心态,情绪。和情绪的影响:——如果他们对这一切做了适当的掂量和考虑,从而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我完全相信,我就与读者可能见到的我的样子截然不同了。——相信我吧,好心的人们,这件事可不像你们许多人可能认为的那样无足轻重;——你们大家,我敢说都听说过血气依据笛卡儿对古希腊医师盖仑学说的修正,血气是生物体中的粒子,极其细微,几乎无形,它们穿过大脑与周边之间的神经(神经被认为是管状的脉络),其作用是产生意志和感觉,用斯特恩的说法,负责心身的神经的力量、轻松与活力。,说它如何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延——诸如此类的说法可多得很呢:——那好,诸位,不妨听我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人头脑清楚,还是思想糊涂,人飞黄腾达,还是一败涂地,十之八九取决于他们的行为表现,以及诸位给他们安排的不同的轨道序列,这样,一旦他们行动起来,不管是对还是错,那就非同小可了,——他们一窝蜂似的走开;但由于步调总是一成不变,遍数多了,便踩出了一条路,平坦光滑得就像花园里的小径,一旦他们走惯了这条路,有时候,就是魔鬼本人也休想把他们从上面撵走。

请问我亲爱的,我母亲说道,你该没忘了上钟吧?——老天——!父亲惊呼了一声,同时注意把声音压低,——自古以来哪有女人用这样愚蠢的问题打扰一个男人的?请问,你父亲会说什么?——什么也不说。

第二章

——肯定地说,我在这个问题中,是看不出什么好坏曲直的,——那就让我告诉您,先生,这至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因为它驱散了血气,而血气的任务就是护送HOMUNCULUS拉丁文:小人儿。此处指精子。与他携手行进,并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往他的安身之地。

先生,在这个轻浮的时代,HOMUNCULUS在愚蠢或偏见的眼里,也许显得颇为低级可笑:——在科学研究的理性的眼里,他被认为是——一个受到权利卫护的生命:——剖毫析芒的哲学家们,顺便说一下,他们拥有最恢弘的理解能力(他们的灵魂正是他们探索的反面),他们向我们无可争议地显示:HOMUNCULUS和我们都是由同一只手创造的,——都是在同一种自然进程中产生的,——都赋予了同样的活动能力:——他像我们一样,是由皮肤、毛发、脂肪、肌肉、静脉、动脉、韧带、神经、软骨、骨头、骨髓、大脑、腺体、生殖器、体液、关节等组成的,——他是一个同样活跃的生命——而且,从该词的各种意义上说,就像英国大法官一样,确确实实是我们的同类。——他也许会获益,也许会受害,——他也许会得到补救,——一言以蔽之,他拥有图利普芬多夫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演说家和政治家;这里指的是他的《论法律》。塞缪尔·普芬多夫(1632—1694),德国法理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这里指的是他的主要作品《自然法和万民法》。,或者那些最优秀的伦理作家允许在这种状况和关系中出现的一切人类应有的权利。

亲爱的先生,如果在他踽踽独行时遭遇什么不测,那将如何是好?——或者,由于恐慌,这对于一个如此幼小的旅行者来说是十分自然的,我的小绅士到达他的旅程终点时精疲力竭,狼狈不堪;——他的体力和刚气已经消耗得细若游丝;——他自己的血气则紊乱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而且在这种可悲的神经错乱的状态下,他深受突发事件或者一连串愁梦忧思的折磨长达九个月之久。——由于为极其孱弱的身心打下了这样的基础,将来医生和哲学家的妙手匠心绝不可能把它彻底纠正,想到这里我真是不寒而栗。

第三章

我把前面那段轶事归功于我的叔叔脱庇·项狄原文为Toby,在雅语里有“屁股”的意思,姑译为“脱庇”,以期造成联想。先生,因为我父亲是一位优秀的自然哲学家,潜心于对细微事物的严密推理,他屡屡向我叔叔抱怨这种伤害;不过脱庇叔叔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更是非同寻常,父亲注意到我挺起脑袋的姿势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偏斜(他是这么说的),于是便论证说,我这样做自有一定的道理,——老先生摇了摇头,语气中流露的忧伤之情胜过责备之意,——他说他的心里一直有种预感,他又在这一现象中看到它得到了证实,而且从他对我进行的别的上千次观察来判断,我的思想行为都跟他人的孩子迥然不同:——可是哎呀!他继续说着,再次摇了摇头,并且擦去了从脸颊上滚下来的一滴泪水,我的特里斯舛的不幸在他出世的九个月前就开始了

——我母亲正坐在一旁,抬眼望了一下,——不过她对我父亲的意思根本摸不着头脑,——然而我叔叔,脱庇·项狄先生,由于经常听到这种事情,——对他的话完全心领神会。

第四章

我知道世界上不仅有许多根本不是读者的好心人,而且还有读者——如果不让这些人知晓与你有关的每件事情的底细,他们就觉得坐卧不安。

我一直心思十分细密,这正好投合了他们的这种脾气,而且也是出于我不肯让任何人失望的生性。由于我的生平与见解很有可能在世界上引起一定的轰动,而且,如果我的推测正确,我的生平与见解将把各个阶层、各种职业和各个宗派的人囊括无遗——阅读的人也不会比阅读《天路历程》《天路历程》,1678年出第一版,是英国作家约翰·班扬的一部宗教讽喻小说,在18世纪极为流行。的少——而且,事实证明,最终还会得到蒙田担心他的文章可能遭遇到的下场,那就是,成为客厅窗户里的一件摆设“我的《随笔》只是贵妇们的一件共同的摆设,而且是客厅窗户里的摆设,我为此颇为烦恼;但是这一章可能把我引进她们的内室……”——《谈维吉尔的诗》,作者为米歇尔·德·蒙田(1533—1592),法国散文家,斯特恩所喜爱的作家之一,是《项狄传》的重要思想来源。;我发现有必要一一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因此就只好请求原谅在同一条路上还要走得更远一点:正因为如此,我很高兴我已经用自己开头的方式开始了自己的历史;而且我还能够往下追踪其中的每一件事情,正如贺拉斯所说,ab Ovo。拉丁文:从卵子开始;即从头说起。罗马诗人、批评家贺拉斯(前65—前8)在《诗艺》中第146行赞赏荷马并没有从勒达的卵子(即海伦的出生)开始描写特洛伊战争的起因,而是将读者直接引入故事的中心。

我知道,贺拉斯并不完全赞赏这一做法:但那位先生说的仅仅是史诗或者悲剧;——(我忘了是哪一种)——再说,如果情况不是这样,那就请贺拉斯先生原谅了,——因为在写我已经着手的东西时,我就不会受他的清规戒律的限制,也不会受古往今来任何人定的章程准则的约束。

然而,对于不想追溯这些过于遥远的事情的读者,我能提供的最好的建议无非是,跳过本章剩下的部分;因为我有言在先,这一章仅仅是为那些爱刨根问底的好奇之辈写的。

____________把门关上。_____________

我是我主第一千七百一十八个年头,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和第一个星期一之间的那个夜里怀上的。这一点我是确信无疑的,——可是我在描述我出生前所发生的一件事情时,怎么搞得如此琐细,那是另外一件小小的轶事造成的,这事原本只有我们自己家的人知道,而现在把它公之于众,为的就是能更好地澄清这个问题。

您一定得知道,我父亲原先是个土耳其公司的外贸商人,但离开商界已经有些年头,为的就是退隐到某郡他的祖业上,尽其天年。我相信,父亲做什么事情,总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无论是做生意,还是搞娱乐。他办事一丝不苟,事实上已经成了这种作风的奴隶,且举一个小小的例子来说吧——多年来他已养成了习惯,——一年到头,总是在每月第一个星期天的夜里——就像星期天夜晚到来一样肯定,——他亲手给那座立在后面楼梯顶上的家用大钟上发条:——而在我说的这段时间,由于他已年过半百,——他还把其他一些家庭琐事逐渐也放在这一段时间处理,以便按他常对我的脱庇叔叔说的那样,一次就把它们处理完毕,在当月余下的时间里不再受它们的祸害。

这只不过引起了一桩不幸,在很大程度上,恐怕我会把它的后果一直带进坟墓;也就是说,最终由于毫无自然关系的不当联想导致了这起事件的发生,我那可怜的母亲一听到给上述的钟上发条,对另外一些事情的想法就难免蹦进她的脑袋,——&vice versâ:拉丁文:反之亦然。——睿智的洛克约翰·洛克(1632—1704),英国哲学家,对斯特恩的思想和写作影响极为深刻。他在《人类理解论》中写道:“我们头脑中各种观念本身松散,彼此独立,如果把它们这样错误地联合起来,那就影响极大,力量极大,会使我们在行为上(道德的和自然的)、感情上、推理上和意念自身上,变得乖谬起来,所以也许没有比这更值得关心的事情了。”(第2卷第33章第9节),肯定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这些事物的性质,他声称观念的那种奇怪结合引发出的乖谬行为比其他各种偏见引发出的还要多。

然而这只是顺便一提。

这会儿我父亲的笔记本就放在桌子上,根据里面的一条备忘录,情况好像是“在圣母领报节该节在每年3月25日。,即我确定怀我的那个月的二十五号,——我父亲带着我的兄长博比前往伦敦,把他安顿在威斯敏斯特学堂上学;”而且,按照同一份权威材料,好像“直到下个五月第二个星期他才回到妻子和家人身边,”——这就使得这件事儿几乎确定无疑了。然而,下一章开头紧跟的内容使它绝对无可置疑了。

——可是请问,先生,你父亲十二月,——一月二月在做些什么呢?——噢,小姐,——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受坐骨神经痛的折磨。

第五章

一七一八年十一月五号这一天正好是英国的盖伊·福克斯节,即庆祝1605年罗马天主教企图炸毁议会大厦的火药阴谋事件主谋之一盖伊·福克斯被捕的纪念日,也是1688年威廉三世在托尔湾登陆后“光荣革命”开始的日子。,这一天,如同任何一位做丈夫的按照情理所期盼的那样,与那确定的重要日子相距九个历月,——我,绅士特里斯舛·项狄,被带入了我们这个卑鄙龌龊、灾难深重的世界。——我倒希望自己降生在月球上,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星球上(木星土星除外,因为我绝对忍受不了寒冷天气),因为在其中任何一个星球上(不过金星的情况我不好说),我的情况都不会比在我们这个邪恶肮脏的星球上糟,——心悦诚服地说,我以为我们的这个星球是由其他行星的残渣碎片构成的;——并不是说这个星球情况不尽如人意,要是一个人生在这个星球上有高爵位或者大家产;或是能够想方设法地讨口官饭吃,弄个有权势的差事干的话;——但我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所以人人都要按照自己的销路行情来议论集市;——正因为如此,我再一次声明它是创造出的世界中最糟糕的一个;——我不妨实话实说吧,打我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的头一个钟头起,直到难得吸进一口气的此时此刻,因为我在佛兰德斯顶风滑冰得了哮喘病;——我一直是世人称之为命运的那种东西的玩物;虽然我不肯冤枉她,说她使我感受到什么重大罪恶的压力;——然而,尽管有天下难得的好脾气,我还是对她申明,在我一生中的每个阶段,在她能逮住我的每个旮旮旯旯,这位粗野的女杰用了一套小主人公承受过的最可恶的飞灾横祸打击我。

第六章

在上一章的开头,我确切地向您通报了我的出生日期;——但却没有讲出生的经过。没有;这一细节完全保留下来要自成一章;——此外,先生,由于您和我可以说素昧平生,让您一下子对我的情况了解太多,未免有些不妥。——您必须耐心一点。您也看见了,我已经不仅着手写自己的生平而且也要写自己的见解;希望您通过前者了解到我的性格,我的为人,从而给您带来更大的兴趣来了解后者:我们现在只是泛泛之交,刚刚认识,当您随我继续前行时,关系便逐渐亲密起来;而且,最终将会结下友谊,除非我们俩有一个犯过错。——O diem praeclarum!拉丁文:啊,多辉煌的日子。语出西塞罗《论老年》。——凡是触动过我的事情,就其性质来说,没有一件可以等闲视之的,讲起来也没有一件啰嗦乏味的。所以,我亲爱的朋友和伙伴,如果您认为我关于自己开头的叙述内容有点贫乏,——请忍耐着点儿,——让我继续讲下去,让我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我的故事:——或者我万一在路上好像时不时地聊聊闲天,——或者在我们同行时万一我有那么一时半会儿戴上一顶系铃铛的小丑帽,插科打诨——千万别跑开,——请您多多包涵,相信我比表面的样子还要聪明点儿;——而且当我们缓步前进时,或是随我大笑,或是放声笑我,或干脆,怎么做都行,——只是要耐住性子。

第七章

就在我的父亲和母亲居住的村子里,还住着一个接生婆,她是个身段儿瘦,腰杆儿直,又勤快,又善良,慈母一样的老妇人。她不大相信,她的职业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却完全相信那是女人的天性的成就。她凭着一点儿平常的见识和她多年实实在在的工作,——已经以她的方式在世界上赢得了不小的名气;——至于世界这个词儿,我需要在这里向阁下禀告一声,应该理解为我指的只不过是在大千世界的圆圈上画出的一个小圈圈,直径或方圆为四英里,而那位善良的老妇人居住的小屋,则被看作是圆心。——她好像是在四十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守寡的,景况极其悲惨,又带着三四个年幼的孩子;由于当时她举止高雅,——仪态端庄,——而且少言寡语,又深受人们的同情,她的困苦及困苦下的沉默反而以更加响亮的声音召唤出来了一种友好的扶持:堂区牧师的妻子动了恻隐之心;因为当地即使情况万分紧急,骑马走六七英里的长路也根本找不到多少算是个接生婆的那种人,她丈夫的教徒们长年为这一不便所苦,她经常为此感到痛惜;遇上黑夜,道路难行,那一带全是很深的烂泥,说是七英里路,却几乎等于十四英里;所以实际上有时候跟压根儿没有接生婆相去无几;于是她突然想到,如果给这个可怜人指点一下这一行当的简单原理,让她来干,无论对整个堂区还是对她本人,等于做了件适时的善事。由于附近没有任何女人比她本人更有资格实施她拟定的这项计划,这位女士便大发善心,付诸实施了:她本来就在该堂区的女教徒中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完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其实,在这桩事情上,牧师与他的妻子完全志同道合;而且为了把事情做得像个样子,就像他妻子依照常规所做的那样,给这个可怜人一个名正言顺、依法开业的资格,——他自己还欣然缴费办理堂区长签发的营业执照,总共缴了十八先令四便士;所以,在他们俩的通力协作下,这位好女人不仅完全彻底地占有了她的职位,而且还有其全部的权利器件和配备

您必须知道,最后这几个字,并没有遵照类似情况下颁发给妇女团体的这类执照、特许以及权限的通行格式。它所依照的却是狄狄乌斯狄狄乌斯,在全书中不时地作为“伟大的教会律师”出现,意在影射讽刺弗朗西斯·托法姆博士,此人是个十分能干的约克郡律师,经过多年的扩充发展和苦心谋划,虽屡遭斯特恩的反对,终于赢得了与约克教区有关的大多数法律职位,斯特恩曾在《政治传奇》中以他为嘲讽对象(见《序》第16页)。就名字而言,斯特恩或许还影射尤利安努斯·塞维鲁·狄狄乌斯,此人在公元193年买通罗马禁卫军篡夺了罗马帝国,激起民愤,随后百姓暴动,迫使元老院判他有罪,并予处决。自行设计的《狄狄乌斯套语》。狄狄乌斯有个癖好,喜欢用那种方式将各种文书拆卸开来,重新组装,他不仅偶然想到了这种巧妙的改动,还哄得这一带那些领有执照的老婆婆重新打开她们的证书,好把他这种花头添加进去。

我承认,我决不可能羡慕狄狄乌斯的这些花花点子:——但人各有所好。——那位大人物库纳斯托洛鸠斯斯特恩所造的混成词,原文为Kunastrokius,从拉丁文cunnus(女阴)而来,影射一名杰出的伦敦医生理查德·米德博士(1673—1754)“十分好色”的弱点,后来招致了米德的女婿们的抗议。医生空闲的时候,梳梳驴尾巴,虽然镊钳不离身,却偏偏用牙齿来剔除死毛,他不是觉得其乐无穷吗?不仅如此,如果您谈到这种事,先生,古往今来聪明绝顶的人,所罗门所罗门(? —前932),以色列国王,以智慧著称。本人也不例外,——哪一个不曾有自己的爱巴马儿原文为hobby-horse,原指跳莫利斯化装舞者腰间系的用柳条等轻质材料扎成的马形道具,舞时给人有跨马而行的感觉,后来转义为“木马”,再后引申为“癖好”,“业余爱好”,但在俚语里又有“公用马”、“妓女”等含义,姑译为“爱巴马儿”。; ——他们的跑马,——他们的硬币和贝壳,他们的鼓和喇叭,他们的琴,他们的调色板,——他们的蛆18世纪欧洲人对科学的兴趣成为时尚,蛆也许是指人们热中于昆虫和用显微镜观察有机物的爱好。和蝴蝶?——只要一个人沿着国王的大道平平静静地驾驭自己的巴马儿,而不逼着你我步他的后尘——那么请问,先生,它与你我有什么相干?

第八章

——De gustibus non est disputandum;拉丁文:趣味爱好,无可厚非。——也就是说,爱巴马儿是无可非议的;就我而言,很少争长论短;要是我对它们深恶痛绝,我是不会大发慈悲的;因为在月亮的某些盈亏变化中间,根据情况,我碰巧会既当琴师,又当画匠斯特恩把自己的许多兴趣爱好都赋予小说人物特里斯舛。他自己就是一名相当出色的画家和音乐家,所以对二者的专门术语十分精通,这一点从本书的许多段落看得十分清楚。:——不妨告诉您吧,我自己就养着一对款步而行的马儿,我经常轮流(我也不在乎谁知道此事)骑上它们外出,呼吸新鲜空气;——尽管有时候,说来害臊,我走得太远,超出了聪明人认为适可而止的范围——可实际上,——我不是个聪明人;——再说,我又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夫俗子,我的所作所为无关紧要;所以我很少为这种事儿发愁上火:看见后面的这类名公巨头也不大使我坐卧不安;——诸如A, B, C, D, E, F, G, H, I, K, L, M, N, O, P, Q等大人,全都排成一行,骑上他们各自的马儿;——有的踩着大号马镫,神态严肃,步伐从容;——有的则恰恰相反,奋不顾身,马鞭横咬在嘴里,疾驰飞奔而去,活像许多骑在抵押物身上的杂色小魔鬼,——而且其中一些人像是不折断脖子决不罢休似的。——那就更好了——我心里说;——因为万一发生了什么最不幸的事情,没有他们,这个世界也会想办法应付自如;——而至于其他,——咳,——愿上帝保佑他们一路顺风,——索性让他们骑下去好了,我不反对;因为如果这些贵族老爷今儿夜里摔下了马,——十之八九不到明儿一早,他们许多人骑马的情况将会逊色一半。

所以这些情况中没有一个能说是搅扰了我的安宁。——可是我承认,有一种情况使得我防不胜防,那就是,当我见到有人生来要大有作为,而且,要天下扬名,此人的天性总是使他乐于行善避恶;——当我看见这样一个人;阁下,就像您一样,他的准则和行为与他的血统一样高贵大方,而且,正因为如此,腐败的世界一刻也不能宽容他;——当我看见这样一个人,阁下,他骑在马上,哪怕只比我对祖国的热爱给他所限定的时间、我对他追求荣耀的热情所希望的时间多个一分半秒,——那么,阁下,我就不再当什么哲学家了,而且在第一股诚挚的急切之情涌动下,我希望爱巴马儿和他所有的哥儿们一起,见鬼去吧。

 

阁下:

就内容、形式、地点三大要素而言,拙作均乖谬异常,然仆仍以此为奉献:故特恳请阁下笑纳菲仪,惠允仆以无限谦恭之心,奉于阁下足前,——若阁下肯纡尊而眷顾,——阁下,如有此等良机,仆又欲大力推进,实乃皆大欢喜之事也。能为阁下之犬马仆而尽心竭力,深感荣幸。

特里斯舛·项狄

第九章

我向全人类郑重声明,以上献辞并不是献给什么王储、主教、教皇或君主的,——不是献给基督教世界中本国或其他任何一个王国的公爵、侯爵、伯爵、子爵或男爵的;——它也尚未向任何一个或大或小的人物叫卖兜售过,也没有公开或者私下,直接或者间接地开过价;老实说,它是一篇尚未向任何生灵呈献过的真正的处女献辞。

我特意说明这一点,无非是要消除我计划使它充分发挥作用的方法可能引起的敌对情绪;——就是把它光明正大地挂牌公开出售;现在我就是这么做的。

——每个作者都自有一套表明观点的办法;——就我而言,由于我讨厌在暗地里为了几个几尼而讨价还价;——打一开始,我就暗下决心,要在这件事情上与诸位仁兄正大光明地公平交易,试一试这样做是不是会收效更好。

所以,如若在王土之内有哪位公爵、侯爵、伯爵、子爵或男爵,需要紧凑斯文的献辞,而以上献辞又恰好中意(顺便说一下,除非它在某种程度上中意,否则我是不会舍弃它的), ——谁付五十几尼,这篇献辞就大体归他使用;——我敢说哪一位有识之士应该出的价都比这个数目要多二十几尼。

阁下,要是您再琢磨一遍,就会发现它可不像有些题献那样,是粗制滥造的虚饰之作。阁下会看到,构思巧妙,着色透亮,——绘制没有败笔;——或者把话说得更像一名行家里手,——而且以画家的二十刻度的尺子来衡量我的作品,——我相信,阁下,草图最终能得十二,——构图为九,——着色为六,——表现为十三点五,——还有设计,——阁下,如果您能惠允我对作品设计自我评估,假定尽善尽美的设计为二十,——那么我以为,它不会少于十九。此外——这幅作品还有协调,爱巴马儿里的暗笔(它是一种次要图案,全景中的一种背景)给您本人形象中的主要亮点增添了很大的力度,使它具有神奇的表现;——而且此外,在tout ensemble法文:整体;总体效果。上还匠心独运。

好心的阁下,请将该付给作者的这笔款项汇到多兹利先生詹姆斯·多兹利和罗伯特·多兹利兄弟俩是斯特恩最初的伦敦出版发行人。罗伯特(1703—1764)于1759年3月正当出版社兴旺时退休,他曾于1759年春拒绝了斯特恩的稿子,可是斯特恩自费在约克出版了第一二卷后,他弟弟詹姆斯(1724—1797)买下了第二版和三四卷以及两卷布道文的版权。手里,下一版中我将会留意删去这一章,并将阁下的头衔、纹章及功业,置于前一章的开头:将De gustibus non est disputandum一句以后以及书中涉及爱巴马儿的其他所有内容,仍献给阁下。——其余部分我献给月亮神,顺便说一句,她在我所能想到的所有男女恩主中,最有权威推动本书,并能使世人趋之若狂。

 

光明女神,

您若替老实人居内贡小姐法国作家伏尔泰的《老实人》中的男女主人公,该书于1759年出版并译成英文。牵线不是太忙——请不妨也关照一下特里斯舛·项狄

第十章

这种帮助接生婆的慈善行为可以正正当当地邀到什么程度的小功,或者这种邀功的权利真正归于何人,——乍一看,在这部历史中似乎无关紧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位女士,也就是牧师的妻子,当时确实把全部功劳揽在自己身上,逃之夭夭了: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由得想起牧师本人从本书问世之日起,以下关于牧师的描写一般认为“是作者的性格,因此应按他的意思予以展现”。见《序》第42页。,虽然运气不好,他开头没想出这个主意,——但由于这个主意一摆在他的面前,他就由衷地赞同,而且心甘情愿拿出自己的钱来付诸实行,因此他有权邀到一份儿功劳,——如果不是应得的什么荣誉的一半的话。

当时,世人却乐于从另外的角度来判断这件事情。

把书放下,我给您半天时间去猜一猜这一进程的由来。

然后再告诉您,在接生婆拿到您已经得到详尽说明的那份执照前的五年里头,——我们要谈的这位牧师,因为有违礼仪,被这里的人传为话柄。他的这种违礼行为对他自己、他的地位、他的工作都极其不利;——那就是说,他每次露面,总是骑一匹可怜巴巴的公驴似的瘦马,大约值一镑十五先令。这匹瘦马,长话短说,不多形容了,简直就是驽骍难得堂吉诃德的马,“这匹马,蹄子上的裂纹比一个瑞尔所兑换的铜钱还多几文;它比郭内拉那匹皮包瘦骨的马还毛病百出。”(《堂吉诃德》第1卷第1章)的同胞兄弟,真是像得不能再像了,把有关驽骍难得各方面的描述用在他身上,毫发不爽,——除了我记不得在哪里读过,说驽骍难得患肺气肿;还除了驽骍难得现在是大部分西班牙马(不分肥瘦)的荣耀,——所以,毫无疑问是一匹十全十美的马。

我清楚这位主人公的马是一匹作风贞洁的马,这可能会叫相反的观点抓住把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驽骍难得的性欲自制力(从那次在杨维斯搬运夫中的历险可见一斑虽然“它(驽骍难得)见了果都巴牧场上所有的母马都不会起淫心”,但一群属于杨维斯搬运夫的加利斯小母马却证实了他亦不过是血肉之躯而已(这为它种下了祸根)。见《堂吉诃德》第1卷第15章。)不是来自他身体上的缺陷或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来自他的血液的温和及平稳有序的流动——而且,让我告诉您,小姐,世界上的贞洁高雅多的是,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赞一词了。

那就让他听其自然吧,因为我的目的就是凡是登上这部剧作舞台的生物,统统公平对待,——我不能因为器重堂吉诃德的马就抹杀下面这一点;——在别的各个方面,牧师的马可以说只不过是又一匹同样的马,——因为他是谦卑本人能骑的一匹最瘦、最长、最可怜的驽马。

据一个处处判断力薄弱的人的估计,牧师要改善他那匹坐骑的形象是完全有能力的,——因为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半峰马鞍,鞍座上的衬料是绿长毛绒,钉着两排银头饰钉,他还有一副很气派的亮晃晃的黄铜马镫,连带着一套十分般配的马衣,那是由上好的灰色布料制成的,边沿上还有一圈黑色花边,末端是一绺厚实的黑色丝穗,poudréd'or,法文:饰以金粉。——这些都是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购置的,还有一副压有凸饰的豪华马笼头,应该装饰的地方都有装饰。——但由于不喜欢调弄他的坐骑,他便把这些马具统统高挂在书房门的后面;——宝马配金鞍,这一点他可是严肃认真地做到了。

在他多次周游自己的堂区时,在出去拜访附近居住的乡绅时,——您不难理解,牧师既然会有这样的任务,总会有足够的见闻,不致使他的哲学生锈。说实话,他每进一个村庄,总会引起全村老少的注意。——每当他经过时,活儿就停下不干了,——水桶就悬在了井中央,——纺车忘记了转动,——甚至玩投币和摇钱前者是把法寻(一种四分之一便士硬币)掷进洞中的游戏,后者是把钱放在一顶帽子里摇晃的游戏。的人们也站住目瞪口呆地瞅着,直到看不见他了为止;由于他的动作又不是最快捷的,所以他总有最充足的时间观察,——听严肃认真的人唉声叹气——心情愉快的人欢声笑语;——他以极其平静的心情承受这一切。——他的性格却是,——他打心眼儿里都爱开玩笑——而且因为他看到自己真可笑,所以他常说,即使别人用他自己的凶狠的目光看他,他也不会生气:所以他的朋友们知道他的弱点不是爱钱,于是他们就不大顾忌地取笑他戏谑成癖,——他非但不说明真正的原因,——反而和他们一起嘲弄自己;由于他的骨头上没有半两肉,他和他那匹马便一样地形销骨立,——他有时候硬说他这样的人正应配那样的马;——他们俩同属一块料,——像个半人半马怪。换在别的时候,情绪有所不同,在他的兴致不受假风趣诱惑的时候,——他会说,他发觉自己患了痨病,很快就要完蛋了;而且煞有介事地谎称,他一看到肥马就心绪黯然,脉搏明显改变;他还说,他之所以选乘那匹瘦马,不仅是为了保全面子,而且是为了抖擞精神。

在不同的场合,他会提出五十种幽默风趣而又自相矛盾的原因解释他为何要骑这样一匹患肺气肿的乏马;较可取的原因之一是气质使然;——因为他可以呆呆地坐在这样一匹马的背上,快乐地沉思de vanitate mundi et fugâsaeculi拉丁文:关于世界的虚幻及时光的飞逝。,好像沾了他前面的一个骷髅头的光一样;——他一边骑着马儿款款地走,一边利用这段时间做别的种种精神修炼,——就像在他的书房里一样有益;——他还可以拟布道文的论点,——或者补裤子上的窟窿,两件事办得一样稳当;——这轻快的小跑和缓慢的推论,就像风趣和判断一样,是两种水火不相容的活动。——但骑在他的爱马上——他可以把一切联合、协调起来,——他可以安排他的布道,——他可以安定他的咳嗽,——万一生理需要,他还可以安心睡觉。——简而言之,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位牧师,他会提出任何理由,就是不给真正的理由,——他之所以不给真正的理由,只是出于谨小慎微的性情,因为他认为这一理由给他争了光。

然而事实真相却是下面这种情况:在这位绅士生活的早年,大约在他购置这套高级马鞍和马勒的时候,走另一个极端——一直是他的作风,或者是他的虚荣,或者随您怎么叫都行。——用他居住的那个郡的人们的话来讲,据说他一度喜爱良马,在他的马厩里总是有一匹全堂区最好的马随时备鞍待发;而住得最近的接生婆呢,我给您说过,离该村至少也有七英里,而且又处在一个糟糕透了的地区,——结果呢,这位可怜的绅士难得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人可怜兮兮地要求使用他的牲口的;他又并不是一个心肠不好的人,而且每一次的情况总比前一次还要紧急悲惨,——尽管他疼爱自己的牲口,但他从不忍心拒绝;最后就形成了这样的局面:他的马不是腿肿,就是跗蹄关节生病,再不就是蹄子发炎流油;——或者是生了马蹄瘤,或者患了肺气肿,再不就是出现了什么毛病,总而言之一句话,搞得他只见骨头不见肉;——这样他每隔九到十个月,总要扔掉一匹劣马,——只好另买一匹好马。

这样一种失衡意味着什么,communibus annis拉丁文:在平常的年月里。,我倒想让同种交易中的受害者组成的特别陪审团去裁决;——不过随它去吧,这位诚实的绅士许多年来一直默默忍受,毫无怨言,直至最后,由于这类不幸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他终于觉得有必要把这事考虑一下了;他全盘掂量掂量,心里估算估算,发现这不仅和他别的开支比例失调,而且它本身也是一笔十分沉重的负担,致使他不能在自己的堂区内做别的博施济众的事情了:此外,他还考虑,用这笔抖搂掉的开支的一半,他能做的好事抵得上现在的十倍;——而且比其他所有的考虑加在一起还要重要的一点是:这样做只把他的善事局限到一条渠道上,也就是他的堂区生养孩子的事情上,他觉得在那里,这倒是最不需要的;而没有留出一点钱照顾那些残疾人,——没留出一点钱赡养老年人,——也没留出一点钱改善他时时应邀视察的那些毫无舒适可言的地方,而在那里,贫困、疾病和苦难却在合伙光顾。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他决定终止这笔开支;似乎只有两种可能的办法能够使他彻底脱身;——要么就是立下一条不可更改的规矩,无论干什么,马概不外借,——要么就是心甘情愿地把那匹被人们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可怜的驽马一直骑到头,尽管他伤痛累累,体力不支。

由于采用第一种方法,他担心自己不够坚定,——因此他欣然采用了第二种;尽管我说过,他完全可以解释清楚,保全他的面子,——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他却不屑于干这种事;他宁肯忍受仇敌的轻蔑和朋友的嘲笑,也不愿苦口婆心地讲一讲事情的原委,因为那样会有自我标榜之嫌。

我对这位牧师先生的高雅情操推崇备至。单是他个性方面的这样一件举动,我认为就可与无可匹敌的拉·曼却骑士即堂吉诃德。的诚实高雅相提并论。顺便提一下,尽管拉·曼却做了许多傻事,我热爱他胜过热爱古代最伟大的英雄,还真想前去拜访拜访他呢。

然而,这并不是我的故事的寓意:我的打算是要用这件事揭示世界的性情。——因为您要知道,只要这种解释能给牧师增光,——一个人能找到这种解释才怪呢,——我想他的仇敌不肯找,而他的朋友们则不能找。——然而他刚一为接生婆忙活,并缴了教区长签发的执照费用让她开业,——全部秘密立马就抖搂出来了。他所损失的每一匹马,尤其是其中的两匹,以及这些马损失的来龙去脉,便尽人皆知,并且记在心头了。——传闻像野火般蔓延开来,——“牧师又重温了一阵刚刚袭上心头的自豪;他这辈子又要出风头了。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事情就明白得像正午的日头,他要把执照的费用装进自己的腰包,据说光这第一年就装了十次,——这样,他在这起慈善活动中居心何在就让大家去判断好了。”

他在这件事情上究竟有什么居心,他对自己一辈子在别的每一项活动中究竟有什么居心,——或者毋宁说在与这件事相关的别人的脑海中浮动的是什么见解,却是一个过多地浮现在他自己的脑海里,在他该熟睡时过于频繁地打搅他的休息的念头。

大约十年前,这位绅士才有幸对那件事完全放心了,——因为这与他离开自己的堂区已经相距很久了,——同时整个世界已在他的身后,——而且对一位他将没有理由抱怨的法官负责。

然而,一些人的行为总有一种命中注定的结局:无论这些人想怎么决定自己的行为,但行为仍然通过一种媒质,把行为从自己真正的方向上扭转、折射回来——结果呢,尽管有一颗正直的心所能给予的种种赞扬的权利,但行为的执行者却被迫在没有赞扬的情况下活着,死去。

这位绅士就是这种事实的一个惨痛的例子。——但是要知道这种情况是怎样发生的,——而且引为前车之鉴,我一定要您读后面的两章。因为这两章粗略地介绍了他的生平和言谈,寓意就在其中。——这事儿一办完,如果没有什么事儿把我们拦在半道里,我们将接着讲接生婆的故事。

第十一章

这位牧师姓约里克,这个姓氏之所以引人注目(就像这一家最古老的纪事上显示出的一样,这个姓氏是写在结实的犊皮纸上的,现在仍然保存完好),是因为它这样一笔不错地拼写了将近,——我差一点要说九百年了;——但我不愿动摇自己的信誉讲述一件不大可能的事实,不管它本身是多么地无可争议;——因而我就只好说,——这个姓氏我不知道有多久了,一直就是这么拼写的,没有改动过任何一个字母;我完全可以大胆地说,这个姓氏是本国最有名的一半姓氏当中的一个;这些姓氏随着岁月的推移与姓这些姓的人一样经历了无数变化。——这该归因于姓这些姓氏的人的自豪,还是羞耻?——说老实话,我认为,有时候应归因于前者,有时候应归因于后者,全要看诱惑的情况而定。但这是一桩讨厌的事,终有一天把我们大家都搅得乱成一团,谁也无法站起来发誓说:“他的曾祖父就是那个做过某一件事的人。”

这一不幸却被约里克家族的人谨慎小心、卓有成效地排除了,他们虔诚认真地保存下来的我所引用的这些记载进一步告诉我们,这个家族的老祖宗是丹麦人,早在丹麦国王霍文狄鲁斯在萨克索·格拉马提克斯(约1200年左右在世)的巨著《丹麦史》第3卷里,丹麦国王霍文狄鲁斯是安勒塔斯的父亲。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即取材于此。在位时就迁移到了英国,好像这位约里克先生的一个直系祖先在那位丹麦国王的朝廷担任显要职务,一直到死。至于这一显要职务是什么性质,记载没有提及;——它只是补充说,近两个世纪来,不仅在当时的那个宫廷,而且在基督教世界的不论哪一个宫廷中,这一职务由于完全没有必要,因而彻底废除了。

我的脑海里每每浮现出这样一种想法:这个职位可能是国王的第一弄臣;——而那就是我们的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里的那个约里克参见《哈姆雷特》第5幕第9场“墓园”:“这个骷髅就是国王御用的打诨脚色约里克的脑袋。”,肯定正是此人,——您知道,莎士比亚的许多戏剧都是以事实为依据的。

我没有时间去查阅萨克索·格拉马提克斯的《丹麦史》来确认这一点;——但要是您有闲暇,又容易找到那本书,您不妨自己去查它个水落石出。

一七四一年,我以家庭教师的身份陪同诺狄傻瓜的常用名。先生的长子周游丹麦,我正好有时间乘车以惊人的速度和他游历了欧洲大部分地区,关于我们的这次别开生面的旅行,随着本书的进展,我将提供一种极令人愉快的描述。我说我正好有时间,来证明一个在该国长期居留的人观察的实情,如此而已;——那就是说,“大自然在赋予该国居民天资和能力时既不大手大脚,也不小里小气;——而是像一位谨慎的家长一样,对他们大家都和蔼有度;观察到大自然如此平均地分配她的恩赐,在这些方面使他们彼此几乎处在同一水平上;因此您在这个国家几乎很难见到得天独厚的人;社会各个阶层的人都具备大量良好平常的理解能力,人各有份。”我认为这番话确有道理。

而我们,您也知道,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们大家在这个问题上高低悬殊;——您要么是个伟大的天才;——要么十有八九,先生,您是个大笨蛋,是个榆木脑袋;——并不是完全缺少中间级别,——不是的,——我们不会反常到这种地步;——而是两个极端更加常见,而且在这个不安定的岛屿上程度更为突出,因为在这里,大自然在这种天赋上是极其随心所欲、反复无常的;幸运之神在馈赠她的财产时也跟她一样。

就是这些动摇过我对约里克的血统的信念。根据我对他的记忆,根据我所能找到的有关他的记述,似乎他全身上下连一滴丹麦血液都没有;在九百年里,丹麦血可能已丧失殆尽:——关于这个问题我决不想和您进行哲学推理;因为不管这种情况怎么发生,事实却是这样的:——他身上非但没有您在具有这样一种血统的人身上所寻找到的那种冷黏液,以及极其规范的感觉和情绪;——恰恰相反,他却是一种飘忽不定、经过升华的混合物,——具有种种反常多变的倾向;——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生气活力、奇思异想和gaitéde coeur法文:愉快的心境。,可以说集最宜人的气候条件下出产的大成。尽管有这种船帆,可怜的约里克没有带一丁点儿压舱之物;他完全不谙世事;他二十六岁时具有的如何控制自己航道的知识就像一个蹦蹦跳跳、毫无猜疑的十三岁的小女孩一样:因此他第一次出航时,他那股锐气的疾风,您可以想见,一天中总有十次让他冒犯别人的索具;而且因为挡道的往往是稳重而且速度较慢的人,——您同样可以想见,这样一来他就总是倒霉,以致纠缠进去,难以自拔。也许在那种骚乱的根底上有某种不幸的风趣的混合物也未可知:——因为,说实话,约里克的秉性对严肃是深恶痛绝的;——对严肃本身他并不反对;——因为在需要严肃的场合,他一连几天或几个星期都是人世间最严肃最认真的一个;——但他反对故作严肃,而且公开对它宣战,仅仅因为故作严肃,好像是一件掩饰无知或愚蠢的斗篷;因此,故作严肃如撞在他手上,不管如何庇护,他是很少宽恕它的。

有时候,他说起话来嘴没遮拦,他会说,故作严肃是个十足的恶棍;而且还会补充说,——也是最危险的一种,——因为它很狡诈;还说,他由衷地认为,在一年里头被故作严肃诈骗去钱财的诚实、善良的人,比在七年中间遭受溜窃扒窃去钱财的人还多。他会说,在一颗欢乐的心所发现的坦率的性格里,没有危险,——除了对它自身:——而严肃的本质是谋划,因而也就是欺骗;——这是一种别人教会的伎俩,无非是想赢得世人对一个人并没有的理智和知识的赞誉;而且,尽管故作姿态,——它不比很久以前一位法国才子所下的定义更好,反而是更糟,——即:身体为掩盖精神的缺陷而做出来的一种神秘的姿态法国慈善家、道德家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1613—1680)的《箴言》之一。——这一关于严肃的定义,约里克会大而化之地说,值得用金字大书特书。

可老实说,他是个不落俗套、不谙世事的人,而且在策略通常讲究克制的别的任何话题上都同样地孟浪傻气。约里克只有一种印象,那就是从谈及的行为的性质引起的东西;这种印象他通常转换成直白的英语,决不拐弯抹角,——而且常常不分人物、时间、地点;——因而当提及一件可鄙的或一件不光明磊落的行径时,——他不给自己片刻的功夫考虑谁是这件事的主人公,——他的地位如何,——也不考虑事后此人对他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只要这是一桩卑鄙的行径,——他立即脱口而出,——此人是个卑鄙的家伙。——如此等等:——而且因为他的评论通常非常倒霉,不是以一句bon mot法文:妙语。收尾,就是自始至终风趣幽默,轻松愉快,这就使约里克的失检如虎添翼。总而言之,虽然他从不刻意追求,但有机会时他也很少回避,总是最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从不讲究客套;——很遗憾,他一辈子碰到的散布他的风趣、幽默的诱惑太多,——他浑身都是玩笑噱头参见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5幕第1场哈姆雷特问约里克的骷髅:“现在你的玩笑在哪儿呢……? ”。——尽管缺乏搜集,它们并未湮没。

要知道后果如何,约里克遇到的灾难又是哪些,请读下一章,自有分晓。

第十二章

抵押债务人抵押债权人的区别不过是钱包的饱瘪不一,就像逗乐的取乐的区别不过是记忆的长短不同一样。但在这里面,他们之间的比拟正如评注学者们所说,非常吻合;顺便说一下,这比荷马史诗中一些最好的比拟还要严丝合缝一点;——也就是说,前者是得到一笔钱,后者是赢得一阵笑,但你都得开销,然后再就不去管它了。然而,在两种情况下,红利都是滚滚而来;——定期或偶尔的支付,只是保持对此事的记忆显豁而已;到了最后,在某个倒霉的时刻,——扑腾一下,债权人冒出来了,当场要求支付本金及到当日为止的全部利息,使双方都意识到自己的全部义务。

由于读者(我讨厌你的“如果”)对人性已有一种透彻的认识,要满足他,我倒不必多啰嗦,只消说说,我的主人公不可能这样继续下去而对这些拉拉杂杂的联想毫无体会。说实在的,他已经随心所欲地陷入了一大堆这类小额账面负债中了,尽管尤金纽斯尤金纽斯在书中自始至终是以约里克的朋友和谨慎的忠告者的身份出现的,这是对约克郡骷髅堡的性情乖僻的主人约翰·霍尔-史蒂文森的理想化描述。斯特恩和他是剑桥大学的同学,从此结下了终生不渝的友谊。见《序》第14页。斯特恩选择尤金纽斯这个名字,可能考虑到它的拉丁文意义:有教养的,高尚的,慷慨的。屡屡提出劝告,他却只当秋风过耳;因为他认为它们没有一笔是做坏事欠的;——相反,都是由于心地诚实和性情欢快造成的,这些债务,到时候全会一笔勾销的。

尤金纽斯可决不认同;所以常常告诫他,总有一天肯定会有人找他算账;尤金纽斯还苦口婆心开导补充,——到了纤悉无遗的程度。对此,里克通常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哼一声作为回答!——如果话题是在田野里开始的,——讲到最后总是跳蹦子;但要是被围在众人在场的壁炉边,这名囚犯就被一张桌子和两把扶手椅子堵住了,不可能突然逃之夭夭,——于是尤金纽斯就会继续讲谨慎从事的大道理,字字剀切中理,尽管有点儿东拼西凑。

相信我,亲爱的约里克,你这样信口开河,调笑逗趣儿,早晚会叫你陷入窘境的,事后聪明也救不了你。——在你那些俏皮话中,我常常见到这样的情形,遭到讥笑的人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有权利这样想;而且你也这样看待他,而他又把他的朋友、家人、亲属和同党也算了进去,——他们一起还集合了由于感到有共同的危险愿意投奔到他的麾下的新兵;——说你每讲十个笑话,你就树起了一百个仇敌,——这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算术问题,绝不是耸人听闻;你继续讲下去,在你耳边招来一大群黄蜂,直到被他们叮得半死时,你才相信事情原来是这样。

对于这个我十分敬重的人,我不可能怀疑在这些俏皮话中有丝毫的怨恨和恶意。——我相信,也知道,这些话确实是真诚的,闹着玩儿的:——但是,我的好兄弟,请想一想,傻瓜对这一点是区分不开的,——而恶棍则不肯去区分;而你却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不是惹恼了前者,就是取笑了后者,——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共同防卫,没错,他们会跟你打一仗的,我亲爱的朋友,作战的方式会使你对战争由衷地厌倦,还会对你的生活感到厌倦。

从某个兴妖作怪的角落出来的报复行为必然会编造—个诬蔑你的故事,就是善良的心地、端正的行为,也无法拨乱反正。——你家的好运将摇摇欲坠,——你那为好运铺平道路的人格,将处处中伤流血,——你的忠诚将受到怀疑,——你的行为会被人误解,——你的风趣将被人遗忘,——你的学识会遭到践踏。为结束你的悲剧的最后一幕,残忍怯懦这两个孪生恶棍,受到恶意暗中的雇用和挑唆,将联手对你的弱点和错误攻击:——我们当中的精英,我的好兄弟,将躺在那儿任人宰割,——相信我,——相信我,约里克如果要满足一个人的私欲一旦决定要牺牲一个无辜而又无助的动物从它闯入的那一个灌木林中捡些柴火生火献祭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取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特尼森(1636—1715)《培根选集,或弗朗西斯·培根爵士真正轶文》(伦敦,1679)《引言》第16页的大意。

每当约里克听见给他宣读这种关于他的命运的悲伤的预言时,他很少不悄然掉泪,露出一副允诺的样子倾听着,并且暗暗下决心从今往后骑在他那匹驽马上时要更加庄重严肃。——然而,哎呀!为时晚矣!——以※※※※※和※※※※※为首的大同盟早在第一次预言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整个攻击计划,正如尤金纽斯所预见的那样,马上就实施了,——盟军方面毫不留情,——约里克则根本没有想到有与他作对的计划实施,——以至于他,好一个随和的人!满有把握地以为他的提拔机会正在成熟时,——他们已经摧毁了他的根基,他便倒下了,就像在他之前已经倒下了许多志士仁人一样。见《序》第16页。比较莎士比亚《亨利八世》第3幕第27场伍尔习的话:“第三天致命的霜冻来了,好一个随和的人,满有把握地以为他的宏伟世业正在成熟时,霜冻咬噬着他的根基,他便倒下了,就像我一样。”

然而,约里克还是以可以想见的英勇,战斗了一段时间;直至最后,由于寡不敌众,而且最终又被战祸搞得精疲力竭,——但被进行这场战争的那种阴险毒辣的手段搞得更为疲惫,——他扔下剑,尽管直到最后都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气概,——然而,他死了,而且大家普遍认为,他的心碎了。

尤金纽斯也有同样的看法,原因如下:

约里克断气前的几个钟头,尤金纽斯走了进来,打算见他最后一面,向他诀别:他把约里克的窗帘拉开,问他感觉如何。约里克抬头盯着他的脸,抓住他的手——他感谢尤金纽斯的深情厚谊,约里克说,如果来世有缘相见,——他还会再三为此感谢尤金纽斯的,——然后,他告诉尤金纽斯,再过几个钟头,他就要永远把敌人甩掉了。——希望不至于,尤金纽斯已是泪流满面,用男人说话时能用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希望不至于,约里克,他说。约里克回答时眼睛向上看着,轻轻地捏着尤金纽的手,如此而已,——然而这使尤金纽斯的心如刀绞。——喂,——喂,约里克尤金纽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鼓起勇气说,——好兄弟,把心放宽,——在这紧急关头千万别泄气,而应当信心十足;——谁知道还有什么办法,神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约里克把手按在心口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就我而言,尤金纽斯继续说道,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约里克,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和你分手,——我满怀希望,尤金纽斯清了清嗓子,补充说,来日方长,你还能当主教,——我也会活着看到这一结果的。——我求你了,尤金纽斯约里克说,一边尽力用左手摘下睡帽,——因为右手还紧握在尤金纽斯的手里,——我求你看看我的头。——我看头没有毛病,尤金纽斯答道。——哎呀!我的朋友,约里克说,我告诉你吧,这就是※※※※※和※※※※※,以及一些别的人暗中行害打伤的,现在肿得不像样子,所以我或许可以借用桑丘·潘沙的话说:我若痊愈,“主教冠就是多得像雹子一样落下地来,也没有一顶合我的脑袋。”桑丘·潘沙得到主人堂吉诃德保证说他一当国王,他的妻子就做王后,对此桑丘答道:“我就不信。我自己肚里有个计较,即使老天爷让王国像雨点似的落下地来,一个也不会稳稳地合在玛丽·谷帖瑞斯头上。”(《堂吉诃德》第1卷第7章)约里克说这句话时,最后气若游丝挂在他颤抖的嘴唇上,随时准备弃世而去;——但这句话还是以某种塞万提斯式讽刺式的,就像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的口吻。的语气说了出来;——他说这句话时,尤金纽斯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股闪烁的火光亮了片刻;——这是他精神的火花闪现的隐隐的画面,这(就像莎士比亚说他的祖先一样)常会引起举座轰动的!

尤金纽斯根据这一点相信,他那位朋友的心确实碎了;他捏了捏约里克的手,——然后轻轻地走出房间,一边走一边流着眼泪。约里克目送着他走到门口,——然后闭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他被安葬在某堂区他的教堂墓地的一角,墓前竖一块朴素的大理石墓碑,这是他的朋友尤金纽斯在他的遗嘱执行人的同意下为他立的。上面仅刻有这么几个字,既是他的墓志铭,又是他的挽歌。

哀哉,可怜的约里克见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5幕第1场,第201行。斯特恩的黑页也许反映了早期黑纸白字的挽歌传统。

约里克的鬼魂听到他的碑文以各种悲怆的语调每天都要念上十次,表示出对他的怜惜和尊敬,便感到莫大的安慰;——一条小径穿过教堂墓地经过他的墓旁,——路过的人无不驻足扫上一眼,——然后叹息着走开,

哀哉,可怜的约里克

第十三章

这部支离破碎的作品的读者与接生婆分手已经很久,现在是重新向读者提一提她的时候了,之所以要再提她,无非是要让读者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而且按照我目前的计划所能形成的最好的判断,——我打算把她一劳永逸地介绍给读者:然而每当开始讲新的话题,许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又出现在读者和我之间,可能需要立即处理时;——千万要留心在这段时间不要忘记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在需要她的时候,没有她,我们可就一筹莫展了。

我想我已经给您说过这位好女人在我们全村全镇可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她声名远播,早已达到那重要的圈子的边沿,这个圈子里的人,无论是身有蔽体的衣衫还是没有,——总有一个圈子围绕着她;——顺便说一下,前面说到的那个圈子,每当人们说那样的一个圈子在世界上也极有分量时,——我希望在阁下的想像中它可以按展现在您面前这位人物的地位、职业、学识、能力、高度和深度(两方面都要衡量)的反比扩大或缩小。

就目前的这种情况而言,如果我还记得,我把它定在四五英里的范围内,它不仅包括整个堂区,而且还延伸到另一个堂区边沿上的两三个毗邻的小村庄;这就使圈子变得相当可观了。我还得补充一句,我说过,从她的烟囱冒出的烟里,方圆两三英里内的一座贵族大庄园和其他零星的人家、农场上的人也是很看得起她的:——然而在这里必须一劳永逸地告诉您,这一切用一幅地图描绘将解释得更加确切,现在这图正在那位雕刻师手中,而这幅地图将和本作品的其他许多情节和发展一起补充到第二十卷的末尾,作者只写了九卷,显然未完成原来的计划。——不是为了扩充篇幅,——对这一类想法我是深恶痛绝的;——而是作为读完我的生平与见解以后,会被全世界(现在不要忘记这个词的含义)认为要么是属于个人情况解读,要么是具有模糊或可疑的意思的那些段落、穿插或影射的评注、批注、说明和解答;——这一点,不可为外人道,不管所有的英国评论家,不管那些老爷如何口诛笔伐,观点如何不同,——我已经认定情况就是这样。——我无需告诉阁下:这一切切勿外传。

第十四章

查阅我母亲的结婚协议时,为了在我们往下讲述这段历史前使我自己和读者弄清楚一个必须澄清的问题;——我很幸运,总共还没有查上一天半的材料,就碰上了我所需要的东西;——也许会花上我一个月的功夫;——这就明明白白地表明:当有人坐下来写一部历史时,——尽管只不过是杰克·希卡思里夫特或许是汤姆·希卡思里夫特之误,汤姆·希卡思里夫特是一个神话里的强人,他的故事是一部流行的古老传奇,同属“巨人杀手杰克”系列。还是大拇哥汤姆大拇哥汤姆是一篇流行的古老幼儿故事。的历史,他对一路上将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心中没谱,——也不知道写完之前,某一次偏离会给他导致什么麻烦。历史学家,能像骡夫赶骡子那样,把他的历史,——一直朝前赶吗?譬如说,他会从罗马一路直奔洛雷托洛雷托的“圣屋”自15世纪起一直是意大利最著名的圣祠之一,坐落在罗马东北125英里处的亚得里亚海滨。,途中从不左顾右盼一下,——或许他会贸然向你一时不差地预言他什么时候到达旅程的终点;——但这种事,从道理上说,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一路走去,他会把直道偏离五十回,不是跟这帮人结会儿伴,就是同那帮人搭会儿伙,他难免要这么做的。途中还有不断吸引他的目光的各样景致,他是绝对忍不住要驻足观望的;再说,他会有各种各样的

记述要核实:

轶事要搜集:

铭文要辨认:

故事要编造:

传说要筛选:

人物要拜访:

颂歌要贴在这家的门上:

谤文要粘到那家的门上:——凡此种种,赶骡子的人和他的骡子都是不会干的。总而言之,每一站都有要查的档案,还有公正时不时地把他召回查阅的案卷、记录、文件和没完没了的家谱:——简而言之,这种东西是没有止境的;——就我而言,我得说这六个礼拜我一直在干这种事情,尽量加快速度,——可我还没有出生呢:——我只是能告诉您事情发生的时间,但却没法告诉您发生的经过,如此而已;——因此您看,这件事离结束还远着呢。

这些始料未及的故障,我得承认,起步时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现在我相信,随着我的进展,这些故障只会增多,而不会减少,——它们已经发出了我决意遵行的暗示;——那就是,——不着急;——慢慢来,每年写作出版我的两卷生平;——如果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继续下去,能给书商定下一项过得去的协议,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搞下去。

第十五章

我母亲结婚协议中的这一条款,我给读者讲过,我可是煞费苦心地寻找了一场,既然现在已经找到了,我想把它摆在读者面前是顺理成章的了,——它在契约本身中的表现比我声称表现的要充分得多,所以把它从律师的手中拿过来,倒成了粗暴行为:——条款全文如下:

本契约进一步证明,该商人沃尔特·项狄,考虑到与上述伊丽莎·莫里诺将要进行,并托上帝之福将要隆重完成的拟议中的婚事以及他就此特意提出的其他各种适当、重要的事由和约因——特同意、约定、依从、认可、决定、保证并与约翰·狄克逊及詹姆斯·特纳先生等上述受托人完全达成一致,——,——以防日后出现、发生、偶发或另外产生下述情况——在该伊丽莎白·莫里诺按正常情况,或者非正常情况停止孕育生养子女之前,该商人沃尔特·项狄决意停止经商;——且由于该沃尔特·项狄停止经商,他会决计置该伊丽莎白·莫里诺的意愿、赞同和爱好于不顾,——并离开伦敦市,以便退隐、蛰居于他的祖业某郡的项狄家宅,或者其他任何现已购置或日后将要购置的庄园、城堡、楼堂、馆舍,或者其中的任何部分:——届时,每当该伊丽莎白·莫里诺以其有夫之妇的合法身份有孕在身,或行将受孕时,——该沃尔特·项狄必须自己负担花费、支付金钱、合理关注,为此同意在该伊丽莎白·莫里诺充分估算的六个星期内或推算的分娩期内,——给约翰·狄克逊詹姆斯·特纳先生或受让人,支付或让人支付一笔总额为一百二十英镑的可靠、合法的钱款,——置信托管以达到以下的用途、意向、目的和宗旨:——:上述一百二十英镑必须交到该伊丽莎白·莫里诺手中或由上述的受托人使用,切实雇用一辆马车,配有健壮快速之马匹,以运载该伊丽莎白·莫里诺及其届时所怀的孩子,——前往伦敦市;还可支付她在该城市或其郊区生产分娩所需的相关的其他所有杂费和开销,——直接的,间接的,与此相关的。而该伊丽莎白·莫里诺在该段时间和各段时间内,应当并可以按此处协商同意的,随时,——和平安静地雇用上述马车和马匹,并根据本文件之要旨、真正意图和含义,在其整个旅途中可以自由进入、离开该马车,不受任何阻拦、请求、麻烦、干预、骚扰、勒令下车、阻碍、罚款、烦恼、干扰或者妨碍。——此外,从该伊丽莎白·莫里诺怀有身孕之日到此处规定、认同之时,她可随时并经常在该伦敦市内她所乐意的一处地方或多处地方,一个人家或多个人家,与亲戚、朋友或其他人等一起生活、居住,尽管她目前身为有夫之妇,但可按femme sole法文:单身女子。和未婚女子行事,——只要她认为适宜就一律合法。——本契约进一步证明,为了上述契约更加有效地实施,根据该商人沃尔特·项狄向上述约翰·狄克逊詹姆斯·特纳先生转移所有权的为期一年的一份买卖契约,该商人沃尔特·项狄特向上述约翰·狄克逊詹姆斯·特纳先生,他们的继承人,遗嘱执行人,受让人,转让、销售、出卖、出让及确认以下项目归他们实际拥有;上述为期一年的买卖契约的日期为本文件日期之前一日,根据的是使用权转换为所有权法令,——项目包括项狄在某郡的全部领地和庄园,连同其中的一切权利、成员和附属物品;以及全部的楼、堂、馆、舍、仓房、马厩、果园、花圃、屋后、屋基、块地、庭园、村舍、土地、草场、饲养场、牧场、沼泽地、公地、树林、林下灌木丛、排水道、养鱼场、水域、水道;——连带全部租金、未来享用权、服务费、年金、年固定包出税额、爵士费、十户联保评议会定期召开的会议,用于召集和视察十户联保制或共同负责的地方团体的成员。、充公产业、地产继承之献纳、矿场、采石场、重罪犯和逃犯的全部有形动产、重罪犯本身、责成行政长官传唤辩护人出庭否则剥夺法律保护的令状、因致死人命而被充公的个人财物、野生鸟兽特许饲养场以及其他全部国王授予权和领主权、产权和管辖权、特权和可继承财产等等。——另有受俸牧师推荐权、捐助赠送、该项狄的教区长圣俸或教区长住宅的自由处置,以及全部什一税、捐税及教区牧师享用土地”——三言两语简单说,——“我母亲可以在伦敦坐月子(如果她愿意的话)。”

但显而易见,这种性质的婚姻条款给我母亲一方的任何不正大光明的举动开了方便之门,要不是我的脱庇·项狄叔叔的话,这种举动压根儿就从未想到,为了制止它的发生,——便又附加了这样一条保障我父亲权利的条款:——“为避免此后我母亲随时虚张声势,前往伦敦故意给我父亲制造麻烦,增加开销;——如果此类情况发生,她将丧失该契约赋予她的一切权利和资格,只等下次;——但不得有第三次,——如此等等,toties quoties拉丁文:每一次。,采用一种有效措施,仿佛他们之间并未定过契约似的。”——顺便提一下,这只是合乎情理的东西而已;——然而,尽管合乎情理,我却一直认为,该条款的全部重量实际上完全压到了我自己身上,实在残酷。

但怀我、生我注定要遭受不幸;——因为我可怜的母亲,无论这是风还是雨,——或者风雨交加,——或者风雨皆无;——或者这只是她想入非非;——或者无论拥有它的愿望和渴求有多强烈,都会误导她的判断;——简而言之,她在这件事情上是受骗还是行骗,由我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合适。实际情况是,一七一七年九月末,即我出生的前一年,我母亲带我父亲进城大大地有违本意,——他却不容分说坚持这一条款——这样一来,我就由婚姻条款注定,让我的鼻子挤压得像我的脸一样平,仿佛命运旋成的我实际上没有鼻子似的。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还有我一生中的某个阶段由于这一个器官的损失,或者毋宁说是压缩,引起的什么样的烦恼和失望连连尾随着我,——到时候一定会摆到读者面前的。

第十六章

谁都可以自然想见,我父亲只能怒气冲冲地跟我母亲一起回到乡下。但开头的二十或二十五英里路,他只是一味地就那笔该死的开销跟自己过不去,其实也是跟母亲过不去,他说花掉的每一个先令本来都可以省下来的;——随后最惹他恼火的就是一年中叫人来气的那段时间了,——我跟您说过,快到九月末了,那时候他非常讲究的篱壁果,尤其是李子,正好准备采摘了:——“如果他是在一年别的哪一个月,被人随便叫到伦敦干一件徒劳无功的差事,他是不会说二话的。”

关于接下来的整整两站路,除了他所承受的丧子的沉重打击,没有什么可记的材料,看来他对这个儿子满怀期望,他并在笔记本上记下把他看作老年的依托,以防博比辜负他的希望。“他说,这一失望对于一个智者来说,比这一趟路上的全部花销更胜十倍,——去他的一百二十镑臭钱,——他才不当一回事呢。”

斯蒂尔顿格兰瑟姆从伦敦到爱丁堡大道上的两个驿站;斯蒂尔顿位于伦敦北面59英里处,格兰瑟姆再往北28英里处。特伦特河在格兰瑟姆以北10英里处的特伦特河上的纽瓦克与驿道相交。约克在伦敦北面200英里处,离爱丁堡还有一半路。的行程中,最惹他气恼的莫过于朋友们的哀悼和第一个礼拜天他们俩在教堂出的洋相了;——关于这件事,他将用这时被苦恼磨得更加锋利的尖刻的诙谐作很多幽默风趣、令人气恼的描述,——他在那么多叫人吃不消的目光和态度下把自己和老婆暴露在全体教友面前;——以致我母亲宣称,这两站路真是可悲而又可笑,惹得她从头到尾总是又哭又笑。

格兰瑟姆一直到他们过了特伦特河,我父亲总以为我母亲在这件事上给他耍鬼花招骗了他,他实在忍无可忍了。——“肯定,”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说,“这个女人自己不会上当受骗的;——如果她会上当,——那就太软弱了!”——好一个令人不快的字眼!这个字眼使他的想像如同芒刺在背,并且在一切结束以前一直跟他捣乱;——确实,如同软弱这个词被说出来,完全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一样,——无疑,这个词也促使他开始去区分软弱有多少种类;——有肉体上的软弱,——也有精神上的软弱,——然后他就什么事都不肯做,一心用三段论法对一站或两站路推论,这些苦恼的起因在多大程度上,是或者不是他自己。

总而言之,他从这一件事上引发出了很多令人惴惴不安的小问题,它们一出现就接二连三困扰着他的心神,结果搞得我母亲,不管她此行到哪儿去,回来的路上总不是轻松愉快。——一句话,就像她在我的脱庇叔叔跟前抱怨的那样,我父亲总会把任何活人的耐心消磨光。

第十七章

我说过,尽管父亲回家的路上情绪极其糟糕,——一路上唉声叹气,骂骂咧咧,——但他还得赔着笑脸把最坏的情况藏在心里;——他已下定决心发挥自己的这种才能,而这也正是结婚协议中我的脱庇叔叔的条款赋予他的权利;并不是一直到十三个月以后怀我的那个夜里,我母亲对他的计划没有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您还记得,那天夜里我父亲碰巧有点儿懊恼,发起了脾气,——后来他们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聊天议论即将发生的事情时,——他便趁机告诉她:她必须尽量照他们的结婚协议办事;那就是下一个孩子在乡下生,以抵销去年那一趟旅行的开销。

我父亲是一位绅士,具有很多美德——他的脾气中却有一种辛辣的味道,这或许会,或许不会增加美德的数量。——从好处说,这叫坚忍,——从坏处讲,这叫固执:这一点我母亲了如指掌,她知道再怎么抗议都是白搭,——所以她下决心安安静静地坐下,充分利用就是了。

第十八章

因为那天夜里说好,或者确切地说是决定,我母亲应在乡下生我,于是,她就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为了这一目的怀上孩子三天左右,她便开始注意那个您常听我提到的接生婆;而那个礼拜还没过完,由于不可能请到名医曼宁厄姆医学博士,皇家协会会员理查德·曼宁厄姆(1690—1759),当时英国顶尖的男助产士;但直到特里斯舛出生时才名声大振。当时一般在难产的情况下才请男助产士,也就是说,需要取出死胎,或在胎儿危及产妇的生命时,杀死胎儿。大夫,她便心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尽管离我们八英里的地方有个技术娴熟的手术大夫指医学博士约翰·伯顿(1710—1771),约克的古文物专家和内科医生,“最有学术水平的名著”《产科论》(1751)的作者。见第96页注①。,此人还就产科问题专门写过一本售价五先令的书,书中不仅揭露了接生婆所犯的种种错误,——而且还追加了许多奇异的改进分娩的方法,以加快横生胎儿和别的有碍我们进入世界的危险情况下的胎儿的出生;尽管这样,我得说,我母亲仍断然决定把她和我的生命只交到那老太婆手里,别人一概不行。——现在我倒是赞成这种做法;——当我们无法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时,——决不要不得已求其次;——决不;那可是可怜得难以形容了;——今天是一七五九年三月九日,——我正在写这部醒世之作,仅仅在一周以前,——我亲爱的,亲爱的珍妮“珍妮”在本书前半部分代表职业歌唱家凯瑟琳·富曼特尔。她于1759—1760年的演出季节出现在约克礼堂,曾与斯特恩有一段公开的或许是柏拉图式的恋情。在书的后半部,“珍妮”大概只不过成了任何男子所爱的女子的象征。注意到我神情有点严肃,当时她正站着对二十五先令一码的丝绸杀价,——她给绸布商讲,给他造成这么多麻烦十分抱歉;——并且立即过去给自己买了十便士一码的宽幅为一码的料子。——这是同一伟大灵魂的翻版;只是在我母亲的问题上多少有损荣耀的是,她不能像其他处在她这种境地的人所希望的那样,悍然让这种事走向那么一种暴烈危险的极端,因为那个老接生婆的确有值得信赖的地方,——至少,有过成就带给她的那种口碑;在堂区近二十年的接生营生中,把每一位母亲的儿子带进了这个世界,而没有一点能记在她的账上的闪失。

这些事实,尽管自有它们的分量,但涉及到这一选择时并不足以完全消除悬在我父亲心头的顾虑和不安。——先别说人道和正义的天理,——也不说父子、夫妻之爱的热烈,因为这些都促使他在这种情况下期望尽可能不做冒险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特别关注的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应当万无一失;——如果在项狄家宅生产时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万一碰到什么不测,他也会摆脱他容易遭受的郁结的悲哀。——他知道,世人根据事件做出判断,并且会把全部的罪责都加到他头上,从而增加他在那桩不幸中的痛苦折磨。——“哎呀!老天爷;——要是项狄夫人,可怜贤惠的女人,要是她进城生了孩子再回家的愿望得手就好了;——有人说,她曾光着双膝跪在地上祈求过。——而这个,依我看,考虑到项狄先生给她带来的运气,——并不是那种要办的大事,也许这会儿她们母子双双平安。”

这一声惊呼,我父亲知道是无法回答的;——但,它并不是仅仅为了开脱自己,——它也不是纯粹为了关心他似乎这会儿极度担心的孩子和妻子;——我父亲看问题非常全面,——而且,正如他所想的,出于他对倒霉情况可能会造成不当的使用所怀的恐惧,为了公众利益对它表示深切的关注。

他看得明白:关于这个问题,从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时期开始一直到他所处的时代,所有的政治作家都一致同意并十分痛心地认为:这股人与钱都涌往都城干某种无聊的勾当的潮流,——来得势不可挡,——甚至对我们的公民权利都造成了危险;——尽管顺便说说,——潮流并不是他最欣赏的意象,——而紊乱在这里却是他最喜欢的比喻,他甚至想把它塞进一个绝妙的寓言,认为它在民族机体跟自然机体中完全相同,在自然机体里血液和精神涌上头比往下流来得快;——接下来就是停止循环,这在两种情况中都是死亡。

他会说,法国的政治或法国的入侵使我们失去自由的危险微乎其微;——他也并不因为我们机体中大量的腐败物质和糜烂体液而处于一种损耗的极度痛苦之中,——他希望这种现象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糟糕;——但他倒确实担心在某种猛烈的攻势下,我们会突然面临一个举国瘫痪的局面;——接着他会说,愿上帝保佑我们大家

每当我父亲讲完这种紊乱的史实后,——总能拿出一套解救方案。

“我若是个专制君主,”他说着就双手提提裤子,离开扶手椅站起身来,“我会在我的首都的每条街道上委派一些能干的法官,让他们注意到这儿来的每一个傻瓜干的事情;——而且,如果在公正、坦诚地倾听申诉时,看样子没有足够的力量离开自己的家,而进城来时屁股后面跟着老婆孩子,务农的儿子,背着包袱行李等等,等等,那就把他们当流浪汉对待,由一个个警察把他们统统送回原籍。通过这种办法,我会让我的都城不致因不堪重负而动荡不安;——再不会造成头大身材小的失调现象;——现在萎缩了的极端部分,应当重新得到各自应有的一份滋养,从而恢复它们天生的力量与美丽:——我要行之有效地规定,我的国家里所有的草地和农田都得充满欢歌笑语;——欢乐好客要再度蔚然成风;——而且我将把这种权势都交到王国的地主阶级手里,以补偿我发现我的贵族现在正从他们手中拿走的东西。

“为什么法国有那么多怡人的省份,那里的宫殿和绅士的宅邸却少得可怜?”他往往会一边在屋里踱步,一边感慨系之地发问,“为何各省残存的为数不多的城堡都是那样残破不堪,——陈设简陋,处于一种坍塌荒凉的境地呢?——先生,那是因为”(他会说)“在那个国家里谁也没有什么乡村兴趣好维持;——在那个国家,无论在哪儿,人们如果还有一点点兴趣的话,那就集中在宫廷里,每一个法国人的生死,主要看‘伟大的君主’指路易十四。的脸色,全要看他满面生辉还是阴云笼罩了。”

还有一个政治原因促使我父亲严加防范我母亲在乡下生孩子会出现的丝毫闪失,那就是,——任何类似的情况会一无例外地把一种已经过大的均势投入他那种地位或地位更高一些的绅士们的较为脆弱的容器指女人。源出《圣经·彼得前书》第3章第7节。里;——这,连同那部分机体正在时时刻刻建立的其他许多侵夺来的权利,最终将会证明对建立在上帝的第一个造物中的君主式家长体制是致命的打击。

在下面这一点上,他跟罗伯特·菲尔默爵士罗伯特·菲尔默爵士(1653年卒),英国政治作家。他维护君权神授的理论基础是:家庭的父权统治是所有统治的真正的起源和样板。君主依赖天赋权利作为民众至高无上的父亲,实施统治。的观点完全一致,那就是,东方世界最大的君主体制的方案结构,原来都是沿袭这种令人折服的家庭和父权模式和原型;——他说,一个多世纪以来,这种模式和原型已逐步退化为一种混合政体;——其形式,无论在种族大联合方面有多么可取,——在小联合方面却麻烦不少,——而他所看到的,除了制造悲哀和混乱,很少再有什么结果。

尽管有种种个人的和公众的理由加在一起,——我父亲却极力主张请个男助产士,——我母亲则极力反对。我父亲苦苦恳求她撤消一次在这种事情上独有的权利,允许他来替她选择;——可我母亲她则坚持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的特权,要自己选择,——除了那老太婆,决不要他人帮忙。——我父亲能咋办?他简直是无计可施了;——跟她好说歹说;——进行全面论证;——跟她辩论,时而像个基督徒,——时而像个异教徒,——时而像个丈夫,——时而像个父亲,——时而像个爱国者,——时而像个男子汉:——我母亲却只像女人那样回答每一件事情;这可真有点难为她了;——因为她无法应付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人物杀出重围,——这可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这是七对一的局面。——我母亲能咋办?——她还是有一定优势的(不然她肯定已经一败涂地了),那就是内心深处个人苦恼所给的些许增援,激励着她,并使她和我父亲在争论这件事时能处在势均力敌的有利地位,——双方都唱着Te Deum一支古老的感恩赞歌的题目(摘自开头的歌词,Te Deum laudamus,拉丁文:我们赞美你,主啊),现在用来表示欢呼胜利。。总而言之,我母亲要请那老太婆,——而手术医生则将获准跟我父亲和我的脱庇·项狄叔叔在后客厅里喝瓶酒,——为此还要给他五个几尼。

在结束这一章前,我必须请求允许我向我公正的读者做一番解释;——事情是这样的:——不要把我在本章内信笔写下的一两句轻率的话绝对地看作理所当然,——“我是一个有妇之夫。”——我承认把我亲爱的,亲爱的珍妮的芳名,——不时地和另外一些关于婚姻知识的笔触混杂在一起,可能自然而然地误导世界上最公正的法官做出不利于我的裁定。——小姐,在这个问题上,我唯一的请求是,绝对的公正,而您对我就像对您自己一样不乏公正的对待,——不至于预先判断或接受对我的这样一种印象:除非你有比我目前确信能拿出来指控我的更好的证据:——小姐,我也不可能如此爱慕虚荣,不讲道理,以至于希望您会因此而认为我亲爱的,亲爱的珍妮是我所供养的情妇;——不,——那会从另一极端美化我的性格,并给它一种自由潇洒的神态,这或许是它无权得到的。我要争辩的是,对于某几卷来说,您,或者世界上明察秋毫的精灵,绝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我亲爱的,亲爱的珍妮!和芳名一样温柔的珍妮,或许是我的孩子,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想想看,——我出生于一十八年。——我亲爱的珍妮,或许是我的朋友,如果这样推测并没有不合情理或者放肆的成分。——朋友!——我的朋友。——当然,小姐,异性的友情可以存在,而且可以予以支持,如果没有——呸!项狄先生:——没有别的,小姐,只有一贯夹杂在异性友情中的那种脉脉温情的话。我恳请您去研读最优秀的法国传奇中纯正多情的描写;——小姐,看到各种各样纯洁地表达我有幸谈到的这种美妙的情感以千变万化的贞洁的表现形式装扮出来,真会叫您大吃一惊的。

第十九章

我宁愿试着证明最难的几何题,也不肯妄加解释,说像我父亲这样一位很有头脑的绅士,——读者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对哲学有深入了解,——对于政治推理也十分精通,——对争辩学(读者将会发现)也绝不是一窍不通,——竟然能够在头脑中存有一种想法,如此背离常规,——以至于我担心,当我开始向读者提起这种想法时,就是他生性一点也不暴躁,也会马上把书扔到一边;如果他生性活泼轻浮,也会因这种想法笑破肚皮的;——如果他性格严肃冷漠,一看到这本书,就会指责它想入非非,言过其实;而这种想法牵扯到的是教名的选用问题,我父亲认为教名的作用要比那些肤浅的头脑能想到的大得多呢。

在这一件事情上,他的观点是:存在着一种奇怪的好像由魔术造成的偏见:他所谓的好名字或坏名字,不可避免地影响着我们的性格和行为。

比起我父亲一方面对特里斯墨吉斯忒斯阿基米德的名字的态度,——另一方面对尼基西姆金特里斯墨吉斯忒斯,见第256页注①。阿基米德(约前287—前212),希腊著名的数学家和发明家;尼基和西姆金当然是圣经人物尼古拉斯(或尼哥底母!)和西面的略称。的名字的态度,塞万提斯的主人公争论这个问题时也不会更加认真,——对于巫术辱没他的功绩的力量,——或者对于为这些功绩增光添彩的杜尔西内娅的芳名,——他的信心也不会更强——言论也不会更多。由于他的冒险事业屡屡失败,堂吉诃德总怪罪敌对的魔术师的高超能力;他偶尔的成功使他更感到甜蜜,因为这些历险是以他想像的情人,“拉·曼却女皇,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的名义进行和增辉的。他会说,有多少恺撒庞培,仅仅在这些名字的感召下成为名实相符的伟人?他又会补充说,有多少人,如果不是他们的个性或气质完全像尼哥底母那样被削弱得一无可取,指法利赛人和犹太教最高议院的成员尼哥底母的性格,据《约翰福音》第3章第1—13节和第7章第45—53节,此人曾谨慎地夜访耶稣,内心里成了一名信徒,但在犹太教最高议院前,害怕承认自己的信仰,害怕为耶稣辩护,所以含有胆怯的、意志薄弱的等意思。他们可能在世界上干出丰功伟业来的。

先生,我父亲会说,从您的眼神里(或者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我看得明白,——您并不是全心全意地赞同我这种观点的,——他还会对那些没有对这一观点仔细地追根究底的人补充道,——我承认这一观点想入非非的成分多,扎实论证的成分少;——并且还有,我亲爱的先生,假定我了解您的性格,我完全相信:向您陈述一件案情是不应该冒多少风险的,——不是把您看作辩论的一方,——而是看作一名法官,并且把我关于案情的申诉交给您在这种事情上的英明判断和诚恳探讨;——您这人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有很多狭隘的教育偏见;——而且,如果我可以擅自对您进一步深入了解,——您是一位天资过人的人,是不屑于把一种意见仅仅因为它缺乏支持而压制下去的。您的儿子!——您亲爱的儿子,——对他甜美率直的脾性您寄予了厚望。——您的比利,先生!——无论如何您会管他叫犹大吗?——我亲爱的先生,您愿意吗,会把他的手放在你的胸口上说,用的是最斯文的腔调,——而且用的是argumentum ad hominem拉丁文:针对人的辩论,针对人的偏见或兴趣,而不是针对问题。的性质绝对需要的那种温柔的、不可抵御的轻声,——先生,您愿意吗,如果一个犹太人似的教父建议为您的孩子使用这个名字,同时把他的钱袋送给您,您会赞同他这样轻蔑的对待吗?——我的上帝啊!他会抬起头来说,如果我没搞错您的秉性,先生,——您是不会接受的;——您会把钱袋踹到脚下;——您会深恶痛绝地把那种诱惑朝诱惑者的脑袋砸过去。

在这一行动中您那令我敬仰的伟大思想,以及在整起事件中您对我显示的那种对金钱的万分蔑视,确实高尚;——而且,使它更加高尚的则是这种行动的原则;——一种父爱对令郎叫犹大这样一个假说的真理和信念的反应,——这一卑鄙危险的想法,与这个名字密不可分,会如影随形,伴他终生,并且,最终,先生,尽管有您这么一个榜样,却把他造成了一个守财奴,一个无赖。

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能回答这个论点的人。——但是,真的,要如实地讲讲我父亲;——他的确在演说和辩论中都是锐不可当的;——他是天生的雄辩家;——希腊文:神教过的。——说服力就挂在他嘴上,逻辑学和修辞学的各种要素就混合在他的心里,——而且,他能洞察秋毫,猜透对方的弱点和情感,——结果,自然也会站起来发言,——“此人能言善辩。”总而言之,无论在问题上他处于弱势还是强势,在哪一种情况下向他发起攻击都是危险的:——而且,说来奇怪,在古人中,他从没读过西塞罗西塞罗的《演讲术》、《布鲁图》和《演说家》发展了一套完整的修辞训练体系。昆体良马库斯·昆体良(约35—约95),罗马修辞学家,其名作《雄辩术原理》是一部关于演说家训练的详尽论著。的演说,也没有读过伊索克拉底伊索克拉底(前436—前338),雅典演说家,杰出的雄辩教师。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希腊最负盛名、最有影响的哲学家,逍遥派创始人;这里指他的《修辞学》,一部关于“在任何情况下发现可利用说服手段的能力”的论著。朗吉努斯加修斯·朗吉努斯(约210—273),希腊著名修辞学家和哲学家,外号“学者”,据称是《论崇高》的作者,这是一部关于文学风格的感染力的著名研究著作。的作品;——在现代人中,没读过福修斯即格哈德·约翰·福斯(1577—1649),荷兰古典学者,语法学家,著名的神学家;此处指他的《修辞艺术》和《修辞笔记六卷》。肖比乌斯即加斯帕·肖珀(1576—1649),德国辩论家、学者,其主要著作为《哲学语法》。拉缪斯佩特吕斯·拉缪斯(1515—1572),法国逻辑学家,因反亚里士多德主义的著作而闻名。,或法纳比托马斯·法纳比(约1575—1647),英国人文主义者,其《语法体系》应查理一世之请,为公立学校使用所写,于1641年出版。的著作;——令人更惊诧的是,他一辈子从没有听过一次关于克拉肯索普理查德·克拉肯索普(1567—1624),口才出众的牧师,因具有逻辑学家和辩论家的才能而出名。布格尔斯戴修斯即弗朗西斯·布格尔斯戴克(1590—1629),荷兰逻辑学家,因其《逻辑学原理两卷》而闻名。,或者任何荷兰逻辑学家或评论家的讲座,因此不曾有丝毫细微的星火闪进他的脑海里;——他甚至不知道ad ignorantiam辩论针对无知辩论;基于对方对于所辩论事实无知的假设上的辩论。ad hominem,见第45页注③。和ab hominem辩论的区别在哪里;因此我清楚地记得,当他陪着我把我的名字登在※※※※的耶稣学院时,斯特恩自己是剑桥大学耶稣学院的毕业生。——我那颇有声望的导师和那个学术社团的两三位研究员对此简直惊诧不已,——一个连他所使用工具的名堂都不知道的人,竟然能够用那种方式跟他们一起工作。

然而,以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方法跟他们一起工作则是我父亲永远勉为其难的事情;——因为他有成千微小的滑稽可笑、表示怀疑的见解要卫护,——大部分见解,我的确相信,最初仅仅迈上古怪念头和一种vive la Bagatelle法文:小事万岁。的台阶;于是他会用半个来钟头拿它们开心,一旦用它们磨利了他的诙谐,就把它们丢在脑后,等过后哪一天再说。

我提及这一点,不仅仅是要推测我父亲这许多古怪见解的发展和确立,——而且要警告博学的读者不要轻率地接待那些不速之客,因为它们自由自在、毫无干扰地进入我们的大脑以后过上几年,——最终就在那儿安家落户,——有时还像酵母一样发挥作用;——但更普遍地是按温情脉脉的方式,从嬉笑开始,——却以十足的认真结束。

这是我父亲思想奇特的表现呢,——还是他的判断终究成了对他的诙谐的愚弄;——还是他的许多思想,尽管显得古怪离奇,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会绝对正确呢;——读者见到时,自会做出决断。我在这儿所强调的无非是,在这一个关于教名影响的思想上,不管它是怎么确立的,他却是极其认真的;——他始终如一;——他自成体系,而且,像所有自成体系的推理家一样,他会转动乾坤,会扭转自然界的一切,来支持他的假说。总而言之,我再重复一遍;——他是极其认真的;——而且,正因为如此,每当他看见人们,尤其是本应更加明白的有身份的人,——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时,就像给自己的小狗起名为蓬托丘比特一样大而化之,漠不关心,——甚至还要马虎时,——他就会完全失去耐心。

他会说,这种现象很不好;——更何况这里面还有这样一种恶劣倾向,那就是:一旦错误地,或者不明智地起了一个恶名儿,那就跟一个人名声的情况不同了,因为一个人的名声蒙受不白之冤时,以后可能会平反昭雪;——而且,如果在他的生前不行,至少在他死后的什么时候,还有可能,——反正,总会被世人纠正过来的:可是这一种伤害,他会说,永远也消除不了;——对,他甚至怀疑议会的法案是否能管得到这种事:——他和您一样清楚地知道,立法机构对姓氏有权过问;——他会说,要不是他能提出的这些充分的理由,这个问题绝对不敢前进一步呢。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我父亲,我给您说过,在这种见解的影响下,对某些名字怀有强烈的爱憎;——但仍然有许多名字在他看来却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所以他绝对不能厚此薄彼。杰克狄克汤姆便属于这一类:我父亲管这些叫做中性名字;——他绝无讽刺之意地断言,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凡是随便叫了这些名字的人,既有傻子恶棍也有智者贤人,两种人人数相当;——所以,如同相等的力量在相反方向互相作用一样,他认为它们彼此抵消了对方的影响;正因为如此,他总是宣称:他才不会在它们当中去选择呢。博布,是我哥哥的名字,是种种中性教名中的又一个,这些名字基本上不偏不倚,给我哥哥取这个名字时我父亲碰巧在埃普索姆英国地名,那里从詹姆斯一世时代,即17世纪初开始有赛马,1730年后每年五六月举行,从未间断。沃尔特也许是奔着那里有医疗作用的水去的。, ——所以他总是感谢上苍,因为这个名字并不见得坏到哪里。在他看来安德鲁有点像代数里的负量;——他说,这个名字比干脆没有名字还要糟糕。——威廉十分高贵:——纳姆普斯又相当低贱;——而尼克呢,他说,就等于魔鬼

然而,在世界上所有的名字中,他对特里斯舛原文为Tristram,根据拉丁文tristis,意为“忧伤的”。故译为“特里斯舛”。“舛”字有“不幸、不顺”之义。怀着最难以抑制的厌恶;——在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当中。他对这个名字最瞧不起,——认为它在rerum naturâ拉丁文:事物的性质。中产生出的只能是极端卑贱和可怜的东西:顺便说一下,他常常卷入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中,——他有时会用EPIPHONEMA希腊文:感叹的结束语。Erotesis意为修辞疑问句。突然慷慨陈词,或者甚至用EROTESIS,把话语的调门拔高三度,有时五度,——并且直截了当地质问他的对手,他是不是愿意负责地说,他记得,——是不是他读过,——或者是不是听说过叫特里斯舛的人,干出什么丰功伟业或者青史留名的功勋?——没有——,他会说,——特里斯舛!——这种事绝不可能。

我父亲除了把他的这种观点写成一本书公之于众还能企望什么呢?独自一人坚持自己的见解对缜密的思想家来说是没有多大用处的,——除非他把这些见解适当地发表出来:——我父亲干的正是这种事情;——因为,在一十六年,即我出生的两年前,他就特里斯舛这个词煞费苦心地写了一篇专题论文,——以极其诚恳的态度向世人表明了他对这个名字恨之入骨的缘由。

当这段故事与书名页相对照时,——难道宽容的读者不会从内心深处怜悯我父亲吗?——看见一位规规矩矩、心地善良的绅士,尽管与众不同,——但他的见解并无大害;——在见解方面却受相互矛盾的目的的影响;——俯视这个舞台,看见他的小小的体系和愿望遭挫折,被推翻;看见一系列的事件不断地与他作对,而且用的是这样一种残酷无情的方式,好像这些事件被有意谋算跟他作对似的,只不过是为了破坏他的构想而已。——总而言之,瞧着这样一个人年近垂暮,不宜麻烦缠身难以应对,一天受着十倍的悲痛;——一天把他祈求保佑的孩子特里斯舛呼唤十次!——多么凄凉的双音节词啊!在他的耳朵听来,与尼古扑扑和天底下每一个恶名同音合拍。——我凭他的骨灰起誓!——如果有恶毒的精灵乐意或忙于研究凡人的目的,——它肯定就在这里;——如果我在受洗之前没有必要出生,我这会儿就给读者一个交待。

第二十章

——小姐,您怎么在读上一章时如此心不在焉呢?我在那一章里给您讲过,我母亲不是旧教徒。——旧教徒!您没有给我讲过这件事呀,先生。小姐,我求您让我把话再重复一遍,我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给您讲了,至少文字通过直接推理尽量把这种事给您讲得一清二楚。——那么,先生,我准是落掉了一页。——没有,小姐,——您一个字也没有落。——那么我是睡着了,先生。——小姐,我的自尊容不得您这样的托词。——那么,我说白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小姐,那正是我指责您所犯的错;而且作为对这一错误的惩罚,我一定要您马上翻回去,也就是说,您读到下面的句号时就翻回去,把那一章从头到尾重读一遍。

我硬要这位小姐悔过,不是出于胡闹,也不是出于无情,而是出自最良好的动机;因此当她又回头来读时我不会为这个向她道歉的:——这是对悄悄潜入包括她在内的成千上万的人中的读书恶趣的一种批评,——他们照直往前读,为的是追求冒险刺激,而不是这类书所具有的深沉的学识,而如果阅读得当,这样一本书无疑会对他们提供这些。——头脑应当习惯做明智的反思,并且随时得出谨严的结论;这种习惯使小普林尼断言:“他从未读过一本差劲得他没有从中受益的书。”小普林尼(62—113),罗马作家,的确写过“他每读书必然要摘引一些东西,因为他说过没有一本书会糟糕到一无所用的程度”(《书信集》3.5);然而,“他”指老普林尼(23—79),罗马博物学家,这里描写他这一习惯的人是他的侄儿。希腊罗马故事漫无目的、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我断言还不如带着目的读帕里斯默斯帕里斯门诺斯见第425页注②。的传说或英格兰的七大守护神的传说的好处多。

——不过我漂亮的小姐来了。您按我的意思把前一章重读过了吗,小姐?——您读过了:在读第二遍时,难道您没有注意到那段允许推论的文字吗?——那样的字一个都没有!那么,小姐,仔细考虑该章的倒数第二行,我在那里有意说道:“我受洗之前,我必须出生。”小姐,如果我母亲是个旧教徒,那种结果就不会出现。注1

注1:在孩子遇到危险时,罗马天主教仪式在孩子出生前就指示给孩子施洗礼;——但有如下附加:施洗者看见胎儿身体的某一部分,——但是索邦神学院的博士们通过于1733年4月10日在他们之间进行的一次商议,——决定即使孩子身体没有出现,施洗也仍可以借助针管注射来实行,——par le moyen d'une petite Canulle, —Anglicèa squirta——从而扩大了接生妇的权利。——奇怪的是圣托马斯·阿奎那b,他有如此好的一种机械头脑,对解决经院神学的问题游刃有余,——在对这个问题经过千辛万苦的钻研后,——最终把它作为一个二等的La chose impossibec的观点而放弃,——“Infantes in maternis uteris existentes(圣托马斯援引道)baptizari possunt nullo modo.”d——托马斯啊!托马斯!如果读者有好奇心,想弄明白提交给与会的索邦神学院博士们通过注射施礼的问题,内容如下:[斯特恩注。这里指的是下面的“备忘录”和“批复”,斯特恩把它并入本章的正文里。] a通过小注射针管,——通过注射器。b圣托马斯·阿奎那(约1227—1274),意大利神学家、经院哲学家,这里指的是他的主要论著《神学大全》。c不可能的事。d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不能用任何办法施洗礼。

这对于我这本书是一个极大的不幸,但是对于文学界来说则更为不幸;——有鉴于此,我自己的书就湮没无闻了,——在万事万物中,追新求险的恶癖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我们的习性之中,——而且我们如此一门心思地想那样满足我们急不可耐的欲望,——以致一种结构中只有那些粗俗的,更耽于肉欲的部分才会下沉:——而科学的微妙暗示和狡黠信息却像精灵一样远走高飞;——沉重的道德向下逃遁;并且二者都从世间销声匿迹,仿佛它们仍留在墨水瓶底似的。

我希望男读者没有放过许多像这本把女读者放在里面考察的怪诞的书。我希望这本书自有一些作用;——而且所有的善男信女,会以这位小姐为榜样,不仅学会读书,而且学会思考。

MEMOIRE presentéàMessieurs les Docteurs de SORBONNE参阅德文特,巴黎版,4 to,1734, p.366.[斯特恩注。在本引文的真实性受到质疑后加在第2版里。].

UN Chirurgien Accoucheur, represente à Messieurs les Doctueurs de Sorbonne, qu'il y a des cas, quoique trés rares, où une mere ne sçauroit accoucher, &même où l'enfant est tellement renfermédans le sein de sa mere, qu'il ne fait paroître aucune partie de son corps, ce qui seroit un cas, suivant les Rituels, de lui conférer, du moins sous condition, le baptême.Le Chirurgien, qui consulte, prétend, par le moyen d'une petite canulle, de pouvoir baptiser immediatement l'enfant, sans faire aucun tort à la mere.Il demande si ce moyen, qu'il vient de proposer, est permis &légitime, et s'il peut s'en servir dans le cas qu'il vient d'exposer.

REPONSE

LE Conseil estime, que la question proposée souffre de grandes difficultés. Les Théologiens posent d'un côtépour principe, que le baptême, qui est une naissance spirituelle, suppose une premiere naissance; il faut être nédans le monde, pour renaître en Jesus Christ, comme ils l'enseignent.S.Thomas,3 part.quæst.68.artic.Ⅱ.suit cette doctrine comme une veritéconstante;l'on ne peut, dit ce S.Docteur, baptiser les enfans qui sont renfermés dans le sein de leurs Meres, et S.Thomas est fondésur ce, que les enfans ne sont point nés, &ne peuvent être comptés parmi les autres hommes; d'où il conclud, qu'ils ne peuvent être l'object d'une action extérieure, pour recevoir par leur ministére, les sacremens nécessaires au salut: Pueri in maternis uteris existentes nondum prodierunt in lucem ut cum aliis hominibus vitam ducant; unde non possunt subjici actioni humanæ, ut per eorum ministerium sacramenta recipiant ad salutem.Les rituels ordonnent dans la pratique ce que les théologiens ont établi sur les mêmes matiéres, &ils deffendent tous d'une maniére uniforme de baptiser les enfans qui sont renfermés dans le sein de leurs meres, s'ils ne font paroître quelque partie de leurs corps.Le concours des théologiens, &des rituels, qui sont les règles des diocéses, paroît former une autoritéqui termine la question presente; cependant le conseil de conscience considerant d'un côté, que le raisonnement des théologiens est uniquement fondésur une raison de convenance, &que la deffense des rituels, suppose que l'on ne peut baptiser immediatement les enfans ainsi renfermés dans le sein de leurs meres, ce qui est contre la supposition presente;&d'un autre côté, considerant que les mêmes théologiens enseignent, que l'on peut risquer les sacremens qu'Jesus Christ a établis comme des moyens faciles, mais nécessaires pour sanctifier les hommes; &d'ailleurs estimant, que les enfans renfermés dans le sein de leurs meres, pourroient être capables de salut, parce qu'ils sont capables de damnation; —pour ces considerations, &en égard à l'exposé, suivant lequel on assure avoir trouvéun moyen certain de baptiser ces enfans ainsi renfermés, sans faire aucun tort à la mere, le Conseil estime que l'on pourroit se servir du moyen proposé, dans la confiance qu'il a, que Dieu n'a point laisséces sortes d'enfans sans aucuns secours, &supposant, comme il est exposé, que le moyen dont il s'agit est propre à leur procurer le baptême; cependant comme il s'agiroit, en autorisant la pratique proposée, de changer une règle universellement établie, le Conseil croit que celui qui consulte doit s'addresser à son évêque, &à qui il appartient de juger de l'utilité, &du danger du moyen proposé, &comme, sous le bon plaisir de l'évêque, le conseil estime qu'il faudroit recourir au Pape, qui a le droit d'expliquer les règles de l'église, et d'y déroger dans le cas, où la loi ne sçauroit obliger, quelque sage&quelque utile que paroisse la maniére de baptiser dont il s'agit, le conseil ne pourroit l'approuver sans le concours de ces deux autorités.On conseille au moins à celui qui consulte, de s'addresser à son évêque, &de lui faire part de la presente décision, afin que, si le prelat entre dans les raisons sur lesquelles les docteurs soussignés s'appuyent, il puisse être autorisédans le cas de nécessité, où il risqueroit trop d'attendre que la permission fût demandée &accordée d'employer le moyen qu'il propose si avantageux au salut de l'enfant.Au reste le conseil, en estimant que l'on pourroit s'en servir croit cependant, que si les enfans dont il s'agit, venoient au monde, contre l'esperance de ceusx qui se seroient servis du même moyen, il seroit nécessaire de les baptiser sous condition, &en cela le conseil se conformèà tous les rituels, qui en autorisant le baptême d'un enfant qui fait paroître quelque partie de son corps, enjoignent néantmoins, &ordonnent de le baptiser sous condition, s'il vient heureusement au monde.

Déliberéen Sorbonne, le 10 Avril,1733.

A.LE MOYNE,

L.DE ROMIGNY,

DE MARCILLY.这一段文字,正如斯特恩注释中所示,是从荷兰著名内科医生兼妇科医师海因利希·冯·德文特(1651—1724)的《关于分娩指南的重要意见》中一字不差地摘下来的。可以翻译如下:呈交给索邦神学院博士们的《备忘录》兹有一产科医师呈报索邦神学院诸位博士:有时候会出现这样一些情况,尽管非常罕见,如一位母亲生不下孩子,孩子被留在母亲的子宫内,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显露不出来,后面这种情况根据仪规,至少应有条件地对它施洗。提出这一问题的外科医师声称,通过小注射管他可以直接对婴儿施洗,而对母亲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他提出他所建议的这种方法是否可行、合法,在他所描述的这种情况下是否可以使用。批复本理事会注意到所提出的问题显得十分棘手。神学家们持有这样一种假设:施洗是一种精神出生,所以意味着前面还有一种出生;正如他们所教导的,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以耶稣之名再生一次是不可或缺的。圣托马斯[阿奎那]第三篇第六十八问在第十一条中,把这个教义作为一种已接受的真理来遵循;这位神圣博士说,人们不能对还处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施洗,圣托马斯的观点是以这样一个事实为根据的:那就是,这样的孩子还没有出生,所以不能与其他人等同对待;他由此得出结论:他们不可能在通过人的帮助接受灵魂得救所必须的圣礼时成为一种外在活动的对象:滞留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尚未见到天日,可以在其他人中间生活;因此他们不可能在通过人的帮助接受灵魂得救所必需的圣礼时,成为人类行为的对象。仪规在实践中遵循的是神学家在这些事务中的规定,而且一律禁止给滞留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孩施洗礼,如果他们身体的任何部分都没有显露出来的话。仪规就是教区的法规,神学家和仪规的一致意见似乎是建立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权力机构;然而本理事会一方面认真考虑到神学家的推理仅仅建立在权宜之计之上,而且维护仪规就假定人们不能直接对这样滞留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孩施洗,这与当前的假定相悖;另一方面,考虑到同一些神学家教导说,人们可以冒险主持圣礼,因为这些是耶稣基督所创建的救赎人类的简易、必要的方法;而且还进一步认为:滞留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既然能被罚入地狱,也就能获得救赎;--基于这些考虑和有关证实已经发现对这样滞留的孩子施洗而不对母亲造成任何伤害的某种手段的说法,本理事会认为:出于相信上帝决不会对这种孩童弃之不顾,并且假定如所断言的那样,正在探讨的这一手段对于完成他们的洗礼是适合的,所以人们可以利用拟议中的应急措施。然而,既然批准拟议中的手段时,会造成对已经普遍确立的规则的改变,本理事会认为咨询者应该亲自向他的主教或适合判定拟议中的手段的用途及危险的任何相关人员呈报,而且,既然要征求主教的意见,本理事会认为必须上报教皇,因为他有权解释或背离教规,如果法律不能适应这里考虑的洗礼手段上可能出现的任何知识和功用的话,所以本理事会没有这两大权威的首肯便不能批准这种做法。兹建议咨询者至少应亲自向主教陈明并且告知主教此项决定,以便,如果主教同意下面署名博士的意见所根据的理由,为了防止在呈报、批准过程中冒险等待,可以向他授权使用他所建议的对婴儿救赎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手段。虽然决定人们可以使用这种施洗方式,但本理事会仍然认为如果拟议中的婴儿来到世上,与那些使用这一权宜之计的人的期望不符时,有条件地对他们施洗是必要的;在这一点上,本理事会服从在认可对一个身体任何部位显露的婴儿施洗时,仍然规定如果婴儿有幸来到世间,可以有条件地受洗的所有仪规。1733年4月10日决定于索邦神学院阿·勒·莫因L·德·罗米尼德·马尔西利

特里斯舛·项狄先生向·莫因·罗米尼·马尔西利先生表示敬意,希望他们经过不厌其烦的商议后,那一夜能睡得安稳。——他想知道在结婚仪式后,在完婚仪式前,立马草率行事,用注射器对所有的HOMUNCULIhomunculus的复数。小人儿,此处指精子。施洗,是否不失为一条更加便捷保险的捷径;条件是,如上述,在此之后,如果HOMUNCULI情况很好,平安出生,他们个个都得重新受洗(sous condition)法文:有条件地。——其次,假如,par le moyen d'une petite canulle,而且sans faire aucun tort au pere法文:通过小针管注射,且不伤害父亲。这里在开玩笑,说的是给尚在男性体内的精子注射施洗,不是给胎儿。当然有可能伤害父亲了。,这事能做的话,项狄先生担心这是有可能的。

第二十一章

——我不知道楼上吵吵闹闹干什么,跑来跑去为哪般,沉默了一个半钟头之后,我父亲对我的脱庇叔叔说道,——您必须知道,他正坐在炉火的对面,一面对他穿的一条新的黑色长毛绒裤沉思默想,一面一个劲儿地抽着他那支高级烟斗;——他们可能在做什么呢,兄弟?父亲说,——我们连自己的谈话都快听不见了。

我想,我的脱庇叔叔答道,开始说话时,他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将烟锅在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上磕了两三下,——我想,他说:——但要准确无误地了解我的脱庇叔叔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您必须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所以我先把他的性格的大概情况做一番交待,然后他和我父亲的对话又会照常进行。

——请问首先提出这种看法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儿?——因为我写得过于匆忙,所以来不及把它回想或者查找一下,——他说,“我们的天气与气候反复无常。”不管此人是谁,他的看法是正确的。——但从他引出的推论,也就是:“正是这种天气给我们造成了各种各样古怪无常的性格;”——这可不是他的推论;——而是另一个人的发现,至少比他晚了一个半世纪:——接着,——我们的喜剧为什么比法兰西或者其他欧洲大陆国家已经写出或者能够写出的喜剧要好得多,这个丰富的原始材料库才是真正的天然的原因;——这一发现大约直到威廉威廉三世1688—1702年在位。王统治的中期才被完全提出来,——也就是在伟大的德莱顿约翰·德莱顿(1631—1700),英国诗人,戏剧家,批评家。“长篇序言”也许就是他的《论戏剧诗》(1668),不过它的问世比威廉就位早了二十年。写他那些长篇序言中的一篇时(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极侥幸地碰上了。其实到女王安女王,1702—1714年在位,威廉三世的继任者。统治的晚期,伟大的艾迪生约瑟夫·艾迪生(1672—1719),英国散文家,诗人,政治家。才开始支持这一观点,并在他的一两期《旁观者》《旁观者》1711年3月1日创刊,1712年12月6日停刊,是由艾迪生与其朋友理查德·斯蒂尔创办发行的一个日报。上把它向全世界做了更加充分的说明;——但这一发现并不是他的。最初的“观点”及其推论——英国的天气变化多端,因而形成了英国人性格的多变——长期以来就被英国作家和自然哲学家当作常识来接受,艾迪生与德莱顿远非“由于本地人性格的多样化而导致英国喜剧优于欧洲大陆喜剧”这一结论的仅有的护卫者。“长篇序言”是指德莱顿的《论戏剧诗》,在该文中他将这一观念比较充分地加以发展与阐述;艾迪生也屡屡指出气候对人的性情的影响,但他仅在第371期的《旁观者》上将英国人的脾性与戏剧联系起来。——然后,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我们气候的这种奇怪的反复无常,既然造成了我们性格的如此奇怪的反复无常,——因此,当我们在天气不允许我们外出的时候,它便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拿来开心取乐,从而对我们有所补偿,——这一观察是我自己的;——而且正是在一七五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这个雨天,早上九点到十点之间,由我突然想出来的。

所以,——所以我们的这片大丰收在望的学术田野里的工友与同仁们;所以,通过逐步的不经意的增长,我们物理学的,形而上学的,生理学的,辩论学的,航海学的,数学的,神秘学的,工艺学的,传记学的,浪漫学的,化学的,产科学的,以及别的五十门学科(它们中的大多数,同以上这些一样,以“学的”二字结尾)诸方面的知识在最近的两个多世纪里,逐渐爬上趋于各自完美的Aκμη`希腊文:顶峰。,如果我们可以从最近七年的进步中推测,我们可能不会离那里多远了。

出现这种局面时,人们希望它会结束各种各样的写作;——缺少各种各样的写作就会结束各种各样的阅读;——到了最后,正如战争招致贫穷贫穷也招致和平一首6世纪就开始流行的歌曲中的两句。, ——这必将结束各种各样的学识,——然后——我们将会一切重新开始;或者,换句话说,又正好处在我们开始的地方。

——快乐!三倍快乐的时代!我只是希望我们不仅创作的方式与风格,而且我们创作的时代也有所改变,——或者可以把它拖延二十或二十五年之久,让我的父亲和母亲方便一点,因为那时候一个人在文学界也许会碰上某些机会的。——

可是我把我的脱庇叔叔忘了,这段时间我们把他扔在那里磕烟斗里的烟灰。

他的性情属于那种特别的类型,能给我们的气氛增光添彩;如果这种性情中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家族相似的明显轮廓,我就毫无顾虑地把他算做它的一件一流产品。这些家族相似的明显轮廓表明他特别的性情更多是来自血液,而不是来自风或雨,或者二者的任何变异或结合:因此我常常心里纳闷,虽然我相信我父亲自有他的道理,但他注意到我小时候举止中的一些怪癖的征兆时,——会不会决不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做解释;因为所有项狄家族的成员始终具有一种独特的性格;——我指的是男性成员,——女性成员就谈不上什么性格了,——除了我的姑奶奶黛娜参见《圣经·创世记》第34章第1—31节底拿受玷污的情况。,她大约在六十年前,与马车夫结了婚并生了孩子,对于这件事,我父亲根据他的教名假说,经常说,她倒可以感谢她的教父和教母们。

这事会显得十分奇怪,——而我与其让读者去猜这种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年以后,竟然被保留下来要打断本来在我父亲和我的脱庇叔叔间维持得如此融洽的和平与统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如在读者的道上设下一条谜,不过这样做并不合我的兴趣。人们会以为这种不幸的全部力量首先消耗在家人中间,——情况一般都是这样:——但我们家的事从来没有按常规办过。可能这种事每次发生时,就有别的事来折磨它;并且由于种种折磨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而来,而且因为这从来没有对项狄家族带来任何好处,它也许一直要等到适当的时刻与条件给它一个尽职的机会为止。——注意,我在这上面不做任何决定。——我的路永远指向奇异而不同的调查地带,来到我讲的事件的源头;——用的不是学究的教鞭;——也不是塔西佗塔西佗(约55—约120),罗马历史学家,他的文风追求简洁,往往是箴言式的,偶尔显得晦涩而做作,对事件的解释有时显得过于细微纤巧。果断的笔法,因为他聪明过头,既误了自己又误了读者;——而是一颗专注于帮助寻根究底者的心所具有的殷勤谦卑;——我的写作是针对这些人的,——因而要他们来阅读,——如果这样的阅读坚持很久很久,直到世界的末日的话。

为什么这种悲伤的起因,这样为我的父亲和叔叔保留下来,我是搞不清楚的。然而它是怎么样,又向着哪一方向努力,以便成为他们之间不满的起因,在它开始运作之后,我却能够原原本本、毫厘不差地解释清楚,情况如下:

小姐,我叔叔脱庇·项狄,是位绅士,除了具有那些通常构成正人君子性格的美德,——他还突出地拥有一个很少或从未编目归类的品质;那就是天性谦和得无与伦比;——不过我要更正“天性”这种说法,以便我不会预先判断一个很快就会听到的问题;那就是,不管他的这种谦和是天生就有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不管我的脱庇叔叔是以哪种方式获得的,它却是最真实不过的谦和;也就是说,小姐,不是根据说出来的话,因为他心情很不好,因此说起话来并不是字斟句酌的,——而是根据做出来的事;——而且这种谦和完全控制着他,他的这种谦和又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几乎可以跟女人的谦和相媲美,如果这种情况有可能存在的话:那种女性的细腻,小姐,以及内心思想的纯洁,使得我们对你们十分敬畏。

您会想像得到,小姐,我的脱庇叔叔正是从这一源头汲取了这一切的;——他花费了他的大部分时间与你们女性交往;而且,由于对你们的透彻全面的了解,由于这样优秀的榜样激发出难以抗拒的仿效力量,——他便养成了这种和蔼可亲的习性。

我希望我能这样说,——因为除非是与他的嫂子,也就是我父亲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我的脱庇叔叔在这许多年中几乎没有跟女性交换过三言两语;——不,他的这种习性,小姐,是由一次打击造成的。——一次打击!——对,小姐,那是围攻那慕尔经过六十七天的顽强抵抗,那慕尔(在比利时)于1695年8月30日向盟军投降。时一颗炮弹从角堡一种只有一个正面的军事工程,由两个半棱堡组成,伸到堡垒前的斜坡以外,以保护任何薄弱环节。的胸墙上炸下来一块石头,正好砸在脱庇叔叔的腹股沟上,结果就形成了他的这种习性。——这怎么会影响他的习性呢?这中间的故事,小姐,又长又有趣;——不过,如果在这里给您讲,它会把我的故事全都堆积到一起。——这是尔后的一个插曲;在适当的地方,与它相关的每一件事都会原原本本地摆到您的面前:——直到,我对这事儿无力做更进一步的披露,或者说出比我已经说的更多的话为止,——我的脱庇叔叔确实是一位谦和得无与伦比的绅士,但这谦和恰巧又被一点家族自豪感的恒温烧得精妙细微——这两样品质在他身上融为一体,所以他一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姑奶奶黛娜的事情,他总会情绪激动,忍受不了。——就是对这件事最轻微的暗示也会让他血往脸上涌;——但是我父亲在男女混杂的场合却要细说这个故事,因为举例说明他的假说往往使他非这样做不可,——这时候,这一家族最纯正的一支上的不幸的枯萎病就会使我的脱庇叔叔的荣誉及谦和受伤流血;他往往把我的父亲拉到一边,以可以想像得到的最大的关切来规劝他,只要能让这个故事就此打住,他怎么都行。

我相信,我父亲对我的脱庇叔叔有着兄弟之间最真诚的关爱,他愿意做一个兄弟有理由要求对方做的任何事情,使我的脱庇叔叔在这件事上或是在其他任何事上心情愉快。可是这么做是他力所不及的。

——我给您讲过,我父亲是个真正的哲学家,——善思辨,——有体系;——因而我的姑奶奶黛娜的事情对他来说后果严重,就如同行星的逆行对于哥白尼一样,——金星在自己轨道上的后滑反而坚定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哥白尼体系的确立;而我的姑奶奶黛娜在她的轨道上的后滑,在建立我父亲的体系时也起了同样的作用。这个体系,我确信,从今往后会按他的名字而被称为项狄体系

在其他辱没家门的事情上,我相信我父亲有着最强的羞耻感;——我敢说,他和哥白尼要不是像他们所认为的那样对真理负有义务,他们都不会在各自的问题上大肆宣扬,也不会对它给予一点注意的。——Amicus Plato,我父亲把这两个词向我的脱庇叔叔解释时常说,Amicus Plato;那就是:黛娜是我的姑姑;——sed magis amica veritas拉丁文:柏拉图是我的朋友,但真理是更好的朋友。这句谚语从苏格拉底的话演变而来:“我要你想真理,而不要想苏格拉底。”见柏拉图《斐多篇》,91。——但是真理是我的妹妹。

我父亲与我叔叔性情之间的这种冲突,正是许多兄弟之间口角的根源。一个听到家丑外扬就受不了,——另一个不把它暗示一下简直一天都熬不到头。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的脱庇叔叔会喊道,——也看在我的分上,看在我们大家的分上,我亲爱的项狄哥哥,——让我们姑姑的这个故事连同她的骨灰一同安息吧;——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我们家族的名声这样缺乏感情和同情:——对于一个假说来说,一个家族的名声算得了什么?我的父亲会这样回答。——不,如果你谈到这个——一个家族的生命是什么:——一个家族的生命!——我的脱庇叔叔会一边说,一边猛然坐回他的扶手椅里,举起双手,抬起两眼和一条腿,——是啊,生命,——我父亲会说,仍然坚持他的观点。每年被毁掉的家庭成千上万(至少在所有的文明国家), ——但跟一个假说相比,都轻如鸿毛。就我对事物的简单感受而言,我的脱庇叔叔会回答说——这样的事例每一件都是真正的谋杀,谁想干就随他去吧。——你错就错在这里,我父亲会回答;——因为在Foro Scientiœ拉丁文:科学的论坛或裁决。中,并没有谋杀之类的事情,——这只不过是死亡一直流行着一种反黩武主义思想,认为:谁杀一个人就是谋杀犯,谁杀一千人,就是英雄汉。,兄弟。

我的脱庇叔叔决不会进行任何争辩来回答这种说法,而是用口哨吹出六小节《利拉布勒罗》Lillabullero(有多种拼写,译为中文后,前后也相应略有不同),据说是爱尔兰罗马天主教徒在1641年对新教徒的大屠杀中所用的暗号;后来它成为一首嘲弄爱尔兰天主教徒的打油歌的歌名,在英格兰极为流行。据珀西主教所言:“现在似乎显得微不足道,意思不大,但曾经比狄摩西尼的斥腓力辞或者西塞罗斥安东尼等演说的影响还要大,对于1688年的大革命有着不小的贡献。”(《古英语诗歌拾遗》,第4版[1794]2.373)。伯内特主教证明说:“愚蠢的民谣……给(英国的)军队如此强烈的印象,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是很难想到的。整个军队,最后城乡所有的百姓,不断地唱它,也许一个如此无聊的东西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效果。”(《他自己时代的历史》,4.792)。歌词据说由沃顿勋爵撰写,配了珀塞尔为拔弦古钢琴所写的一个练习曲;后面的曲谱,在《项狄传》早期的版本中未收。。——您要知道,当什么事使他感到震惊时,这是他通常发泄情绪的渠道;——尤其在提出什么他认为是荒谬的事情的时候。

我记得我们的逻辑学作家中没有一个,关于它们的评论家中也没有一个认为应当给这一类争论一个名称,——因此我这里不揣冒昧来做这件事情,原因有两个。第一,为防止在辩论中出现的种种混乱,让它永远显得跟其他各种论证迥然有别,——就如同Argumentum ad Verecundiam, ex Absurdo, ex Fortiori,拉丁文。Argumentum ad Verecundiam:针对谦和的论证;要求人尊重权威。Ex Absurdo:通过显示一个命题的一个或多个后果的荒谬或不可能性驳倒该命题。Ex Fortiori:具有一个更强的理由;因而,更具结论性。所有这些属逻辑学中的惯常术语。或者其他任何一种的论证那样:——第二,当我的头脑休眠以后,可以由我的孙子们说,——他们博学的祖父曾经跟别人一样埋头思考,卓有成效:——他还发明了一个名称——而且慷慨地把它投入到Ars Logica拉丁文:逻辑艺术。宝库,成为整个学科中最不可辩驳的论证之一。如果辩论的目的是叫对手沉默而不是叫对手信服,——那也可以说它们增强了最好的论证中的一个。

我因此根据本文严格命令:它只能以Argumentum Fistulatorium的名号为人所知;而不能用其他名称;——此后它应跻身于Argumentum Bac-ulinum以及Argumentum ad Crumenam拉丁文。Argumentum Fistulatorium,字面意思:吹牧笛者的论证;吹哨者的论证(非惯常术语)。Argumentum Baculinum,从字面上讲:棍棒的论证;求助于人的惧怕心理。Argumentum ad Crumenam:针对钱包的论证;求助于人的节俭或贪婪。之列,而今后永远会在同一章中讨论。

至于Argumentum Tripodium,它除了女人用来反对男人,从来没有被人使用过;——还有Argumentum ad Rem拉丁文。Argumentum Tripodium:针对第三条腿的论证。Argumentum ad Rem:针对事物的论证。,它恰好相反,只由男人用来反对女人:——因为这两种对于一次讲演完全足够;——又因为一个是对另一个的最好的回答,——因此把它们分离开为好,让它们各自在一个地方由自己来探讨好了。

第二十二章

学识渊博的霍尔主教约瑟夫·霍尔(1574—1656),先后任埃克塞特和诺里奇主教,讽刺诗人、辩论家。霍尔屡屡抨击虚荣,但这句话却在他的任何作品中都找不到。,我指的是大名鼎鼎的约瑟夫·霍尔博士,在国王詹姆斯一世在位时任埃克塞特主教,一六一〇年住在奥尔德斯门街约翰·比尔伦敦刊印了他的《十连篇集》,他在其中一篇,在他的神圣的默想艺术的结尾部分给我们讲:“一个人标榜自己是件可憎的事情;”——我确实认为言之有理。

然而,另一方面,当一件东西以一种高超的手段完成时,这件东西又是不可能被人发现的;——我想一个人竟然失去完成这件东西的荣誉,而且把有关这件东西的独出心裁的想法烂在脑袋里,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同样地可憎。

这恰恰就是我的处境。

我身不由己十分意外地讲了一段很长的题外话。这段题外话就像我所有的题外话(只有一处例外)一样,其中有一种讲题外话的高超技巧,它的优点,我担心,一直被我的读者视而不见,——不是因为他眼光不够锐利,——而是因为这是一种很少在题外话中寻找或者期望到的卓越手段;——情况是这样的:尽管您也注意到了我的题外话讲得头头是道,——而且我从我讲述的正题上飞走,远离的程度和次数堪称大不列颠作家之最;但我还是不断地注意把事情理顺,好让我的主要任务在我不在的情况下不至于止步不前。

譬如说,我刚才正要给您描绘我的脱庇叔叔的最离奇的性格的大致轮廓;——这时候我的姑奶奶黛娜与那个马车夫却跟我们不期而遇,并领着我们想入非非,遨游几百万英里进入了那个行星体系的核心:尽管如此,您仍然发现,对我的脱庇叔叔的性格的描画一直在悄悄地进行着;——并不是它的大轮廓线;——那是不可能的,——而只是当我们一路走去时星星点点地触及的一些熟悉的笔触与淡淡的标示,这样您对我的脱庇叔叔比以前就更加熟识了一些。

借助于这样的手法,我的作品的情节机制便别具一格了;两种相反的运动被引进到里面,受到协调,而二者本来被认为是水火不相容的。简而言之,我的作品是东拉西扯的,它也是循序渐进的,——而且是在同时进行的。

先生,这与地球绕着她的轴每日自转,同时又在她椭圆形的轨道上前进带来了岁岁年年,形成了我们享用的季节的变换交替,并不是一码事;——不过,我承认它提示了这一想法,——就像我相信我们所吹嘘的最伟大的进步与发现都来自那些微不足道的提示一样。

毫无疑问,题外话就是阳光;——它们是阅读的生命,灵魂;——譬如说,如果把它们从这本书中拿掉,——您可能也就把这本书跟它们一起拿掉了;——它的每一页上都会笼罩着一个严寒永久的冬天;把它们交还给作者;——他就像一位新郎走上前来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19篇第5节:“太阳如同新郎出洞房……”, ——招来一片喝彩;带来种种变化,不致使人倒了胃口。

所有的技巧都用来很好地调制管理这些题外话,以便不仅有利于读者,而且也有利于作者,在这件事上,作者的苦恼真是值得同情的:因为,如果他开始一个题外话,——从那一刻起我注意到,他的整部作品就停滞不前了;——如果他继续讲他的主要情节,——他的题外话就得结束。

——这是粗鄙之作。——正因为如此,从一开头,您就看见,我将主体工程和它的附加部分交叉建造,并且把东拉西扯和循序渐进的运动,交错纠结到一起,一个轮子里又套一个,这样一来,整台机器,总体来看,就一直不停地运转;——而且还必须继续运转四十年,如果它能讨得健康之泉的欢心,保我能活这么久,精神又很好的话。

第二十三章

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倾向,要在这一章一开始就信口开河,而且我不愿意让自己的想法落空。——因此,我就这样开始吧。

如果莫摩斯古希腊神话嘲弄与非难指责之神,对人表示不满,因为人的胸口上没有窗口可以从中观察到其心中的秘密。的玻璃根据那位批评大师提出的修改意见真的装在人的胸口上,——首先,下面这种愚蠢的后果一定会接踵而至,——那就是说,我们当中最智慧、最庄重的人,只要我们活一天就必须拿一枚硬币缴一天的窗户费英国以前对房屋窗户征收的税,从1696年一直征收到19世纪中叶。

其次,如果上述的玻璃真在那里安装起来了,为了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就不需要更多的手段,只消带上一把椅子,轻轻地走过去,就像走向一个屈光蜂巢那样,再往里面看,——审视那一丝不挂的灵魂;——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机关;——追溯她所有怪念头,从最初产生到它们的蜿蜒发展的过程;——注视她纵情玩乐、胡作非为的情况;并在注意到她在这样的玩乐引发的较为庄严正经的举止之后,——再拿起您的笔墨,只消把您看到的,而且能十分肯定的东西录下来就行了:——但这是在这个行星上的传记作家具备不了的一种有利条件,——在水星上(多半)可能会这样,如果条件不能更好的话;——那是因为那个地区的灼热,已被计算者证明,从它的附近到太阳比烧红的热铁还要热,——我想那种灼热一定在很久很久以前把那里居民的身体化为玻璃(作为动力因动力因:产生动力。),来使他们适应这种气候(此为终极因终极因:产生目的。);因而;在它们两者之间,他们灵魂的所有居所,从顶上到底下,也许不是别的,就是最稳健的哲学也未必能显示出相反的情况,而只能是一个清晰透亮的玻璃体(除了脐带结); ——因此,直到居民变成满脸皱纹的老人,光线在透过他们时,会发生如此可怕的折射,——或者从他们身体的表面以这样的横线反射回眼睛,以致眼睛把一个人无法看透;——他的灵魂可能也会这样,除非,由于更讲究礼节,——或者由于有那脐带结给她的小小的有利条件,——我说,也许由于别的缘故,会像在她自己家里一样在外面犯傻。比较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3幕第1场:“把他关起来,只让他在家里胡闹,别让他出来犯傻。”

但是我在上面说过,这并不是这个地球居民的情况;——我们的思想不会透过身体闪亮,而是被裹在一个不晶莹透亮的血肉的黑暗躯壳里;因而如果我们想要接触了解他们的具体性格,我们必须以另外什么方式来进行。

人的智力一直迫不得已一丝不苟地干这种事情,办法确实很多很多。

譬如说,有一些人使用吹奏乐器描画他们的性格。——维吉尔狄多埃涅阿斯指法玛或谣言女神的声音(另一处又说成号角)。在《埃涅阿斯纪》卷4第173行以后狄多对埃涅阿斯爱恋的事被到处恶意传播。的恋情上注意到了这一途径;——但它像名声的气息一般虚妄;——并且,更有甚者,表现了一种狭隘的天才。我不是不知道,意大利人声称他们从某种他们所用的吹奏乐器的forte或piano意大利文:响亮或柔和。所表现出的他们的某种性格时,具有一种数学的精确,——他们说这是准确无误的。——在这个地方我不敢明讲这种乐器的名字;——反正说我们中间也有就行了,——但是从来不要想依靠它来画什么;——这像谜一样,而且有意如此,至少ad populum拉丁文:对于大众。:——因而我请求,小姐,当您读到这里时,您应当尽可能快地读过去,千万不要停下来追根究底。这段可能是有意含糊其词地暗指意大利阉人歌手(男童时动此手术以保持其女声),他们中的一些不顾公众的强烈反对,已被引进到英国,协助上演歌剧。

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不用世上的其他任何帮助,仅仅从那人的排泄物中就可以描画一个人的性格;——但这往往给人一个非常不正确的轮廓,——除非,您真要勾勒一下他饱食终日的大致情况;而且通过对二者取长补短,从中合成一个好的形象来。

要不是我认为这种方法有股过于强烈的灯盏味儿,我是不应该反对它的,——更不会花费力气强迫您留意他其余的“非自然要素”从前医生专用的一个术语,指六样东西,这六样东西因为不包括在身体的成分之内,因而不是“自然”的,但这六样东西对肉体生命与健康是必不可少的,缺乏或滥用均会导致疾病;这六样东西是:空气,肉和饮料,排泄与保留,睡眠与清醒,运动与休息,以及思想情感。这可能是影射斯特恩的对头约翰·伯顿博士,他在1738年发表了《论非自然要素》;然而这个术语是被普遍使用的。, ——为什么一个人生命中最自然的活动倒被叫做他的非自然要素,——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第四,还有一些人,他们对这些权宜之计个个都不屑一顾;——并不是由于他们自己多产,而是因为做这种事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这些都是他们从那支画笔的五笔绘图兄弟五笔绘图,一种可按任何比例机械复制印刷品与图画的工具。[斯特恩注]临摹时所显示出的高明的手法中借用来的。——这些人,您一定知道,是您的伟大的记事家。

您会看到,这些人中的一个会画出一个背光的全身像;——那是坐着的那个人的性格的粗鄙的,——不忠实的,——生硬的表现。

其他的人,为了弥补此事,会在Camera拉丁文:私室、内室;in camera有法院不公开审理的意思,与公开审理形成对比。然而,也可能是指camera obscura,一个类似潜望镜的装置,被无能的艺术家广泛使用,它的简单形式可产生出一个物体的倒置、反向的影像。里制造出您的一幅画像;——那是所有手法中最不公正的,——因为,在那儿会把您按您最可笑的姿态再现出来。

在向您描述我的脱庇叔叔的性格时,为了避免以上种种错误,我决心不靠任何机械的帮助来描画它;——我的画笔也不会由曾在阿尔卑斯山的这一侧或那一侧吹响过的任何吹奏乐器来指引;——我也不会考虑他的饱食或他的排泄,——也不触及他的“非自然要素”; ——而是一句话,我会从他的爱巴马儿中描绘出我的脱庇叔叔的性格。

第二十四章

如果我还拿不准读者肯定对我的脱庇叔叔的性格已经失去了耐心,——我会在这儿预先让他相信,没有一件工具能像我选定的那样描绘这样一件东西时如此地得心应手。

一个人与他的爱巴马儿,虽然我不能说他们的作用与反作用和灵魂与肉体相互作用的方式一模一样:然而毫无疑问,在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我的看法是:在这里面有比那些带电体的表现更多的东西,——那就是借助于骑手与爱巴马儿的脊背直接产生接触的发热的部位。——通过漫长的旅程和大量的摩擦,直到最后骑手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充满了爱巴马儿的成分;——因此您如果能把其中一个的脾性描述清楚,您就可以对另一个的特征与性格形成一个相当准确的概念。

依我看,即便仅仅因为我的脱庇叔叔的那种大怪癖,他经常骑乘的爱巴马儿也是一匹很值得描画一番的爱巴马儿;因为您可能从约克到过多佛,——又从多佛到过康沃尔彭赞斯,再从彭赞斯回到约克,在这一路上您可能不会再看到这样的一匹马儿的;要不,如果您真的看到了,不论您是如何地行色匆匆,您必定会停下来把他看个仔细。他的姿态奇怪无比,从头到尾跟他的同类迥然不同,所以这种情况就时不时地形成了一种争论的话题,——他是不是真是一匹爱巴马儿:如同哲学家不会用其他的论据批驳跟他争论反对运动实在的怀疑论者,而只会站立起来,走到房间另一端去而已;为驳倒伊利亚的芝诺(公元前5世纪在世)反对运动的论据,怪异的犬儒学派哲学家西诺普的第欧根尼(约前412—前323),据说曾站起来行走。对芝诺的格言式的回答是Solvitur ambulando:行走把问题解决了。——同样,我的脱庇叔叔也不会用其他论据来证明他的爱巴马儿真正是一匹爱巴马儿,而只是骑在马背上,溜一圈就是了;——让世界随后去决定它认为合适的观点去吧。

事实上,我的脱庇叔叔是欢天喜地地骑着他,他也把我的脱庇叔叔驮得舒舒服服,——所以世人对这件事怎么说,怎么想,他不大去伤脑筋。

然而现在正是给您描述他的时候:——但是为了规规矩矩地进行,我只求您允许我先向您介绍介绍我的脱庇叔叔是如何获得这匹爱巴马儿的。

第二十五章

在围攻那慕尔时,我的脱庇叔叔腹股沟上受伤了,这就使他不适宜再随军服役了,大家认为他还是回英国合适,如果可能的话,也好把伤治愈。

有四年光景他过的完全是囚禁生活,——一部分时间卧床不起,所有的时间足不出户;在他治伤的过程中,当然那一段时间完全花在这上面,他忍受了不可言传的痛苦,——由于os pubis拉丁文:耻骨。以及被称之为os ilium拉丁文:髂骨。的coxendix拉丁文:坐骨。的那部分的外沿出现连续不断的剥落,——因为这两块骨头,我给您说过,被从胸墙上炸下来的那块石头砸得粉碎,伤势既受石头嶙峋的形状的作用——也与它的大小相关,——(尽管它相当大)这就使外科医生一直认为,它对我的脱庇叔叔的腹股沟所带来的伤害,与其说归因于石头投射时的冲力,不如说石头本身的重量,——医生经常给他讲,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父亲那时候刚刚开始在伦敦做生意,并且还买下了一座房子;——因为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父亲认为我的脱庇叔叔只有在他自己的住宅里能得到良好的护理与照料,别的地方都不行,——所以他把里面最好的房间让他去住。——而且更能诚挚地体现他的爱心的举动是:朋友或熟人无论在什么时候进屋,他一定要拉着此人的手领他上楼去看他的脱庇兄弟,并在他的床边聊上一个钟头。

听一个士兵受伤的故事可以减缓伤口的疼痛;——至少探望我叔叔的人是这样认为的,每天总有人前来探视,出于那样的信念造成的礼貌,他们屡屡把交谈转向那个话题,——交谈又总会从那个话题滚向围城事件本身。

这些谈话都是极其亲切的;脱庇叔叔从中得到了很大的安慰,要不是这些谈话把他带进了某些未曾预见到的窘境之中,他得到的安慰还要多得多;在整整三个月当中,那些窘境大大地延缓了他的伤愈;要不是他碰上了一种手段把他自己从窘境中解救出来,我真的相信这些窘境会把他送进坟墓。

脱庇叔叔的这些窘境是什么,——您是不可能猜得到的;——如果您能够,——那我就要脸红了;不是作为一个亲属,——不是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也不是作为一个女人,——而是作为一个作者脸红;因为由于我的读者迄今为止什么也猜不到,我因此在这段记忆中为自己留了一手。在这个问题上,先生,我有着一种十分微妙奇特的心情:所以如果我认为您会对下一页发生的事儿形成一点判断或可能的猜想,——我就会把它从我的书中撕掉。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