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一百年》
人被物所役使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人可能通过物表现出“真性情”，表示人有弱点，甘为也能为物所奴役，坏事是人可能因物丧志，也有可能被他人窥得可趁之机，而且“物令智昏”之下，人也可能为物而不择手段甚至铤而走险。人的弱点，有时往往就是通过物来体现的，这似乎是肯定的。
我在这里提到的“珍物”并不贵重，只是一本小书。它的得来也不算艰难。一九八〇年代中，福州路上的上海外文书店边上，还开设有一家外文旧书店。那时经常会去那里淘书。我手边的史文彭（A.G.Swinburne）诗集、马修·阿诺德的散文集、朗费罗的长诗集等都在那里淘到。记得曾经淘到一九一九年版拉斯金的《绘画的要素》，立马就送给了从广州来上海开会的美术批评家杨小彦。下面要说的这件珍物就是当时常常淘宝时所得，而且下手时虽有欢悦却无排出“大金”之痛苦。
当时进入外文旧书店的老货，都是“文革”抄家后，在“文革”后又经过并不具有诚意的“发还”之后仍然无人认领的无主之物。记得在书店里经常看到一个老外出入其间，大堆大堆地买了洋书后扬长而去。时间长了，斗胆问已经熟识的店中女营业员，才知是苏联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外交官。后来看《参考消息》说，苏联人热爱阅读，苏联好多地方都有旧书（尤其是珍本善本）的黑市交易，这才恍然，那人可能是一个高级的图书倒爷，至少他是一个狂热的爱书者。
回到我的“宝物”来。这是一本名唤《摄影一百年》（A Hundred of Photography）的摄影史小书，作者是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的露茜娅·莫霍利（Lucia Moholy）。她是摄影史上重要人物莫霍利-纳吉的前妻，当然本人也是摄影史上的重要人物。两人一起在包豪斯共事过。离婚后，露茜娅顶了夫姓之一半的“莫霍利”行走于世。她写作此书时，两人都已经避祸纳粹而分别流亡到英国和美国。露茜娅·莫霍利写作此书时在英国为皇家摄影协会工作，也因此得有驱使丰富的摄影史资料之便。
此书为企鹅图书公司所出“鹈鹕丛书”（Pelican Special）系列之一种。出版年份是一九三九年，属于庆祝摄影术发明一百年的“应景之作”。书上有“威廉氏书店”（William’s Bookstore）的印章，印章上的地址是海格路（Ave. Haig）二二六号。海格路者，今华山路也，听老人说是民国时期上海洋书的集散地之一。书后也有印章二，正敲一个“上海外文书店”之后再倒过来又敲了一个有两个W的“上海外文书店”印。两个W，当是“外文”的拼音缩写。印章里，此书标价也已镌入，仅0.7元。
话说莫霍利还真是个非西方主义的学者。此书开宗明义就端出香港大学讲师Kun-tsi-kwan所说的中国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制出感光板的说法，可见她的学术视野与心胸何等开阔。此书后来就一直成为我研习摄影史的一本“珍物”。
（撰文：顾铮|摄影：戴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