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爱情与婚礼民歌

一直以来，鄂温克人严格遵循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而且严禁近亲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并建立婚姻关系。他们认为爱情是人类繁衍生息的永恒主题，也是他们的生活中永远不可忽视的重要内容。他们的爱情和婚姻不仅包含新家庭的成立和子孙后代的养育，同时也有对人生真善美的追求与幸福生活的渴望。根据我们所掌握的鄂温克族民歌资料，包括恋爱歌、失恋歌、婚礼歌三大主题，表现了该民族恋爱、婚姻文化的基本特征。

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鄂温克族除了本姓氏家族内部禁止婚恋之外，自古以来就提倡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也就是说，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青年男女，父母及家中长辈基本上不干涉年轻人的婚恋。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理性地承认，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鄂温克族的婚恋观念也不同程度地受到外来民族的婚姻文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也出现过包办婚姻、强制婚姻、童媳婚姻等现象。特别是20世纪初到20世纪60年代期间，包办婚姻、强制婚姻、童媳婚姻在鄂温克族生活的农业地区盛行过一段时间。在一些牧区，也出现过类似的现象，但不是太多。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恢复了传统意义上的自由恋爱的婚恋制度。

总的说来，鄂温克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时往往要选择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他们喜欢在这个季节，走到清澈透明的河水边、绿草如茵的草原上、鸟语鹿鸣的森林中谈情说爱。每逢春暖花开的季节，鄂温克人往往会举办一系列的集会活动，比如说，祭祀祖先的亡灵集会、打马印集会、开春播种活动、春祭敖包集会、春季迁徙活动等。所有这些活动，给不同姓氏家族、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青年男女见面、接触、相互了解的机会，进而为谈情说爱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和机会。挥别严冬，脱掉厚重的棉衣，他们迎来了烂漫的春日。他们尽情地享受着初春阳光，花草带来的香气。然而，此时此刻最能够代表他们内心世界、表述他们的心灵、表达他们情感的就是歌声。他们会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用歌声表达好感与爱恋。比如说，在爱情民歌《喜欢》中就唱道：

欢快地唱着歌

在蓝天白云间

自由飞翔的小鸟

最喜欢在

神秘的山林中藏匿

幸福地唱着歌

在青春的海洋

自由相爱的人们

最喜欢在

幽静的河水边相会

这首爱情民歌把自由相爱的人们比喻为蓝天白云间成双成对自由飞翔的小鸟。将青年男女纯真的爱恋表达得淋漓尽致。在鄂温克族民歌里，与此相关的爱情民歌有许多。比如说，早期在鄂温克族生活的草原牧区广泛流行的爱情民歌《草原的草绿了》，同样表现青年男女内心深处产生的强烈情感和彼此深深的爱恋之情。

延伸到天边的原野啊

同高高的蓝天紧相连

我心中相爱的恋人啊

是我时时刻刻的思恋

直入到云层的高山啊

同白白的云彩相拥恋

我日夜怀念的爱人啊

是我每天等待邀相见

可以看出，这首恋爱民歌坦诚、直白、强烈地表达出鄂温克族青年男女相爱分离之后，对爱人的思恋及渴望相见的心情。就如我们的调研资料所表现出的那样，无论是生活在大草原的鄂温克族牧民，还是生活在大森林里的鄂温克族牧养驯鹿人，往往一家一户地常年游牧于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和大森林，除了在春季或其他季节的集会和庆典活动中见面之外，一年四季基本上没有什么见面机会。因为过去他们彼此生活在相隔遥远的牧场，而且几乎每周都要迁徙到新的牧场。好多的时候，彼此都不太清楚对方游牧的具体位置。更让年轻人着急的是，牧场上忙碌的季节，由于家里缺少劳动力，不仅家长自己无法去参加集会，甚至连谈情说爱期的年轻人也参加不了，大家都忙于牧场上的各种生产活动。这就给那些青年男女，特别是恋人的见面带来了许多困难，他们很难找机会去见心中多日思念的人。越是这样，他们越是相互思念，相见的欲望越是强烈。为了诉说心中的思念，为了表达相见的强烈渴望，他们只能唱思念之歌，用歌声表达彼此深深的爱恋。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歌声是那么的情深意长、扣人心弦、动人情感，甚至会催人泪下、心如刀割。

鄂温克族青年男女，都十分珍惜初恋，把初恋视为新的生命、新的生活、新的人生的开始。初恋给他们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甚至会影响他们的一生。在初恋中，情侣相互见面是一个很不容易的事情，为了互相述说内心的爱恋之情，他们常常要等好多天，有时要等好多个月，甚至要等好几年。这期间，相爱的恋人虽然内心很思念、很着急、很孤独、很痛苦，但他们会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并用自己的歌声来表述彼此的思恋、思念。歌声和歌词中充满忧伤、忧虑、忧思，也有内心深处美好的期盼、美好的夙愿。比如说，在民歌《塔尔巴的歌》里就唱道：

西北方向正在云集

西边可能要下雨吧

我的右眼正在跳动

恋人塔日巴可能要回来吧

东北方向正在云集

东边可能要下雨吧

我的左眼正在跳动

思恋的塔日巴要回来吧

这首爱情民歌歌词里讲的“塔日巴”是指少女恋爱的小伙子。不难看出，这首爱情民歌是一位恋爱中的少女给自己的恋人“塔日巴”唱的思恋之歌。同时，也表现出少女急切地想见恋人的美好心愿，以及无法压抑的激动和期盼。从这首爱情民歌歌词，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少女极度悲伤、孤单、焦虑、痛苦的内心世界。歌词中将这种悲伤而痛苦的思恋，巧妙地用草原上下雨前云集的昏暗天日，以及眼皮跳动等细节来传达，抒发了少女思恋小伙子的内心情感世界。

还有的恋爱民歌表达了男女青年虽然彼此深深相爱，但直到死还未能相约见面的悲伤情节，这在他们在内心深处产生了极度的忧伤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例如，在《海拉尔河畔》这一爱情歌词中唱道：

在很早以前的时候

出生俊秀的美丽的姑娘

同自己相爱的恋人

为实现相互期待的愿望

选定好相见的地方

在海拉尔河幽静的岸边

为实现相见的梦想

与心爱的人提出了约定

得到了嫂子的允许

姑娘真是从心眼里高兴

立刻套上自家牛车

走向相约的海拉尔河岸

她走到海拉尔河岸

不多不少走了七天七夜

等待恋人的小伙子

却饿死在约相见的地方

见到离她而去的恋人

姑娘双眼变得一片漆黑

极度悲伤的姑娘啊

心里明白梦想已经死亡

她极度哀伤的泪水

流入清澈的海拉尔河流

可怜的她挖了坟坑

将自己同恋人一起埋葬

《海拉尔河畔》是一首很长的爱情民歌，上文列出的只是其中的核心段落。这首爱情民歌，从一开始就预示这一恋爱的悲剧色彩。比如说，该民歌青年男女之间有亲属关系，彼此生活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按照鄂温克族婚姻习俗，一般都不允许亲戚之间存在婚姻关系，哪怕是这种远亲，这就是该爱情民歌悲剧的影子。从他们恋爱开始，就遇到许许多多的磨难，就是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美丽的少女因为种种阻碍很难走出自家大门。最后，好不容易得到家人的允许，赶着牛车走七天七夜的路才来到了相约见面的海拉尔河畔。然而，美丽的姑娘见到的却是，由于多日不吃不喝而饿死在约定见面地方——海拉尔河畔的恋人的尸体。极度悲伤的姑娘，已经知道梦想的美好生活完全破灭，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和希望，她流着剪不断的眼泪，说不出的内心深处的悲伤与痛苦，用双手挖了个坟坑，把她们的爱情、梦想、未来同恋人和自己一起埋葬。毫无疑问，这是一首典型的，诉说爱情悲伤、爱情悲剧的民歌。同时，也充分表现出牧区游牧生活中，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不易，恋人相见的不易，走入婚姻殿堂的不易。当然，同时也讴歌了青年男女美好如梦、纯洁真诚、忠贞不渝的爱情。让人深感痛心、遗憾。像这种充满悲伤色彩的爱情民歌，在鄂温克族地区广为流传。以此警示人们珍爱生活，珍爱纯洁真诚的爱情。除了《海拉尔河畔》这首之外，还有《心上人哪代苏哥》《谁也隔不断相爱的人》《真心想念的情意》等爱情悲剧民歌。

与鄂温克族恋爱民歌相对应，还有不少表现青年男女爱情失败后唱的十分孤单、忧伤、痛苦的失恋之歌。鄂温克人善于用歌声表达，失恋以后的孤独无助和忧伤痛苦。对于他们来讲，在那茫茫的原野、草原、森林里，没有或很难找到倾诉失去恋人的悲伤与痛苦的人，只能自己独自承受心底的悲伤与痛苦。那么，在鄂温克人看来，只有他们的歌声，只有因失去恋人而唱的悲伤之歌。可以减轻自己内心无法承受的痛苦。他们想用哀伤的歌声，表达心灵深处无法说出的忧伤；他们想用悲恸欲绝的歌声，排解失去恋人的痛苦。甚至，他们唱得双目含泪、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对于他们来讲，一次失恋或许影响一生的幸福。例如，在《没想到》这首失恋民歌里唱道：

我精心牧养的马呀

没有想到要丢失

我诚心相爱的人呀

没有想到要离去

我身边陪伴的马呀

没有想到会丢失

我肺腑之爱的人呀

没有想到会别离

实际上，我们通过实地调研所掌握的鄂温克族爱情民歌中，表达失恋情节的悲伤民歌确有不少。在这里，还应该提到的是，在辽阔的草原上，从事畜牧业生产的鄂温克族牧民就流行这首叫作《溪水旁的嫩草啊》的爱情悲歌，该民歌里就唱道：

溪水里的小鱼啊

孤单地游向大海

我相爱的恋人啊

为何无情地抛弃我

天空上的大雁啊

凄鸣着飞向南方

我热恋的情人啊

为何残酷地离开我

从某种角度讲，这是鄂温克族青年男女失恋以后唱的一首具有代表性的民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失恋民歌。其实，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茫茫无际的森林里，鄂温克族青年男女失恋的现象不是太多。一般情况下，他们自由恋爱之后，许多恋人能够迈入婚姻殿堂，从此开始他们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不过，也有的青年男女，由于各方面原因，比如说，彼此生活在相隔遥远的地方，由于旅途不便、自然条件残酷、生产生活的忙碌等，很难经常相约见面，继续深化感情而失恋的人也有一些。鄂温克族失恋民歌，毫无疑问都表现出失恋后心灵深处的极度忧伤与痛苦。

不论对谁而言，失恋都是人生心灵深处十分痛苦的感受。因此，鄂温克族男女青年失恋民歌的内容，无可怀疑地表现出他们内心的刺痛。鄂温克族少女走过谈情说爱的美好时光，将要出嫁时，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要提前一天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共同祝福出嫁的女儿一生幸福美好，同时还为新娘唱出嫁之歌。总的说来，歌词往往寄托亲朋好友对她祝福，比如说，在《梅林花》中就唱道：

清明草原的风哟

你要飞向什么地方

何日再回到我的身边

纯洁的梅林花哟

你要远嫁什么地方

何日再回自己的家乡

神圣的白骏马哟

要随她走天涯海角

记住我们内心的悲伤

就如前文所说，鄂温克族的婚礼仪式，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属于十分重要的民俗活动。其中，唱婚礼歌便是一个不可缺少的重头戏。他们的婚礼歌，一般都包含祝福一对新人相亲相爱、互敬互爱、幸福美好、白头偕老等内容。例如，《婚宴歌》就是在鄂温克族婚礼上久唱不衰的民歌，该婚礼歌唱道：

斟在银杯的美酒

敬给尊贵的客人

结为夫妇的新人

送上永远的祝福

斟在金杯的美酒

敬给远方的亲人

成为夫妻的你们

终身相爱谋幸福

据我们调研中掌握的第一手资料，鄂温克族婚礼歌歌词、音乐表现形式，包括与歌词音乐相配套的舞蹈动作都非常优美动人。除了有独唱式演唱表演之外，还有男女同唱或对唱，以及一人领唱众人伴唱等多种形式。更加让人激动不已的是，参加婚礼的所有鄂温克人，包括男女老少在内，还要伴随婚礼歌的美妙节奏，加入婚礼集体祝福舞，舞蹈动作有很强的感染力、亲和力，从而将婚礼仪式的喜庆气氛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