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当代中国社会:中国社会科学论坛(2011·宗教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一 “洋教身份”:中韩基督教史比较引发的思考

如果用比较的眼光考察中韩两国的基督教传入史,并思考基督教在中韩两国近代史上所起的主要社会作用,即对各自的民族和国家所起的主要社会作用,我们可以发现,二者存在着强烈的反差。这种反差有多么强烈呢?下述历史反思可使我们一目了然。

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前主席罗冠宗先生指出:


近代基督教是在19世纪传入中国的,它对中国的社会曾经有过一定的贡献;不幸的是,基督教的传入又是同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入侵分不开的,而且被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所利用。


早在1922年的非基督教运动中,首先是教外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在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同时,尖锐地抨击基督教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先锋队。而后在同年5月举行的、由外国差会控制的“基督教全国会议”中,中国基督教代表也批评指出:基督教传入中国的历史,和中国的国耻有相关的联系,西方自称“基督教国家”,却违反教义,侵略欺凌我国,致使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受到很大阻碍;他们还批评当时在差会“管教”下的教会其实仍是一个“外国教会”,所以受到外界的非难。在1925年五卅运动中,在全国人民愤怒声讨帝国主义枪杀我国同胞的同时,爱国的基督教也纷纷抨击那些“基督教国家”贩卖鸦片,发动侵略战争,强迫签订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恶贯满盈;而有的传教士却违背教义,口是心非,包庇其政府的侵略罪行。这些,都是历史上教内外爱国同胞抨击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罪行的史实。以上两段引文参见罗冠宗主编《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史实述评》,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前言,第2、4页。

关于中国基督教史的分期,徐如雷教授曾这样概括道:


中国的基督教可以1949年新中国建立为界分成两个历史时期。


1949年前,基督教是舶来品,有130多个宗派在中国进行传教活动。所谓中国基督教只是外国传教地图上的一个点。1907年外国传教士在上海举行在华传教百周年大会,会上曾就“中国教会”这个称呼进行过议论和表决,表决结果是只能用“Churches in China”(教会在中国),不能用“Chinese Church”(中国教会),虽然这两个英文词都可译成“中国教会”。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时并没有真正的中国教会,或中国的基督教,有的只是外国“教会在中国”,中国只是外国教会的传教区。徐如雷:《中国基督教的神学研究》,载朱维铮主编《基督教与近代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第126~127页。

正因为在1949年前基督教长期未能摆脱“洋教身份”,中国教会才把三自爱国运动视为其当代史的标志性事件。

20世纪中国基督教最重大的事件,就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发起的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 (以下简称三自运动)。三自运动的最大功绩就是使基督教割断了同帝国主义的关系,摆脱了外国差会的控制,使一个被帝国主义侵略利用的“洋教”,改变成为中国基督教独立自主自办的、自治自养的基督教,从而使基督教开始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开辟了在社会主义祖国按三自原则办好教会和推进神学思想建设的道路。罗冠宗主编《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史实述评》,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前言”,第2页。

与1949年前基督教在中国难以摆脱的“洋教身份”形成鲜明对照,我们在关于韩国基督教史的学术著作里读到的是这样一些论断:


“三·一”民族独立运动展示了韩国基督徒反抗压迫,追求民族独立与进步的风采,也推动了韩国传教事业的发展。由此可知,信仰基督教具有近代民族主义的色彩,并在这样的特殊历史环境下,基督教逐渐成为能够救民救国的民族宗教,人们再也不把基督教看成“西方宗教”了。


韩国民族运动的思想基础在于基督教神学的自由民权思想。换句话说,韩国的民族运动与基督教是分不开的。面对民族危机,韩国基督教在不同的时期发挥了重要的影响。基督徒积极地站在争取民族解放、反日爱国斗争的前列。

韩国《独立宣言》宣布当天,33名签名者中就有15名基督徒。

因此,在韩国民族独立运动中,基督教领袖被民众尊奉为民族英雄。申奇勇:《韩国基督教的民族主义:1885-1945》(韩文版),东革出版社,1995,第37页。See Shin Ki Young, Christianity and Nation-Building in Korea: 1885-1945, Phoenix: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1993, pp.9-26.笔者要认真说明,首先引用上述文献观点,绝无任何贬低中国基督教,抬高韩国基督教的意思。其次,尽管以上引文所表述的两种历史判断肯定难以反映近代中韩基督教史的全貌,也难免含有这样或那样的情感色彩或理智倾向,但只要它们没有违背基本的史实,二者形成的强烈反差便足以使我们感悟出这样一个值得思考的历史社会学问题:中韩两国有着近亲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在近代社会史上也有着相似的历史境遇,可是,为什么同一种外来宗教——基督教却在两国扮演了相反的社会角色,造成了相反的社会印象,以至于得到了截然相反的历史评价呢?究其原因,不同背景的研究者自然会做出不同的回答。在笔者看来,主要的原因恐怕不在于基督教的经典、教义和神学本身,而在于传教士和本土信徒的社会实践效果,即对于它所传入的民族或国家的生存发展,主要是起到了正面的、积极的社会历史作用,还是负面的、消极的社会历史影响。

上述理由一旦说出来似乎浅显而简单,可它却能引发我们思考许多理论问题。比如,一个社会、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对于一种“外来宗教”的接受或认可主要取决于什么呢?又如,所谓外来宗教的“本色化”“本土化”或“处境化”,其主要标志或衡量标准到底何在呢?再如,任何一种宗教传统,无论本土的还是外来的,其主要的功能和目的究竟何在呢?让我们带着这些问题转入下一部分讨论,这就是基督教自改革开放以来的迅速发展,在中国学界和政界所引起的“现实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