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334.流浪之家
温姝吃完甜点，二人离座，打算离店。
走到门口，恰好一名服务员拎着一个塑料袋出来，程致远见他脚步甚急，对温姝道：“咱们让路。”
服务员推转门到外面，片刻过后，又回店内，向后厨方向走去。
程致远出门后，见门边站着一人，手里拎着服务员刚才的塑料袋。那人瘦的只剩个脑袋，正满脸喜色自语：“都是脑袋和脖子，太好了。”
程致远心想：“都是脑袋和脖子，难道他在说他自己？”随后见那人伸手到塑料袋中，拿出一块鸡骨头，旁若无人大啃大嚼。
程致远这才留意到那人袖口磨得发亮，再看他穿着一双大头皮鞋，似乎不大跟脚，暗想：“这一袋鸡骨头应该是饭店的剩菜，这人难道是流浪汉？”
上前问道：“大哥，您好，请问您是流浪者吗？”
那人正吃得开心，听到程致远文绉绉的问话，笑道：“我不是什么流浪者，我就是个小乞丐。”
程致远心头一喜，见他吃得津津有味，问道：“好吃吗？”
乞丐十分大方，将塑料袋敞开，道：“你捡一块尝尝。”
程致远道：“谢谢，我不饿。”
乞丐觉察到了什么，笑了笑，没再相让，继续啃食。
温姝问道：“这位大哥，您住在哪里？”
乞丐道：“别叫我大哥，叫我悠悠吧，我住西面。”
温姝道：“悠悠你好，我叫姝儿。”
悠悠见温姝热情，笑道：“你也好。”
他啃净一块骨头，甜嘴巴舌问道：“你们不吃吗？不吃我可走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吃呢。”
程致远问道：“我们也跟你走，可以吗？”
悠悠笑道：“你们要去我家？行，不嫌弃就来吧。”
程致远道：“那就打扰了。”
悠悠道：“不打扰，跟我来。”
悠悠向西带路，过了三个路口，转为北行。
程致远路上打听他爱吃什么，悠悠说最爱吃鸡脑袋，因为可以啃很久。程致远问他平时喜欢做什么，悠悠回答喜欢看书。程致远很是惊讶，细加询问。
悠悠笑道：“我识字不多，看也看不懂，但是就是爱看。”
程致远道：“慢慢都能看懂，我也喜欢看书。”
穿街过巷，千回百折，三人来到一片荒凉的废墟外。这里是营城最北端，背后就是大辽河。
悠悠在废墟外停步，向里面一指，笑道：“我家就在那里。”
程致远放眼望去，一排残破的楼房，临街的几幢能看到裸露在外的钢筋，里面的看上去好一些，不过墙角堆积着碎石碎砖和渣土，显然这一片都是危楼，难以想象里面竟会住人。
悠悠指了指旁边的断壁，道：“这个字你们认识吧。”
温姝道：“这是拆迁的拆字。”
悠悠问道：“姝儿，你认识很多字吗？”
温姝道：“是啊。”
悠悠喜道：“太好了，一会儿你告诉我几个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姝道：“好。”
三人进入废墟，悠悠道：“你们跟着我走，小心钉子扎脚，扎到可就死翘翘了。”其时地面潮湿，废塑料、废金属、废木料混合在泥浆里，确是不易看清。
程温二人紧随在后，只见悠悠跨步向左，再向右跳开，身法轻灵，每一脚都踏在实地上，显是走惯了的。
程致远拎着棉被走在最末，一旦温姝脚滑掼倒，也能及时相扶。
来到最里面的废楼，悠悠站在外面喊道：“乐儿，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楼道里传出脚步声，一个小男孩冲跑出来。
悠悠提起塑料袋，道：“拿进去吃吧。”
小男孩意外看到程致远和温姝，脚下一个急刹，停住身子，表情像受惊的小兔子。他盯着塑料袋咽口水，愣了几秒，终于不敢去拿，转身跑回楼内。
悠悠一脸严肃，道：“乐儿怕生，没事的，请进吧。”
三人进入楼道，悠悠引路，拐了个弯，面前是没门的一间屋子。
悠悠先行进屋，道：“老憨，来客人了。”随手将塑料袋放在鞋柜上。
程致远见鞋柜不会马上倒塌，将装棉被的手提袋倚着鞋柜放下。
屋内白墙白顶，光线阴暗，水泥地面上整整齐齐留下铺过地砖的痕迹。悠悠听无人答应，笑道：“应该还没起床。”
程致远向里走了几步，见白墙上留着许多钉子孔，还有壁柜被拆掉的踪影，已然猜到悠悠等人只是暂住在这里，这里迟早要被扒掉。
悠悠搬来两个塑料瘸腿凳子，道：“坐一会儿吧，轻点儿坐啊，这东西可容易碎了，上次我就被它划伤了。”
程致远感觉四下静悄悄的，问道：“里面还有人吗？”
悠悠道：“有。”说完走到里屋，隔了一会，牵着乐儿的手出来，道：“乐儿，这是哥哥，这是姐姐。”
温姝蹲在乐儿面前，柔声道：“乐儿，你好。”
乐儿漏齿一笑，表情很不自然，也不出言问候。
悠悠道：“乐儿，你把吃的拿到屋里吃吧。”
乐儿吞了吞口水，走到门边，伸手去够塑料袋。
程致远见他够不到，帮忙取下。
乐儿道：“谢……谢谢。”
程致远微笑道：“乐儿真有礼貌。”
乐儿怀抱着塑料袋，向里屋走去，中途回头看了程致远和温姝一眼，眼神中已不再显露惊惧。
乐儿进屋之后，没再出来。
程致远不想打扰人家休息，始终和温姝坐在外屋。他向悠悠打听情况，悠悠聊了几句，问道：“姝儿，你教我认字啊？”
温姝道：“好啊。”
悠悠欣喜进屋，拿了一本书出来，交到温姝手上。那本书包了报纸书皮，外表十分整洁。
温姝翻到扉页，原来是《鲁宾逊漂流记》，问道：“哪些字不认识？”
悠悠挠头一笑，似乎很难为情，道：“划线的。”
温姝翻看几页，果然不少汉字下方被划了横线，当下逐一讲解。
程致远提议：“可以在字头标注拼音，空白处写明词义，就算将来忘了，看到后也能马上想起来。”
温姝道：“是个好主意。”
悠悠道：“可是我不会看拼音。”
程致远道：“待会儿我教你一首歌，唱会了就学会了。”先将声母韵母写在纸上，再用简单的汉字注解读音，又列出一些复杂读音的汉字，采用“反切”的方法，以双字注解读音，最后才用声母韵母拼写。
他示范读了几遍，让悠悠模仿。悠悠认得一些汉字，学起来速度不慢。
程致远等教得差不多了，开始唱起《拼音歌》。唱的过程中，温姝听出他跑调了，忍不住想笑。悠悠倒是一脸认真，生怕漏听了一个半个。温姝见悠悠严肃，也端正态度。
程致远唱过一遍，搔头道：“姝儿，还是你来唱吧。”
温姝唱了一遍。
悠悠问道：“怎么两次不一样？”
程致远大是窘迫，道：“以姝儿的为准，我……我有点跑调。”
悠悠道：“有点儿？”语气颇为惊讶，跟着意识到不该这样，道：“好吧，以姝儿的为准呗。”
温姝又唱了几遍，悠悠跟着哼了几遍，叫道：“我学会了。”大喜之下，叫声不免过高，将里屋的人也吵醒了。
程致远听到里屋传来声音，随后见一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起身道：“爷爷好。”
白须老者点了下头，问悠悠：“这两个人是你带来的吗？”
悠悠沉浸在喜悦中，道：“老憨，他们是我朋友。”
老憨问道：“你朋友？”他见程致远和温姝这样一对璧人，不肯相信二人是悠悠的朋友，语气充满疑惑。
程致远道：“老憨叔叔，我们不是坏人。”
老憨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程致远道：“我叫程致远，这位是我女朋友，名叫温姝。我们在流浪，刚好遇见悠悠哥，就跟着他过来了。”
老憨道：“流浪？你们看起来一点儿不像家庭困难。”
温姝道：“我们刚开始流浪。”
老憨道：“好吧，你们要睡就睡对面，这屋里人满了。”对悠悠道：“不许乐儿跟他们出去玩。”
悠悠不耐烦道：“知道了。”
老憨披上外衣，道：“我去见见光。”
老憨出门后，程致远问道：“什么叫见见光？”
悠悠笑道：“就是晒太阳，我们都爱晒太阳。”
程致远道：“老憨叔叔似乎不太喜欢我们。”
悠悠道：“他怕你们拐走乐儿。”
程致远问道：“里屋除了乐儿，还有什么人吗？”
悠悠道：“还有疯姨，傻妹儿，大老板和厨子。”
程致远问道：“怎么名字都这么奇怪？”
悠悠将写满拼音的纸夹在书里，道：“我们都没有名字的，像什么就叫什么了。”
程致远心想：“每个人都有名字，看来他们不愿吐露真名。”
温姝问道：“疯姨是谁？”
悠悠道：“老憨说疯姨的丈夫是军人，有一次出远门，就再没回过家。疯姨出来找丈夫，没找到人，自己疯了。”
温姝问道：“那么傻妹儿呢？”
悠悠道：“傻妹儿被人拐骗过，听老憨说她被卖到山里了，嫁给一个瘸腿的傻子，那家让她生孩子。老憨说傻妹儿偷跑出来，结果路上遇到流氓，本来傻妹儿不傻，可能是惊着了，才变成了傻子。”
程致远心下恻然，寻思：“傻妹儿一定受了极大刺激，精神才会崩溃。”
悠悠意兴纷飞，不等温姝发问，主动说道：“大老板原来真是大老板，来营城做买卖的，结果让人把钱骗光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我猜他不敢回老家，是怕有人上门要债，所以才在这里躲着。”
“厨子不是真厨子，我们看他胖，还喜欢捡调料瓶，就这么叫他了。”
程致远道：“老憨呢？”
悠悠道：“老憨是咱们的头儿，我们都听他的话，除了大老板。”
就在这时，一名男子走到厅外，道：“兔崽子，又在说我坏话。”
程致远向那人看去，见他穿着西装皮鞋，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模样文质彬彬，问道：“您是大老板？”
男子道：“您好。”主动上前与程致远和温姝分别握手，道：“我姓夏，你们叫我老夏吧，什么大老板，都是兔崽子嘲笑我起的外号。”
程致远和温姝异口同声：“夏老板好。”
老夏道：“早就不是老板了，你们要是愿意，就称呼我夏叔叔吧。”转问悠悠：“老憨呢？”
悠悠道：“晒太阳呢。”
老夏问二人：“你们是学生吧。”
程致远道：“原来是，现在我们休学了。”
老夏“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出门去找老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