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有关普庵教及其宗教仪式的研究成果,目前在海内外并不多见。最早关注普庵信仰的是法国著名汉学家、人类学家和道教研究专家劳格文先生,他在赣闽粤从事道教调查时访谈了一些普庵教道士,并在1992年香港举办的国际客家学研讨会上提出来。后来,他与福建省艺术研究院的叶明生研究员一起在闽西客家地区进行了不少调查,1999年在台北举行的“社会、民族与文化展演”国际研讨会上发表了Popular Ritual Specialists in West Central Fujian一文,而叶明生先生则完成了《闽西北普庵清微等派调查》,2000年载于《闽西北的民俗宗教与社会》。
香港中文大学谭伟伦教授在广东与江西调查的基础上,结合前人的调查研究,对闽西北、粤西北、赣西北与台湾地区的普庵信仰作了系统的分析与叙述。后来又邀请海内外的研究人员共同参与,调查的范围包括江西、福建、广东、台湾等地,形成了一个研究小团队。为推动普庵教的研究,他于2010年7月假宜春学院召开了“海峡两岸普庵祖师与地方宗教仪式传统研讨会”;2013年8月在香港中文大学主办了“普庵禅师与地方仪式传统暑期工作坊”,来自海内外的学者主要从田野调查与文献分析的角度分享与交流了各自关注区域的普庵教及其科仪法事。本书也是这个小团队的成果之一,相信随着团队相关研究成果的陆续出版,一定会层层揭开各地普庵教及其信俗活动的神秘面纱。
目前取得有关普庵信仰的重要研究成果的还有杨永俊教授,他详细调查了赣西北万载客家俗僧的坛堂分布、神像法器、乐器音乐、法事服饰、坛堂摆设及其传承活动,醮祭民俗的分布范围、祭祀特点、祭祀过程等,对万载俗僧普祖教门的特色作了归纳与总结,并对普庵禅师与万载客家民俗文化的关系作了深入的探讨;他总结出普庵教的四大特征是:“糅合佛教禅宗、密宗、道教灵宝、民间巫教因素;突出普庵符与普庵咒的作用;强化法事仪轨的仪式表演特色;现实中与客家有着密切的联系。”后来,杨永俊又与王水根对目前学界的普庵教研究作了系统的梳理与叙述。
对闽西的普庵教,叶明生在对建宁、泰宁与宁化的部分道士与道坛进行调查的基础上发现普庵教“从整个教派形态上分析,属于道教系统,但其科法部分佛教经忏、真言等方面内容却占有相当的比重”“普庵教之科法有清事、幽事两个类别,总体言之,其幽事类科仪多于清事,平常中以为民家做丧事功德为主的教派形态。但是,由于普庵教还有法术的一面,其教法中有许多禳灾、治病的法术活动内容,既可主持社区之寺庙醮仪,又可为民家行驱邪祛病之法事,因此,其教派形态与瑜伽教极其相似,可见其是由佛教中分离出来的两个教派之一”。
他认为普庵教派以祀普庵祖师为教主(或法主)为主要特征。其道坛中或供设普庵神像或于神祇牌上突出普庵的位置,而“请神词”中多称“南泉法主普庵佘真人”或“南泉法主普庵大德惠庆禅师”等。但在其所供奉的祖神中,却有许多的道神……他进而指出“普庵教法神信仰的根底依然是佛教系统。虽然佛教应为其核心,但其并不以佛家修行为主,而是以超度为主旨,以科法为行道之依据,是一种半佛而半道的宗教形态”。
叶明生先生的这篇闽西北普庵教的概要性调查对普庵教的教派形态、法事内容与信仰根底等作了很好的分析与总结,令人深受启发。
根据笔者的调查,宁化普庵教的法事科仪有打醮、拜佛、念佛、做香火(即超度亡魂),画符驱邪、治病等。其中念佛又称念老佛、念家佛,一般由普庵教道士或者罗祖教的斋公带领当地的中老年人念,是中老年人为获得念佛的资格,进入念佛团体而特别举行的仪式。这些中老年人第一次念佛称为“接珠”,意为从师傅手中接过佛珠。接珠之后,男性念佛者称为“念佛公公”,女性称为“念佛嬷嬷”。此后会视家中经济情况举行次数不等的“回佛”。当他们年老无法或主观上不愿意到村中其他佛友家念佛时,会举行仪式圈点阿弥陀佛、地藏王与观音的画像,称为“点佛”,从而获得通往西方极乐世界的路票与路引,死后不至下地狱。当其往生后,普庵教道士在为其超度亡魂的同时,还会举行简单的“完佛”仪式,完整的念佛程仪才算完满结束。可见当地普庵教有着丰富的内容。
但目前对宁化普庵教的诸多法事科仪进行研究的成果并不多,现有的研究成果比较集中在对接珠仪式的描述与简要分析方面。接珠是当地人从传统社会中沿袭下来的念佛活动,至今未在民国以前的县志及其它文献中找到与之相关的记载。即使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虽有一些当地乡村信仰活动的记载,但仍未涉及“接珠”。较早在论著中提及接珠的应该是伊岫云先生,他在对宁化宗教传播作一概要性叙述时虽然没用“接珠”的字眼,但实质指的就是接珠念佛。述曰:
宁化妇女,一般经过“更年期”,便请僧到家,诵经拜忏,并投拜年长的所谓佛头妈妈,自后跟随佛头妈妈到庵寺祝佛生日,或往人家祝寿、保婴、还愿……诵另一种佛经,亦成旧社会普遍流行的习俗。
此后,陈国强所编的《宁化石壁客家祖地》,李根水等编著的《宁化客家民俗》,张恩庭主编的《宁化寺观》,梁景之的《福建民俗宗教信仰的实态——以民间宗教活动者为中心的考察》,廖仕耀的《九寨塘廖氏宗族社会与神明信仰》以及钟晋兰的《石壁杨边的杨氏宗族与民俗信仰》等论著均对此有所叙述。但这些论述,大多只有廖廖数语,让人难以一窥接珠念佛的全貌。
前人的论著,大多仅对接珠作一简单的叙述,并未把接珠仪式与当地民众的价值观念、人生礼仪与妇女生活等联系起来进行研究。用的篇幅也是非常短,有的仅区区数行。当然部分原因是因为作者的论述重点不在此,因而未作详细的调查与细致的分析。另外,研究者的性别因素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对接珠念佛仪式的深入观察与研究,因为参与接珠的大部分是妇女,制约了男性研究者的调查。叶明生先生曾注意到,当地的接珠是一种重要的社会性普庵仪式。普庵佛教在宁化文化的塑造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一些重要的仪式如拜千佛、接珠等都是由普庵仪式专家来举行。但他并未对接珠与拜千佛等仪式进行详细的描述与分析,留下可以拓展研究的空间。
那么,接珠仪式的具体程序、分布范围到底如何?接珠的目的是什么?接珠仪式如何反映当地社会的经济文化背景、价值观念?它反映了当地妇女生活的哪些状态?佛教一些教派中关于女性的观念,如在成佛之前必须转身为男人,视女人月经为“污秽”、“不洁”的看法在当地又呈现出何种面貌?这是深受笔者关注的问题。
综上所述,目前研究普庵教的成果非常稀少,专门研究宁化县普庵教的成果几近空白。宁化属于闽西北的范畴,该地普庵教的形态、法器、神图、符箓、科仪内容与法事过程、法脉传承,以及与其它民间宗教教派的关系具体呈现出怎样的面貌?这将是本书接下来要详细分析与论述的内容。
本书主要利用笔者2007~2013年在宁化所做田野调查获得的资料,这些资料主要通过参与观察、个别访谈、小型座谈会、电话回访等方法取得,并结合道士的科仪本、杂用本、念佛嬷嬷传承的小经、寺庙张贴的许愿单以及族谱、碑记等民间文献,对宁化普庵教道士主持的庙会与醮会、超度亡魂、拜千佛、拜万佛、画符箓、接珠、点佛等民间宗教仪式的具体过程进行深描,进而指出它与当地先天教、罗祖教等地方传统宗教仪式的区别与联系,最后对本书的内容进行简短的检视与讨论。
全书分为六个部分:
第一部分为绪论。简要介绍目前学界对普庵教进行研究与分析的重要成果,交代本书的研究方法与研究资料,本书将要分析与论述的主要内容。
第二部分即本书的第一章,介绍宁化县的历史与宗教概况,第一节交代宁化县的历史、地理与社会环境;第二节对宁化县民间宗教的悠久历史、深厚根基与民间宗教教派先天教、罗祖教的科仪与法事活动作了简明扼要的介绍;第三节分析与介绍宁化县普庵教的法坛、道法传承、服装、神图、法器、音乐、科仪与法事活动。
第三部分为第二章,叙述宁化普庵教的宗教仪式,分为四节。第一节为村落醮会与庙会,描述了田背大富坑巫姓香火厅的新春祈福醮与淮土乡禾坑村的廖姓宗族与东岳宫庙会;第二节为乡间的拜佛仪式,叙述了宁化城关金鸡山小区一刘姓家中举行的拜千佛与拜梁皇仪式;第三节为家坛举行的童子醮,分析了宁化的神媒即童子信仰的概况与禾坑沙公坪自然村一女性神媒的家坛中举行的醮会仪式盛况。第四节为乡村的丧葬仪式,把目光聚焦于石壁杨边村虎龙自然村一张姓家中,详细分析了当地丧葬的民俗过程与普庵教师傅主持的超度亡魂仪式。
第四部分为第三章,分析普庵教的符箓与乡土社会,分为五节。本章分析的符箓来自一位普庵教道士祖传的手抄本,因年代久远,封面已不见,有不少缺页,很多地方已被虫蛀,笔者把它命名为《符箓本》。本书按其内容分为符、诰、咒、字号、箓等几部分作一整理与叙述。第一节为《符箓本》中的各种符法,介绍治病、安胎、催生、修建房屋寺庙、驱邪、迎新押嫁、丧葬、收邪除瘟、祈禳、和合等符法,由于科技的进步与医学的发达,这些符大多已摒弃不用;第二节介绍《符箓本》中的诰;第三节介绍《符箓本》中的咒;第四节介绍《符箓本》中的字号;第五节介绍《符箓本》中的箓。
第五部分为第四章,叙述普庵教与妇女的念佛仪式,分为五节。第一节介绍宁化念佛概况,论述了念佛在宁化的含义、接珠与皈依的区别,妇女接珠时间与其年龄、经期、祖母身份的关系,念佛的佛珠及其他用品的处理方式,民众对念佛嬷嬷及经忏道场的看法;第二节叙述乡村妇女的接珠与回佛仪式;第三节描述乡村妇女的点佛仪式;第四节分析念佛嬷嬷念诵与传承的佛经,主要分析与叙述方田乡南城村一佛头嬷嬷整理的《佛本》;第五节讨论乡村妇女的念佛与社会生活,透过宁化的念佛仪式来理解与分析当地的经济模式、性别分工、两性地位及妇女的观念、学习与休闲等。
第六部分为结语,对全书内容作一总结与提升。分析讨论了宁化普庵教与罗祖教、先天教、瑜伽教、密教、道教正一派的关系,最后通过接珠念佛仪式检视当地念血盆经的性别要求、女子能否修成佛以及对月经、产后排出物的禁忌等观念,并与其它地方的宗教信仰观念作一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