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赵海的5亩西瓜销售殆尽的时候，赵洋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也就结束了。暑假虽然结束了，但炎热的天气却依然还在继续。无论是西安还是运城，都处在地势低平的河流谷地，又靠近中国南方和北方的分界线，高温天气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所谓的“秋后母老虎”就是指当地在“处暑”节气仍然还会有相当高的气温。在这片黄河掉头向东流、孕育着中华民族最早文明的土地上，只要天气晴好，国庆期间身着短袖衫都还适宜，但是只要细细的秋雨一撒，气温立马就会降下来，“一层秋雨一层凉”，中秋时节的雨尤其得偏多，想看八月十五的圆月确实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潇潇的秋雨如果连绵上几天，立马就有进入冬天的感觉了，连阴雨天啥农活也干不成，坐在门洞里谝闲的人们有的把老棉袄都裹在了身上，这样扯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可以顺便打个盹了。
真的，当人们还没有真正感受秋味的时候，冬天说来就来了，进入11月份才刚刚几天，陕西财经学院的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雪不是很大，校园在一点点地变白。正好是周末，赵洋下午只有一节课，下了课，同学们悠悠散散地开始欣赏雪景，赵洋则夹了书本，快步往宿舍回，他打算回去写一封信，好长时间都没有给家里写信了。
快到宿舍楼跟前的时候，赵洋看见有两个女生面对面地站在门厅下，似乎在等人。周末放假了，男生女生们相互串门也就多了起来，或是老乡，或是朋友，或是谈恋爱，门房的值班人员管也管不住的，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赵洋也就没在意，心里想着一会儿在信上都写些啥，虽然也没啥事，但毕竟几个月了，应该和家里通通气，省得他们挂念。突然，面朝他这边的那个女生侧了一下头，看见他，叫道：
“赵洋哥！”
是姚晓雨？赵洋赶紧抬头看，没错，就是她。这天气，她竟然过来找他了？但和她对面的女生看背影不像是李百灵呀？
随着赵洋的走近，背对着他的女生慢慢地转过身来，那一瞬间，赵洋呆住了，手中的书本跌落在地上，尽管已经有1000多个日子没有相见，尽管一条白围巾遮住了对方的一半面容，但赵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姚晓云！
赵洋好半天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慌忙拾起书本，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把姊妹两个让进宿舍，他回来得最早，宿舍里还没有一个人。姚晓云站在屋子中间，静静地环顾四周，赵洋让她俩坐到自己的床铺上，手忙脚乱地给两人倒热水喝。姚晓云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床单，仔细地端详床上每一样物件，柔柔的目光中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姚晓雨站起身，说：“哥，你不用给我倒水了，我不渴。”她看着赵洋，咬了下小唇，“我姐…她想找你，说会话，你有时间吗？”
“有啊有啊！”赵洋赶忙说，“这不放星期了吗？我啥事都没有，有的是时间。你俩吃饭了吗？”
“这时候吃啥饭？”姚晓雨白了他一眼，“中午饭我们都吃了。我马上还要赶回学校呢，你要是不忙，那我就先走了。”
“嘿，这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姐照护好。”赵洋咧嘴笑道，“你还是喝些热水好些，外面冷，暖暖肚子。”
姚晓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回过头对姚晓云说，“姐，那我就走了哦？”姚晓云起身看着妹妹，轻轻地说，“你赶紧走吧，要不回去天就黑啦。你不要操心我，我能行的。你路上慢一些，坐车多操些心。”
赵洋对姚晓云说：“外面冷，你不用出去了，我送一下小雨，马上就回来。”
姚晓雨摆了一下手，说：“不用你送。你照护好我姐就行，她在这里不熟。我走啦，拜拜！”说完拉开宿舍门就不见了踪影。
“小雨她有事着急走，你别急，慢慢喝些热水吧！”赵洋双手端起热水杯（说是水杯，其实就是学校发的洋瓷饭缸）小心地递给姚晓云，姚晓云“嗯嗯”地点了点头，接过水杯，轻轻地啜吸着，说：“你宿舍同学是不是一会就回来了？要不咱们去外面走走吧，我不冷。”
雪花飘飘洒洒地，仍然不是很大，两人顺着操场的跑道慢慢地走。姚晓云上身是一件红色呢子大衣，一条白色长围巾穿过黑色的秀发缠绕在脖颈间，她比以前瘦了好些，肤色却更白了，只是缺失了一些少女时期的红润，雪花轻舞飞扬，跌落在她的发梢、眉间，恍然一幅童话里的图画。
姚晓云默默地看着雪中的校园，赵洋则默默地看着她。分别2年多了，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怎么会来西安呢？而且还专门到这里来看他？她不是当了妈妈吗，怎么没带她的孩子呢？……
赵洋终于还是忍了不住，说：“哎，你怎么会……”姚晓云转身，莹莹掌心捂住了他的嘴唇，“啥都不要问……你看，这雪中的校园多美呀！”
“可我还是觉得咱们那里雪景更美。茫茫盐湖、皑皑中条，还有那蜿蜒曲折看不见首尾的姚暹渠，就像高一那年咱俩去龙居中学的路上，雪天雪地，无边无际，只有两行脚印在延伸……”
“今天的雪花还会是那年的雪花么？”姚晓云仰头环视着雪空，喃喃自语，半晌，她回过头看着赵洋，轻轻地问，“我打算明天才回运城，你有时间…多陪我一会吗？”
“那肯定呀！你待多长时间我就陪你多长时间，明天是星期天，就是不是星期天我也可以请假呀！”赵洋急切地说，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姚晓云全身抖了一下，触电一般抽回了手，但随即她又把手塞回了赵洋的掌心，赵洋还从来没有牵过姚晓云的手，此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这只小手的光洁细腻，但却是冰冰得凉。
赵洋和姚晓云绕着操场转了一圈，两人开始朝学校大门口走，赵洋要去校门口对面的邮政储蓄所里取些钱，因为平时也不买啥，他的口袋里除去饭票就只有十几块钱，他想让姚晓云在外面的饭店里好好吃顿饭，还要给她找个差不多的休息场所，这些钱显然是不够的。可是真不巧，储蓄所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站在校门口就能看见储蓄所的铁闸门都拉上了。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赵洋扭头看见沈曼娜撑着一把伞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他想了想，把姚晓云带进门卫室，说：“这里暖和一些，你稍等我一下，我向同学问个事情，马上就回来。”
沈曼娜正低头匆匆地走着，猛然看见赵洋横在自己面前，让她又惊又喜。
“你死呀！”她用伞朝他做了个砸的动作，“吓我一跳！”
赵洋赶忙往边上一闪，伞上的积雪纷纷洒落在他跟前。赵洋“嘿嘿”笑道，“对不起，着急了。有事求你，帮我个忙好吗？”
“哼！”沈曼娜小嘴一嘟，“我就说呢，你今天怎么会主动找我，我还以为你是邀我去大慈恩寺踏雪揽胜呢！”她眼波盈盈地朝赵洋妩媚地闪了一下，“原来是有事求我。”她一抬手，把赵洋也罩在伞下，俏脸一正，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赵洋思索了一下，说：“这样的，我有个高中同学，关系特别好，从运城过来找我了，我要招呼人家吃饭还要找个地方住，但我身上的钱不够，储蓄所也下班了没法取，所以…想请你借我点钱。”
“哦，好事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招呼朋友义不容辞的呀！”沈曼娜低头掏出钱包，取了一张“四大伟人”，“一百够不够？”
“五十就行了，我身上还有点钱。”
沈曼娜把一百块钱塞到赵洋手上，“拿着吧，多一些总比少一些好，不是还要找地方住吗？哦，对了，”她嘴角绽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男的还女的？”
赵洋咬了一下唇，看着她说：“和你一样。”
沈曼娜柳眉一挑，跺了下脚，当胸给了赵洋一拳，“那我就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漂亮！”
沈曼娜在赵洋跟前使些小性子，但见了姚晓云仍然落落大方，只是姚晓云似乎满腹心事，只是礼节性地应答，并没有太多的话语。不过我们这位沈小姐也确实善解人意，她悄悄对赵洋说，“你朋友可能有许多心事，你多陪人家聊聊。学校附近有一家旅店，我回家过来过去见过他们的广告，条件还不错，对学生有优惠。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
旅店就在距校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挺清静。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一个中年妇女从吧台后面站了起来。
“你好，住宿吗？”
“是的。阿姨，您这里是不是学生可以优惠？”沈曼娜抢先说道。
“对的。学生情侣可以半价，但是要看一下学生证。”中年妇女疑惑地扫视着三个人，“你们……”
“这是我男朋友。”沈曼娜抓过赵洋的胳膊抱在前胸，又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他，“你的学生证带着吧？那你赶快办手续，完了咱们还要送我同学回家呢！”说着伸手勾起了姚晓云的手掌。姚晓云则静静地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房间挺暖和的，环境也很好，还有台小彩电，窗户正对着一棵大槐树，雪花飞舞，在树冠上塑成了万千琼枝。沈曼娜先找见电热壶烧开了一壶水，然后拍拍手说，“那我就先走了哦！”
姚晓云赶紧站起身，沈曼娜一把拦住她说：“晓云，你就别出去了，我看你精神不好，你还是多休息下，让赵洋送我就行啦！”
赵洋带上房间的门，陪着沈曼娜走出旅店，到了小巷口，沈曼娜说：“行了，就到这里吧，你赶紧回去吧。看你心不在焉的。”赵洋赶忙笑了一下，“哪里呢？不过今天确实要感谢你，我还从来没有进过旅店登记过房间呢，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所以，曼娜，真的谢谢你！”
沈曼娜咬了一下唇，说：“把你的右手伸过来。”赵洋伸出右手，沈曼娜一把抓过，在他的掌心使劲地掐了一下，说，“知道啥意思吗？”
赵洋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他还是迅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沈曼娜嘴一撇，“那就好，好好领会。我走啦，拜拜！”从赵洋手中接过伞，左手一摆，长发一甩，在片片飞雪中渐行渐远。
赵洋回到旅店的房间，姚晓云赶忙倒了一杯热水端给了他。赵洋喝了一口，问：“你晚上想吃些啥？”姚晓云摇摇头说，“晚上我一般都不咋吃，一会出去买点吃的拿回来就行了。”顿了一下，她又问，“那个姑娘家就在城里吗？”赵洋点了一下头，说，“对，这里距大雁塔不远，她家就住在大雁塔跟前。”
“哦……”姚晓云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赵洋楞了一下，随即辩解道，“你说什么呀？她就…只是我同学，关系很好而已！”姚晓云看着他，脸上泛起了红晕，她的唇角现出柔柔的笑意，“都是女生，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你。”
姚晓云走到窗前，拉开一丝缝隙，立马有雪花随冷气飘了进来，她伸手接下一瓣，那雪花飘落她的掌心，瞬间就化成了一滴水。姚晓云关上窗户，回过身，轻喟一声，幽幽说道，“雪花是天降的一种心灵映像，一点无可比拟的美，要是一刹那间抓不着，它就会永远消失。你知道么，你可以有无数失望，无数悲伤，无数幸福，无数欢乐，但总有一种东西这一生中你只能拥有一次，而那一次，失去了就不会再来。花，只艳一次春天；雪，只落一个冬季……”
夜，渐渐地加深，两个人却仍然没有倦意。赵洋让姚晓云拥坐在被子里，身后垫着两个枕头，软软地靠住床头，赵洋则坐在她的对面，听她说着话，并隔一会给她的杯子里添些热水。
孩童时期的点点滴滴，解州中学不到一年半的岁月，令她欢欣难忘的兔年春节，让她依依难舍的西王小学，每一段日子，每一件事情，姚晓云都在细细地回忆，慢慢地讲述着。朦胧的床头灯影中，她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地披落在肩头，白天有些苍白的脸上终于红润起来了。赵洋怔怔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掐自己的大腿，他不停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冬夜是漫长的，有雪的冬夜更加漫长，但再漫长的冬夜终究会有黎明到来的时候。当窗外的白光渐渐地映亮了室内，雪花却仍然在不紧不慢地飘洒着，姚晓云停止了讲述，她看着赵洋，小声地问：“你瞌睡吗？”
赵洋摇摇头，仍然看着她，说，“你白天要坐车，要不你睡一会！”
姚晓云冲着他微笑了一下，“我也不瞌睡。”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神色，“这么快天就亮了！”
赵洋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表，说，“你要是不瞌睡，那咱们就洗漱一下，到外面好好吃点饭。你要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呢，不吃东西可不行。”
“嗯！”姚晓云点点头，撑起身子钻出了被窝。8点10分，两人收拾停当。姚晓云叠好被子，抚平床单，围上围巾，穿上大衣，背上挎包，转身深深地看了一下整个房间，然后对赵洋说，“咱们走吧！”
两人吃过早饭，赵洋带着姚晓云去大雁塔广场走了走，雪后的广场白茫茫一片，好些孩子在嬉闹着打雪仗，姚晓云并没有被这些欢乐所感染，反倒显得更加沉闷了。赵洋知道她有满腹的心事，但是姚晓云不让他问，他无法勉强她，两人便默默搭上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到了火车站，赵洋到售票窗口给姚晓云买了回运城的车票，看了看时间，距发车还有20来分钟，两人便沿着城墙跟慢慢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姚晓云的神情愈发得不安，赵洋甚至可以听见她激烈的心跳。蓦地，候车大厅响起了开始检票的广播声，姚晓云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猛地转过身面对赵洋。
赵洋吃了一惊，赶忙握住她的手，说，“你怎么啦？脸色好白！马上就要上车了，你能行么？”姚晓云摇摇头，怔怔地看着他，说，“我没事，我就是…马上要离开了，心中…一团乱糟……”她顿了一下，轻轻说道，“洋，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赵洋张开双臂，一下子将姚晓云搂在怀里，泪珠涌眶而出，禁不住从脸颊滚落。泪眼婆娑间，他感到一双冰凉却柔软的小唇合着咸咸的液体紧紧地贴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