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论公平
次日清晨,巡检营从雒水河畔打捞出了一架马车,同时从车厢内发现了一具泡得发白的圆胖尸体。
当日的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向来端庄的皇后一袭素衣,不顾形象地哭泣着奔入大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魏国舅死了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雒京的大街小巷。
彼时的阿笙正坐在周家大院的画亭里用早膳,听着芹姨与她道这外面的事情,眉眼抬也没抬半分。
芹姨说完,福了福,就退下了。
清晨的风穿过巧夺天工的花园,吹起了青衣姑娘的一截发梢,亭子安静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她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将粥舀进口中。
“是你。”身后的人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他独有的清冷。
“是又如何?”她淡淡问道,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没有马上回答她,在他停顿的时间里,阿笙不知道为何,心中竟有了些七上八下的意味。
她微微握紧了汤匙,对这种感觉产生了些许烦躁。
“不如何。”身后的人再次开口,语调轻松,似乎还耸了耸肩,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阿笙的身边,“魏国舅杀了黄夫人,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阿笙抬眼看着落座她身旁的蒋离,听他这么说罢,方才在自己心中产生的那丝烦躁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她感觉自己心里一松,却并没有深究。
她的脸色稍缓,不过还是忍不住问蒋离道:“既然一命抵一命很公平,那么若这个抵命的对象是裴家呢?如果我要让裴家给冬至宫变的无辜受害者抵命呢?”
蒋离正经地端坐在石墩上,他侧头看着阿笙,她的脸色是平淡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嘲讽或讥笑。
阿笙再次开口,声音很平静,很轻,“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解释一下,那日在裴府发生的事情?”
蒋离这些天虽然仍然在保护她,但却很少在她面前直接出现,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在故意躲避她?
闻言,蒋离轻咳了声,垂下了眼皮,他这几天没有在阿笙面前晃,的确有他自己心虚的成分在里面,“我可以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吗?”那日在太尉府,他就已经很确定阿笙不是才知道他的身份,因为她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惊讶。
阿笙放下汤匙,用帕子抿了抿嘴,“就在第二次裴家派出刺客来寻黄夫人的时候。”她将帕子摆放在石桌上,眸光淡然地落到蒋离身上,“你们在我的房门外打得那么欢快,乒乒乓乓的,真以为我会一无所知么?”
就在那晚,她听到了那个刺客与他的对话,只是她选择了静观其变。
蒋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心打量着阿笙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他很怀疑,阿笙现在表现得那么平静,其实是不是只是暴风雨前的节奏,或许她心里正在酝酿着滔天怒火?
阿笙却笑了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想多了,我为何要生气?”
“生气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毕竟你和裴家……”蒋离蹙眉,有些不懂了。
“不。”阿笙丹唇一启,吐出了一个字,随即,她直视着蒋离又道,“若是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隐瞒而生气,那大可不必再多虑了,否则,早在我发现你身份的那一日,你已经被我扫地出门了。”
她以为蒋离听了她这话会放下心来,没想到他却是一怔,又问她道:“你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她皱了皱眉,不解,“你想要我有什么感觉?”
蒋离怔然,静静地看着她,亭子里的氛围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阿笙莫名其妙,不懂他这是作何意。
半晌,蒋离蓦地苦笑,“原来,你从未真正相信过我。”
“我从不真正相信任何人。”桌上的点心已经冷掉,阿笙盯着它们,面无表情地道。
只要从未信任,就不会被背叛,也不会被伤心。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永远也不会背叛你,朝夕相处多年的人如是,有血脉亲缘的人更是如是。”此刻,青衣姑娘的眸子里褪下了那平淡宁和,只余眉梢间的一片冷然。
蒋离看在眼里,原本想说的反驳的话在这一刻,悉数化为难言的感觉,心尖上仿佛有针刺的微疼。
阿笙,你究竟是什么人?
冬至宫变,到底让你经历了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管蒋离的沉默,突然间,阿笙的一句话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什么?”他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开口。
阿笙的冷意藏到了眉峰下,她蹙眉看着紫衣的俊美青年,“我先头问,如果我要让裴家给冬至宫变的无辜受害者抵命呢?”
再次,蒋离苦笑,“我也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
阿笙颦眉,眸子里闪过困惑。
蒋离微微叹了口气,他看着身旁这个倔强的姑娘,轻声道:“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下朝以后,齐国公走在御道上,回想着方才朝上发生的事情,浓眉皱起。
一月以前,他从找上门的黄仁弼处意外得知了冬至宫变的惊天秘密,原来文帝不是被黛夫人毒害的,而是死于魏国舅之手,魏国舅在药膳房安插了棋子,又打通了太医院的关系,让他们在药里做手脚,替换了其中的一味药材。
当时得知这个秘密时实在太过心惊,若是这样的秘密流传了出去,恐怕整个朝野将会掀起新一轮的狂澜。
他甚至不敢去猜测整件事的幕后主使人是谁,然而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冬至宫变的最大赢家,大权在握的当今皇上,会放过捅出这个秘密的齐家么?
不会。
所以他选择第一时间将黄仁弼灭口。
只是后来玉儿给了他一些建议,原来握着这个秘密也是有些好处的,现在南边的越人蹦跶得正厉害,时不时就要行刺一两个官员,所有从冬至宫变中得利的官员如今都害怕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