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风来
“那的确不是我们家的族徽。”周裕成将小水壶放在炉上,“我从小叔手中接过家主之位时,他已经年过半百了,听闻他年轻时曾有一段逸事。”
“上任家主无子,想来这段逸事多半是真的了。”阿笙笑了笑。
“你这丫头。”周裕成指着她,笑得无奈,“不过这段往事终究不为旁人所知,所以就成了一个谜了。”
“以后若是有机会见着了,说不定还是可以知道的。”阿笙望着那个石图腾,神色倒是真的有些向往,到底是一段怎样的故事,能让一个优秀的男子终身未娶,并且费了那么大周折去建一个这样巧夺天工的花园?
说话间,水煮开了,小水壶在炉上冒出了白烟,周裕成娴熟地倒水、滤茶,不一会儿功夫,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碧螺春就放在了阿笙面前。
“昨晚睡得还不错吧?”周裕成问道,神色和蔼。
阿笙端起茶杯,嗅了嗅,回道:“阿伯安排得很好,说到这个,阿笙真的要谢谢您费心了。”
“你满意就好。”周裕成看着对面女子低头品茶,娴静安婉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故人当年的模样。
阿笙似乎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惋叹,放下茶杯,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阿伯这是何意?”
周裕成摆摆手,想起她昨日的样子,便道:“昨日见你似乎心事重重,今天没想到又像没事儿人一般了。”
“晕船还没缓过来而已,昨晚睡得好,今日就恢复了。”她语气轻松,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
周裕成没有说话,阿笙见此,补充道:“是真的,今天真的没事了,不信你可以让大夫来给我瞧瞧。”说罢她突然就后悔了,自己这般解释更像是掩饰。
“阿笙,”周裕成忽的唤她的名,语气端重了些,“在我面前,何苦再装。”
见到周裕成神色严肃认真起来,阿笙愣了愣,笑容却淡了。
“若是心里不舒服,在我面前,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故地重游,当时心中回忆被勾起些许罢了,不碍事的。”她端起茶杯,嘴角的些许弧度彻底掩没在杯后。
“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可以去别的地方,天下如此之大,多的是好地方,莫煊那里我跟他说去。”周裕成皱眉。
“不,阿伯,”阿笙垂头,低声,“莫叔虽然寄希望于我,但这也是我的宿命,是我不可逃避的。”
“你本可像春寒一样,做你自己想做的,游山玩水,吃喝享乐,然后挑个如意郎君嫁人生子幸福美满,何必非要……”
“阿伯!”阿笙语气略略加重,打断了他的话,空气仿若凝固般静了一瞬,她顿了顿,声音稍缓,“你是知道我此次回到雒京的目的的,你也知道,除了我,没人可以做这样的事了,既如此,这些话说再多又有何用?何况……”
话锋一转,她一字一句道:“我从不打算逃避,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有些真相,不能被湮没,有些人,不能被辜负!”
“你其实也在恨,是吗?”静了会儿,周裕成的声音听不出一点起伏。
阿笙的背脊挺得笔直,良久却没有说话。
“你还不到十八岁,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不曾体会过。”周裕成看到阿笙眼底的那抹倔强,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无法'令眼前的年轻姑娘改变想法,于是只得叹道,“罢了罢了。”
打开书房的一个柜子,周裕成从里面取出一个漆木盒子,这才又回到窗前的蒲团上坐下。
“这是莫煊在雒京一部分产业的契子,他让我转交给你,有钱方能便利行事。”
阿笙接过,没有打开,“莫叔给的,自然是好的。”
“另外,我会指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帮你打理这些铺子,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放心跟他们商量。”
阿笙点头。
“你的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此后我不会再劝了。”周裕成道,眼神复杂,“只是阿伯想让你明白,我的本意并非是让你苟'且偷生,而是希望你能平安。”
心中一暖,她嘴角弯了弯,“阿笙明白,我也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的。”
“你身边也没有几个能使唤的丫头,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雒京不比别处,你出门在外总要有人能用才好,过一会儿我让管事给你指几个丫头婆子过去吧。”
“谢谢阿伯的好意,可是不用了。”阿笙抬眼看到周裕成微张的嘴,知道他还欲说什么,于是用眼神阻止道,“我不要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人多嘴杂,更多是我自己真的不喜欢有人跟着罢了,不过阿伯放心,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来找你要。”
“算了,你的事情我也管不来,就这样吧。”周裕成觉得自己纯粹就是太操心了,没好气道。
阿笙挤挤眼睛,“我有需要一定不会跟阿伯客气的,日后就怕阿伯舍不得。”
“你这丫头!茶要凉了,喝吧。”周裕成笑骂了一句,摇了摇头。
两人对坐品茶,室内只有茶的清香以及穿堂风过带起的动静,周裕成顺手为阿笙添了茶,道:“对了,裴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到时一定很热闹吧。”阿笙的指腹落在温暖的杯沿,神色不动。
“当然热闹,澹台瀚哲登基后,裴甫新官拜一品大员,裴家从此一跃成了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周裕成汲了一口茶水,“最近已有不少人到处搜罗礼品,我们周家在雒京的蕴奇斋生意好得不得了,有好几宗珍品的大订单。”
阿笙用指腹摩挲着热得发烫的茶杯,笑了笑,“天有风来,再热的茶,终会凉的,不是么?”
周裕成哼了一声,“是啊,可是喝太快,小心烫到嘴。”
“当然要晾晾。”阿笙吹了吹茶杯中澄净的茶水,“只是不知这杯茶现在有多热,总要先试试。”
……
午时,芹姨提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走回竹里居。
竹里居的位置处在周家大院最偏僻的一隅,从厨房回到这里要走上一段距离,幸好现在不是冬天,不然饭菜就该凉了。
一个小丫头从后侧方跑来,叫住了她,“二小姐午后要去探望出嫁了的大小姐,她让我来问一问阿笙姑娘,要一起去吗?”
“你且等一等,我进去问问姑娘。”芹姨请小丫头在院外等着,自己进了里头问话。刚进房,就见阿笙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低着头看着,她右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着的漆木盒子。
“姑娘,您下午要跟春寒姑娘一起去看大小姐么?”芹姨将食盒放在桌上。
阿笙放下手上的纸,抬头看了她一眼。
芹姨明白她的意思,自觉道:“周大小姐前两年就嫁到了京城来,比姑娘到周家的时间早一点,她的夫家也是在朝为官的,不过官'职不大。”
“我寄人篱下,还是跟着去拜访一下吧。”
“那我这就去回话。”
阿笙点点头,同时将手中的契子放回了漆木盒子中,合上了盖子。
莫叔把他在京中的大部分产业都交给了她,过两日她得让管事们带上账簿来见见,了解一下这些产业的收支情况。
下午,因着要拜访人家,阿笙不好再穿着那身太随意的宽袍子,只好换了身天青鲛纱裙,头上别了根温润的沉香碧玉簪,一如既往的素净。
她在大院门口见到了春寒,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的织锦菊纹新衣,娇俏可爱,一见到阿笙,就上前来热络地挽住了她的手。
“阿宝和我说,大姐上个月刚出了月子,最近气色还不错,人也慢慢地瘦下来了。”阿笙看到春寒身后跟了个面生的蓝衣丫头,想来就是她嘴里所说的阿宝了。
两人坐上马车,春寒继续跟她道:“姐夫今年年初进士,现在在刑部任书令史,此时大姐又为他生了个大胖儿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阿笙听着春寒絮絮叨叨,直到马车走到一半,还没到目的地却停了下来,春寒掀起一点儿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前面的路堵住了。”
春寒皱眉,让阿宝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多时,阿宝回来了,说是前面有人在吵架,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很多人围在那儿凑热闹。
“横竖也是在这儿坐着,走,咱们去瞧瞧。”
阿笙被春寒拉着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前面围了许多人,人群中间有两个少年和一个男子,相比于男子光鲜的衣着,两个少年就显得简朴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烂,粗布麻衣,脸上还有点儿脏脏的。
“明明是你偷了我们的东西,现在怎么还反倒过来说是你的呢?”其中一个圆脸少年站在男子面前,眉目倒竖,瞪着眼睛道。
另一个站在圆脸少年身后的少年,脸上带着点儿婴儿肥,虽然没有说话,可一双形状姣好的大眼睛里,也满是不忿与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