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1-等

我没有和裴煜在一起。

我大二的时候他在C城的一家上市公司工作，职位是人事金字塔的最底层，司机兼苦力。他说他会帮我探路，给我谋一份至少可以少奋斗一年实习期的工作职位。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结果他还真的做到的。

但我并没有去。

我为了逃脱裴煜，在大四的那个寒假，我坐上了一辆往西的火车，和一群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一起，跋山涉水，辗转几天，来到一个高原小村落。

我们来这里，是当支教的。

电话不通，没有网络，条件简陋，生活清贫。但一天天却过得飞快，无忧无虑。出家也不过如此。

我们每一个星期会随村里的人一起到镇上一次，添置生活用品，以及与外界联系。我看他们一来到镇上便兴奋地各自找小卖部去打电话，他们脸上那种快乐又期待的表情，说实话让我羡慕极了。

有一个大学毕业一年的女孩，她问我，“你不打电话给亲人朋友吗？在这里这么久，他们应该都很担心你。”

我耸耸肩，说：“我没有亲人，至于朋友嘛，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很感激她，没有对我说“对不起”。我最讨厌别人在知道我的情况后说的那句“对不起”。那三个字就像一把刀子。

女孩打完电话出来找到我，她站在阳光里对我露出灿烂的微笑。她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远在天边的亲人还不如近在眼前的你和我。所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好朋友！”

我差点感动得内牛满面。

女孩的名字，叫做林听。这两个字念起来真好听。我高兴得差点一晚没睡着觉，因为我的人生里又多了一个朋友。

后来我渐渐了解了林听，原来她每个星期到镇上是给她的姐姐打电话。她姐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姐妹的愿望都是做老师，只可惜林听的学历不高，只能以支教的方式积攒经验，这样熬个三五年，或许就有机会到二三流城市当个全职教师。

林听每次打电话，我就在小卖部里挑选生活用品，她说的话我都能听到，通过她说的话，就能大概猜到她姐姐说的话。我想她们姐妹俩的关系真好啊，我甚至羡慕得丝毫不作掩饰地就这么跟林听说了。林听听后，笑着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然后把头昂得高高地，神气十足，特别骄傲的样子。

我没有告诉林听，其实我也有个姐姐。对我很好很好的姐姐。

父母把我从乡下接回家的第一天开始，姐姐就对我好的不得了。整个家都对我很好，尽量地弥补我从小到大缺失的家庭温暖。可是我恨他们。我的恨与叛逆，让我在这个家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那天是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我和姐姐在回家的路上，姐姐笑着和我说，她要去买彩虹蛋糕和我一起庆祝。她说她期末考试考得很好，她知道我也考得很好。她高兴地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拼命地甩啊甩啊，甩得高高的。

我心里面讨厌极了，面上也完全没给她好脸色。当时我们正在过马路，我一把甩开她的手，把她推到人行道上。然后传来一阵汽车急刹的声音，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整个世界都分崩瓦解的声音。我猛地回头，视野里一片腥红。

我不敢告诉林听，我曾经有个对我很好很好，好的不得了的姐姐。因为，她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告诉林听，她一定不愿意再和我做朋友了吧。

几个月后，我回到W大参加毕业答辩，以及拍毕业照。丁简一见到我，说，“你这是去非洲支教来啊？才短短半年，你都直接变成非洲土著了呀。”

我一掌拍到她后脑勺，“你才非洲土著，你全家都非洲土著~！”

“以我们这样的学历，照说随随便便考个中学教师不成问题的啊，你怎么跑去做支教？”丁简问。

我说，“支教好啊，可以去没去过的地方，相当于免费旅游。”

丁简适可而止，不继续深究下去了。我就喜欢这样的朋友！

拍毕业照的那天，裴煜来了。他可真是个称职的狗皮膏药，他一见到我，也说我黑了瘦了，最后又补上一句，“不过还是一样的好看。”

他捧了一束雪白的蔷薇，自始至终，他只跟我拍了一张合照。他说，以前没条件，都没有和我姐姐拍过照，现在机会难得，他要拍一张美美的，作为留念。

我问他，“照片里的女孩，你会把她当成我，还是当成姐姐？”

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了。”

我说：“你喜欢的一直都是姐姐，我只是和她长得像而已，但我不是她。别再把我当成她了，好吗？七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他问我，“那你放下了么？”

我说，“嗯，放得差不多了。”

拍完毕业照，我和他一起去火车站。他回C城，我回那个高原小村。临别前他忽然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其实唐封并没有去美国，他一直待在C城，他好有钱，在那条我经常去的美食街开了一家咖啡店，名字叫做“等”。

“等”咖啡店……

裴煜走后，他的话还在我耳边徘徊。

我就知道，W大北门街那个“等”咖啡店，原来真的是他开的。只是唐封啊唐封，你究竟还在等什么呢？十七岁的那个夏天，早已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在随着进候车厅的人潮拥挤向前时，我却突然再也走不动。我逆着人流回望向外面那座埋葬了我整个青春的城，忽然之间，泪潮汹涌，竟哭得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