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祸非福
摆好碗筷，在普普通通的圆桌旁坐下，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不远处的那间厨房。在被降职成为一个小小县令后，心爱的妻子每日都会亲自下厨做饭，那可口的饭菜，这辈子都不会忘。
“夫君，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煎豆腐，快些尝尝吧！”
“夫君，慢慢吃，别烫着哦。”
“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很快乐呢，就这样和夫君一起白头到老吧。”
往昔那个轻柔的声音，那张美丽的笑脸，已经不复存在。玉敏，不能白头到老了啊……飘飞的思绪在看向从门外端着托盘进来的女儿时迅速收回，元俊驰笑着抿了口茶。不知不觉，清雪已随着他度过了三十五个春秋。虽然三十五岁的未婚女子在当世人看来已是奇葩，可知根知底的乡里人从不这么认为，从外表看，清雪面容如十八九的少女，旁人若不知晓她的真实年龄，还以为她就是个妙龄女子，声音甜美，心地善良，可惜他这女儿一直不想恋爱甚至结婚，只想做自己喜欢之事。唉，随她吧。
“爹，做好了。”
“哦，这么快？”
“米饭是中午吃剩后留下的，热一下就行，所以只要炒几个菜便好。”将盘中的饭菜放在桌上，元清雪拿起两只筷子互相磨蹭了一下，“开吃吧。”
“恩，青菜炒豆腐，番茄蛋汤，红烧茄子，都是我爱吃的，又这么香。”夹起一点菜放进嘴里细细一嚼，元俊驰连连点头，“清雪，你做的菜真是越来越美味了。”
“美味就多吃点吧，虽是素菜，但营养也很好。”
“你也是……呃？谁来了？”悬在半空中的筷子慢慢放下，元俊驰和女儿看向庭院门外。
一阵脚步声正从不远处传来。
“是小允吧，难道又落下东西了？”
“应该不是……什么人？”元清雪蹙眉，疑惑地打量着一个已经来到庭院，着绛紫色织金水鸟朝天纹圆领锦袍，戴无翅官帽，足踏白底皂靴的肥胖老男人。两道细长眉，一双细长眼，鹰鼻宽唇，嘴角微扬，傲气十足。身后还跟着两名县衙的衙役。
来者，绝非一般人。圆领锦袍只有做官之人才能穿，胸前若施斗牛纹饰，则为一品官员；施用飞鱼纹饰则为二品官员；蟒纹纹饰为三品官员；麒麟纹饰为四、五品官员；虎、彪纹饰为六、七品官员。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袋。这些是父亲告诉她的，但这水鸟图案倒没听他说过，难道朝廷改制朝服了？而且脸色白中透红，走路又像女人……什么来头？
“赵公公，您怎么来安原县了？”早已放下饭碗的元俊驰立刻拉着她朝对方躬身行礼。
“爹，您说的公公……是指宫里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
“。。清雪，这位是御前总管太监赵尹赵公公。”
“哎呀，元大人，您的女儿和您一样，说话好直接！”这位赵公公已入厅堂，挥着一绢白帕阴阳怪气地说道。
果然是……元清雪微微瞠了瞠眼。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太监，这声音，还有那兰花指。她又想到一个问题：专门服侍皇帝的太监，来这做什么？
“赵公公，小女莽撞不知，还请见谅。”元俊驰再次行了一礼。
“罢了罢了。元大人，今日来您这里是有要事相告。”
“公公请讲。”
“宫中选秀女之事，您知道吧？”
“是的，听说五日前，各省官府已把精心挑选出的来自良家，品貌端正的女子送入宫中。”
“嗯……”赵尹倪了一眼元清雪，精眸突然瞠大，“呃？这双眼睛……”
“怎么了，公公？”
“……噢，没什么，您的女儿真是美若天仙。”白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元大人，安原县虽然没有资格挑选良家女子入宫，但眼下必须这么做了。”
“什么？”
“元大人，杂家要将您的女儿以秀女身份带回宫。”
“不会吧！”父女俩惊讶不已。按理，秀女须从各省城中的良家选拔，县一级毫无资格，这些品貌端正的大小姐入京后再由皇帝亲自挑选合意者，如此才可入宫成为真正的正七品秀女，而后又由皇帝亲自册封为各个妃子等级。而且，秀女是指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子，她完全不符合。可这肥脸太监竟然要……
费解。
“元大人，实话跟您说了吧。陛下对选秀女一事毫不关心，前两次没有亲临霄云殿看过秀女，所以能入宫的女子都是礼部司仪的人负责选拔的，后来陛下又只是草草地将那两批秀女一同册封，并未册立皇后。而这次被选中的女子竟然都被偶然路过霄云殿，进去瞅了一眼的陛下全部遣回原籍，原因是长相凶恶，丑到极点，所以必须重新挑选秀女。不过这次礼部的要求更为严格，必须全是来自官家的女子，且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品貌优异，让陛下看后不至于产生‘长相凶恶，丑到极点’的想法。”
被千挑万选出来的美女们长相怎会凶恶？那位在半年前即位的皇帝，据说是叫楚轩的男人，审美观有问题吧。元清雪摇摇头叹了口气。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自己又不是，年龄也对不上，为何会成为秀女？还要进宫？不去。进宫后一辈子都别想再出来，窝在大牢笼里过着毫无意义的生活，简直就在浪费生命。
这点，元俊驰也十分清楚。离别，一别就是一辈子。清雪的未来，不该这样。
“公公，不是说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吗？一个县令的女儿没有资格成为秀女。”
“唉，果然会这么说。”
“什么？”
赵尹翘着兰花指，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帕子，“您那位好友，礼部尚书柳邵辉在负责挑选秀女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是脑子发昏了，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人选竟然是您的女儿，并对杂家说‘三个月前去拜访他时，见到了他那位十分美丽可爱的女儿，陛下身边就缺少这样的女子，不过他定会说一个小县令的女儿没有资格成为秀女之类的话，笑着拒绝别人带走她。’而后希望杂家亲自来一趟，这样才能顺顺利利地带走您的女儿，于是杂家就快马加鞭赶来了，因为后天一早这批新挑选的秀女就要入殿等候陛下召见。当然，如果陛下没有出现，那就只能让礼部亲自选拔，而后者的可能性极大，柳大人也定会留下您的女儿，幸运的话还能成为才人甚至贵人，哎呀，真是福事呢！”
原来是他。元清雪想起了三个月前来家中看望好友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几乎与煤块同色，两眼放精光，看起来非常聪明的人竟说皇帝身边就缺少她这样的女子。乱七八糟！这哪是福，是祸。
“柳邵辉！可恶——”担任吏部尚书时结交的好友，黑得不能再黑的男人竟然这么说，女儿的未来。。元俊驰摸着山羊须，在心中将他这位好友撕成了碎片。
“元大人，您的女儿能进宫伺候陛下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何苦着脸呢？”赵尹用白帕轻轻擦去了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元大人，今晚杂家就要带您的女儿赶回宫中。”
“这不行。”
“可由不得您，别忘了，您现在只是一位七品县令。这次虽是礼部下令选秀女，但也算陛下的旨意。”
元清雪明白，如果父亲违抗上级命令，违抗圣旨，按照本朝律法绝对是死罪。突然之间要离开父亲，要走进那座牢笼，一百个不愿意。但眼下必须那么做，否则父亲……
“爹。。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