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苍白的信念

从董静茹那里回家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解景甜始终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无论是从那位王哥那里，还是从业已被自己狠心踹掉的刘云后那里。解景甜因此感到有些无趣，她觉得王哥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有趣，前男友刘云后也并不像自己预料的会死乞白赖地哭着喊着缠着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这样看来，最无趣的是自己，自己的选择似乎才是真的无趣。

那一晚酒醉金迷的疯狂之后，王老板留给解景甜的，除了剧烈的头痛、晕乎乎的感觉、迷茫的失忆和赤裸且无助的身体之外，就只有托董静茹转交给解景甜的一个MP3，算是对解景甜的赠礼——刚上市的，王老板特意嘱咐董静茹一定要告诉解景甜这一点。当时的解景甜接过MP3，真是感觉不出这个东西在自己手里的分量几何，那到底是对初次见面的美丽女人的一个敲门砖，以备近期进一步的发展，还是对头一天晚上对这个尚未步入社会大门的懵懂女孩儿所做的放肆行为的补偿？在解景甜看来，应该是前者，理由是她绝不相信自己会是像个刚上市的MP3一样那么廉价。

现在看来，无趣的自己判断错了。解景甜在心里默默地想。

放肆之夜次日的上午，解景甜拿着王老板赠送的MP3，背着背包告别了马闯和董静茹，满怀不安的喜悦坐上了回家的汽车。到家还得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用这段时间干点什么，解景甜的心里早已经有了打算。她打开手机，开始逐字逐句推敲，给男友刘云后发短信。

世界的另一头，刘云后正在和高中好友林垠在肯德基里面小聚，这两位是高中时代当了一整年的前后桌，一起嬉笑怒骂地度过了最艰苦的高三生活。高中毕业以后，两个人各奔东西，但是无论是用最原始的书信联系（这是刚上大学时候的事情了），或是用互联网进行联络，两个人始终没有断联系，而且越聊越近，每个假期固定的要抽出这么小半天的时间来聚聚，随便吃点什么，随便喝点什么，说说近况，谈谈将来，倾倒一下苦水，分享一下喜悦，在刘云后和林垠看来，这是最简单最质朴的友谊，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目的性，不存在任何的竞争关系，俩人都很享受并且珍视这份难得的纯粹朋友关系。

一大清早就爬起来给解景甜发短信打电话的刘云后，这时候在肯德基里依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解景甜的回信，都上午十点多了，解景甜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馈，刘云后不禁有些焦急。谈话间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里总有一股不耐烦的气息在汇聚。这些都让对面的林垠看在了眼里。当哥们儿的肯定不能放过这个关心哥们儿的机会，林垠直截了当地问刘云后：“怎么了哥们儿？看你心里有事儿啊，出什么问题了？”

刘云后本来还能将将巴巴地忍住，结果自己的这个老友一问，霎时间把他心里的自控闸门打开了，一股酸溜溜热滚滚的气脉逼到了嗓子眼儿，又压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一脸无奈：“我不是和你说过有个女朋友吗？”

“怎么？”林垠盯着刘云后。

“倒也没什么，就是联系不上了。”刘云后把手机往桌上一推，挠了挠后脑勺，“她放假没直接回家，先去了她哥哥嫂子家玩几天，之前和我说是今天一早就出发回家，我早上随便问问她出发没有，结果始终没消息——昨晚发短信也没回信，打电话也没人接。”

林垠眼睛充满内涵地保持原来的大小，却技术性地添加了一丝微笑在里面：“这个呀，兄弟，要我说，有事儿。”

刘云后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皮看了林垠一眼：“有什么事儿？”

林垠端起杯子，大大地喝了口咖啡：“这种事儿我比较有经验，这不正常啊。你想啊，你俩这段时间关系怎么样？”

刘云后想了想：“挺好啊！”

“平时就总这么发短信打电话联系么？怎么个频率？”

“频率还行，基本上一个小时能发几条短信，或者隔一个小时能打个电话之类的。”

“我擦，你们俩这联系得挺紧密啊！你不烦啊？”

“我不烦啊！我烦什么？”

“她烦么？”

“她。。。还成，也能接受，正常回复，也能正常联系我。”

“平时就是你主动联系她，还是她主动联系你？”

“都有啊！”

“谁更主动点？”

“。。。应该是我吧，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是她追的我。”

“后来你就掉套里去了是不是？”

“。。。”

“我跟你说兄弟，对女人呐，绝对不能太主动，你明白么？”

“是，那些我都知道，我们这不是刚开始不长时间吗。”

“几个月了？”

“也就。。。六个月吧。”

“时间不长，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啊，你别太主动了，谈恋爱的时候，哪一方太主动了，就容易陷得更深一些，投入太多，太认真，就容易受伤。”

“。。。有道理，我俩还行了，现在联系慢慢正常，不会那么频繁了。关键是你说了这么半天，你说今天她这事儿，怎么就有事儿了？”

“老大你还不明白啊？我刚问你这么多，你说你俩一切都正常，平时也随时保持联系，那昨天晚上到现在这都眼看着二十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大整天都要过去了！你给她打电话、发短信，没人接，没人回，你说有事儿没事儿？你说！”

林垠气势汹汹，据理力逼，非要刘云后给个肯定的回答。

刘云后当时就傻眼了，因为他在心里实在无法不把林垠的分析当回事，林垠说得非常有道理。

实际上这还用林垠说吗？多简单的事情啊！难道刘云后就没看明白？当然不是。人们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降低，科学家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又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会降低，科学家没说这有没有科学依据，但在刘云后身上，这个理论并不适用。在刘云后的内心中，只不过是有一个深深的、美好的愿望，期望有害于解景甜和他之间的恋爱关系的事情统统不要发生，这个美好的愿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蒙蔽了他原本理智的思考。他不是没有想过解景甜那边出什么岔子这种可能性，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性而已。

“得了，也别想那么多了，你就时刻关注着你的手机就行了，距离那么远，你也没法帮什么忙，干着急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说的也就是可能，咱们是哥们儿嘛。要是换了一般朋友，你让他帮你分析有事儿没事儿，人家保证说屁事儿没有，我当哥们儿的才和你说这些，你自己保重啊。”林垠发现自己作了分析，刘云后直接就耷拉脑袋了，半天没出声，感觉自己说得可能重了点，赶紧做了上面这些补充。

刘云后回过神来：“嗨，一般朋友我也不和他们说这个事儿啊。这事儿，你得帮我保密，别传出去。”

林垠哈哈大笑，拍了拍刘云后的肩膀：“兄弟，我倒是想往外说你这些事儿，关键是谁愿意听啊？”

这次暑期会谈，就在一颗坦率的心和一颗悬着的心之间的哈哈闹闹之中结束了，刘云后和林垠再次各自回家。

刘云后选择步行回家，其实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只是想透透气，散散心。路过团结湖，看到湖边风景相当不错，刘云后忽然又有了诗人一般的心思，驻足湖边半晌，抓到一个好景色，赶忙用手机照了下来，不管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包月包流量了，直接一条彩信发给了解景甜，内附文字：“甜甜，我回家途中路过团结湖，是我们市的著名景点，这张景色很美，拍下来与你共享，你应该在回家路上了吧，祝你开心，旅途顺利！”

他不敢发带有“怎么一直没给我回信”或者“昨晚忙什么去了”之类字眼的短信，生怕解景甜认为自己是在监督她。他希望解景甜心里的男友刘云后，是一个对她充满了关心、关爱和理解的宽容、大度的男友，因为他印象里解景甜曾经说过，男人要大度，心胸要宽广，小心眼儿的男人这辈子都别找女人了，否则找女人就是找罪受。

他还记得，解景甜说出上面这段精辟的话的前因是，有一天晚上，刘云后正在和解景甜一起，像大学里许许多多的恋人一样，在教室的一隅上自习，看书正看得兴起的刘云后，再次听到了之前在电影院里传来的那种不断的“嗡嗡”声。

解景甜似乎并不太在意包包里手机的震动，自顾自地在那里看书、写字。

刘云后稍微有些闹心，但见女朋友没什么反应，只好安定心神，继续看书。

慢慢地，他还真的就看进去了。

看到一段精彩处，刘云后突然想给解景甜分享一下心得，刚要转头，却在余光里看到解景甜正在用离自己较远的那只手，偷偷在她身后发着短信。

有什么短信非得背着我发呢？有了电影院的那次怨念的积累，以及之前数次类似的情况，这次的刘云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心头积聚的，已然不是好奇心，而是满腔准备爆发出来的怒气了。

盯着解景甜的小动作看了一阵子，直到解景甜回复完短信稍微转回身来为止，刘云后一动不动。

转过身来的解景甜，惊讶地发现男友刘云后似乎正在身后看着自己，眼光不善，下意识地笑着问：“怎么啦？”

“发短信哪？”刘云后压住心火问。

“啊，是啊。怎么了？”解景甜凭空里变出一身的莫名其妙。

“给谁发？”刘云后咬了咬牙，拼力问出这三个字来。

“给我高中同学啊！怎么了？”连问了三个“怎么了”，解景甜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大概在解景甜眼里，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心眼儿的男生，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刘云后实在不想、也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感受了，再接再厉地，他问：“哪个高中同学？”

“你真奇怪，你今晚这是怎么了？我高中同学和我发短信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哪个高中同学？叫什么名字？”刘云后不依不饶，心里的情景是：解景甜正在碉堡里架着一挺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子弹的机关枪在前面等着自己，自己则凭着一架肉身不管死活地往前冲，不管怎么样，两人之间的敌对关系是确定无疑了。但还是得往前冲，往下问，不问个明白，不冲过去，就永远不知道机枪里有没有子弹，不知道解景甜是不是在故作声势，不知道解景甜手机里不断发短信的那个联系人是谁。

“邵飞！”解景甜明显地不耐烦了，“你还想问什么？”

“男的女的？发什么短信了？”刘云后继续冷冷地问，并没有被解景甜的不耐烦所击退。

“男的！”解景甜干脆从碉堡里站出来，看来机枪也准备放下了，难道她手里还有什么暗藏的武器不成？刘云后暗暗地想，这个机会，决不能放弃，也不能被解景甜带到偏离主线的道路上去。

“发什么了！”刘云后窝火极了，既然是男的，又是高中同学，为什么发短信不大大方方地发，要背着自己，要换一只手发？

解景甜干脆不说话了，直接收拾背包，做准备离开状。

她的手机就放在桌上。

刘云后只要稍微伸手就能马上拿到那部充满邪恶秘密的手机，解景甜转身的功夫只有一刹那，而且转身也就这么一次，再转身的时候，她就要把手机拿走了。

刘云后明白，如果自己趁着解景甜转身的功夫，拿了那部手机，自然能看到里面的内容，但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就此土崩瓦解，如果手机里面的内容毫无问题，只是朋友互相联络，解景甜就会从此鄙视自己，分手是很有可能的，以后解景甜在外面逢人便说刘云后是个小心眼儿的男人，也是大有可能的，这点刘云后很难接受；如果手机里面的内容的确对解景甜不利，刘云后就可以理直气壮一点，但是解景甜就此也就和自己分了，或者自己生气极了和解景甜分了，最终的结果都会是分了，解景甜在以后和别人的抱怨中，依然会提到自己偷拿了解景甜的手机看短信这一侵犯隐私的不光彩的事情来。

但是，如果不拿那部手机，刘云后今晚之前硬生生的提问已经引起了解景甜的反感，那么自己就是凭空制造了矛盾，让解景甜不满，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之前的问话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拿，对不起女友的自尊，对不起自己的名声。

不拿，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这部手机，刘云后到底是拿，还是不拿？

（云后之城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