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东部重镇
后世对于发生在一二〇四年四月二十一日下午三时的那场伏击战，都有着相同的看法，那就是北山之所以会突然遭遇埋伏，从根本上来讲是各方面因素叠加导致的。
这场被称作“东部伏击”战争的发生，最先的起因就是修斯对于卡洛去向判断失误，鬼狐阁下一直认为卡洛唯一的出路是林科兰尔的敌人，却忘记了还有东部那群不愿归顺的贵族可以选择。
其次，北山自从莱顿战役后的顺风顺水，也让他对潜在的危险产生了不自觉的忽视，认为南疆再无对他构成威胁的可能。
而这年来迟了的倒春寒，更是作为一把无形中的推手，让本来还可以避免的中伏，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最后这段快速行军，完全打乱了本该谨慎整齐的兵团阵型，让突然受到攻击的轻步兵团无法立刻形成有效防御。
北山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的评断，在二十四日这天醒来后的他只是奇怪，怎么纳德去找艾德文，却半天都没有回来？
而躺在床上好几天，北山只觉得浑身有些僵硬，于是试着站了起来，轻轻的舒张了下筋骨后，北山用右手捏了捏还隐隐作痛，绑着绷带的左肩，那里面的箭头应该是被取了出来，并且有牧师为自己释放了治疗咒。
看起来，此时北山发现自己因为之前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并且连续几天高热不退之外，剩下的也就只是有些虚弱，身体似乎没有其他什么大碍。
北山走到窗前，推开一直紧闭的窗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空中的明月，还有从薄云里露出的点点繁星，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屋内，让他感到精神一震，似乎倒春寒所带来的凉气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股和煦的晚风。
天空之下，一座青色石头堆砌的城池，在火把下显露的如同白昼一般，北山仔细看去，这个叫做加拉赫的东部重镇，虽然不及林科兰尔雄伟，也不如格威特兰繁华，更不是塔克斯那般险峻坚固，但却不自觉地透露出一种奇特的古朴。
青石的城墙上爬满了苔藓，许多城垛都能看出因为岁月的侵蚀，不再四四方方，反倒被磨损成了半弧形。
城中的民屋也全都是青石搭建，大大小小却又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无数盏油灯挂在屋檐，被晚风吹的左右晃动。
一条青石板路锃光瓦亮的从北山站着的窗下，歪歪扭扭的延伸到一个布满锈迹的大铁门，铁门上那看似有些破败的城头，则有挂着两面绣着青色城墙的旗帜，那是艾德文家族的家徽，正迎风飘荡着。
北山看了出来，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加拉赫的中心，也是这座城池主人所居住的堡垒，从窗子望出去的景色来看，这间屋子应该是位于堡垒东侧的角楼，而从屋中华丽的装饰也不难判断，或许自己这几天就躺在艾德文自己平时的卧室中。
“真是一派祥和。”虽然内心对艾德文一直观望的态度不满，但眼前生机勃勃的城池，是北山从开战以来就再也没见过的了，而这又恰恰因为艾德文故意躲避战争才导致，或许从王国大义上来看，那老家伙是个不忠之人，但对于这群生活在这里的民众而言，却又是极为幸福的。
“只可惜，你没想过覆巢之下无完卵……”北山叹息了一句。
就在此时，北山身后的门被再次推开，他转过身，一个身影披着件斗篷出现在门口。
来人向北山深鞠一躬，表明了身份：“加拉赫城主，王国世袭公爵，艾德文·加拉赫见过大人。”
“原来是大公阁下，快进来。”在不清楚这个老家伙具体要说什么之前，北山不好太过热情，只是礼节性的说着。
北山静静的观察了下艾德文的样貌，不得不说莱尔和他是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高挺鼻梁，一样的金发，除了皮肤已经开始有了皱纹之外，可以看出艾德文年轻时也是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
“大人怎么推开窗子了？万一被风激到了的话，身上的伤势怕是会有影响。”艾德文言辞真诚的担心道。
北山摆摆手，找了张椅子坐下：“不碍事，这几天倒是麻烦大公阁下了，而且从现在我自己的感受来看，大公也的确用心，我是觉得身体好了大半。”既然你不进入正题，那我也就仍然虚言以对。
“大人觉得身体大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次让大人遭受伏击，实在是属下失察，让那些宵小差点就酿成大祸，还让大人损失了那么多优秀的军官和战士，属下感到惶恐异常，还请大人宽宏大量。”艾德文说着就走到北山面前，同时扯下斗篷，露出背后的荆条。
这个艾德文果真厉害，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在下属的地位上，还给北山来了出“负荆请罪”的好戏，怪不得北山等了半天才来，多半是现找荆条去了，而对于这一幕，北山也说不出其他什么，更无法继续坐着不动。
北山连忙站起身，上前亲手把荆条解下，扶起艾德文，说道：“大公不必这样，此事也怪不得你，谁也不会想到那群家伙会发动伏击，而且莱尔他也在伏击中受伤，我倒还有些歉意要对大公说的，就是不知道莱尔的伤势如何了？”
“大人关心犬子，属下感激莫名，虽说犬子他为保护大人，导致半边身子都被弩失击中，但好在没什么性命之忧，再修养几日也就好了。倒是属下一想到大人那时经历的危险，心中就感到后怕，好在大人最终安然无恙。”艾德文声音呜咽着，还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似乎既是身为父亲为了儿子受伤而难过，又是为了北山无事而高兴。
北山看着艾德文，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却出现的是修斯那张奸诈的笑脸，真不愧是能被老狐狸称作鼬鼠的家伙，不光在无形中表明了忠心，还让自己因为莱尔受伤一事而又欠了他一个功劳。
“听到莱尔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本来在来时的路上，我就对莱尔他非常欣赏，更不用说莱尔因为保护我受伤了，可大公你也知道南疆百废待举，我的确没其他可以给的，要不然让莱尔到我麾下做一名兵团长怎么样？就是不知道大公舍不舍得？”
经过修斯那只老狐狸长久的洗礼，北山当然知道该怎样应对，这样既能用一个兵团长的重要位子来嘉奖莱尔，还可以顺道从艾德文手中要人，简直一举两得。
而艾德文听北山这样说，眼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他本来也没想过能从北山身上得到其他什么奖赏，大公的爵位是已经到顶，钱财那些东西加拉赫更不会缺，但兵团长的职位却是实打实的好处，艾德文觉得这无疑会家族的势力更上一层台阶。
至于北山，当他注意到那一抹不经意的笑意时，就猜到了艾德文的想法，心中不禁暗笑，莱尔就算以后升任营官准将也没什么，反正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废除贵族，到时候哪还有什么增加家族势力的情况出现。
“大人如此看重犬子，属下在这里先替他谢过大人。”艾德文立马又要躬身。
北山则一把拉住对方，阻止了艾德文的举动：“大公不用客气，我自从率军以来是有功必赏的，莱尔得到那个位子，也是他自己的英勇所致。”
四目相对之下，两人一同笑出声来，心中却“各怀鬼胎”。
随后，艾德文就朝北山表示告退，让北山早些休息，明天再继续详谈，北山当然也点头同意，他才从昏迷中醒来，还是有些虚弱，和艾德文说了这一会儿，的确也感到有些累了。
而艾德文离开后，北山再次看了看窗外的东部重镇，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不禁苦笑着暗自摇头，没想到自己二十四岁的生日，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度过的。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或许是因为睡了太久的缘故，北山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倒把守在他旁边的纳德给吓了一跳，少年还非得要他在去躺一会儿，说是身体受伤就该好好修养才是。
“你家大人我要是再躺下去，就该四肢僵硬了。”北山笑着拍了拍纳德的头，“陪我去看看战士们吧。”
在纳德的带领下，北山来到战士于加拉赫中的驻地，看得出艾德文也是用心了，给麾下战士安排的营地可以说相当不错，似乎是把他自己人马的原本营盘给让出来的。
此时，已经有些战士早起操练，当他们看见北山缓缓走来后，都纷纷大喊起来，不一会儿就引得其余所有人都跑了过来。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就知道大人一定安然无恙！”
“大人啊，纳德说博伦思大人战死了……”
战士们全部都围在北山身边，有的人高兴，有的人哭泣，却都在喧闹的不断说着，直到北山轻轻地抬起手，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看向北山。
“这次我们被伏击，导致博伦思和许多袍泽战死，我感到非常抱歉。”北山一开口就让战士们的眼神中充满震惊，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北山会这样讲，但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北山接下来的话。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作为最高指挥官的我，下达了尽快行军的命令，是我的疏忽和愚蠢，才让敌人轻易地伏击了我们，也让你们陷入混乱的战局。对于你们，对于逝去的袍泽，我没脸说对不起，但还是希望你们接受，我由衷歉意。”北山说罢，面朝战士们深深地弯下了自己腰。
片刻寂静之后，战士们逐渐惊异的呼声，他们不敢相信的看向北山，这个黑发男子，捷斯亚光复军的统帅，竟然会对他们鞠躬道歉！
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纳德率先大喊起来：“这不是大人的错！大人是从最危险的地方被救下来的，而不是安全的后方！大人也差点身死，而不是毫发无损！”
随即，纳德单膝跪在北山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紧接着从北山的四周开始，战士们如同波浪一样，一片接一片的单膝跪下。
此时，不远处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幕，那是听下人说北山前来营地，从而跟随而来的艾德文，后来他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当我在王历一二〇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这天，在加拉赫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看见那一幕时，我就知道这个黑发男子必将带领他的军队，在历史中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我在数个势力中选择了他，也是我一生里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