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读罪己诏时有符离之溃》

其一：莫读轮台诏〔1〕，令人泪点垂。天乎容此虏，帝者渴非罴〔2〕。何罪良家子，知它大将谁〔3〕。愿惩危度口〔4〕，傥复雁门踦〔5〕。（42册页26079）

笺说：

隆兴元年（1163），孝宗起用张浚，下令北伐。周密《齐东野语》卷二“符离之师”条载：“不由三省、密院，径檄诸将出师矣……号二十万。以李显忠为淮东招抚使，出定远，宏渊为副使，出盱眙，浚自渡淮视师。显忠复灵璧县，败萧琦。宏渊至虹县，金拒之，会显忠亦至，遂复虹县……二将遂乘胜进，克宿州……孝宗闻之，手书与浚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十年来无此克捷。’”然而其间因战功分配、犒赏及军纪等问题，邵宏渊对李显忠产生猜忌，两人不协。《宋史·李显忠传》载：“金帅孛撒自南京率步骑十万来，晨薄城，列大阵。显忠亲帅军遇于城南，战数十合，孛撒大败，遂退走。统制李福、统领李保各以所部退避，皆斩以徇。翌日，敌益兵至。显忠谓宏渊并力夹击，宏渊按兵不动，显忠独与所部力战百余合，杀左翼都统及千户、万户，斩首虏五千余人。俄增兵复来逼城，显忠用克敌弓射却之。宏渊顾众曰：‘当此盛夏，摇扇于清凉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人心遂摇，无斗志。至夜，中军统制周宏鸣鼓大噪，佯谓敌兵至，与邵世雍、刘侁各以所部兵遁；继而统制左士渊、统领李彦孚亦遁。显忠移军入城，殿司前军统制张训通、马司统制张师颜、池州统制荔泽、建康统制张渊各遁去。金人乘虚复来攻城，显忠竭力捍御，斩首虏二千余人，积尸与羊马墙平。城东北角敌兵二十余人已上百余步，显忠取军所执斧斫之，敌始退却。显忠曰：‘若使诸军相与掎角，自城外掩击，则敌兵可尽，金帅可擒，河南之地指日可复矣。’宏渊又言：‘金添生兵二十万来，傥我军不返，恐不测生变。’显忠知宏渊无固志，势不可孤立，叹咤曰：‘天未欲平中原耶？何沮挠若此！’是举，所丧军资器械殆尽，幸而金不复南。”（《宋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七“隆兴和议”条于“所丧军资器械殆尽”前有“甲寅，至符离，师大溃”，又可参宋佚名《中兴御侮录》卷下）六月癸酉，下诏罪己（《宋史·孝宗本纪》）。周密《齐东野语》卷二“符离之师”条载《罪己诏》云：“朕明不足以见万里之情，智不足以择三军之帅，号令既乖，进退失律。”符离之溃，最终以隆兴和议的签订告终。史家对张浚在对金战事中的措置往往有微词（如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张魏公三战本末略”引《何氏备史》语）。关于符离之败的责任问题，《宋史·李显忠传》将之全归于邵宏渊，《宋史纪事本末》从之。吴世骏《“符离之战”述论》（《南充师院学报》1987年第2期）通过对《宋会要辑稿·兵十四》、《宋史·胡铨传》及周密《齐东野语》等不同记载的分析，认为李显忠“贪墨无厌”、邵宏渊“怀私误国”，而张浚“帅非其才，措置无方”，都对符离之溃负有责任。杨万里曾从张浚问学，“诚斋”之号得自张浚“正心诚意”之诫，《宋史·杨万里传》：“时张浚谪永，杜门谢客，万里三往不得见，以书力请，始见之。浚勉以正心诚意之学，万里服其教终身，乃名读书之室曰诚斋。”然此诗对张浚的失利责任亦有所影射（参疏证〔5〕）。又《读罪己诏，时有符离之溃》其二云：“中原仍梦里，南纪且愁边。陛下非常主，群公莫自贤。”其中“群公莫自贤”，似亦有此隐意也。

疏证：

〔1〕轮台诏，指汉武帝征和四年颁布轮台“哀痛之诏”，检讨武力开边、“扰劳天下”的政策，以缓和国内矛盾（参见田余庆《论轮台诏》，《历史研究》1984年第2期）。

〔2〕非罴，周文王遇太公事（《史记·齐太公世家》），此指张浚晚遇孝宗信用。按《宋史·张浚传》：“孝宗即位，召浚入见，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孝宗见俊卿等，问浚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3〕此问孰当任战败之责？

〔4〕自注：“危度口，见《光武纪》二年注。”按，《后汉书·光武纪》载更始二年正月刘秀出逃，“至呼沱河，无船，适遇冰合，得过”。李贤注：“在今代州繁畤县东，流经定州深泽县东南，即光武所度处，今俗犹谓之危度口。”此指高宗泥马渡江之事。

〔5〕雁门踦，《汉书·段会宗传》载其为人好大节，矜功名，曾任雁门太守而遭罢免，后起复任西域都护，好友谷永闵其老复远出，予书戒曰：“愿吾子因循旧贯，毋求奇功，终更亟还，亦足以复雁门之踦。”刘攽注：“谓免官为踦。”此指张浚在隆兴北伐中应持重措置，以免重蹈“富平之役”与“淮西之变”覆辙。

附录：薛季宣《读邸报二首》

其一：“大漠烟尘静，三公计划奇〔1〕。定安唐庙貌，行复汉官仪。捷奏腾千里，除书满四维〔2〕。自然禽颉利，蚤晚赞无为〔3〕。”（46册页28636）

笺说：

薛季宣生于高宗绍兴四年（1134），卒于孝宗乾道九年（1173），其间所经历之北伐为孝宗隆兴元年（1163）北伐，此诗既为读邸报而作，即当在是年。按，《宋史·薛季宣传》载：“（孝宗乾道五年，1169）枢密使王炎荐于朝，召为大理寺主簿，未至，为书谢炎曰：‘主上天资英特，群臣无将顺缉熙之具，幸得遭时，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兴之业，徒侥幸功利，夸言以眩俗，虽复中夏，犹无益也。为今之计，莫若以仁义纪纲为本。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可也。’”可知薛季宣对隆兴北伐持保留态度，其《浪语集》卷十七《与王枢密札子》即称：“张魏公以将相之重，而夺于喜功之心，非徒事无所成，害于今日多矣。”与此诗之讽喻意同。

疏证：

〔1〕三公计划奇，当指张浚与史浩在北伐问题上的分歧争议，最后以“不由三省、密院，径檄诸将出师”而告终。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张魏公三战本末略·符离之师”载之最详：“孝宗隆兴元年正月，以张浚为枢密使……浚既入见，屡奏欲先取山东。时显官名士如王大宝、胡铨、王十朋、汪应辰、陈良翰等，皆魏公门人，交赞其谋。左仆射史浩独不以为然，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能惊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邪？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计。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若乃顺诸将之虚勇，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按，史浩殿辩言“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仇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此臣素志天下大计也”，与薛季宣议论相同。

〔2〕除书，封赏拔擢之官诰。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张魏公三战本末略·之师”载：“德寿知之，谓寿皇曰：‘毋信张浚虚名，将来必误大计。他专把国家名器财物做人情耳。’”

〔3〕颉利，谓唐贞观三年战败被擒的东突厥颉利可汗，此处代指金酋。自然、无为，谓不主动挑起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