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珪《送胡邦衡之新州贬所二首》

其一：囊封初上九重关〔1〕，是日清都虎豹闲。百辟动容观奏牍，几人回首愧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南州瘴海间。不待他年公议出，汉廷行召贾生还。

其二：大厦元非一木支，欲将独力拄倾危〔2〕。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当日奸谀皆胆落，平生忠义只心知。端能饱吃新州饭〔3〕，在处江山足护持。（25册页16794）

笺说：

《宋史·胡铨传》载：“（绍兴）八年，宰臣秦桧决策主和，金使以‘诏谕江南’为名，中外汹汹。铨抗疏言曰：‘……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书既上，桧以铨狂妄凶悖，鼓众劫持，诏除名，编管昭州，仍降诏播告中外。给、舍、台谏及朝臣多救之者，桧迫于公论，乃以铨监广州盐仓……铨之初上书也，宜兴进士吴师古锓木传之，金人募其书千金。其谪广州也，朝士陈刚中以启事为贺。其谪新州也，同郡王庭珪以诗赠行。皆为人所讦，师古流袁州，庭珪流辰州，刚中谪知虔州安远县，遂死焉。”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十载此事甚详，注明“此一段皆邦衡之子澥手为删定”，当为《宋史》所本。胡邦衡上书事，在南宋影响极大，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六称：“胡澹庵上书乞斩秦桧，金人闻之，以千金求其书，三日得之。君臣失色曰：‘南朝有人。’盖足以破其阴遣桧归之谋也。乾道初，金使来，犹问胡铨今安在？张魏公曰：‘秦太师专柄十二年，只成就得一胡邦衡。’”按，宋代太学生有议政之风气（参见王曾瑜《三学生、京学生与宋朝政治》，《燕京学报》2010年新第29期）。胡邦衡之敢言，实承袭太学生议政传统，此则为史家注意所未及者。《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八云：“宣和末年，三舍法才罢，学舍中无限好人才，如胡邦衡之类，是甚么样有气魄，做出那文字，是甚豪壮。当时亦自煞有人。及绍兴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时士人所做文字极麄，更无委曲柔弱之态，所以亦养得气宇。”《宋史》本传未载胡邦衡太学生经历，而杨万里《诚斋集》卷一百十八《宋故资政殿学士朝议大夫致仕庐陵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食实封一百户赐紫金鱼袋赠通议大夫胡公行状》则有所记载：“年二十八，太学试文，净不加点，博士惊异。”又，因应和胡邦衡得罪者尚有张元干，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十载：“上初无深怒之意也。至壬戌岁，慈宁归养，秦讽台臣论其前言弗效，诏除名勒停，送新州编管。张仲宗元干寓居三山，以长短句送其行云：‘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陌黄流乱注。更钢狄摩挲何处。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生易老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销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断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唱金缕。’……秦始闻仲宗之词，仲宗挂冠已久，以它事追赴大理削籍焉。”值得注意者，张元干亦是北宋末年太学上舍生。《芦川归来集》卷十载“宣政间名贤题跋”有“宣和甲辰孟夏晦李纲伯纪书”云：“予曩与安道少卿游，闻仲宗（张元干字）有声庠序间籍甚，恨未之识。”张元干作此词为胡邦衡鸣不平，或有当日同为太学生、议论朝政之心许默契在欤？

疏证：

〔1〕胡铨《经筵玉音问答》引宋孝宗语述其奏疏下落云：“朕前日侍太上皇于德寿宫，阁上治叠书画，因得卿绍兴戊午所上封事真本。太上与朕玩味久之，喜卿辞意精切，笔法老成，英风义气，凛凛飞动。太上自藏之，曰：‘可为后代式。’但其后为秦桧之所批抹污者，朕启太上令工匠逐行裁去装褙。”

〔2〕此句南宋末年郑钺《哭陈丞相（宜中），次被执原韵》袭用之：“大厦将倾一木支，登陴恸哭志难移。”

〔3〕程大昌《续考古编》卷六“岭南饮酒”条：“绍兴间，胡铨（邦衡）谪新州，还，谓予曰：‘新州岚瘴最重，每日惟正午时薄见日影，不弥时即阴，过此，昏雾常蒙蒙也。’新州产好米，价甚廉。邦衡素喜饮，多粜而广酿，日常醺酣。于是中既有主，外瘴不能入，遂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