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惇《书事十绝》

其五：连营貔虎气如云，听诏人人愿立勋。沔鄂蕲黄一千里，更无人说岳家军。（34册页21765）

笺说：

绍兴十一年（1141），收三大将兵权之后，岳飞被诬下狱（按，所谓“王俊所首岳侯状”载于宋人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二），是年除夕以“莫须有”罪名赐死大理寺狱。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一：“绍兴壬戌（绍兴十二年），朝廷既罢三大将，息兵议和。曾郎中惇时守黄州，献书事十绝句于秦益公。”此诗作于绍兴十二年（1142），是现存提及岳飞之死的最早诗篇。结合另九首绝句，如其三：“吾君见事若通神，兵柄收还号令新。裴度只今真圣相，勒碑十丈可无人。”其四：“淮上州州尽灭烽，今年方喜得和戎。问谁整顿乾坤了，学语儿童道相公。”可知其为谄颂秦桧所作。“沔鄂蕲黄一千里，更无人说岳家军”，自非实情，反能见出岳飞镇守长江上游的重要作用。沔鄂蕲黄为岳飞部队驻防之地。《宋史·岳飞传》载：“赵鼎奏：‘湖北鄂、岳最为上流要害，乞令飞屯鄂、岳，不惟江西借其声势，湖、广、江、浙亦获安妥。’乃以随、郢、唐、邓、信阳并为襄阳府路隶飞，飞移屯鄂，授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至南宋后期，其地仍留存有岳家军后裔。如南宋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十九《赴桂阳军拟奏事札子第三》载：“要之所谓韩家军者，今为京口人矣。刘家军者，今为建康池阳人矣。岳家军者，今为鄂渚江陵人矣。”南宋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十一《知南剑州洪公秘墓志铭》：“襄汉鄂渚之屯，旧隶岳飞，号岳家军，无一不当十，其余子弟尚劲挺。”南宋董嗣杲《过岳家市》有云：“鄂侯遗部曲，多岁此为农。”（《全宋诗》68册页42633）又，宋人有将岳飞之死与范琼被诛并论者，如《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十八引孙觌《韩世忠墓志铭》：“主上英武，所以驾驭诸将，虽隆名显号，极其尊荣，而干戈铁钺，亦未尝有所私贷，故岳飞、范琼皆以跋扈赐死。”是秦桧主政时期对岳飞的诬陷。又，曾惇此诗中“岳家军”三字亦是诬构之辞，其要在“家”一字，乃谓岳飞视国家军队为私人部曲。如《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二载“绍兴十年闰六月十八日庚寅王之道《上皇帝书》”云：“今国家用兵十有六年矣，士卒之隶诸将者不可谓不亲附矣……今日之兵，分隶张俊者则曰张家军；分隶岳飞者则曰岳家军；分隶杨沂中者则曰杨家军；分隶韩世忠者则曰韩家军。相视如仇雠，相防如盗贼，自不能奉公……先国家之难而后其私怨，安能保其不自为敌国而以刃相向耶？”（《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三十七“绍兴十年秋七月乙卯”条所载略同）高宗对诸将拥兵之猜忌，亦在于此也，如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八所载：“韩世忠尝议买新淦县官田，高宗闻之，御札特以赐世忠。其词云：‘卿遇敌必克，克且无扰。闻卿买新淦田为子孙计，今举以赐卿，聊旌卿之忠。’故其庄号旌忠。盖当时诸将，各以姓为军号，如张家军、岳家军之类，朝廷颇疑其跋扈。闻其买田，盖以为喜，故特赐之。世忠之买田，亦未必非萧何之意也。‘克且无扰’四字，可谓要言。”是言得之。宋人袁褧《枫窗小牍》卷下云：“岳少保既死狱，籍其家，仅金玉犀带数条，及锁铠、兜鍪、南蛮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余疋、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籍数千卷而已。视同时诸将如某某辈，莫不宝玩满堂寝，田园占畿县，享乐寿考，妻儿满前。祸福顿悬，不意如此，天道亦自有不可知者！”以家产多寡为飞鸣不平，实未切于事情也。

附录：李士会《薛家塘》

“自古杀忠良，多用巧中伤。不驱飞作鬼，那得桧封王〔1〕。有士冤狴犴，无辜忤庙堂〔2〕。至今流斥地，人说薛家塘。”（70册页43978）

笺说：

岳飞无罪被诛，天下冤之。大理少卿薛仁辅断岳飞案不从秦桧意旨，遂遭贬责退居薛家塘。清修《江西通志》卷九十六载：“薛仁辅，字汝弼，河东人。绍兴间官大理少卿。时秦桧忌岳飞，坐以逼挠不奉诏下狱，狱成，仁辅不署奏牍，且明飞无罪。桧怒，讽御史劾之，编管，遇赦量移饶州，因卜乐平之安巷居之，今薛家塘即其遗址。”即诗云“至今流斥地，人说薛家塘”之谓。终南宋一代，朝野皆以秦桧为此案主谋。按，李士会为南宋末乐平人，恭宗德祐年间遍访邑中故实，以备篇辑，其《薛家塘》诗云“不驱飞作鬼，那得桧封王”之意，仍是南宋朝野间对岳飞之死的主流看法。史学家已指出，岳飞之死，高宗实为主谋，秦桧仅为帮凶，参见王曾瑜《岳飞之死》（《历史研究》1979年第12期）。

疏证：

〔1〕《宋史·秦桧传》：“（绍兴二十五年十月）丙申，诏桧加封建康郡王……后赠申王……开禧二年四月，追夺王爵，改谥谬丑。嘉定元年，史弥远奏复王爵，赠谥。”

〔2〕《宋史·万俟卨传》：“飞父子与宪俱死，天下冤之。大理卿薛仁辅、寺丞李若朴、何彦猷言飞无罪，卨劾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四十四“绍兴十二年春正月乙巳”条：“诏大理少卿薛仁辅持心不平，用法反复……罢。”附注：“仁辅之罢，必是议岳飞狱不合，当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