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读崇宁后长编二首》

其一：自入崇宁政已荒，由来治忽系毫芒。初为御笔行中旨，渐取兵权付左珰〔1〕。玉带解来攽贵幸，珠袍脱下赐降羌〔2〕。诸公日侍钧天宴，不道流人死瘴乡。

其二：陈迹分明断简中，才看卷首可占终。兵来尚恐妨恭谢，事去徒知悔夹攻。丞相自言芝产第〔3〕，太师频奏鹤翔空〔4〕。如何直到宣和季，始忆元城与了翁〔5〕。（58册页36186）

笺说：

诗题所谓“崇宁后长编”者，即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之崇宁及之后部分，亦即徽宗、钦宗二朝史事也（参见高斯得《读哲宗长编》笺证）。按，徽宗即位，改元建中靖国（1101），尚有弥缝新旧党争之用意；次年又改元崇宁（1102），则以熙宁变法之义为国是，偏于一隅矣。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一载：“太上即位之明年改元建中靖国者，盖垂帘之际，患熙（宁）、（元）丰、元祐之臣为党，故曰‘建中靖国’。实兄弟为继，故踵太平兴国之故事也。明年亲政，则改元崇宁。崇宁者，崇熙宁也。”（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下、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三、袁文《瓮牖闲评》卷三所载略同）曾敏行《独醒杂志》进而发挥曰：“崇宁钱文，徽宗尝令蔡京书之，笔画从省，‘崇’字中以一笔上下相贯，‘宁’字中不从心。当时识者谓京有意破宗，无心宁国，后乃更之。”南宋人普遍持此类看法，故后村诗有“自入崇宁政已荒，由来治忽系毫芒”云云，“治忽系毫芒”者，已见于年号之建革也。史称“元祐党人碑”者二，建于崇宁元年及三年（见刘克庄《观元祐党籍碑》笺证），即诗云“诸公日侍钧天宴，不道流人死瘴乡”之谓也。同时大兴对西夏之战事（参见疏证〔2〕），造为祥瑞（参见疏证〔3〕、疏证〔4〕），外示“丰亨豫大”，内实河决鱼烂矣。金人南侵，徽宗、钦宗又摇摆于战和之间，致使兵机丧失，即“兵来尚恐妨恭谢，事去徒知悔夹攻”之谓也（参见吕本中《丁未二月上旬四首》笺证）。

疏证：

〔1〕此谓童贯以宦官身份掌军。《宋史·童贯传》：“京进，贯力也。京既相，赞策取青唐……未几，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累迁武康军节度使……政和元年，进检校太尉，使契丹。或言：‘以宦官为上介，国无人乎？’帝曰：‘契丹闻贯破羌，故欲见之，因使觇国，策之善者也。’使还，益展奋，庙谟兵柄皆属焉……时人称蔡京为公相，因称贯为媪相……贯握兵二十年，权倾一时，奔走期会过于制敕……宠煽翕赫，庭户杂沓成市，岳牧、辅弼多出其门，厮养、仆圉官诸使者至数百辈。穷奸稔祸，流毒四海，虽菹醢不偿责也。”

〔2〕《宋史·徽宗本纪》：“（大观二年五月辛亥）以复洮州功，赐蔡京玉带，加童贯检校司空，仍宣抚……（宣和五年）五月己未，以收复燕云，赐王黼玉带。”

〔3〕《宋史·王黼传》：“帝待遇之厚，名其所居合曰‘得贤治定’，为书亭、堂榜九。有玉芝产堂柱，乘舆临观之。梁师成与连墙，穿便门往来，帝始悟其交结状。还宫，黼眷顿熄，寻命致仕。”

〔4〕清人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二十八“徽宗大观二年正月己未”条引宋人刘时举《续宋编年资治通鉴》载：“蔡京表贺符瑞。原注：京等奏甘露降侍郎厅，延福宫所奏竹生紫花黄蕊，秘阁槐枝连理。御笔曰：‘昨日仙鹤三万余只盘旋云霄之上。’京又奏有仙鹤数万只蔽空飞鸣……噫！自古物以罕见为奇，岂有芝草五万本而仙鹤数万只，竹生米数十万石以为祥瑞？此等诳诞之语，君臣同为诬罔，岂不贻笑于后世哉？”

〔5〕元城，谓刘安世。了翁，谓陈瓘。宋人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百二十九“陈瓘贬逐”条：“瓘始自通州徙江州，杜门不出谒，而来者不拒。逾年，忽有旨不许出城，月申存在。又更易守臣，日降不下司文移，以俟新守之到。人俱叵测，为之震惧。交游间至有索平时往还书问者，有碎瓘所书碑刻者。瓘亦自期以死。刘安世闻之，以书抵瓘曰：‘此乃鹤相恐胁，濮上之策，技止此尔。’阅数日，方知王寀得罪，而谗者以谓瓘来居王寀之乡，因以危言陷瓘。赖上察之，止令于南康居住云。”按，鹤相为北宋奸相丁谓，此喻蔡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