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珪《和李巽伯少卿见怀》

骑鲸仙人本仙胄，不应暴落饥蛟口〔1〕。长庚却复下人间，岛瘦郊寒皆缩手。篇章迈往无故初，不共曹刘辙俱蹂。此邦虽陋江山雄，异时间出欧阳九〔2〕。公今诗句满江山，似觉衰容得春酒。笔端猎猎生风雷，胸次煌煌焕星斗。生儿了事正作痴，亦恐痴儿未能了。顷年胡骑猎夷门，兵拏不解谁当剖。大臣荐公来洛阳，舌翻波涛惊朝堂。飞龙借马出建康，丑虏夜走尘沙黄。是时帝坐八绮窗，拟歌风起云飞扬〔3〕。（25册页16732）

笺说：

“泥马渡江”故事，邓小南《关于“泥马渡康王”》（《北京大学学报》1995年第6期）有详细考证。其本事为靖康元年（1126）十一月磁州军民借城北崔府君庙卜珓力阻赵构北上（见《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四引耿延禧《建炎中兴记》）。后演变为南宋盛传之“康王泥马渡河”故事，如程卓以贺金国正旦国信使使金，著《使金录》，其书“嘉定四年十二月十四日壬辰”条载：“高宗为王尚书云迫以使虏，磁人击毙王云。高宗欲退，无马可乘，神人扶马载之南渡河。今立祠西湖。”赵构即位后，于临安建祠供奉崔府君。宋人费衮《梁溪漫志》卷十“伏波崔府君庙”条载：“磁州有崔府君庙，邦人严奉，又京师北郊亦建庙，中兴驻跸临安，加封真君，筑祠西湖上，像设尤严。”南宋人至以孝宗为感应崔府君而生，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二“显应观”条载：“显应观，绍兴十七年建，以奉磁州崔府君，在西湖之东岸。昔高宗靖康北使，至磁州而还。建炎初，秀王夫人梦神人自称崔府君，拥一羊谓之曰：‘以此为识。’已而有娠，遂产孝宗，亦异矣。”尤见其延续宋祚之意义。王庭珪为高宗朝人，曾撰诗《送胡邦衡之新州贬所二首》赠因指斥秦桧而获罪的胡铨。此诗是最早涉及“泥马渡江”之诗篇，且首次将传说中“渡河”改为“渡江”（“飞龙借马出建康”），为“泥马渡江”故事的完成添上了最后一笔。此后如楼钥《寄题临江徐秘阁儒荣堂》等诗也相继用“泥马渡江”事。至于“泥马渡河”以何种途径及契机转化为“泥马渡江”？诸家皆未能解释。高宗时人薛季宣《永嘉行》“琅琊匹马竟浮江，弃寘存心坚片铁”、孝宗时人马之纯《金陵百咏》之《覆杯池》“当初一马过江来”、《王导宅》“当时一马渡江来”透露出相关线索。按，《晋书》卷二十八《五行志·中》载：“太安中，童谣曰：‘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后中原大乱，宗藩多绝，唯琅邪、汝南、西阳、南顿、彭城同至江东，而元帝嗣统矣。”琅琊，即琅琊王司马睿。南宋人每以东晋拟本朝，如《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四十四“绍兴十有二年二月己巳”条载宋高宗语：“晋室微弱，而苻坚百万之众败于淝水。拓拔魏雄据中原，而历六朝衰乱，终不能奄有江表。自非大无道如孙皓者，岂能致北兵之得志乎？今但修政事，严武备，北兵虽强，不足畏也。”由此及彼，“泥马渡河”因“五马渡江”、“一马化龙”而转化为“泥马渡江”，固其宜也。孝宗淳熙年间，“匹马渡江”已为世熟知，至有以之为试题者，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五“孝宗议令辅臣考南省上名试卷而中止”条载：“淳熙辛丑岁（1181）……仲行策题中有‘太上皇帝匹马渡江’之语，上不乐，以谕辅臣。时临安已镂板行之，亟命毁板。”又按，明人陈仁锡《潜确居类书》卷一“康王泥马”条引《南渡录》云：“王，宋徽宗第九子，质于金。一日与金太子共射，三箭中筈。太子疑其宗室中之武艺者，非真王也，留之无益，命宋换质。康王间道奔窜，倦息崔府君庙，梦神人曰：‘金人追骑且至，王宜速去，已备马门首候矣。’康王惊觉，马已在侧。王跃马南驰，一日行七百里。河既渡，马不前，视之，乃泥马也。入村子庄谒饭间，追者果至。老妪绐言已去，追者回骑，繇是得归，以延宋祚。”学者往往以为所引即旧题辛弃疾《南渡录》（含《南烬纪闻录》、《窃愤录》、《窃愤续录》），考其书并无此记载，未可信。

疏证：

〔1〕骑鲸仙人，指李白。赠人诗篇用同姓典故，是宋代诗人惯技。

〔2〕欧阳九，指欧阳修。

〔3〕云飞扬，用汉高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故事，隐指高宗因“泥马渡江”之神佑得以再造宋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