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胜负:输赢的关键取决于精神上的修养
对于棋士来说,棋盘即是战场,只有胜利才是解脱的正道。但是胜利又不仅仅局限于棋盘上的输赢,双方拼杀的也不仅仅只是耐力和战略战术,更多的是对执念黑白的考量,是双方的精神修养的高低。一场高强度的比赛进行下来,胜利也不仅仅是棋盘上的胜利,对棋士的精神压迫更是远胜于对其肉体的考验,就像一场没有退路的旅程,失去航标意味着死亡,没有精神信仰的棋士是很难取得一场真正的胜利的。
随着吴清源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的精神世界也在不断丰满壮大,当他面对更多更严酷的比赛时,也能轻松自如地应对,精神修养的强大,是他成为一代棋圣不可或缺的基础条件。
1.归依“红会”,找到精神寄托
红会是中国民国时期的一个宗教团体,起初并不是很知名,因为红会教徒总是积极教导人们向善,平时又有许多的善行义举,这才渐渐为民众所熟知,并且吸引了很多的信众,积聚了相当大的威信。红会日常的修行就是做慈善,教会方面也时常组织参与慈善事业,而且从不与政治挂钩,所以深得老百姓的信任。
1923年,日本发生了破坏力巨大的关东大地震,死伤无数,损失惨重。当时许多人无家可归,急缺粮食和医药,如果不是红会及时为日本送去了大量的物资,恐怕在大灾之后还会爆发大瘟疫,后果不堪设想。也是由于这件事,红会在日本也有了很好的口碑。
1934年,吴清源随友好访问团回到日本后,参加了当年的秋季棋士升段大赛。当时的吴清源已经晋级六段,但是却丝毫体会不到晋升高段位的愉快,反而时常感到烦恼为难。原本在他这个年纪晋升高段位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和高兴的事情,但是随着段位的不断升高,交手的对手实力也在不断提升,同时根据交手棋份的规则,遇到高段位之后对局会越发艰难,而这种艰难直接体现在对局时间的延长,有时候仅仅交手几个回合,就要花去一天的时间,因此不得不封棋打挂,暂停比赛。但是一局比赛的暂停,并不能妨碍整场升段大赛的进程,所以即使前一场比赛还处在暂停状态尚未决出胜负,第二场跟另外一个人的对局又不得不开始了,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以前,吴清源并不会觉得难以应付,因为他会在每次对局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去西园寺公毅先生府上拜访,通过跟西园寺先生交谈,寻求心灵的安宁与解放。但是很不巧的,在他回到日本的第二年,也就是1935年,西园寺先生身患癌症不幸去世了。而他本人久在病中,虽然还时常惦记着吴清源与木谷实两个人,但是因为养病需要静修,他们二人也不好经常打扰。木谷实因为是西园寺先生的信徒,先生病重时就跟随先生的儿子西园寺公直先生修行。尽管公直先生与他的父亲的修行方法有些不一样,但他还是在西园寺先生逝世后继承了父亲的遗志,而木谷实也选择继续跟从公直先生。
西园寺先生去世前一年,曾经告诉过吴清源,想要他“得道”——即将先生践行多年的宗教修行的秘诀告诉吴清源。奈何因为吴清源当时俗事缠身,西园寺先生又缠绵病榻,此事最终没有达成。西园寺先生去世后,吴清源很伤心,独自面对比赛时显得更加力不从心了,经常产生身心俱疲的感觉。没有了西园寺先生的引导和劝诫,吴清源似乎感觉到心灵出现了无可弥补的空洞,体会到了一种没有办法言说的寂寞感。后来的吴清源才知道那是一种失去信仰的迷茫与无助,内心出现了空白。作为棋士每天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步棋的下法,不仅是对身体状况的一种考验,内心所经受的压力也是相当大的,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当时日本的许多棋手都会选择信仰宗教,多半是为了排挤内心的压力吧。而吴清源内心的这种空白,指引着他寻找到了新的信仰——红会。
在一场秋季升段大赛的前夜,吴清源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迷茫感,便赶忙找出《道德经》来诵读,以求达到静心的目的。不料诵读过后,迷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被迫陷入了神灵附体般的状态,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倒在了地上。这种模糊感很微妙,吴清源能清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却不能说话,不能动。随后,家人张皇失措地把他送进了医院,检查之后当然是什么毛病都没有发现,在医院过了一夜后,也就不药而愈了,医生也感到很诧异。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吴清源的老师濑越宪作,他很关心吴清源的身体,告诉他暂时先不要急着去比赛了。
清醒之后,吴清源心中的迷茫和寂寞得到了缓解,却多出了一种新的很急迫的感觉,那像是一种声音,一直催促着他——“回天津!回天津!”这种急迫的感觉并不是突然凭空产生的,因为在吴清源进入神灵附体状态之前的几天,偶然从身在天津的二哥吴炎定期寄来的《庸报》上读到了关于红会教义的社论。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感召,吴清源就再也不愿耽搁了,向日本棋院申请了暂停升段赛,对濑越宪作老师推脱说家中有急事,马上坐船回到了天津。
由于出发得仓促,吴清源只带了一些随身物品,坐上了由神户开往天津塘沽港的船。此时的吴清源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是平时都是心无旁骛地在下棋,像这样孤身一人跨海渡洋的旅行还是第一次。船离天津越近,吴清源内心的空虚和躁动就越小,这更加坚定了吴清源去天津的决心。
船一靠塘沽港,吴清源就看到了一早接到母亲消息的二哥吴炎。因为吴清源来得匆忙,没有提前安排好住的地方,当时中日两国关系没有丝毫的缓和,让作为日本籍的吴清源单独住在外面,吴炎也不放心,索性就把他带到了自己就读的南开大学的宿舍里暂住,兄弟俩多年不见,也正好借此机会彻夜长谈。在交谈中吴清源得知二哥现在一边在大学读书,一边在《庸报》做零工,不禁大喜过望。等到一切安顿妥当了,吴清源就催着二哥带自己去见《庸报》的社长李先生。
见到李社长之后,吴清源才得知,原来李社长本人就是一位虔诚的红会信徒,经常在《庸报》的专栏里发表一些有关红会的报道。之前因为有西园寺先生的缘故,吴清源有着稳固的信仰,才一直没有注意到红会。从那以后,吴清源每天都会去聆听红会的教义,红会所宣扬的教义,是在教导他人领悟“解救他人,同时即解救自己”之真谛。不仅如此,红会的信众们还身体力行地倡导大家都要互相帮助,这在当时那个动乱的社会环境下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与影响力。
红会是有信仰的,但与西园寺先生倡导的不同,红会没有教祖,他们认为一切宗教的本源,都是同根同生,只存在一个共主即宇宙之神——“至圣先天老祖”。所以无论信奉哪种宗教的人都可以加入红会,并且还能和原来的信仰不起冲突。
一周之后,随着内心的迷茫与烦恼逐渐消失,对红会的信仰也逐渐在吴清源心里扎下了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红会。于是吴清源开始每天出入道院,听道院里的红会信众们讲有关红会的种种,然后打坐完成修行,从道院出来再去报社听李社长的教诲,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为了成为正式的红会信徒,吴清源开始了严格的百日修行,但是只过了一个月有余,就开始频繁收到濑越宪作老师的电报,催促他早点儿回到日本。无奈吴清源只好缩短修行时间,仅仅修满了六十天就拜别李社长和二哥吴炎,启程返回日本了。尽管如此,直到晚年吴清源依旧保持着对于红会的坚定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