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心恶犬
虽然外面天气阴雨寒冷,但我们去布拉索夫的旅途却很舒适。我穿得很得体——就是说穿的是皮蒂那件毛线马甲之外的衣服——但因为跟比安卡共撑一把伞,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很暖。当她挽着我的手臂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之前都没有过被挽手的经验。比安卡是一个喜欢跟人亲近的人,她还跟她的父母牵起了手,而我也在学习她这一点。我自己家也很有爱,但是三个男孩儿是通过运动来表达爱的。再说到女人,我那超级性感的前女友几乎从没跟我在外面露过面——毫无疑问她是想在她一直否认有交往的其他男人面前有合理的推诿。而我的前妻,当然,就像北大西洋的鳕鱼般“温暖”。
我们的脚下到处都是水洼,路上满是裂缝和其他雷区:比如很多人遛狗之后很明显都懒得把它们的排泄物清理干净。街上到处都是人,全都在走着,全都穿着暗色衣服——主要是黑色——而且全都穿得很好看。不是说他们的衣服很昂贵或者很正式,而是单纯地说他们每个人都在衣着上费了一番心思。怪不得沃尔玛从没考虑过罗马尼亚市场。
令我惊讶的是,路牌上全都写着罗马尼亚语和德语。确实,他们看起来不像俄罗斯人,反而更像德国人,虽然他们那怀疑的目光暗示他们是前者。我很好奇,他们是否知道铁幕已经落幕了。
“我的衣服真的有那么显眼吗?”我担心地问比安卡,“真的,我已经很努力地穿得正式点了,没有穿网球鞋和T恤或其他的。但大家好像都在盯着我看。”
“我们在说英语。”比安卡解释道,“而且我看上去是罗马尼亚人。你没发现这里的人的头发都是黑色的吗?你的头发就是你的名片。”
“我的头发就是我的名片?”我困惑地问。这很快就要变成我的新常态了。
“布朗在罗马尼亚语中就是棕色的意思。”她回答道。
“真的吗?“我惊讶地说,“但是我有德国人的血统啊。”
“几个世纪以来,特兰西瓦尼亚一直都有很多德国人,棕色先生。”比安卡指出。
“我以为你们全都是俄罗斯血统。”
“大部分美国人都那么想。”她同意道。
把词源放到一边暂且不论,比安卡说得很对,我确实观察到这里的人在颜色上是同源的,建筑也是。所有共产主义者不能用水泥建造的东西也像浸泡在水泥池里一样,颜色单调乏味。而天气放大了所有东西的情绪:建筑物、街道、人行道、公园、人的表情——全都阴沉而压抑。
我们走入一条长长的步行街。入口左右夹击的两栋建筑都很现代——其中一座里面甚至有麦当劳——但整条街的其他地方则充满着迷人而历史悠久的建筑物,肩托着整个天空。一列服装商的品牌名映入眼帘,现在这里完全不是共产主义的东西了!
“这是共和街,”比安卡说,“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共和街。”我重复道。
“看看那些子弹洞,”她指着两座现代化建筑的顶端说,“那是革命时期的机关枪留下来的。”
水泥建筑的顶层密布着小洞,让我联想到一个满脸痤疮的中年男人。我暂时驻足,惊叹了一番,最终问了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的朋友米哈埃拉以前总是不愿意提起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一定得聊聊了。
“在革命的时候,这里是怎样的?”
“不怎么好。”她不以为意地说,拉了拉我的手臂,然后继续走。
“但你爸爸那时候应该还没退休。”我追问,“他应该还在军队中,在当时那混乱的年代,他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好好看一下你的麦当劳吧,”她转移了话题,“在D&G的旁边,就好像两个的价值是对等的一样。哈!”
比安卡显然跟米哈埃拉一样不想谈到革命的话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共和街真的很酷,我像乡下人进城一样呆呆地看着周围的建筑。我一直以为超级古老的建筑会看起来超级旧,但是这些由干净的大理石和彩绘的支柱组成的建筑物却保存得很完美。
我们去商店逛了一会儿,那昂贵的价格可能连曼哈顿人看了都会停止心跳。尽管我知道罗马尼亚列依兑美元的汇率很低,但看到一套西装的标签上写着八位数,我还是吓了一跳。店里面所有的店员身材都很苗条,头发向后梳,非常吸引人,也非常与众不同。如果德古拉用他那蝙蝠翅膀飞进来,并在衣架之间袭击我,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
街道的末端突然转入了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大广场,大概是一个不对称的三角形的形状,被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红瓦商铺圈定了范围。中间有一个宽广而低矮的淙淙的喷泉,与毛毛细雨比谁的声音大,但这个广场真正的焦点却在一座顶端有塔的黄色建筑物。
“那是小号塔(Trumpet Tower)。”比安卡解释道。
“天啊,”我开玩笑地说,“唐纳德[1]在世界各地都有一流的房地产,不是吗?”
比安卡转过头看着我的脸。“唐纳德是什么?反正小号塔本来是用作寻找野蛮人的瞭望塔。我觉得你会比较喜欢Biserica Neagră。就在角落那里。”
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让我倒抽了一口气。
“黑教堂[2]。”她骄傲地介绍。
我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淹没了,难以抑制。谁叫我现在就在特兰西瓦尼亚,德古拉的家乡,还站在我见过的最庞大的叫做“黑教堂”的哥特式教堂前面。这个地方肯定不止钟楼一个地方有蝙蝠!
“真壮观。”我轻声说,盯着笔直向上的彩色玻璃窗,从人行道一直到屋顶,从建筑的侧翼一直延伸出去。厚重的石头支撑着玻璃,紧贴着墙的细长柱子刺过倾斜的屋顶。一座孤单的塔从这庞大的结构中脱颖而出。
“很久以前她只是一个小教堂,”比安卡介绍道,“在13世纪的时候被蒙古人给摧毁了。
“蒙古人?”我惊讶地问,“蒙古人都在大草原那些地方啊。”
“他们确实来自亚洲,”比安卡说,“别忘了他们也侵略过欧洲。”
我只能点点头,尴尬地发现我的历史知识比我想象中更贫乏。
“我们重建了她,但土耳其人在15世纪的时候再次把她摧毁了。所以我们又一次开始了重建。16世纪的时候,哈布斯堡王朝[3]侵略到这里并烧毁了她,烟把她的地基熏得发黑,因此她得到黑教堂这个名字。我们又花了一百多年才把她修好。
旅程继续,我们在越来越陡峭的鹅卵石街道上放慢脚步,街道狭窄得连一辆车也过不了。接着,我们从老城区中心漫步出去。山脚往上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山很高耸,但吸引眼球的却是波澜起伏的漫长山脊。山上长满浓密的树木,为了建缆车,山侧面的树枝被修剪得很整齐。缆道的顶端有一家餐厅和一座无线电塔,而底部平台则靠近古老的城墙,上面还有由饱经风霜的石头砌成的塔。
“这个东西建了多久了?”我不禁好奇地问。
“很久很久。”比安卡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它刚开始是什么时候建的,但这个是弗拉德·采佩什[4]重建的。不过事实上是他让公会建的,那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穿刺公弗拉德?”我兴奋地问,“你是指德古拉吗?”
“是的。”她简单地说。
我敬畏地看着这个遗址。城市边缘的城墙大约12米高,但依着山脊而建,对外面的人来说反而看起来没有那么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是城墙基底下的山边早已被挖空,所以要接近这道防御的话一定要踏进周围的死亡地带。
“啊啊哈,”比安卡带着和她父亲一样的热情说,并指着雕刻着字母的石头,“这个部分是由鞋匠公会建的,看到了没?”
“太厉害了!”我说,“六百年前在德古拉的亲自命令下徒手挖掘出来!可能他还去过那里监工。我的朋友们要是听到这个肯定兴奋死了。”
“噢,不。”比安卡呻吟道,“你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是一个信奉动物的迷信农民?看看,你喜欢死芝士和死人!你竟然还说自己的朋友要死了。为啥你们这些恐怖片爱好者都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啊?”
“不是所有的恐怖片粉丝都令人毛骨悚然。”我抱怨道,很生气她浇灭了我的热情。“你有没有看过《德古拉》的原著?写得非常好。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让它一百多年来还那么多粉丝呢?”
“呸!托尔斯泰才好呢。我还没想过死亡。当你的生命充满了爱和温暖的时候,为什么要想死的事情呢?不过,如果你那么喜欢吸血鬼,我们回去锡吉什瓦拉那个家的时候,你可以去。”
“为啥,那里有什么?”
“到时你就知道。”她神秘地说。
低路顺着城墙——这里居然还有哥伦布出生前的东西!——向森林延伸,直到我们最终登到了山上。这条小路上落满了还在滴水的树叶,我们避开了路上很多的水坑,用屁股推开对方,玩得不亦乐乎。我感觉自己像15岁,而不是30。
“别告诉我这里是小年轻出来野战的地方。”看到走道旁躲在阴影下的长凳子,便推了推她,取笑地说,“有没有啥故事要跟我分享一下?比如初吻在这里?”
比安卡哼了一声,然后示意山的那边。“这是坦帕山。她比这个城市高出大约400米。我不知道用你们的英尺算是多少,可能1200英尺左右吧。”
“所以说,山是女孩咯?”我问。
“不,山是男孩。”她更正道。
“但你刚才叫蒂帕山做‘她’。”
“那不过是因为坦帕是女孩。”她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说道,“以‘A’结尾。还有,是坦帕,而不是蒂帕。中间有个戴着帽子的A。”
没听出什么区别,我只好拼命点头。我觉得她一直对这些没生命的东西那么执着很有趣。
“她周围有很多蜿蜒而上的小路,”比安卡继续说,“因为她现在基本是一个自然保护区,里面有很多珍稀动物,很多很多熊。”
“熊?”我惊讶地问。好吧,这条山脊是很长,但看上去并没那么多地方去让很多很多熊生活啊。天啊,城市就紧紧地贴在山脚下啊!
“很多很多。”比安卡快活地重复,“上周在布拉索瓦有人被熊杀了,至少8个人被弄成重心了。”
“是重伤。”我更正道。
“就是那个了。”她同意地说,“不要跟你妈妈说哦,不然她要甩脚了。”
我在忙着找熊,或者是熊的足迹——就好像我知道它们长啥样似的——所以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甩脚?”
“你甩脚,”比安卡解释道,“然后就跺脚。”
“你的意思是大发脾气[5]”我紧张地笑着说。我当时很心不在焉,所以咕哝道:“你的口音出来了,亲爱的。”
周围的树林黑漆漆一片。我发誓自己听到了一声咆哮声。熊会咆哮吗?
“我们到了。”她向一间别具一格的餐厅点头示意。餐厅外面有一片长长的石头露天平台,上面放着很多厚重的木制品。餐厅与树林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古典的设计,简洁的现代性。“Casa Pădurarului[6]。”她说。
“哇啊。”我说,“这名字读出来的难度系数比得上你们的街道名了。”
“我们下次可以来这里吃饭,他们的餐牌上有熊肉。但现在,我们先上去!有缆车,上面还有咖啡馆,雨停了,景色也应该不错。”
“咖啡感觉不错。”我同意道,接着我们走上了轻轻摇晃着的缆车。果然,里面也画着很多可口可乐的广告。
我们在上升过程中看到的景色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美不胜收。虽然雨雾遮住了太阳,但本来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黑夜开始在山谷中弥漫。山下的狭窄小路在老城中纵横交错,在灯光中发亮,就像经历了一场暮雨后那闪闪发光的蜘蛛网。我们上升得再高点的时候,距离远了,年代的疤痕模糊了的红瓦屋顶,各自都消失,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带子,而高耸着的黑教堂像嵌在海滩边上的一块巨石。当我们抵达坦帕山顶的时候,那庇护着布拉索夫的密林山峰也只剩下成团的绿色。
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咖啡馆正要关门。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渴望坐下来喝点暖的或者带有酒精的东西。我两样都非常想要,但那是不可能的了。
“我记得山顶有块大石头,那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比安卡一边回忆一边说。她指着一条离开我们这个水泥平台的湿透了的小道,消失在黑漆漆而且滴着水的树林里。“去那里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那里看上去会有很多熊。”
“呸!这里才没有熊,大哥。”
“很多很多的熊。”我用极高的音调嘲笑道,引用她之前说过的话。“很多很多的熊,把八个人弄成重心了。”
“我的脚需要休息,去还是不去。”
“好吧,我也很讨厌把脚趾塞在那些东西里面。”我看着她的鞋子说。在她那飘逸的及踝长裙下是一双及膝的高跟皮靴。“你确定吗?那条路看起来很泥泞。”
“没事。”她嗤之以鼻地说,“最后一班缆车三十分钟之后才走,还有很多时间。”
于是我们走进了特兰西瓦尼亚的黑森林中。我的恐惧感又出来了,偶尔瞥到一眼下面的城市,有几条不同的路在半山腰的密集型建筑群周围辐射开去,我们在其指引下顺着这几条路走。没什么可能会迷路,因为面向城市的陡坡非常陡峭,而且这里也没有下去的路。树木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但是从地面突出来的岩石却留出了不少间隙让暮光透过树叶倾泻下来。山下的城市生动地闪烁着橙色的灯光,保证我们一找到座位就可以看到绝妙的风景。唉,但是我们还没找到。在泥路里走了二十分钟之后,我们还是没找到比安卡要找的大岩石,或者熊。
爬上一个泥泞潮湿的斜坡之后,突然间我们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整座山的最高点了。露出地表的岩石就像绿意盎然的林海中的一座孤岛一般——像古代的海员害怕被遗留在世界尽头一样坠落深渊。脚下的城市在夜里显得甚是动人,橙色的灯光在山下的雨雾中燃烧着。
我们不可能沿着刚来的路下去了,但幸运的是我们的出口很明确,走过一座从暴露的小丘上下来的桥,再经过一个深坑,最后可以到达咖啡馆。我们只简单地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因为缆车在门口摇晃着,不耐烦地想要结束今天的工作。这应该是这次小冒险的结尾了。
本应该是这样。
“他在叫我们了。”比安卡说着,向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挥手,他当然也穿着黑色衣服,站在那轻轻摇晃着的缆车门边。
我们刚穿过深坑上方的桥,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咖啡馆的后门被踢开,一个厨师倒掉一盘吃剩的食物。我笑了,因为一只狗妈妈正领着三只总是摔跤的笨拙小毛球幼崽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突然,我意识到那些食物挡住了我们去缆车的路。那母狗身材苗条,街头恶霸模样,大约五六十斤,乳头肿胀,说明她的幼崽还很小。当幼崽们大叫大喊、开心地在食物里打滚的时候,它们的妈妈站在一旁保护着它们。狗妈妈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在说:她会像铁幕时代的边防军一样彻底地挡住我们的出口。
“我们要怎么过去?”比安卡问,惊奇地眨着眼睛,眼看着想象中的困境飞速变为现实。
“事情还不算太糟,”我开玩笑地说,“至少她没有狂犬病。”
当另一条狗被免费食物的气味吸引了过来的时候,这个玩笑仿佛是在说我自己。那条狗很邋遢,腿很长,体型更大。他的毛很杂乱,所以很难估量他有多重,但肯定错不了的是他嘴巴上点点的白色泡沫。
“该死!”我脱口而出,被这巧合吓呆了。这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我们就要在下雨的晚上被困山顶的话,我都快笑出来了。
那条母狗咆哮着发出警告,但那野生的新人才不吃她这一套,甘愿冒险。她扑倒他,凶狠地撕咬他的皮肉。这两个野蛮的斗士变成了一团旋转着的模糊身体,露出尖牙,唾液四溅。那条母狗冲过去猛击她的对手,而他的策略则是站住脚并用身体承受袭击并试图把起泡的下巴甩向她。这是一场真正的决斗,一个吵闹而紧张的主权斗争和生存大考验。
看着都觉得好恐怖。
狗妈妈为了护崽而异常凶狠地迎战,因此这场战争很快就结束了。邋遢的后来者夹着尾巴逃进了夜色中。胜利者慢悠悠地走回她的幼崽旁边,双眼血红地瞪着我们,胸脯上下起伏,身上还流着血。
“该死!”比安卡震惊地重复道。
我开始大笑。
比安卡睁大眼睛看着我。她的表情让我笑得更厉害了,我完全控制不了。
“哥们你干嘛?”她问,可能比那条母狗更关心地看着我。
“在我来罗马尼亚之前,”我解释道,“我打了所有疫苗,除了一种:狂犬病疫苗。怎么会这么巧呢?我生活了三十年,从没见过一只得狂犬病的狗。然而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在雷雨中的山顶上被怒气腾腾的狂犬堵住了去路。我真的想说,怎么会这么巧呢?”
“你觉得这很搞笑?你有病吧,大哥!”
我还是笑个不停,然后指着缆车——或者说,它刚才停在的地方。天黑了所以最后一班缆车也下去了。
“那混蛋居然丢下我们跑了!”比安卡生气地大叫。她愤怒地跺了一阵脚,最终耸耸肩认输了,接着没好气地说:“罗马尼亚作风。”
我笑得更厉害了,喘气的时候甚至差点说不上话。“感谢这次奇妙之旅!试着想想我跟我老妈说这次旅程罗马尼亚让我筋疲力尽,被困在寒冷潮湿的野外……被危险的动物包围着……而且还置身于黑暗之中,听到这些她肯定什么忧虑都没有了。”
比安卡一点也不觉得这好笑。
“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我补充道,“但起码现在雨停了。”
可不是吗,话刚说完,就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
“喂,美国乌鸦嘴,”比安卡怨恨地说,“快给我闭嘴!你下一步是不是想要外星人下来抓我们走啊?”
“Ham ham。”我轻声笑,结果肋骨挨了一肘子。
但接着,比安卡也跟着笑了起来,近乎歇斯底里。
“怎么了?”我问,被她突然的好心情给弄糊涂了。
“看,傻瓜。”她说着指向了厨师扔给狗吃的剩饭。“那是火腿。”
当大雨使那条愤怒且可能有狂犬病的母狗冷静了下来后,我们终于逃离了她身边。我们觉得时机成熟,就慢速而自信地经过她的身边,路线明确,而且尽量远离她的幼崽。
我们倾斜着身子顺着那条又长又黑的山路下去,密密麻麻的树叶挡住了雨水。唉,但雨水还是在树叶中积聚成重重的水滴,然后以极大的力度坠在我们的雨伞上。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们又早已经筋疲力尽,所以我们开始有点疯癫。我们说‘Ham ham’说得停不下来,然后拼命地大笑。如果有人在附近看到我们,肯定会以为我们两个是疯子——或者,既然这里是特兰西瓦尼亚,可能会以为我们是发疯的科学家。
“给我讲个故事吧。”比安卡说,“冒险的故事,或者说说你自己的婚姻。”
“那是所有的冒险中最厉害的。”我冷淡地回道,“别让我开始说哦。”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呢。”她指向前方。
“好吧。”我准备开始说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我跟我的前妻是如何离开爱荷华州的,这个故事有些迷幻。我们25岁的时候,我跟我的前妻还没结婚,我们都很想离开爱荷华州,所以珍在科罗拉多[7]滑雪圣地找了份厨师的工作。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当个服务员。所以我们把行李装到她的车上,带上猫,然后往西开去。但到了那里,才发现那个地方真的很讨厌。那里方圆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只有一家餐厅和四个大农场,我们在那里根本没办法把餐厅经营下去,但我们也绝对不可能再搬回爱荷华州。”
“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继续往西开,”我回答道,“我们决定一直开下去,直到我们找到喜欢做的事情,或者把钱花光。为了寻求一个落脚地,靠着我的信用卡,我们走遍了西海岸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周边。不幸的是,加州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都太贵了,所以我们停在了内华达州的雷诺市[8]。我们山穷水尽,我的信用卡也透支了。外面超过43摄氏度,而我们唯一的归宿就是烈日下的金属车。我当时真的以为那只可怜的猫会死啊哥们。”
“我开着车在镇上闲逛,直到找到一处合适的街区:不是很好也不会太差。我跟找到的中介说:‘我们现在身上没钱,但家里面有很多。我想让我的女友跟猫在这里——从现在开始算起——一个星期,我会回爱荷华州拿我剩下的钱回来。如果我7天内还没带着这个星期跟下个月的房租回来,你可以直接把我的女友跟猫扔到大街上。”
比安卡哈哈大笑,问:“他没有信你的鬼话,对吧?”
“他信了。他说我看上去很聪明——也很笨——所以值得信赖。我们很明显是中产阶级,而且说实话,也是他唯一的白人房客,我认为这影响了他的决定。所以我把车留下来给珍去找工作,还把我们最后的现金也留给了她。我只留了20块去坐火车——是的,火车——横穿整个国家回到爱荷华。我花了两天半的时间才到家,但我成功了。我在爱荷华州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跳上我的车去‘解救’珍。结果引出了我人生中最糟糕的经历。”
“你知道吗,从锡达拉皮兹[9]开车到雷诺要花32小时。不幸的是,我在某个地方拐错了弯,然后距离就更长了。我真的真的很担心珍自己一个人在那奇怪又不安全的社区里面,所以我要赶紧回到那里付房租。她几乎没钱吃东西,剩下的钱也仅仅够加油开车到附近找工作。她也没有手机可以联系,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汇钱给她的原因,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下足马力,一直往前开,靠咖啡来提神。但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事态也越来越严峻。”
“由于我转错弯,我最终在50号高速公路进入内华达。我发现,这条公路就是全美最孤独的公路。真没开玩笑!我穿过了一座座的大山,简直就是汽油里程数的地狱……”
“等等,”比安卡插嘴道,“什么的地狱?”
“汽油里程数,就是英里……?”
“哦,是的,是的,当然,请继续说。”
“穿过科罗拉多州西边的沙漠和犹他州之后,我的车只剩下一点汽油了。我从没遇过这么长的距离内一个加油站都没有,真是疯了。我最后在晚上9点05分的时候到了内华达州的一个小山镇。我奔进了唯一一间加油站,那时他们正要关门——或者说,他正要关门。因为那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加油泵。”
“当然只有他一个。”比安卡又插嘴道,“那里会有多少美国人去加油啊?”
“你没在美国待过太长时间,是吧?”我回答道,“大多数加油站都是很大的:几十个加油泵,大型超市,还有很多诸如此类东西。”
“总之,”我继续说,“那边都是那种老式的加油泵,你还要进里面去付钱,不能刷卡之类的。他不让我加油,因为天黑了,他刚关了里面的收银机。你能相信这样的事吗?”
“所以我还得继续开。开,开,开,开到我的车都冒烟了,但连个城市的影子都没看到。途中,我经过了一个人口大概是二十来人的小镇子,但里面黑漆漆的,所有商店都关了门。我又上又下,不知道开过了多少山脉,才发现原来内华达州是美国拥有最多山脉的州,比阿拉斯加州还要多。那时候再多过五分钟,我就要大半夜地独自被困在沙漠的中央。不过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还是可以活下来的,但真的那样的话,我恐怕就不能挽救珍被踢到大街上的厄运了。”
“直到!”我大声而夸张地说,“直到我看到了前方有光。一条泥路穿过了那条所谓的高速公路,旁边还有一盏路灯做标记。啊哈,你瞧,那里有个布满灰尘的汽油泵,伫立在一个孤立的酒吧的停车场上。我把车停到泵的旁边,虽然天色很暗,但要是迫不得已的话,我还是打算整个夜晚都留在那里了。”
“那酒吧其实也不算酒吧。”我继续说,“它很小,当然,还很土气。两间厕所用偷来的公路牌加以区别,上面还布满了子弹孔,‘有牛经过’表示女厕,‘前方游牧区’表示男厕。酒吧里面坐着三个男人,他们长着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长的胡子。我到现在还是想不出到底是他们比较脏还是他们的衣服比较脏。他们看上去就像以前那些西部淘金者,他们喝酒的方式显示出他们是骑驴子而不是开车回家的。”
“‘我需要汽油。’我对酒保说。顺便一说,他看起来跟那些淘金者也很像。他回答说:‘好啊,你买两三杯啤酒就卖给你。’我跟他说,我已经在高度担忧珍的情况下连续驾驶了22个小时。但在我买啤酒之前,他就是不肯打开汽油泵。所以我买了。那对话很……有趣。他们是整辈子都远离文明的男人,认为一个有300人的城镇就是‘大城市’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你喝了一杯?”比安卡说,“在你的女人等你回去的时候,你坐下来,喝了一杯啤酒?”
“要不然我还能怎样?”我轻轻地反驳道,“我没有喝,因为很有可能我会因精疲力竭而晕死过去。电视上播着新闻,关于一个女人在竞选州长或之类的东西。那个酒保很明显地表达了对那些事情的厌恶,我不打算复述他说的话,但那些话差点让我脸红,一点都没夸大。接着那些老顾客一个接着一个地用同样的方式回答,直到我旁边那个家伙表示赞同,还把口嚼烟草愤怒地吐到地上。然后四个人停了下来盯着我,等待着。”
“当时我一定要回去雷诺市,”我说明道,“就是说着我一定要拿到汽油。所以我扮演了他们要我扮演的角色,我把啤酒猛撞到吧台上,并大声强调:‘他妈的!我正打算搬去内华达州,但除非那个怀孕的臭婊子光着脚把她的肥臀挪回厨房,不然我啥都干不了!”
“‘神啊,孩子!’那个酒保大叫,‘我们快打开汽油泵吧,我们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男人在这儿。’”
“所以我拿到了汽油,大约在凌晨3点30分的时候我停在了雷诺市。第二天早上我就应该要付钱,所以时间刚刚好。就这样,从一开始我们就遭厄运了。”我总结道,“我想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
“但你放弃了,”比安卡不留情面地指出事实,“你离婚了。”
“天啊,”我咕哝道,“你不用对所有事情都那么较真吧,我们的婚礼是在旅途中完成的,单纯只是大喊出了誓词。我想反悔的时候已经迟了,就是这样。”
我们安静了一阵子,然后我想比安卡是否觉得自己也应该分享一个类似的故事,但她没有一点表示,所以我决定探探水。
“你说你也有一个大前任啊。”我提醒她,“那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比安卡绊了一跤,她的脚没入一个深得惊人的泥潭里。冷水溅了起来,弄湿了她的裙子和我的裤子。她用尽一个海员能想到的所有创意来骂人,她自己就是一个海员。托泥潭的福,谈话结束了,我们最终也到达了帕都拉路流之家——当然已经关门了——然后爬着穿过了布拉索夫的防御。老城的街道在下雨天的晚间当然是空荡荡的,但我还是见到了不好几群流浪狗。来势汹汹而凌乱的身影跃过闪着光的砖头,一些成群结伴地消失了,另外的则走进了阴影中。
“该死的,你们国家到底有多少狗啊?”我语调奇怪,幽默夹杂着疲劳带来的愤怒。
“成千上万只。”比安卡疲惫地回答,重重地倚着我的胳膊。她的脚肯定被那高跟靴伤得很严重,但她一点也没抱怨,自己强忍着。夜晚变得很冷,我们在呼出的雾气中缩成一团。
“真是麻烦。”她继续说,“齐奥塞斯库[10]控制这里的时候,他强迫成千上万的人民离开自己的农场,住进城里。每个农民都养了狗,但要把狗留在乡下。然而狗很聪明,它们自己来到了城里。同时,齐奥塞斯库为了建高楼而摧毁了很多有花园的房子,所以即使是原本城市里的狗,也都变成了流浪狗。”
“好吧,那至少解释了为什么街上那么多屎。”我假装愉悦地说。
雨下得更猛了些,天上的雷也打得更响了些。与一位美丽的同伴手牵手共撑一把伞,漫步在无人的砖砌街道和有几百年历史的建筑之间,本质上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我们穿过一排排古老的包裹在漆黑凉亭周围的柱子。一道闪电打下来,突然一个大雕像在黑暗中蹦到我们面前。
我当真后跳了一步,把比安卡挡在身后,她惊慌失措的眼神表明她也很吃惊。
在一晃而过的闪电照耀下,一个体形庞大、怒气冲冲的男人在石基座上用他的铜眼睛往下看。他的姿势非常吓人,手臂放在背后但随时准备着伸向前方,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准备格斗——或者是抓着一把战斧。就连他脸上的毛发也是好战的,飘逸的胡须上的尖角引人注目。
“那该死的雕像是什么?”我气喘吁吁地质疑道。
“那无赖就是安德烈·穆雷沙努[11]。”比安卡用指责的目光看着铜像说道,又愤慨地拉直了自己的裙子,“他是一位诗人。”
“诗人?”我大喊,“我的天呐,他看起来就像是屠杀军队和孩子的刽子手。”
雷声越来越大,我把雨伞留给比安卡,狐疑地走进了小院子里,走近点瞧一瞧。院子里草木茂盛,篱笆东倒西歪。脚下的草淹没了我的脚,在游走的风中摇摆着。
“他是一位战争诗人,”比安卡澄清道,从街那边大声说,“看看他手上的书。”
“书个屁。”我抬头看着他那侵略性的姿势,恶声恶气地说,“他并不想看那本书——他想用它恫吓我。”
“他是一名革命者,向群众演讲和写诗,所以我们叫他诗人。这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其实是‘图书管理员柯南[12]’吧。”我喃喃道,跟上她。被激烈的犬斗和激进的革命阻挡着,我们原本可以享受的喜悦被迅速粉碎了,但我们的疲劳也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一扫而空,所以我们匆忙地沿着拉堪米瓦拉裂勒街跑了起来。
我们穿过了地狱回到这里——甚至遇到恶魔诗人——而后气喘吁吁地顺着黑漆漆的楼梯爬上四楼。简直凶残。皮蒂在门口小声地“啊啊啊哈”地等着我们,然后戏剧性地跌倒在地上。他呻吟着摸着他空空的肚子,我们很快就被套上毛线马甲和莫名合适的拖鞋,然后被领着走进了舒适的厨房,喝了杯洛琪自制的热茶。
洛琪弄了一道叫“sarmale[13]”的东欧菜,腌卷心菜里包着肉馅、烟熏培根片和去皮的番茄块。配套的还有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和纯正的酸奶油。奶油的酸味很香浓——真正的酸奶油!——而且一点都不像我们美国那些加工而成的“酸”奶油。这样简单菜式的美味远胜于它们本身的价值。
晚餐后,我们玩了一种叫‘惠斯特’的纸牌游戏。作为一家之主,皮蒂坚持着要教我打牌的规矩,也不想要他女儿在语言上过多的帮助。幸运的是,那纸牌游戏并没有很复杂。我、皮蒂和比安卡在玩,洛琪则在旁边看着,准备着零食和饮料。在头三局里我每次都是输的那个,但我最后好歹是学会了罗马尼亚语的数字怎么说。比安卡开玩笑地提到如果别人拿到了500点时,我一张牌还没打出去的话,那我就赢了。我用这样的策略赢了接下来的三场,气得皮蒂扔下了手上的牌,愤怒地对比安卡说了几句话。
“他讨厌输。”她窃笑着说,“小心点,他现在要开始作弊了。”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典型的美国人,因为美国人总是找到法子去赢。”
我在这狭窄的厨房里挣扎着,把我的大脚放在了空中,指着那双小得令人绝望的拖鞋——我穿着那双美国国旗拖鞋太热了——说:“幸运拖鞋。”
皮蒂被成功逗乐,所以特地给我们倒了一圈醉咔。如果算作奖励的话,这真是可疑的奖励。
但接着灾难来了:我们没酒了。我们一直在喝皮蒂用两升装可口可乐瓶子装的自制酒,这是我尝过的最奇怪的酒,甜甜的,还会自然起泡。我只能把它形容为开心且没有水果的桑格利亚水果酒[14]。
“我们可以跳过喝酒的环节,”我以一种施助的口吻说,“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
皮蒂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装着醉咔的瓶子的时候,笑了,接着却伤心地摇了摇头。
“Nu[15],”他说,轻敲自己的太阳穴,“Durere de cap。”
然后他站了起来,拿起夹克,留比安卡给我解释。
“Durere de cap,”比安卡解释说,“意思是头疼。‘Durere’是疼的意思,‘cap’是头的意思。你知道,cap是帽子,你把帽子戴在头上。
“我明白了,”我说,“但我们喝那么多肯定会宿醉的。”
“这才是它的动人之处!”她大叫,“这种自酿酒很纯正而且纯天然,没有添加一点单宁酸或者人造物,就算你喝到不省人事,第二天早上也一点都不会头疼。”
我对她说的半信半疑,但还是算了。皮蒂打算去拿更多的酒过来,又示意我们跟他一起去。比安卡很惊讶,但也因不知名的原因觉得很欣慰。很快我们三个顺着黑暗的楼梯向下走去,我们站在黑漆漆的楼梯井底部,皮蒂在忙东忙西,但我想不出他在干嘛。
“我发誓刚才听到他打开了窨井盖子。”我靠近比安卡说。
“求求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井。”比安卡恳求道。
更多移动的声音从楼梯下面的凹处回响出来,最终被一阵咔嗒声盖过了。水泥地上的暗门里传出一阵微弱的亮光,比安卡催促着我进去,我犹豫了一会。这里拥有恐怖片里的所有恐怖元素。
“到你下去了,朋友。”比安卡足够无辜地说,“小心你的头。”
在并不知道怎么出来的情况下,我还是鼓励自己进入了他们的地下密室,下面肯定有一些刑具,或者还可能有通向德古拉城堡下面洞穴的地下通道。
挤着身子下去穿过窨井盖真是折磨人,我掉到一条肮脏的小隧道,里面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灯光指路,只有“毛骨悚然”这个词可以形容这种感觉。我感觉到我头上整座建筑的重量,它还时不时地颤抖,大概是风引起的,但也可能是机械使地窖摇摆起来。我被迫弯腰驼背,半拖半爬地在蒸汽管道旁边走。经过一个转弯之后,我看到一堵石墙上有一个缺口,微弱的光线就是从这里发散出来的。皮蒂的身体时不时地在灯前经过,遮住了我的亮光。
一经过那个洞,我就可以在这个小房间里面站直了——至少我当时这么以为。天花板并不是很平坦,所以我撞到了头。我条件反射地咒骂起来,这引得皮蒂爆发出阵阵笑声。比卡安跟在我后面进来,皮蒂马上跟她聊了起来,还一直在偷笑。很快她也笑了起来。
“你们真够朋友,”我搓着头喃喃道,“我这时候应该说‘durere de cap’了吧?”
皮蒂笑得更大声了,但比安卡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这才得了空解释。
“他没反应过来你在说脏话。”她解释说,“你说‘Jesus Christ[16]’,但用罗马尼亚语不是这样说的,他听成了‘Jesus Gras。’”
“什么意思?”
她搓了搓圆圆的脸蛋,又咯咯地笑起来,“它的意思是‘胖耶稣’。说出来很奇怪。”
“不是开玩笑吧,”我冷冷地说,“这可能比随便说上帝的名字更加冒犯。”
我们到了一个排列着架子的小房间,架子上放着酒瓶和各种各样的制酒设备。有好几个大玻璃罐子,里面大概可以装150升液体左右,跟我们争夺着有限的地下空间。
“这是皮蒂的房间,”比安卡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解释道,“当然没有别人想要这样的房间。每当他想消失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挤挤葡萄,摇摇苹果。”
“我也想看你摇你的苹果呢,宝贝。”
“什么?”
“没什么。他居然发现了这样的地方,真神奇。皮蒂究竟是怎样摇苹果呢?
比安卡指着那些大容器说:“他在每个罐子里扔一个苹果,如果苹果浮起来就表明酒可以喝了。期间他会摇晃苹果,让它们苏醒过来。
皮蒂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在货架上寻找着他想要的两升装可乐瓶。他找到后,示意我坐下来。我蹲坐在其中一个玻璃容器上面,不确定它能否支撑我的重量。比安卡从后门窜出来,把胳膊放在我的肩膀上。
“这是特别优待,你懂的。”她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你将会在锡吉什瓦拉见到拉杜和阿迪,他们两个想娶我的两个表姐,但他们要先下来这里跟皮蒂一醉方休后才能加入这个家族。我说,阿迪比你还高呢,哥们!你能想象他们喝得像苹果一样醉醺醺的,还要想办法出去这个地道吗?”
我没有对她的短语‘像苹果一样醉’加以评论,反而在浮想联翩。有那么一秒钟,我想象自己某天会和皮蒂在这里喝得醉醺醺的。情愫一闪而过,就一秒钟。为什么,我真有点嫉妒了!比安卡很迷人,那是肯定的,但我们还只是朋友啊,对吧?
皮蒂打开了那瓶酒,大喝了一口。他细细品味了一会儿,皱了皱他那浓密的白眉毛和圆鼻子。最终他笑了笑,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啊啊啊哈”。
那个体型庞大的瓶子在我们三个之间传来传去,这时洛琪加入了我们。我的两位同伴又惊讶又欢迎她。现在我们四个人所在的地方比厨房还小!平常避免喝酒的洛琪现在也像我们一样热切地拿起了酒瓶。看着她那高高的玫瑰色脸颊快乐地变成鲜红色,真有趣。
“米哈埃拉以前也来过这里。”比安卡开始说,但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她用罗马尼亚语飞快地跟她父母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接着他们三个哀嚎起来。
“你知道,”比安卡解释道,“她总是很严肃。但一天皮蒂唤醒苹果的时候割到手了,那些瓶子都很大,他不小心撞到墙上然后打碎了瓶子。米哈埃拉看到血就晕了。她是在这里撞过头的最矮的一个,哥们。而且你想啊:她那时还是个医学生!”
“米哈埃拉曾经是医学生?”我惊讶地问,“她现在在微软工作啊!”
“她学了两年。”比安卡傻笑着回答,“当然是因为那时她的男友是个医生。‘你应该像我一样找个聪明的男友。’她这么说的。那个混蛋!好吧,她之后就放弃了。我想爱情也不能战胜所有东西嘛。”
“是不多见。”我说,喝了一大口酒。接着我对她笑了笑,补充道,“但也不意味着不能。”
注释:
[1]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2016年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曾经是美国最具知名度的房地产商之一,人称“地产之王”。美国人把他叫做the Donald,他拥有很多建筑,都叫特朗普塔(Trump Tower)。
[2]黑教堂,地处罗马尼亚的历史名城布拉索夫,为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最大的天主教教堂,也是东南欧地区最大的哥特式教堂。
[3]哈布斯堡王朝(Habsburg),欧洲历史上统治领域最广的王室,曾统治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帝国、奥地利帝国、奥匈帝国。
[4]弗拉德三世·采佩什。“采佩什”在罗马尼亚语中的意思是“穿刺”,他被人称他被人称作穿刺公。是著名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原型。
[5]英语throw a fit有“发脾气”的意思,比安卡这里把fit错读成feet(脚),因此造成“甩脚”的误解。
[6]罗马尼亚语:帕都拉路流之家。
[7]美国西部一州,东接堪萨斯州,南界俄克拉何马州和新墨西哥州,西邻犹他州,北与怀俄明州和内布拉斯加州接壤。
[8]位于内达华州西北部边境处,毗邻加州,是内达华州仅次于拉斯维加斯、卡森城的第三大城市,被誉为“世界上最大的小城市。”
[9]位于美国爱荷华州东部,是爱荷华州第二大城市。
[10]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治家、独裁者。
[11]罗马尼亚诗人,罗马尼亚国歌《觉醒吧,罗马尼亚!》的词作者。
[12]1982年电影《野蛮人柯南》里的角色。
[13]罗马尼亚白菜肉卷。
[14]桑格利亚水果酒:西班牙的一种气泡酒,适宜冰冻饮用,口感稍甜。
[15]罗马尼亚语:不。
[16]本意“耶稣基督”,常用语口头脏话,意思等同于“我的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