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带着熊一起出发
“熊不能搭乘飞机！”机场内，一位浑身上下都冷得像刚从冰窖里钻出的售票员对老豆白眼道。
“那宠物猫和宠物狗可以吗？”老豆问。
“当然可以！”
“那熊为什么就不可以？”
“熊遇上气流会发狂！再说，你以为飞机上会配熊的蹲位吗？”
发狂没什么，没有蹲位却是件大事。
“好吧，反正我也晕机。”老豆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吹了吹落在额前的短碎发，带着熊离开了。她的确晕机，上次和尹格去海边，还吐得一塌糊涂呢。现在好啦，她起码不用再担心吐的问题了。她准备带着大熊去坐火车。
前一晚，动物园的人刚一离开，老豆就忙着收拾离家的东西。
“我得带他离开。”老豆说，“在这里，他迟早会被送去供人参观的。”
“那你准备带他去哪儿？”罗大头问。
老豆不知道能去哪儿。尹格带她去过许多地方，辽阔的草原、美丽的湿地、无边无际的森林……尹格所有的积蓄、所有的休闲时间，都用在陪她游玩上了。可是，这些地方却没有一处有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甚至没有一位远亲。
尹格是孤儿。他没有别的亲人，老豆也没有别的亲人，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也许……你可以去鱼骨城……”罗大头说。
“鱼骨城？”
罗大头说：“你爸爸就来自那里。”
“可是，他从未回去过，也很少对我提起。他不喜欢那里！”
“那是因为他还爱着你的妈妈。我想，她一定还在那里。”
老豆攥紧拳头：“我没有妈妈。”
“你妈妈也许会帮他恢复。”
“我没有妈妈！”
“你妈妈叫尹小荷，你爸爸一直深爱着她，在内心等待着她，否则也不会断然拒绝那么多别人好心为他介绍的女人。”
“我爸爸是因为我才不愿结婚的！”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妈妈！他还爱着她！”
罗大头被老豆连推带搡赶出了家门。已经很晚了，罗大头的手机已经被七根发呼叫过好几次，老豆不想让七根发知道罗大头和他们在一起，更不想他继续就“妈妈”的话题唠叨下去。
熊睡得很香。老豆坐在他的身边很久。她慢慢想起一些她所忽略的和不愿去注意的事情，比如尹格喝高了，就会唱歌，就会失神地抓过纸笔，涂抹出一位白衣素裙、长发披肩的女人；比如尹格在街上走着走着，就会突然停下，仰头看天，嘴唇嚅动，分明念着“小荷”；而在旅行的途中，遇到极致的美景时，尹格也总会在欢呼后黯然神伤……老豆不得不承认，在尹格的世界，除了她，还有那位叫尹小荷的女人。
小的时候，老豆也曾问过尹格关于妈妈的事。
“你的妈妈呀……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时，尹格总是刮着她的鼻子，如此回答。
“你的妈妈呀……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回来了。不过，她真的很美丽、很善良……”稍大一点儿，尹格又拽着她的发辫，故作轻松地如此道。
老豆希望尹格能为她再找一位妈妈。
尹格英俊又潇洒，一米七八的个头儿，两道浓密的剑眉搭上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睛，大街上那么一站，马上就会逗引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瞄过来。在老豆的眼里，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比尹格更好看的男子，连全民追捧的超级明星欧阳浩见了他都会丢盔弃甲。这样帅气的老爸没理由找不到一位漂亮的妈妈，比丁小丁、梅冉冉的妈妈都漂亮数十倍的妈妈！可是，老豆的一腔热血最终都化为了一摊狗血，尹格不但毫不领情，还用手指不时狠狠地在她额头暴栗子，警告她“闲事莫管”。
罗大头还说，他去咨询了医生，异形症因为是新型病症，各科研机构正紧急研究，但现在压根没特效药，完全得顺其自然。也就是说，尹格可能一直都会是熊样。老豆不相信。她去网上查了许多资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罹患这种病症的好像还不少，有的人是突然睡醒后发现变成了动物，有的则是渐变而成，先是发高烧，然后脚心发痒，接着全身痒痒，越挠越痒，再接着脚底会长出毛，继而小腿、大腿，一路蔓延至脸上……老豆一开始觉得尹格是突变而成，可是越细想越觉着不对劲，因为尹格有几天好像总嚷着热，还说浑身痒痒。
“你多挠挠不就行了。”那时，老豆对他说。
“挠了还是痒啊。”
“那你一定很久没洗澡了。”
“我天天都洗啊。”
尹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浑身痒痒，老豆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因为放在心上的事情实在太多，轮滑、溜冰、打架、对老师搞恶作剧、捉弄同学……老豆忙得不亦乐乎，却浑然不知在尹格的身上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豆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惭愧！为着这种惭愧，她觉得自己一定要为尹格做点儿什么。
要不，就去鱼骨城？
老豆取出尹格卡上所有的钱，又取出自己准备和丁小丁偷着去看Y5乐队演唱会、和梅冉冉偷着去玩电玩的钱，以及计划用来买假发、动漫挂饰，包括准备为尹格购买生日礼物的钱。还好，应该足够撑到抵达鱼骨城，至于后面的……老豆没想那么多，她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
在火车站，老豆顺利通过安检，大熊却连着两次没通过，那些指示灯擎着火焰，一个劲对他拉长音调，嘟——嘟——
“熊不能坐火车。”一位安检人员板着脸走了过来。
“他不是熊，是我爸爸。”
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大熊一眼，又扫了老豆一眼，才说：“你爸爸不能坐火车。”
“为什么？”
“因为本站尚未开通动物列车！”
“他不是动物，他是我爸爸！”
“不管他是你爸爸，还是你爷爷，本站都绝不允许大型动物上车！”
“他不是大型动物，他是我爸爸！”
那位长着一张黄梨脸的安检人员不再搭理老豆。大熊低垂下头，不知所措地偷瞥老豆。网上的资料说，异形症患者不但体形和声音会变，甚至会逐渐失去和他人沟通的能力。也就是说，熊会慢慢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不过，老豆还是站在台阶上吃力地踮起脚，努力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大脑袋：“放心好啦，既然你没有反对去鱼骨城，我就一定会帮你找到尹小荷。”
老豆找到站长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头发和胡须都像雪般亮白的老头儿。
老头儿用指甲刮了刮眉毛，又刮了刮额头，将老豆看了又看，又将她身边的大熊看了又看。
“小姑娘，你是贩卖熊的吗？”老头儿饶有兴趣地问道。
“贩卖熊？我还贩卖城市，贩卖星球，贩卖大海呢。”老豆气呼呼道。
“哈哈，你如果能贩卖这些，我还能贩卖空气，贩卖时间，贩卖森林呢。”
“我找站长！”老豆想赶上最晚的那班火车，不想和人耍弄嘴皮。
“我就是站长！”老头儿说。
“他不是熊。当然你看到的的确是一只熊，但他实际上却是我的爸爸……”老豆噼里啪啦地讲了起来。
“你也不信，对吧？”最后，老豆问。
“不，恰恰相反，我非常相信。”站长说，“我之所以选择火车站的工作，就因为这里每天都会发生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包括会遇见异形症患者。很显然，我今天就有幸遇上了一位。”
站长用指甲又刮了刮眉毛和额头，才拖过一张纸，洋洋洒洒写起来，最后还啪的一声，在上面盖了一个鲜鲜艳艳的大红戳。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考虑给你的熊买一身得体的衣服，再为他盖上一顶大帽，以避免在车厢中遇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站长将纸条递给老豆时建议道。
“不过，如果是那样，别人会更感到古怪，不是吗？”
站长不得不承认老豆说的更有道理。老豆准备离开时，站长叫住老豆，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鲸鱼之歌》，只奖励给勇敢而无畏的女孩！”
“可惜，不是漫画。”老豆翻了翻，顺手将其塞入了背包，和面包、苹果、袜袋混在了一起。
这次，老豆和熊顺利上了火车。她坐半个位置，熊坐一个半位置。从飞机场折腾到火车站，又从火车站折腾到火车上，屁股刚一挨着硬座，哈欠就接二连三地朝老豆扑了上来。
“啊哈，瞧我在这里遇上了谁！”这时，一个男人却像没有面孔的木偶般从车厢的另一头摇摇晃晃着朝老豆走了过来。
是七根发！
老豆的睡意猛地不翼而飞，噌的一下将腰挺得笔直，而熊则随着来者的靠近，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这不是尹格那伶俐泼辣的女儿吗？怎么，一个人去旅行？”七根发摇着手中的易拉罐，有几滴褐色的饮料落在老豆红色的T恤上。
“怎么，你那窝囊废的老爸没陪着你？”七根发笑起来，龇咧出两排锋利的牙齿，宛若巨鲨。
“滚！”老豆说。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放心自己的心肝宝贝一个人到处乱跑。”七根发歪着嘴，乜斜起熊，“对啦，这位是……”
熊的脑袋低垂至地板。
七根发弯下腰，兴奋地大声嚷嚷道：“啊哈，是熊呀。”
“我警告你，离我们远点儿！”老豆朝他举起拳头。
“小不点儿，这该不会是你老爸吧？”
“不关你的事！”
“哈哈，绝对是你老爸，我早就看出他就一熊样。现在，他果真变成一只熊了啊！”七根发大笑起来，笑得整个车厢都抖动起来。
“这是你自找的！”老豆的拳头恶狠狠地朝七根发砸了过去……
“喂，小姑娘，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有人大声嚷嚷。
老豆睁开眼，醒了过来。邻座，一个男人正大笑，而另一位长着满口大龅牙的男人正生气地瞪着老豆。
“你刚才差点儿用拳头打中我了。”“大龅牙”说。
老豆没对他说对不起，因为他的眼神和七根发的确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