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的“霜红室随笔”
谁是叶灵凤(一九〇五至一九七五)?这个问题如在三十年前提出,知道其人其文的实在屈指可数。但是,自从罗孚先生主编的三大卷《读书随笔》问世以后,书话家叶灵凤的大名就在内地读书界不胫而走。而随着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研究的深入,作为“创造社小伙计”、具有个人风格的小说家和散文家的叶灵凤的文学史地位,也逐渐得到了确立。时至今日,叶灵凤早已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了。
然而,综观叶灵凤多彩多姿的文学生涯,其实还有一大段虽已不是空白却仍存在盲点的时期,那就是抗战胜利以后定居香港的叶灵凤。我这样写,不是说叶灵凤这一时期的政治态度,那是十分明确的,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多次回国观光,并且参加国庆观礼,就已说明了一切。我是指他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还有许多作品不为研究者所知晓。
一九四九年以后生活在香港的内地作家,就数叶灵凤和曹聚仁、徐讦、刘以鬯四位笔耕最勤,成果最多。何况叶灵凤涉及领域特别广泛,除了早已为人称道的书话创作,还包括了香港史、香港风物志、中外性学等。他还继续写小说,如以陆游爱情悲剧为题材的短篇历史小说《钗头凤》和本书所收的《〈湿发记〉残稿》中提到的拟写的另一篇历史小说《湿发记》。
《新雨集》,叶灵凤等著,香港上海书局1977年7月再版
叶灵凤当时不但长期主编《星岛日报·星座》,而且为香港《新晚报》《文汇报》等多种报刊杂志撰写专栏,最有名的专栏是“霜红室随笔”。这些专栏文字数量惊人,书话部分在其生前已编集出版了《文艺随笔》《北窗读书录》《晚晴杂记》(部分)等,身后又出版了他人编集的《读书随笔》(三卷本)、《叶灵凤书话》《叶灵凤随笔合集》(部分)等;香港部分,也已出版了《香港的失落》《香岛沧桑录》《香海浮沉录》和《花木虫鱼丛谈》等。除此之外,仍有相当部分至今未能得到系统的搜集和整理,这当然是叶灵凤研究上的一个严重缺失。
值得庆幸的是,叶灵凤这些未能编集的专栏文字中,已有一小部分选入与他人的合集《新雨集》《新绿集》《红豆集》《南星集》和《海天集》中。按照叶灵凤的说法,这种多人的“散文合集,是近年新流行的一种单行本形式……合集的好处是可以使读者用一本书的代价读到较多几个作者的文字,这比刊物又有点不同。因为是经过整理的,比较有系统。若是用菜式来比拟这‘精神食粮’的话,合集就是有点像是‘拼盘’了”。进入这“拼盘”的叶灵凤那些篇章无疑也是经过他自己从专栏文字中筛选整理的“佳肴”。因此,我就以此为基础,编选了这本拾遗补阙性质的《霜红室随笔》,目的是让读者再次领略叶灵凤随笔小品的艺术魅力,进而更全面地认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学。
本书中的《文艺行脚》很值得注意。这组文字写叶灵凤一九五七年九十月间到访北京的所见所闻,沈从文陪同观赏湖南民间工艺美术展览会预展,阿英陪同逛琉璃厂,徐迟陪同参观全国文联大楼看到揭批丁玲、冯雪峰的大字报,等等,以较为客观谨慎的笔触写出了一个香港文化人在一九五七年这个特定的年份里对内地文艺界状况的片断观察和感受,为那个时代留下了难得的一鳞半爪。而《天末怀人》《静安寺的雪泥鸿爪》诸篇则充满了浓厚的怀旧情绪,是对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文坛的可贵回忆。
叶灵凤素以“杂览”著称,因此,本书中更多篇章中外古今无所不谈,文学、艺术、民俗、风土……谈必晓畅有趣,自有见地。从永乐宫壁画到昭陵六骏,从中国历代碑刻拓本到柬埔寨吴哥窟浮雕拓片,从郑成功胡须之有无到洪秀全画像之真伪,从马可孛罗笔下的卢沟桥到欧洲十八世纪“台湾志书”的骗局,叶灵凤均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哪怕写普通的山楂和红枣,叶灵凤也是别出机杼,旁征博引之余,又使人感到温馨亲切。
如果有研究者读了这本小书,对叶灵凤香港时期丰富多样的随笔小品产生进一步研究的兴趣,则予愿足矣。
本书的编选得到了赵国忠兄、赵龙江兄的鼎力帮助,谨此深致谢忱。
(原载二〇一二年八月海豚出版社初版《霜红室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