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6)
在这二十年时间里,我经常问父亲和母亲,但他们似乎并不愿意多谈那件事。刚开始我并不理解他们闭口不说的原因。直到五年前父亲去世后,我才恍然惊觉:他不愿意多说奶奶,是因为奶奶以那样的方式离开我们,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烦恼——警察的盘问,村里人的不解,和种种与“巫婆”有关的谣传。
最重要的是自从奶奶开始生病,爸爸就慢慢做好了奶奶离去的准备。但奶奶并不是像别的老人一样离去,而是以那种离奇的方式失踪。这件事一直让他难以接受。
父亲去世后,我开始尝试着通过别的途径去了解奶奶的过往。我找同村的人聊,也曾找过奶奶娘家的一些远房后人。从每个人提供的片段中,我竭力去辨别真伪,拼凑出更多关于奶奶的印象。
有人说,我奶奶出生在旧上海的一个富贵家庭,从小在国外读书;也有人说,其实她不是在国外读书,而是请了家庭教师,根据她的兴趣,选择性地教授相关课程,而她所学的,都是些当时周围的人觉得难以理解的东西。
也有人说,奶奶年轻时很漂亮,家庭条件又优越,她本可以出入于上流社会的各种场所,然后找一个同样有钱有名望的“高富帅”嫁了;但她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直到最后跟着我爷爷——当年一个出身贫寒的青年学生,回到了乡下。
类似这样的轶事还有很多,但我从中没有听到一件与天狼星有关的事。
当我问遍了所有相关的人后,我沮丧地得出一个结论:当年的那场谜案,看来是再也无法解开了。
于是,我把那颗黑不溜秋的小石子锁进了柜子。
直到几天前,我接到那个陌生的电话,这件困扰我二十年的谜案才有了新的进展。
6
电话里的人自报了家门。对于他说的什么“西藏”和“喇嘛庙”之类的话,我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要知道,我从来没去过西藏。
我正在愣神时,他说:“你奶奶就在我们庙里,她要见你一次。”
挂了电话后,手机里传来“叮咚”的短信提示声。我打开短信,上面这样写着: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伦布县仓嘉寺。你奶奶希望你务必在五天之内抵达。
放下手机,我赶紧打开自己的收藏柜,在柜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颗黑不溜秋的小石子。我已经把它锁在柜子里很久了,但当我把它拿出来时,它一如往常般悬浮在我的手掌上方,就像一个等待被开启的秘密。
我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就订了飞往拉萨的机票。带着那颗小石子,经过一路辗转,我终于到达了离仓嘉寺最近的镇上。
但在这里,我遇到了新的情况,即使是从这个镇子出发,也要翻越三座大山,才能到达仓嘉寺;而那条通过寺庙的路,却是一条车辆无法通行的崎岖山路。
我几乎找遍了整个镇子,才找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当地人,愿意给我当向导。
路上的艰难自不必说。只是当我站在高耸的庙门前,看着眼前群山浩荡,顿时觉得这一路的艰辛根本不算什么。
随着我的敲门声,大门缓缓开启,一群身着黄衣黄帽的僧侣簇拥着一个老者在门内迎我。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称这位老者为“活佛”还是“住持”,抑或“方丈”。但我想,对于这些身处红尘之外的修行者来说,连生命本身都不过是梦幻泡影,何况这些虚名?
“你来了?”老者说。他的话语平淡,神态自然,就像一句熟人之间唠家常的话。
我点点头。
“二十年过去了,你完全变了。”
老者的这句话让我愣住了——我端详了一阵,猛然醒悟过来,这个老者,就是二十年前出现在我家门前的两个僧侣中的一个。
我正想开口,老者已经转过了身,缓缓地朝后殿旁的回廊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经过一座座宫殿,来到了寺庙深处的一间僧房前。
“我奶奶,真的住在这里?”我打量着面前紧闭的木门。
老者无言地点了点头。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山谷中徘徊的风呼呼作响,仿佛从久远的时间深处吹来。
我踌躇了一阵,伸手推开了门。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台巨大的类似电脑的机器,有很多光从我想象不到的角落里闪现,又以我同样意想不到的方式消失;同时,在机器四周,一条条透明的藤蔓状物质在生长、缠绕、盘旋。
面对着这样一台巨大的机器,我整个思维都停顿了,仿佛陷入一片光的海洋,不断沉沦……
“思儿。”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把我从茫然中拉了回来。
即使时隔二十年时光,这声音依然那么熟悉。
“奶奶……”我的声音充满了生涩。
这时我看清了,在那些不断缠绕的藤蔓簇拥着的中央,在那台巨大机器的上方,有几缕白发正在缓缓飘拂。
“奶奶,真的是你吗?可是,为什么会……”我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白发,眼圈一阵发热。
“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跟你说过,我还会再见到我的思儿。这个心愿终于实现了。”一条藤蔓缓缓地伸到我面前,然后轻轻触碰着我的脸颊。
我闭上眼,记忆中,奶奶用微凉而粗糙的手触摸着我脸颊的感觉,再次溢满心头。
在老者的描述下,我知道了很多此前我只是隐约感觉到了的事。
一直以来,关于天狼星旁的第二个地球的秘密——比如生活在其上的某种已经进化到量子形态的智能生命,和外形类似牦牛的巨兽——都被一小群地球人小心保护着,又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
在地球上,有极少数人能够成为星际使者的秘密也被小心地保留了下来。
而位于群山之中的仓嘉寺,就是这些秘密的守护基地,也是与第二个地球取得联系的星际驿站;同时,寺庙的僧侣们还要负责在世界各地寻找一代代的星际使者。
在很早的时候,僧侣们就找到了新一代的星际使者,那就是我奶奶。
但那时,时机还没到。用他们的话来说:我奶奶的尘缘未尽,这个尘世间还有很多的劫数等着她去度。
于是,在某个日暮黄昏,我们村头的老槐树下,出现了几个行色匆匆的僧侣。他们在树下生火、做饭、祈祷、入定,仿佛和这棵老槐树一样,早就是村庄原本的风景。
然后,在每一个薄雾清晨,老槐树旁原本冷清破落的小庙里,会蓦然响起阵阵梵音,伴随着晨间鸟群的鸣叫,在村庄上空飘荡。
正当村子里的人们习惯了这声音之时,某一个午后,他们突然又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镇上公路的尽头。然后,又有一批新的僧侣出现。
没错,他们就一直这样静静地蛰伏在我奶奶的生活边缘,并利用各种机会向她宣示她真正的身份和使命。
直到我奶奶的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他们所等待的时机才出现了。
然后,就有了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而现在,奶奶之所以将我召唤过来,是因为她的身体即将完全被量子化。
老者的描述停止了。
我抬头看了看庙门上的经幡,它们在山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我问道:“那之后呢?”
“那之后,她身体的最后一部分也将被量子化,所有的精神意识也会随之消失。”
“那就是真正的死亡吧?”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的人类看来,是的;从我们佛教徒的角度,也可以说那就是真正的圆寂;但是,在那个地球上的人们看来,却恰恰相反。”
“那之后呢?你们又需要寻找新一代的星际使者?”
老者突然沉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突然感觉到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块小石子有了一丝动静,似乎某个一直封闭的空间在缓缓开启。
我在庙里住到了第二天。走之前,我又去看了看奶奶,她只剩下几缕更加稀疏的头发了。
我平静地看着藤蔓环绕下的那几缕头发,然后走上前去,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吻,就如同当年奶奶经常那样吻我一样。
一切恍如从前。恍如我还是个少年,带着奶奶的吻和叮咛,准备出门去玩耍。
我走出庙门,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雪——这情景,居然也如同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我似乎看见无数隐秘的光,正伴随着雪花一起纷纷扬扬地落下,落满群山之巅。
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是来自另一个地球的那些过往的时光。
【责任编辑:姚海军】
灵魂之爱
文/曹艳然
1
“李先生,这里只有咖啡,请不要介意。”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恭敬地递到了我的面前。
“谢谢。”我揉了揉刚抽完血的手腕,然后接过咖啡,放到了桌子上。
我知道抽血比对DNA数据库是他们雷打不动的标准程序,但抽了我这么一大管血,我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请您到这里作客也是无奈之举,请谅解。”西装男子的语气略带歉意。
我四周望了望这只有单向透视玻璃和钢铁墙面的“会客厅”,对西装男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的地方。”
“李先生说笑了。”西装男子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接着伸出手来说,“我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易修明,是人类权益保护组织的工作人员。”
“你好。”我也伸出手,与他握了握,他的手温度很高,也有可能是正常的,只是我感觉他的温度很高。
“李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们请您来的原因。”易修明滑动着半空中的全息图像,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资料铺满了整个房间。
“知道。”我简单地回答道,然后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好苦的咖啡!
“那我就言归正传了。”易修明拿出一张图像,滑到了我的面前,只见标题上写着大大的黑体字——人类与机器人友好互助协会。
“这是您所在的组织吧?”易修明看着我,但我刻意回避了他的眼神,低头看着这张图像。
我放开图像,图像稳稳地停留在半空中,我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感觉比上一口还苦。
真是好苦的咖啡!
沉默了大约一分钟,我放下了杯子,开口打破了这寂静,“我承认我就是这个‘人类与机器人友好互助协会’的会长。”
说完,我就将图像推了回去,图像如飞牌般穿过易修明的脑袋,贴到了有万千张这样图像的墙上。
易修明愣了一下,却又在零点一秒之内恢复了原样,脸上依旧透露着恭敬的神情,嘴角依旧带着善意的微笑,他就像一个机器人,只不过披了一副人类的皮囊而已。
但他却是真正的肉体凡胎的人类!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易修明又推给我一张图像,那正是写着我的资料的图像,但上面除了姓名却只有空白,他们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吧。”我将图像又推了回去。
“我们希望李先生您能解散‘人类与机器人友好互助协会’。”易修明的声音就像是一声闷雷,沉闷却又不失威慑力。
这真是“直说”,没有一丝的拐弯抹角,我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我也喜欢说这样话的人,因为这不用费大量的脑细胞去猜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
他清了一下嗓子,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便又说道:“我们希望您能解散‘人类与机器人友好互助协会’。”
我还是没有说话,而是端起了面前的咖啡,又抿了一口,味道还是那么苦。
这咖啡还是那么苦!
易修明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老练地倚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缓缓地说道:“现在机器人已经不可信了。”
我依旧没有答话,眼睛看着咖啡,近乎黑色的咖啡在杯子里旋转,又慢慢停息。
“‘人类与机器人友好互助协会’有大约十万自然人和十万情感机器人成员,数量也许不是太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易修明的眼睛一直盯在我的身上,就算我没有看他,我都能感受到这刺骨的寒意。
他很有干这份工作的潜质,否则不会来审讯我。
对,这就是审讯。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感觉更苦了。
这咖啡更苦了,但这苦味让人精神了不少。
我缓了一会儿,然后将咖啡杯递到了易修明的面前,说道:“请再给我一杯咖啡。”
“稍等。”易修明还是比较客气的,拿起我的杯子走向了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非情感机器人,立刻端着一壶新煮好的咖啡给他倒了一杯。
他端起咖啡杯,关上了门,走到我的面前,将咖啡递给了我。
咖啡很烫,我将它放在了桌面上,看着它在杯中转动。
我没有再说话,易修明也没有再说话。
一直等到咖啡杯里近乎黑色的咖啡不再转动了,我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要开战了吗?”
易修明却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许久,才回答道:“无可奉告。”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知道,我说对了。
2
自从机器人有了情感,历史的轨道就变了,世界再也不是人类自己说了算。
从第一个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人诞生,到第一个有情感的机器人亮相,中间只隔了五年的时间。
从第一个有情感的机器人要求公民权,到机器人集体抗议,中间只隔了三年的时间。
从第一个机器人打响反抗的第一枪,到澳大利亚大陆失守沦陷,中间只隔了一年时间。
从人类联盟第一次议和,到国际赋予机器人地球公民权,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从战争结束签约停战协议,到承认澳大利亚机器人共和国,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现在,距离第一次人机战争已经过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中,人类虽然也在生产高智能机器人,但再也没有生产过情感机器人,甚至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人也被完全禁止生产。
“机器人连死亡都无法实现,怎么能称之为生物,怎么能要求地球公民权!”
“它们只不过是一群拥有错误程序的破铜烂铁!”
“看看,你身上的是肉,体内流的是血,被打你会疼,被杀你会死,你是一个有灵魂的有机体!而那些机器人呢?外表是铁,里面还是铁,没有感觉,一切都是按照事先设定的程序来活动,情感只是假象,它们根本就没有灵魂!”
易修明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一把摔碎了杯子!
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机器人——在他一岁时,他的父母都死于那场人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