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黄蜂奇航(24)
“倒是很少有人像我们刚刚那位游客朋友一样粗鲁。现在看来,德国人和丹麦人必须得生活在一起。大部分丹麦人都很友善。”他用好奇的目光望着她,“可您应该了解这些情况啊——除非您刚刚从外国回来。”
她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不,不是的,”她急促地否认,“我从哥本哈根过来,就像您说的,在我们那里德国人和丹麦人可以和平相处,我只是想知道这里的情况有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区别。”
她意识到一切谈话都有可能带来危险。她站起身来:“我吃好了,希望您用餐愉快。”
“谢谢。”
“也希望您在我们的国家度过美好的一天。”
“您也是。”
她离开了餐厅,脑子里在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热情了。过度的友善和过度的敌意一样容易引起怀疑。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出不信任的样子。
她正准备骑车出发,却发现斯万正在往车子上放行李。那是一辆沃尔沃PV444,这款车在丹麦非常常见。她看到车子的后座上放了他的设备——三脚架、经纬仪和其他的一些工具,有些放在皮箱子里,有的裹着毯子,以防碰撞损伤。“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太粗鲁了。”他说,“我不想在您面前这样。”
“没关系。”她看得出,他还在生气,“您显然对德国人很有意见。”
“我来自军人家庭。我实在很难接受我们这么轻易就投降了。我坚信我们应该反击,现在应该还在反击!”他一脸沮丧地说,“我不应该说这些,让您感到不舒服了。”
她握了握他的胳膊。“您真的不需要道歉。”
“谢谢。”
她骑车离开了。
丘吉尔正在首相别墅的门球草坪上徘徊。他应该是在思考着自己的演说,迪格比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本来这个周末,美国大使约翰·怀南特、外交部长安东尼·艾登以及他们的太太应该来这里拜访首相,但却不见踪影。迪格比感觉到可能出事了,但没人能告诉他。丘吉尔的私人秘书科尔维尔只是向他指了指正在草坪上踱步的首相。迪格比穿过草地朝丘吉尔走去。
首相抬起了头。“啊,霍尔。”他停下了脚步,“希特勒入侵苏联了。”
“上帝!”迪格比·霍尔惊叹道。他想坐下来,却没有椅子可坐。“上帝!”他又重复了一遍。就在昨日,希特勒和斯大林还是盟友,甚至签订了1939年的纳粹-苏维埃盟约。而今天他们却开战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晨。”丘吉尔严肃地说,“迪尔将军刚刚向我汇报了详细的消息。”帝国总参谋长约翰·迪尔在军队中拥有着最高的地位。“情报部门估计入侵军队大概有300万人。”
“300万?”
“阵线拉了2000英里。北部兵力直奔列宁格勒,中部攻击莫斯科,南部兵力正向乌克兰进军。”
迪格比呆住了。“哦,上帝。一切都结束了吗,长官?”
丘吉尔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或许吧。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苏联会赢。他们的兵力调动很慢。希特勒用空军和坦克配合夹击,几星期就能把他们夷为平地。”
迪格比从来没有见过首相如此沮丧。面对坏消息时,丘吉尔往往会表现出更大的斗志,会坚决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今天,他看上去憔悴极了。“还有希望吗?”迪格比问。
“有。如果红军能撑过夏天,结果可能会不一样。苏联的冬天打败了拿破仑,同样也可能打败希特勒。之后的三四个月很关键。”
“您准备怎么应对?”
“我今晚九点要上BBC。”
“您要怎么说?”
“说我们将竭尽全力帮助苏联和苏联的人民。”
迪格比抬了抬眉毛。“这对一个反共人士来说可不容易。”
“亲爱的霍尔,希特勒要是入侵地狱,我也会在下议院宣布支持魔鬼的。”
迪格比笑了,心里想着今晚的演说是不是应该把这句话引进去。“但我们能帮些什么呢?”
“斯大林希望我能增兵轰炸部队。他希望这样能迫使希特勒调飞机回去保卫德国本土,也就等于削弱了入侵苏联的兵力。这样的话,苏联可能还有一些机会。”
“您的意思呢?”
“我别无选择。我已经下令轰炸部队下次月圆时发起进攻。这应该是开战后最大规模的空军行动,恐怕也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空军行动。会有超过500架轰炸机参加行动,占了我们整个军力的一半。”
迪格比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不知道他会不会参加这次行动。“但如果他们再遭受我们之前那样的损失……”
“我们就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来。我要你打听的事有答案了吗?”
“我昨天和一个特工人员一起去了丹麦。她本人或她的手下会去拍摄桑德岛上的雷达装备。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最好可以。轰炸行动应该是在16天后进行。你认为什么时候能得到照片?”
“一周之内。”
“很好。”丘吉尔要结束对话了。
“谢谢您,首相。”迪格比转身离开了。
“别让我失望。”丘吉尔说。
哈莫斯胡斯位于博恩霍尔姆的北边一角。城堡耸立在一座山上,与海对面的瑞典遥遥相望,也曾经防御过邻国的入侵。赫米娅骑着车在坡地上兜着圈,担心今天还会像昨天一样无功而返。阳光很足,她骑车骑得浑身发热。
城堡是一栋砖石建筑。现在只剩下了一些墙壁的部分,残缺的形状依稀呈现着往日的居住者生活的影子:巨大的壁炉已没了顶棚,直接暴露在晴空之下;石墙围着的地窖一片清冷,曾经的苹果和淡酒没了影踪;残破的楼梯断在了半空中;窄窄的窗户前,也不见了彼时眺望大海的孩童。
赫米娅到得太早,那里还一个人都没有。就昨天的经验来看,她恐怕要独自在这里耗上一个小时的光景。不过如果亚恩今天也能早到呢?她一边想,一边推着车穿过拱门,漫步在长了青草的石板地上。
德军入侵以前,她和亚恩曾经是哥本哈根的一对惹人艳羡的情侣,是无数军官和美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终日参加派对、野餐、舞会,甚至是体育比赛、出海、骑马,开着车子沿着海滩飞驰。而如今那些日子结束了,她在亚恩的眼中还会和往日一样吗?在电话里,他说他依然爱她——但事实上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见过面了。他会觉得她变了吗?会依然倾心于她头发的味道和亲吻她的感觉吗?她开始感到紧张了起来。
昨天一整天,她都在观赏那片废墟。眼前这景致已经让她感到厌倦了。她走到海边,把车子停靠在一堵矮墙的边上,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海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嗨,赫米娅。”
她转过身去,看到亚恩正向她走来,张着双臂,脸上带着笑容。他一直躲在一座高塔的后面。她刚刚的紧张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怎么了?”他问,“怎么哭了?”
她意识到自己在哭,她的胸腔在颤抖,泪水从脸颊上不住地淌了下来。“我太高兴了。”她说。
他吻了吻她的面颊。她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用手指尖感受着他的轮廓,好让自己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非她幻想出的重聚。她用脸紧贴着他的脖子,嗅着他身上混合了军队的肥皂、润发油和飞机机油的味道。她在梦中可闻不见这样的气味。
她的心被情感胀满了。但很快,兴奋和喜悦就转变成了另一种感觉。温柔的吻变得迫切而急促,而轻柔的抚摸也充满了欲望。她的膝盖失去了力量。她瘫倒在草地上,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热吻他的颈项,吮吸着他的嘴唇,轻咬着他的耳垂。他变硬的下体顶住了她的大腿。她急切地解开了他裤子上的扣子,拉开了前面的拉链。他飞快地脱去了衬衫,把手伸进了她的内裤。有一瞬间,她为自己的润湿而尴尬,但很快便被全心的喜悦代替了。她性急地脱去了内裤,扔到了一边,然后又把他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知道每一个早到的游客都会看到他们,但她不在乎。她知道欲望退去之后,她会为自己疯狂的冒险举动而后悔,但她此刻无法控制。他插入她的身体时,她兴奋地呻吟着,四肢紧紧地盘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如饥似渴地感受着与他身体的碰触。她感受着体内属于他的那个部分,如同天空中细碎的星斗,逐渐变大,直到最后爆炸开来,让她飘飘欲仙。
他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享受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享受着自己透不过气的感觉,也享受着他在自己身体里柔软了下去。有片阴影遮在了他们头上——一片云从太阳下面滑过,可这却提醒了她,城堡已经开门了。随时有人会过来参观。“旁边有人吗?”她轻声问道。
他抬头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
“我们最好在游客到这里之前穿好衣服。”
“好。”
他刚要坐起来,她却又抱住了他。“再吻我一下。”
他温柔地吻了她,然后便站起身来。
她找到了自己的内裤,迅速地穿好,站起身来,拂去身上沾着的草。她回复了神智,刚刚的迫不及待消失了,她的每一块肌肉都感到满足而疲倦。这感觉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每个周日的清晨,他们会在做爱后躺在床上听教堂的钟声。
她靠在一堵墙上,望着大海。亚恩揽住了她的肩。这样的情境下,她很难让思绪转回到战争、隐瞒或是机密上。
“我在为英国情报机构做事。”她飞快地说。
他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所害怕的。”
“害怕?为什么?”
“这意味着你来这里的风险就更大了。”
她很高兴听到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担心她的安危。他真的爱她。可她却给他带来了麻烦。“现在你也在冒险,因为你和我在一起。”
“你最好解释一下。”
她坐在了那堵墙上,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没办法削减故事中的任何内容。她不可能只告诉他故事的某个部分,那不会让他信服。所以她只能和盘托出。此时此刻,她是在要求他拿生命去冒险,他必须知道事情的全部。
她向他讲了“守夜人”的事情,讲了凯斯楚普机场的逮捕,英国轰炸行动的损失,桑德岛上的雷达装置,所谓的“四柱床”系统,还有保罗·柯克的参与和牺牲。听着她的讲述,他的表情变了。眼中的欢愉消失殆尽,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被焦虑取代。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危险的任务。
如果他是个懦夫,他当然不会选择到军队去开那些木头和纤维造的飞机,但另一方面,当飞行员又恰恰符合了他的性格。而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乐趣通常是先于工作而行的。这也是她爱他的原因:她太严肃,而他可以让她享受生活。哪个才是真正的亚恩——一个快乐主义者,还是一个军人?直到现在,她还没办法下定论。
“我来是想让你代替保罗的位置,做他本来该做的事,去桑德岛,潜入到那个基地里,把雷达装置拍下来。”
亚恩点了点头,一脸严肃。
“我们需要照片,清楚的照片。”她从自行车后座的挂包里拿出了一部德国徕卡Ⅲa型35毫米照相机。她本来想给他一部美乐时,会更容易隐藏,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部成像更精准的徕卡。“这可能是你遇到过的最重要的工作。我们了解了他们的雷达装置后,就可以决定怎样攻克他们,这可以挽救成千上万空军的生命。”
“我明白。”
“但如果你被抓住的话,就会因为间谍罪而被处决——枪毙或者绞刑。”她把相机递到了他的面前。
她甚至希望他拒绝这个任务——她想都不敢去想他一旦接受这个任务之后所要面临的危险。但如果他拒绝,她又怎么可能会再尊重他呢?
他没有去接那部相机。“保罗是‘守夜人’的领导者?”
她点了点头。
“我猜你大部分朋友都是其中的成员吧?”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每个人都参与了,除了我之外。”
她点了点头。她害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你觉得我是个懦夫。”
“你不像是一个——”
“因为我喜欢去派对,因为我开玩笑,因为我和女孩子调情,所以你就觉得我没胆量做情报工作。”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必须证明你是错的。”他接过了相机。
她不知道应该快乐还是应该悲伤。“谢谢,”她强忍着泪水说道,“你要小心,好吗?”
“我会的,但有一个问题,我来博恩霍尔姆的时候一直有人跟着我。”
“见鬼!”她从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你确定?”
“我在飞行学校看到一男一女一直在跟踪我,后来她跟着我上了去哥本哈根的火车,那个男的上了船。下船后,他一直骑着自行车跟着我,还有一辆汽车。我在伦讷的时候把他们甩掉了。”
“他们肯定怀疑你和保罗是一伙的。”
“讽刺的是,我并不是。”
“你觉得他们是谁?”
“丹麦警察,应该是德国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你甩掉他们之后,他们就确定你是间谍了。他们肯定会找你。”
“他们不可能找遍博恩霍尔姆的每一座房子吧?”
“不会,但他们会叫人盯着码头和机场。”
“我倒没想到。那我怎么回哥本哈根呢?”
赫米娅注意到,他还没有转到间谍的思维方式。“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偷偷把你送上船。”
“然后我去哪儿?我不能回飞行学校了——那是他们第一个要搜查的地方。”
“你只能留在詹斯·托克斯威格那里。”
亚恩的脸一沉。“他也是‘守夜人’之一……”
“是的,他的地址是——”
“我知道他的地址。”亚恩生气地说,“他在成为‘守夜人’之前也是我的朋友。”
“保罗的事情之后,他可能会有些戒备。”
“他不会拒绝我的。”
赫米娅假装没注意到亚恩的怒气。“那我们就假设你可以乘今晚的船回去,到桑德岛需要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