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保守阵营
在一周三封信的往来之后,梅顿三姐妹约好和巴福特小姐次周周末在皇后街吃午饭。爱丽丝的感冒已经恢复了不少,但还没有痊愈,她对自己近期鼓起勇气接受的一切并不乐观。弗吉尼亚还是热情高涨地信任着南恩小姐,对巴福特小姐的崇敬必然也会只多不少。两人都很难理解小妹信里流露出的对改行的不满。三人得到了友好的招待,度过了愉快的下午。尽管莫妮卡先前对这所房子抱有种种偏见,轻蔑地把它看作是“老处女车间”,也不得不折服于女主人的魅力。
巴福特小姐虽然身材不高,可气质高贵。她长相漂亮,举手投足间也时时能看出她对容貌的自信。屋内的陈设折射出她高雅的品味、和蔼可亲的为人和作为女性解放先行者的身份。她自信善良,这些品质在她身上如此浑然天成,让人不由自主地喜爱和尊敬她。她明亮的肤色和神采飞扬的双眼叫人简直猜不出她的年龄,入时的打扮和典雅的缀饰也让不认识她的人以为她是某位已婚的名淑。不过巴福特小姐对苦难——尤其是贫困——并不陌生。她经历的坎坷与南恩小姐不相上下,而且磨砺得更久。她内心世界丰富,拥有坚定的道德观,所以并没有像梅顿大姐和二姐那样受到未婚噩梦的折磨。不过人到中年的她还能拥有青春的气息和激情就要得益于她的世俗财产了。
“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她握住莫妮卡柔软的小手对她说道,“我俩都是黑发美人[1]。”
这样的溢美之词对巴福特小姐来说再自然不过。而莫妮卡高兴地红了脸,不禁笑了起来。
莫妮卡去大波特兰街学习的事差不多定了下来。在两人单独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后,巴福特小姐提出要给予莫妮卡必要的资助。
“梅顿小姐,这不过是公事公办。你可以给我抵押,在方便的时候再还我钱。就算你最后对培训不满意,你至少可以养好身体。你跟南恩小姐提起的那个地方,是一定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访客在五点左右道了别。
“可怜的女人呐!可怜的女人呐!”在只剩下自己和南恩小姐之后,巴福特小姐叹息道,“我们能为那两位姐姐做些什么呢?”
“她们都是好人,”萝达说,“是善良淳朴的女人,可除了一直在做的事情,她们什么技能都没有。梅顿大姐成不了专业的教师,只能哄哄小孩子,不让他们捣乱。你也看得出来,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可怜的女人!没有人比她们更可怜了。”
“没错。弗吉尼亚倒是没那么消沉,却又幼稚得很!”
“她们给我的感觉都很天真。莫妮卡就是个小女孩儿。跟她谈正事简直不大可能。她一定得嫁人。”
“也许是吧。”
听到萝达语气里些微的让步,她的同伴被逗乐了。
“亲爱的,再怎么说咱们也不想看到人类断子绝孙吧!”
“嗯,是不想。”萝达笑着承认。
“我只是提醒你,你的激进会让你盲目的。你这么做只会阻碍我们的事业。我们不是要去阻止女孩们嫁个好人——而是帮助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活得更幸福一些。”
“那你觉得莫妮卡嫁个好人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这谁知道!但要是她能跻身和我们一样的阶层,可能性一定会更大吧。”
“是吗?你知道有哪个男人渴望娶她吗?”
“也许现在还没有。”
显然,在跟这位激进朋友的辩论中,巴福特小姐有些处于下风。就算她拥有与生俱来的庄严,她娇小的身躯在萝达面前还是不占优势,后者带着一种近乎专横的威慑俯视着她。在萝达生机勃勃的莽撞面前,巴福特小姐的温柔无济于事。不过鉴于两人都很欣赏对方,所以现在她们可以安心地交流,不去计较由最初双方地位差别所强加的程式。
“就算她嫁了人,”南恩小姐笃定地说,“也不会是门好亲事。她的家族已经被打上了烙印。你我都知道那是哪一个阶级——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法翻身。我一定要给这个苦命的群体争取地位。”
巴福特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友。
“萝达,那些思想匮乏的女孩呢,你觉得什么才能慰籍她们呢?”
“我看什么也不行。我的使命不适合她们。”
过了一会后,她又说——
“我想她们都有宗教信仰,那已经能帮到她们很多了。”
“剥夺她们的信仰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年长的那位严肃地说。
萝达不耐烦地动了一下。
“无论做什么都得承担风险。但我很高兴——”她讽刺地笑着说,“轮不到我来拯救她们。”
玛丽·巴福特没有说话,她精致的脸上划过一道怜悯的阴影。
“我看我们必须得借助宗教的力量,”隔了良久,她说道,“那是人类心灵的本质。我们一定要温柔地对待这些可怜的女人们。我不太喜欢你叫她们‘苦命的群体’。等我老无所依的时候,我一定会照顾那些陷入绝望和迷茫的女人,让她们在离开人世前得到些许温暖。”
“了不起!”萝达微笑着小声说道,“不过也是她们在拖累我们。我们得斗争。”
她举起双臂,好似它们是长矛和圆盾。巴福特对友人的骑士精神会心一笑。这时,仆人告知有两位女士来访——是斯摩布鲁克夫人和黑文小姐。她们是姑侄,前者是个高大粗鄙的寡妇,五官棱角分明;后者是个温柔甜美的女孩,二十五岁,看上去通情达理。
“你回来了真好,”寡妇边和巴福特小姐边握手边大声说,声音生硬冰冷。“我这里有个来咨询的女孩,挺不错的,想问问你的意见。她过去做的事儿我看就不用提了,但我保证,她已经改过自新了。温妮弗德对她印象很不错——”
黑文小姐——也就是斯摩布鲁克夫人口中的温妮弗德——和萝达·南恩单独聊了起来。
“真希望姑姑说话不这么言过其实,”她温和地说,而斯摩布鲁克夫人还在连珠炮似的嚷嚷,“我没有说我对她印象不错。那个女孩太会为自己辩护了,恐怕她是抓到了姑姑的软肋。”
“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哎,依我看就是一个很久之前迷失了自己,依靠他人善意过活的人。就因为我说她以前应该挺漂亮,姑姑就误解了我的意思——这太不应该了。”
“她念过书吗?”巴福特小姐问道。
“说不上受过良好教育。”
“那就是从底层来的咯?”
“我不太喜欢这个说法。应该是从不太富裕的阶层来的。”
“她算不上淑女,”黑文小姐安静却肯定地说。
“那恐怕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女主人回答,隐隐流露出一丝对可以推掉斯摩布鲁克夫人请求的喜悦。作为大波特兰街的学生,温妮弗德深得两位老师的喜爱,但她的姑姑却总是在做一些连累他人付出的善事,只会让人生厌。
“但巴福特小姐,你的仁慈一定不会拘泥于人为规定的社会阶层的。”
“那些阶层确确实实是人为划定的,”女主人和颜悦色地说,“但我不考虑没有文化的阶层。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但我想不通——难道这不会太狭隘了吗?”
“也许吧。但我选择了阶层,就是这样。愿意帮助底层阶级的人(我不得不称他们为底层,因为他们从各方面来讲都是),就让他们去吧,让那些受感召的人去做这些事。我没有这样的意愿。我必须忠实于自己的阶级。”
“可南恩小姐,”寡妇转向萝达大声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废除一切不平等的特权,这毫无疑问吧?对我们来说,那些女人难道就不是女人?”
“我赞同巴福特小姐的观点。我觉得一旦和没有文化的阶级扯上关系,我们所有的计划和理念都会被打乱。首先一点,我们得掌握新的交流方式。不过你的使命也令人钦佩。”
“我的立场,”斯摩布鲁克夫人宣称,“是为了女性的团结。温妮弗德,你不会有任何异议吧?”
“姑姑,我真的不认为淑女和女佣之间存在什么团结。”在萝达鼓励的眼神下,黑文小姐答道。
“那很不幸,你的慈善事业太不符合基督教教义了。”
巴福特小姐坚定地将谈话引向了另外一个能进行下去的主题。
来巴福特小姐家拜访的人不多。每周三晚八点半到十一点,巴福特小姐都会在家里等候来访的人,包括她的学生们,但这只是学校主题社团的活动。就通常意义上的社交而言,巴福特小姐很少见人,她没法把时间荒废在那些没意义的追求上。
在两位亲戚——一位是她寡居的姐姐,一位是她的叔父——相继去世以后,她积累了一份还算可观的遗产。然而和与她处境相仿的其他女人相反,她一直向往着现在的生活。她所学习的东西积极进步,她的能力也与众不同,抑或可以说很少有女人能具备她这样的素质。她足以领导一家规模庞大的企业,可以担任董事会的成员,或者在市政府里——不,甚至可能是在国家政府——扮演积极的角色。而她的聪颖也融合了许多女性特质,令认识她的人不仅对她敬佩不已,也对她充满了柔情。她并不奢望能成为某场“运动”的领袖,不过与那些公开倡导女性解放并以此为职业的女人相比,她安静的工作对女性解放的帮助更大。她想要尽可能地把年富力强的女性从过剩的教师行业里拉出来,让她们能胜任当前向女性开放的工作。她相信,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同样可以做好——除了那些对体能需求很高的行业。比如,在她的资助下,两名女孩正在为成为药剂师努力;之前她帮助过的两名女孩成功地开了书店;几个想要成为文员的女孩也在大波特兰街获得了出色的培训。
每个工作日的早晨,巴福特小姐和萝达都要前往大波特兰街。她们九点赶到学校,一直工作到下午五点,中间只休息一个小时。
她们从油画清洁用品店的员工通道进门,然后来到二楼,那里有两间舒适的办公室。此外,一楼还有两间小一些的房间被用作更衣室。两间办公室中的一间专门留给打字。有时,三﹑四个她们长期雇用的女孩也会在那里做一些技术含量更高的任务。南恩小姐主要负责监督学校,除此之外也会根据校长的指示回复业务信函。第二间办公室则是巴福特小姐教学的地方,一堂课最多只有两到三名学生。作为流动图书馆的书架上摆满了有关“女性问题”的书籍和相关领域的图书,供这个小群体的成员免费借阅。巴福特小姐和南恩小姐每个月会轮流就设定的主题召开简短的讲座。讲座的时间定在下午四点,通常会有十多名听众。两个人工作都很辛勤。虽然巴福特小姐从不把赚钱作为办学的目的,但还是使学校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有所盈余。学生的数量在增加,学校也承诺将提供比现在更多的工作岗位。通常,女学员们不会辜负学校的期望,不过也不乏有令人失望的例子,其中一例就尤其让巴福特小姐痛苦不已。一位摆脱了苦难的年轻女子原本可以课业有成,可却在几个月的试用期后突然不辞而别。她在伦敦举目无亲,巴福特小姐找寻了数月也一无所获。后来她得知,那个女孩成为了一位已婚男子的情妇。为了让她回来,巴福特小姐付出了一切努力,可她就是不愿意。现在,她又消失了,距离巴福特小姐上次见她已经有一年多了。
周一早晨,巴福特小姐在家里收到了一封来自那个迷途女孩的信。巴福特小姐独自读了信,一整天神情都异常阴郁。五点钟的时候,学校员工和学生离开了,在沉思了片刻后,巴福特小姐对坐在窗边读书的萝达说:“有封信我想让你读一下。”
“就是它让你从早上起就心神不宁,是吗?”
“是的。”
萝达接过信,快速地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然后轻蔑地一笑,把信丢开。
“你怎么觉得?”年长的女人一边仔细观察她一边问道。
“回她两行字就够了——如果你觉得合适,再附上一张支票。”
“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
“我看这样远远可以解决问题了。”
巴福特小姐陷入了思索。
“我很犹豫。这封信的语气绝望极了,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对那个女孩有感情。如果你不得不做些什么,那就尽你所能去帮她吧。不过你不会是想把她再带回这里吧?”
“你说到点子上了,为什么不呢?”
“第一,”萝达冷冷地俯视着她的同伴,“你不可能让她改过。其次,她也不适合成为这里的女孩们的同伴。”
“这两点我都不敢苟同。她当初一时鲁莽,冲昏了头脑,这确实可悲可叹,但我从来不觉得她有什么道德败坏的地方。你不觉得吗?”
“德行败坏?好吧,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清教徒,我不会像一般的女人那样去评价她。但在我看来,她所做的事根本不值得我们同情。她二十一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她看得很清楚。她没有被骗,她知道那男的有家室,竟然还卑鄙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你支持一夫多妻制吗?我承认人们有这种想法可以理解,它是个解决社会问题的出路,但我看不上。”
“亲爱的萝达,别这么愤愤不平。”
“我会克制些的。”
“可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想呢。过来坐下吧,我们好好说。我不支持一夫多妻制。我很难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谴责这个女人一辈子,不管她犯下的错有多严重。世俗的做法会那样,但我们绝对不可以。”
“在这一点上,我站在世俗的一边。”
“我知道你这么想,我很吃惊。你身上发生了好些奇妙的变化。一年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她的。”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时我跟你还不熟,没法向你表达我的真实想法。还有一部分原因也的确是我变了很多。我当时真不应该对她的过去置若罔闻,提议向她伸出援手。那么做虽然是出于好心,却是反社会的。”
“你刚才提到了一个你很喜欢说的词,萝达。为什么是反社会的?”
“因为当今社会的一个重要需求就是教会女性自尊和自律。很多人——主要是男人,也有一部分喜怒无常的女人——都在追求鲁莽的个人主义。这些人会跟你说,那女孩的所作所为值得褒奖,她活出了自己之类的话。但我不觉得你也会这么想。”
“我完全不这么想。‘教会女人自尊’,好吧,这个可怜的女子在受了百般诱惑之后抛弃了自尊。事实让她看清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那个男人不要她了,她得自己讨生活,几乎就要行乞了。在这种状况下,她可能会堕落得更深。一封短信外加一张支票也许不会让她再往无法脱身的泥潭里深陷,但也会告诉她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再说,我们也有能力承担你所谓的‘教会她自尊’。她有头脑,不属于卑劣的阶层。我觉得你是被某些不理性的冲动给摆布了——而且那肯定不是善意的冲动。”
萝达更加顽固了。
“你说她在百般诱惑前屈服了,你指的是哪些诱惑呢?是能用语言描述的吗?”
“我觉得可以,”巴福特小姐温柔地微笑着说,“她爱上了那个男人。”
“爱上了那个男人!”萝达的回答里饱含轻蔑。“老天,这个词用在这里真不合适!”
“萝达,我想问一个我从来都不敢问的问题。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南恩小姐神色强硬的五官好似被强忍的笑意柔化了,她的双颊染上了一丝微微的暖色。
“我是正常人,”她不耐烦地回答,“我完全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你还没有回答我,亲爱的。你曾经爱上过什么人吗?”
“我有,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自那以后呢,”另一个微笑着摇了摇头,又追问道,“自那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老天爷,再没有了!”
“那你就不能很公正地评判这件事了。而我却很能理解她。别笑得这么不自在,萝达。这一次我是不会听你的意见的。”
“你要把那女孩带回来,像以前一样继续教她是吗?”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而且为了谨慎起见,我们那些认识她的朋友也不可以谈论她。”
“噢,软弱啊软弱,真是软弱!”
“这一次我得自己做决定。”
“是啊,你这个举动一下子就颠覆了你工作的性质。你从没说过要开一所感化院。你是要去帮助那些被选中的女孩,她们立志要对社会有所贡献。这个罗伊斯顿小姐是那些无用的平庸之辈的典型——不对,她连平庸都算不上。你会盲目到相信这个人能改过自新吗?如果你只是不想让她露宿街头,那你就尽力去帮她吧。但如果你把她和其余被选中的学生放在一起,你就是在威胁自己的整个事业。只要走漏了风声——而且肯定会有人知道——人们发现有这么个女孩来了你这里,你的贡献就会到此为止。只消一年,你要么就得彻底关闭学校,要么就得让它变成社会弃儿的避难所。”
巴福特小姐用手指敲着桌面,没有说话。
“个人感情在误导你,”萝达继续说道,“我承认罗伊斯顿小姐确实聪明伶俐。但你知道吗,我早就料到她不会朝你希望的方向走。她一有空就钻进小说里面。如果小说家都能被掐死或是送去喂鱼,我们倒会有更多的机会教导女性。那女孩的心性被多愁善感污染了,她就像所有聪明绝顶的女人一样,读进去了所谓精彩的故事,却读不出它的邪恶面。爱情,爱情,爱情就是粗俗恶心的同义词。还有比小说家笔下的那些理想爱情更恶俗的东西吗?它们根本反映不了现实世界,因为现实会让读者无聊。现实生活里有多少男女能坠入爱河?我看一万个人里还找不出一个,一万对夫妻里也挑不出两三对能像小说里那样缠绵悱恻的。性冲动当然存在,但那是另外一码事,小说家不能去写。而对于真相——这唯一有价值的东西——那些卑劣的东西连提笔都做不到,而结果就是让女人在表现出原始的动物性时,以为自己在做光荣高尚的事情。当这个罗伊斯顿小姐奔向万劫不复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定就是这些书里的愚蠢女主人公们。哎,我得提醒你,你偏离了你的头等要务。这世上已经有足够多的乐善好施者了,但你生活的任务却完全不同。你要做的是训练和鼓励那些寻找丈夫的女孩们,让她们尽可能地远离那条路。如果她们一定要结婚,就让她们晚点结。但无论如何,你得让她们看清婚姻,让她们学会评判求爱的男子。你要告诉她们,婚姻是两个智慧个体的结合,不是谋生的方式,更不是为了其它更可鄙的目的。但要达到这个目标,你必须对女性的愚钝不留情面。如果有哪个女孩知道你再次收留了罗伊斯顿小姐那样的人,你的善良就会影响她追求自己的目标——事情会变成那样的,而我们的目的就无法再达到。赋予女性新灵魂的努力已经十分艰巨了,我们不能被额外的任务拖累,比如把那些自己走进泥潭的蠢人再从里面捞出来。对人性的软弱施以善意本身没有错,但这个品德却恰恰是你不能传授的。你必须为更坚韧的品格树立榜样——抵制任何感情用事。想想吧,你要采取的行为是在向我们尽全力驱逐的恶习表示同情!”
“这真是一番可怕的长篇大论,”在那狂热的声音安静下来后,巴福特小姐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很能理解你的观点,但我觉得你的激情有些过了。不管怎样,如果可行的话,我会找其它办法帮助那女孩的。”
“我冒犯到你了。”
“你这么诚恳,怎么会冒犯到我呢?”
“但你真的承认我那些话的分量吗?”
“我俩有太多的不同,萝达,但这从来没有影响我们在工作上的和谐共处。你抵触婚姻以及任何类似的想法,我觉得你得抛弃这个危险的观点。没错,我们想阻止女孩为了找寻依靠而结婚,或者像可怜的贝拉·罗伊斯顿那样自甘堕落。但我们也应该达成共识:如果不结婚,大部分女人一生会碌碌无为。”
“我坚持我的观点:大部分女人正是因为结婚而过着无为和悲惨的一生。”
“你莫非是要将人类命运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都归咎于婚姻制度吗?无为悲惨的生活几乎是所有凡人的宿命。大部分女人,无论她们结不结婚,都会忍受痛苦或是干出无数蠢事。”
“大部分会这样做的女人是因为现在她们的生活正是这样被安排的。情况在改变,我们也在为加快建立新秩序而出力。”
“啊,我们用的词不一样。我说的是人的本性,不是制度的作用。”
“现在就是你不够实际了。这些观点只会带来悲观,妨碍努力。”
巴福特小姐站了起来。
“既然你这么反对,我就不把那女孩带回来了。我会通过其它方式帮助她的。的确,我们不能信任她。”
“不管怎样都不能信任她。可惜的是她的堕落不能作为反面教材来教育其他女孩。”
“我们在这方面又有分歧了。关于人的想法如何受到影响,你想错了。贝拉·罗伊斯顿的悲剧绝对不会改变任何女孩对女性命运的看法。我们要避免极端。如果在朋友眼里,我们是狂热分子,我们的工作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们树立的理想要人性化。你认识哪个单身姑娘从心底认为不恋爱、不结婚更好吗?”
“也许没有,”萝达承认。看到自己的观点占了上风,她高兴起来:“但我们倒认识几个姑娘,除了心里愿意,她们还要经过理性思考,否则她们就不会幻想结婚。”
巴福特小姐笑了起来。
“行行好吧,有谁能在这种情形下分清理性和意愿呢?”
“你今天真是过于疑神疑鬼了,”萝达不耐烦地笑道。
“我没有,亲爱的。我们只是碰巧对事情刨根问底了而已。也许时不时这样也挺好的。噢,萝达,我真心欣赏你。你是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女人的完美对立面,她们给世界拖了后腿。但理想太极端是会幻灭的,你不要变成那样。”
“就拿温妮弗德·黑文小姐为例吧,”萝达急促地说,“她是个既漂亮又有魅力的女孩,毫无疑问,将来会有人想娶她为妻。”
“请原谅我打断你。这还很说不准。除了她自己挣的钱,她分文没有。像她这样的女孩,除非是有倾城倾国的美貌,否则大有可能会乏人问津。”
“我同意。但假设有人向她求婚。你会担心她犹豫不决,过于谨慎吗?”
“温妮弗德很理智,”对方承认,“和其他我们认识的女孩一样,她犯错的几率很小。但倘若她犯下了令人惋惜的错误,我也不会吃惊。当然,我也不会为她担心。我们这个阶层的女孩和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女孩不一样,那些女子会出于各种原因结婚,不管和什么样的男人都行,而不会保持独身。而我们的女孩矜持高雅。但我想强调的是,温妮弗德最好能结婚。这一点我们要牢牢记住。扭曲的理想实际上和没有理想一样可悲。只有最为特殊的女孩才会把单身作为己任,为那些我们口中的畸零女人提供榜样和支持,而‘畸零女人’还只是你的理想的最为人性的说法。你若是坚持高傲的立场,认为女人必须彻底断绝与两性有关的事情,那就是在破坏你的事业。如果我们能让她们中的一些人在独居时不会有单身男人的那种不满,我们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这真是个可悲的对比,”萝达冷冷地说。“哪个男人会独身自好?你先想想那个让人不齿的例子,然后再告诉我,我不愿意原谅罗伊斯顿小姐有错吗?女人的战役不仅仅是要对抗她们自己。我们需要的正是你所谓的‘扭曲的理想’。我坚信,在女性从底层崛起以前,她们必须要广泛地抵制性本能。要是没有禁欲理想的帮助,基督教不可能会传播到世界各地。同理,女性解放的伟大运动也需要禁欲。”
“我不能说你有错。谁知道呢?但对我们年轻的学生们这么说教并不是可取的做法。”
“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是——”
萝达没有说下去,她摇了摇头。“亲爱的,”年长的女人严肃地说道,“相信我,我们对这类话题谈得越少,我们越能更和睦地相处。劳动阶级女孩最可鄙的错误就是她们对自己动物本性的执着,不管她们是在城镇还是在农村。而多亏了我们所属的阶级的教育和氛围,我们才能压制住这股本性。不要搅乱这种理想状态。要满怀欣喜地向女孩们展示,努力生活是一个人的本分——挣自己的面包,培育自己的心智。先别管婚姻了吧——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你就当它根本不存在一样。如果你要投身于抵制婚姻这个激进的使命,你会引发很多害处的。”
“我听你的。”
“好极了,谦虚的人儿!”巴福特小姐笑了,“来,我们回切尔西吧。格雷小姐把休顿先生的稿件打完了吗?”
“完成了,已经送到邮局了。”
“喏,这里是我们的古董商朋友送来的手稿。我们让两个女孩明天一早就开工。”
她们把委托的手稿放进了防火的保险箱里。在将手稿锁上了之后,两位女士去了更衣室,为回家换衣服。房子的主人负责房间的清洁和其它保养。萝达将房门钥匙留给了他们。
在回家的路上,巴福特小姐一言未发,面色凝重,她的思绪无疑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而萝达则对那个话题感到厌烦,潜入了自己的思索当中。
注释:
[1]出自《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