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毛泽东品开国帝王(7)
这样一来,新莽王朝在南阳郡和颍川郡颍阳、郏县一线以南的势力,除岌岌可危的小城襄城(今河南省襄城县)、父城(今河南省平顶山市西北)外,只有孤悬的南阳郡城宛城。宛城是当时的著名都会,“西通武关”,“北连中原,东通吴会……南控蛮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宛城一失,襄城、父城等小城更无法据守,整个颍川郡便只好放弃。汉军若得宛城,则有了巩固的根据地,主力既可北取新莽王朝的关外重镇洛阳,又可以西进武关(今陕西省丹凤县东南),直逼新莽王朝的都城长安,危及新莽王朝的统治。特别是汉政权的建立,设百官,立天子,树旗号,公开与新莽王朝分庭抗礼,在政治上有号召力;组织较为严密,事有所司,众有所领,力量强大。这使王莽“闻之忧惧”,成为新莽王朝的严重威胁。王莽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宛城势在必救。他调集重兵,企图一举扑灭汉军,除掉心腹大患。这样,一场大战就不可避免了。
地皇四年(23年)三月,王莽任命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为统帅,征调“天下能为兵法者六十三家,数百人,并以为军吏”。王莽一面要王寻、王邑“选练武卫,招募猛士”,一面命“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集会洛阳。当时“定会者四十二万人,余在道不绝”。王莽除从各州郡征调物资,又“倾府库以遣邑”,让王寻、王邑“多赍珍宝、猛兽”,“欲视富饶”,“以助军威”,“用怖山东”。王莽几乎征调了一切可以征调的军队,并征用了全部资财,用以进行这场生死攸关的战役。
在这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五月,王寻、王邑统率会集起来的各州郡兵,号称百万,浩浩荡荡地直奔颍川。对这次新军出师盛况,史书上做了这样的描述:“旌旗辎重,千里不绝”,“车甲士马之盛,自古出师未尝有也”。
汉军得知新军由洛阳南下的消息,立即派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将兵数千人邀击于颍川西北的阳关(今河南省禹县西北)。由于诸将被新军的声势所吓倒,慌忙逃回,“驰入昆阳”,而使汉军失利。
王寻、王邑在颍川郡,又会合了被汉军击败的严尤、陈茂的残部,一起杀奔昆阳而来。
当时昆阳城内的汉军只有八九千人,面对“军陈数百里”的新军,加之初战的失利,昆阳笼罩着惶惶不安的气氛。面临强大敌人,不少将领十分恐惧,怕再见不到自己的妻子儿女了,打算放弃昆阳,往其他几个县城疏散。
在大敌当前、内部军心浮动的情况下,年轻的刘秀既没被新军的气势汹汹所吓倒,也没有因为阳关初战失利而灰心丧气。他冷静地分析了当时的形势,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他指出:虽然昆阳城“今兵谷既少,而外寇疆大”,但只要“并力御之,功庶可立”,表示出战胜强大敌人的坚定信心。接着,他进一步论述不能放弃昆阳的理由,他说:大敌当前,“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既破,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
诸将平时看不起刘秀,但在万分急迫之下,都慌了手脚,只好向刘秀请教。刘秀周密部署:令王凤、王常坚守昆阳城;自己和宗佻、李轶出城到定陵、郾城等地收集援兵,伺机对敌军实行内外夹攻,以克敌制胜。刘秀如此从容不迫,指挥若定,表现出卓越的军事素质。
刘秀的主张是正确的。攻入颍川郡的汉军是一支钳制部队,它的作用,一方面扩大汉军的控制地区,扩充队伍,收集资财,支援围困宛城的汉军主力;另一方面则钳制颍川郡的新军,使其不能援救宛城,这样就掩护了主力队伍加紧攻击宛城。如果在新军大军压境之时放弃昆阳而不守,部队分散,围困宛城的主力又不能抽出兵力援救,必被新军各个击破。“诸部既灭”,围困宛城的主力就失去了屏障,新军挥戈直指宛城,“宛城未拔”,汉军主力便将处于坚城之下,后面大军乘之,在这腹背受敌的危境中,被击溃或被歼灭的结局是非常明显的。因此,坚守还是放弃昆阳,关系到汉军生死存亡的大局。
刘秀率宗佻、李轶等十三骑趁新军对昆阳尚未合围之前,借着昏黑的夜色,突出南门,沿昆水北岸急驰向东,到定陵、郾城等地调集援兵。
王寻、王邑所率领的新军,根本任务是路经昆阳南下去进攻围困宛城的汉军主力。但当新军到达昆阳城下的时候,王邑就想把昆阳围困起来。严尤虽然在育阳曾败于汉军,但在谋略上还是略胜王邑一筹。他劝王邑不要屯重兵于昆阳城下,而应把主攻方向定在围困宛城的汉军主力。他说,“昆阳城小而坚”,不易攻下,“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如果王邑把军锋直指宛城,汉军主力不仅腹背受敌,而且无法集中,加上新军数量和装备上的优势,汉军的失利就会成为定局。然而,王邑是个无战略头脑的莽夫,依恃自己是王莽的近亲和心腹,总揽军事指挥大权,骄横不可一世,刚愎自用,以为只凭军事优势就可以一举荡平昆阳,然后鼓行而前,直逼宛城。他说:“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何谓邪?”“百万之师,所过当灭。今屠此城,喋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他沉溺于眼前的小利和为攫获虚荣,遂下令把昆阳“围之数十重”,“列管百数”,把众多的军队屯聚在小小的昆阳城下,“旌旗蔽野,埃尘连天,钲鼓之声闻数百里”,但兵力无法展开,数量上的优势不能充分发挥。小而坚固的昆阳,却正好便利于汉军的防守,八九千人的汉军凭城据守,弥补了数量上的缺陷。据守昆阳的汉军,大部分是由起义的农民组成的,王凤、王常等将士对新莽王朝的反动统治都有刻骨的仇恨,因此,上下齐心,同仇敌忾,威武不屈,作战英勇顽强。尽管王邑令造“云车十余丈,瞰临城中”,向昆阳发起猛烈进攻,“积弩乱发,矢下如雨”,使“城中负户而汲”,“或为地道”,或用“车輣撞城”,日夜攻喊不止,但都被守城的汉军挫败。汉军坚守昆阳,不仅钳制了新军,保证了汉军主力攻取宛城,同时,也为刘秀、宗佻、李轶等调集援兵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新军久攻昆阳不下,严尤又建议王邑:“‘归师勿遏,围城为之阙。’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王邑没有采纳。“王凤等乞降,不许”,坚持屠城的错误战术。王邑等自以为攻取昆阳“功在漏刻”,“意气甚逸”,失去了挽回战争败局的任何可能。
正在王邑得意扬扬的时候,六月初一,刘秀、宗佻、李轶等调集的定陵、郾城等地的援军开到昆阳城东一带,对新军实行战略反攻。对于汉军援军的到来及其可能引起的战局变化这一严重情况,作为一军统帅的王邑没有进行任何必要的分析和认真的研究,仍然迷信于军事上的优势,不把汉军援兵放在眼里。当汉军的援兵先锋部队步骑千余人,在刘秀率领下在距新军四五里的地方列好进攻的阵势时,王邑恃强轻敌,仓促间只派数千人临阵迎战。刘秀率先冲击,新军被“斩首数十级”。汉军诸将惊奇地说:刘将军平时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却如此英勇。故上下同心,拼死杀敌,连战连胜,歼新军千余人,新军溃不成军。汉军取得了战略反攻的首战胜利。
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指出:“优势而无准备,不是真正的优势,也没有主动。懂得这一点,劣势而有准备之军,常可对敌举行不意的攻势,把优势者打败。”这是非常精辟的论断。新军与汉军援兵的首次战斗正是这样。新军四十余万,对于只有数千人的汉军援兵,无论从数量上、装备上都占有绝对的优势。但由于王邑轻敌麻痹,毫无准备,轻率决定派数千人迎敌,面对汉军援兵则失去了优势。汉军援兵虽然对整个新军说来,明显地处于劣势,但在局部,又处于战役的主动地位,因此,一战而胜,再战又捷。“诸将既经累捷,胆气益壮,无不一以当百”。而新军作战兼旬,不能攻拔昆阳,又迭败于汉军援兵,军队疲惫,士气低落。新军前阻坚城,后有汉军援兵,腹背受敌,两面作战,处于被动地位。
此时,汉军主力已拔宛城三日,但由于军情隔绝,加之更始政权初创,统一指挥协同作战能力较差,汉军主力没有驱师援助昆阳,这对坚守昆阳和援救昆阳的汉军都是不利的。刘秀等人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不利地位,如果与新军进行一个一个阵仗的争夺,稍不慎,便有被击破和被消灭的可能;他同时又看到王邑麻痹轻敌,调动无方,所率队伍各部是从各郡抽调来的,互不熟悉,战斗配合不协调的弱点。于是,刘秀一方面制造了一个宛城已被攻克的假战报,用箭射入昆阳城中,鼓舞守城汉军士气;同时又故意把假战报泄漏给新军,瓦解敌人军心。另一方面,他决定组织“敢死者三千人”,突击新军的指挥中枢——中军,打乱新军的指挥系统。
汉军敢死队在刘秀率领下,穿插于新军各部之间,由昆阳城东穿插迂回到城西昆水(今灰河),又从昆水上直冲新军中军。面对汉军敢死队的攻击,王寻、王邑仍不放在心上,既没有对昆阳城内防守的汉军部署切实有效的防御,也没有集结更优势的兵力对汉军的敢死队进行强有力的反击,而是“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自将万余人行阵”,“独迎”汉军。在汉军敢死队的攻击下,王寻、王邑所率新军大败,其余各部“不敢擅相救”,汉军乘胜杀了王寻。昆阳城内的王凤、王常等见新军阵势大乱,率军从城内杀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新军兵败如山倒,向北逃窜,“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间”。这时正赶上雷声滚滚,狂风夹着暴雨迎面扑来,“滍川盛溢”,北逃的新军“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之不流”。王邑带着身边残部数千人,踏着被淹死的士兵的尸体渡过滍水(今河南省叶县北大沙河),逃到洛阳。从各郡征调来的残部“各还归其郡”,汉军“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获得了昆阳之战的大胜利。
昆阳之战,已经初步显示出刘秀过人的军事才干和卓越的军事思想。
开战之初,双方兵力悬殊,王寻、王邑军四十余万,粮草兵备千里不绝,又有虎豹等猛兽助阵;刘秀军守昆阳九千,分散在定陵、郾城等地者也不过一万余人,合计兵力二万,双方兵力二十比一。刘秀面对强敌,冷静分析了军事形势,确立了战略战术方针。
其一,孙子云:“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乱出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刘秀冷静分析了客观形势,在强敌压境之时,我方决不能乱,必须稳定军心,说服王凤等“我专为一”,集中兵力,死守昆阳,抗击新军;如若分兵自保,宛城未克,汉军主力不可能来援救,昆阳必失,顷刻之间全军覆没,玉石俱焚。他提出的集中兵力与新军一搏以求生存的方略,不仅说服了昆阳守军,也得到定陵、郾城将士的支持,实现了孙子所言“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民心、军心的向背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刘秀的胆识赢得了军心,万众同心,在昆阳与新军决战。
其二,刘秀根据“昆阳城小而坚”,易守难攻的特点,确定以九千兵坚守昆阳城,抗击寻、邑几十万大军的围攻,正是运用孙子“死地则战”,“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则从”,“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的用兵原则,即所谓置之于死地而生。他告诉全军将士已身陷敌人四十余万大军的包围,身处绝境,只有殊死战斗,才能求生存。所以刘秀统领的军队总计不过二万,但可以一当十,十当百。
其三,王寻、王邑拒绝严尤的正确意见,过分逼迫汉军,又不允许昆阳守军投降,致使五月围困昆阳,攻城月余不得下,师疲劳顿,士气怠惰。刘秀深知“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趁新军松懈疲惫,在昆阳城东南予以挫败,挫其锐气,动摇敌心,同时以事实说明新军是可以战胜的,“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鼓舞了士气。此外,也迷惑了新军,王寻、王邑摸不清汉军主力从何方进攻。
其四,孙子云:“兵者,诡道也”,“故形人而我无形”。也就是说指挥战争是一种诡诈行为,施用各种阴谋诡计欺骗敌人,使其不知虚实,捉摸不定。刘秀巧妙地运用孙子“诳事于外”的方法,在决战前夕,指使人伪造攻克宛城的捷书,通报昆阳城中的王凤、王常等守军以坚其心;又假装遗失捷书,故意让新军拾得,使新军生疑动摇。刘秀所布的疑阵一石二鸟,既迷惑了敌人,又鼓舞了己方士气。
其五,刘秀深知兵贵神速,“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把此次战役的突破口选在昆阳城西。刘秀亲自率三千敢死队抢渡昆水直冲敌军“中坚”,是使用孙子的“擒三将军”之法,乃“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是“擒贼擒王”的战术。刘秀乘锐击溃王寻、王邑军,昆阳城中汉军乘势冲出,内外夹击,新军全线崩溃,弃尸百里,王莽四十余万大军几乎全部覆没。
昆阳之战的伟大意义还在于它是汉军与新莽政权的一场战略大决战,昆阳大捷消灭了新莽新军的主力,敲响了新莽政权的丧钟。是年九月,汉军攻入长安,王莽被杀,新莽政权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