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旅行·行路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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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皮艇前往巴塔哥尼亚峡湾

3月6日

我们开始乘皮艇北上,峡湾的海面上流冰漂得到处都是。对皮艇来说,麻烦的是这些流冰会随着潮水动。满潮时外海的海水流进来,会把流冰推回到冰川方向,低潮时流冰又会反过来流向外海方向。低潮时划船出发,如果到满潮时还在徘徊,就会遭遇被流冰围住的困境,这对大型船来说也是一样的。帮我们运皮艇来的梅格鲁斯号(16米长、22吨重)的船长也拒绝进入这种漂着流冰的峡湾,一个冒失船就会被损坏。在我们的协调人爱德华·格鲁西亚的威吓和我们纠缠不休的说服下,船长才勉强答应进来的。

一野队长要求坐在双人艇的前排座位上,虽然他曾是个优秀的登山家,对皮艇却完全外行。他在日本没有划过皮艇,在横断麦哲伦海峡时曾受到支援队新谷和佐久间的启蒙,只在平静的海湾里划过,真正划皮艇还是第一次。我坐在后排座上,边纠正他的姿势边划船前进。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只在海面平静时划船前进—当然,即使那样也会有危险,因为海上的天气是瞬息万变的。尤其是在风向变幻莫测的巴塔哥尼亚峡湾,根本就不存在绝对安全的航行。

天空完全放晴了,太阳照在把海面填满的流冰上,一闪一闪的。蓝色的、白色的还有透明的,颜色千差万别,形状、大小都各不相同的流冰挡住了我们前面的路。远远看去好像被流冰阻断过不去了,但走近后又发现流冰间的距离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小块的流冰我们撞上了几个,遇到大块流冰时我们会从其中间穿行过去。太阳晒得我们一直不停地流着汗,嗓子也干了,我们嚼着流冰的碎片来解渴。这些冰的历史已经很悠久了,数千年前下的雪融化后再结冰,并被压缩形成冰河,这些冰河毫无规律地长时间流着,最后在冰河的尖端崩落到海里才形成流冰。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漫长时间的冰在嘴里一瞬间融化,并用来滋润嗓子,总觉得这太奢侈了。

走了三四公里,摆脱流冰群后就基本上没有流冰了,变得可以很顺畅地前进。风安静下来,海面上也没有潮流了,此时的时速可达到七八公里。一野第一次划这么久,手腕疼得受不了,从出发到现在我们已经走了4个小时。在弗朗西斯科岛中央有一个房子,我们把船停在了房前的沙滩上。

在岛上有两间房子,一间已经荒废了,另一间是新建的,马上就要完工的样子。新房子散发着新鲜木头的香气,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由于房子的门是开着的,虽然擅自进来总觉得不妥,但我们还是决定在这里住下。很久以来一直在帐篷里生活,很想在木制的地板上睡觉。夜里有老鼠进来,把我们放着无线电对讲机的防水袋等一些塑料袋都咬坏了。一野在夜里抓了一只,不过它把布袋咬破又跑了。

3月7日

因为我们来到低纬度,又加上临近秋天,所以黎明来得越来越晚。在12月我们划过麦哲伦海峡附近时,刚过4点天就开始泛白,现在即使到了7点天还是暗的。我们不想在黑暗中前进,所以行动时间变短了。在麦哲伦海峡时5点就出发,可今天出发时已经8点了。到了8点天才开始变亮,太阳还没有出来。

天稍微有点儿阴,还刮着北风。今天我们要经过本次皮艇行程中最大的难关—弗朗西斯科岛和巴尔加斯岛之间的海峡。到目前为止,在海上也好,在冰床上也好,吹的都是猛烈的西风,在本次航线上散布着一些有高山的岛屿,它们可能会阻断西风。因为只有这个海峡上没有阻断西风的岛屿,所以觉得很麻烦。

上午9点,我们到了弗朗西斯科岛最北端,海峡就在眼前。不过现在吹的不是西风,风从正北方吹来,虽然有些意外,但是正面吹来的风比从侧面吹来的风更好对付。前进得很艰难,但也算稳定,因为皮艇对侧面的风抵抗力不好。风越来越大,掀起了白浪,由于这次我的搭档是新手,所以就以第一个白浪为目标。或者说,我在考虑当白浪要掀起的时候我们要不要到岸上去。虽然把白浪作为危险信号,但我想只要皮艇能够在浪的直角上立住,我们就不用返回,可怕的是阵风和风力突然变大。的确,只要船能够立在浪的直角上就可以抵挡一定强度的风,可如果风太大,还是无法前进的。长约6公里的海峡,我们足足花了100分钟。

渡过海峡后,我们在巴尔加斯岛的一个小海湾吃午饭时下起了雨,由于雨并没有大到挡住视线,我们就继续前进了。过了海峡难关后应该能顺利地前进了,剩下的只要沿着南北、西北向的小航道划就好了。然而,这是在预想刮西风时的计划,谁想到风会从正北边吹来,而且出发后风越来越大,雨点也从正前方打来。原来想只要能躲到巴尔加斯岛背面的彼多半岛后边就可以避风,可风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只好暂时先到巴尔加斯岛避一下。然而,在这附近基本上找不到可以上岸并能扎帐篷的沙滩,一边靠近巴尔加斯岛一边犹豫该在哪里上岸。如果没有沙滩,那么我们就必须找到一个海湾,即使小也没有问题。在前方没有类似海湾的地方,我们又返回去,在一个小岛的后面有个海湾,定睛一看好像还有一个貌似房子的东西。虽然需要往回走一点儿,但我们都毫不犹豫地决定上岸。

海湾里有个废弃的码头,已经不能用了,我们登上了狭小的沙滩。房子在一个小高台上,可能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沿着海岸围着一排已经朽坏的栅栏。房子荒废了,房间里的地面也坏掉了,有杂草长出来。从里边的家具都被拿走了可以知道,主人已经不在这儿住了,不过所有的房门都锁得好好的,房子也没有漏雨。烟筒坏了,但还有炉子,柴也很充裕,我们暂且先烤一下火,把弄湿的东西烘干。

之前住过的房子也一样,在房子周围完全没有农耕或饲养家畜的迹象,听说有的季节会有伐木者来砍伐一种叫罗汉松的木材。巴尔加斯岛的木材已经被伐光了,房子主人似乎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

外面的天气还是那样,下着大雨,刚觉得要停了就又刮起了强风,附近繁盛的树木在风里摇摆着。刮风的时候雨变小了,一直到天黑都在这样反复着,并没有给我们再次出发的机会。我们悠闲地烤着火,一边烘烤着弄湿的衣物一边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3月8日

早上的天气跟昨天一样,我们等到中午11点都没有好转,只好继续滞留。在我们之前去特特尔的梅格鲁斯号回来了。特特尔是这里的行政中心,海军基地和警察都在那里。他们是来帮我们的,因为我们需要入境审查,现在我们被认为是非法入境。于是,我们决定暂时把皮艇放在这里,先到特特尔去做入境审查。

到特特尔后,我们先去了栈桥前方的海军出入港管理事务所。在智利和阿根廷,政府基本没有要求出示签证,即使要求出示也基本没有规定必须本人出面,只要驾驶员或船长代大家去就可以了。可在这儿,不仅要求本人出示签证,还会查问身世。

有个又胖又矮的圆脸士兵好像很闲,在记录簿上详细地记下我们的现住址以及电话。还有一个卫生兵,他穿着细裤腿的牛仔裤和尖尖的皮鞋。他刚刚到这边就任,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入港变得有点儿神经质,说道:“国家警察那边说有些事情要调查一下,你们尽量亲自出面。”

我们决定马上去国家警察的所在地。特特尔是一个基本由在警察、海军、邮局、学校、电话局以及村办事处等地方工作的公务员组成的人工村,在离村子稍远的地方住着渔民和拓荒者。在倾斜度很大的海岬那边是个潮湿的湿地,要是从那走,鞋子可能就会陷进泥里。为了避开它,在村子里随处可见高地板式房屋的走廊和台阶。国家警察驻扎在村子中央,30岁左右的所长要我们出示外交部国境整备局的许可证,然而之前在智利境内时,无论是登山还是徒步旅行都不需要特殊的许可证。于是我们认为,纵穿冰床当然也不会需要特别的许可证,觉得不管要穿过哪个国家的国境,都只要去有出入境管理事务所的城市办理入境手续就好了。

就像在南美的其他国家,我们在从哥伦比亚、秘鲁、厄瓜多尔境内的亚马孙地区穿过国界进入巴西的亚马孙河流域时,不需要任何的手续(跟南部冰床相同,在国界处没有管理人员的情况很多),所有外国人只要在马瑙斯办理入境手续就可以了。

我们的出现给国际警察处增添了困惑,让他们有点儿狼狈。有个年轻的高个子所长不断地问我们是否有国境整备局开具的纵穿南部冰床的许可证,我们回答说:“我们没有想到会需要那样的东西,只带了智利境内采访许可证。”

比所长年长的两个部下也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所长用无线电问其所属的库兰的国家警署该怎么处理。其间,那个长得酷似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的又矮又胖的警官跟我们说明了他们困惑的原因:“去年11月,有两个瑞士人来到南部冰床,他们走的是跟你们相反的路线,从豪尔赫·蒙特冰川出发,前往冰床南部。当时他们两个经过我们库兰的总署,并向我们署长提出纵穿南部冰床许可证的申请,署长也在第一时间给了他们许可证。不过,之后的事情就变得很麻烦。”

智利的报刊曾对瑞士探险队做了大规模的报道,所以我们也知道大概。他们的计划跟我们相反,是从北向南纵穿冰床,于11月25日从豪尔赫·蒙特冰川出发向南行进。从纬度上看,他们是从阿根廷湖边到智利境内的峡湾的,但从那里无法通往海里。即使到了海里,因为那里没有人居住,所以也没有交通。他们通过无线电向拉蒂哥航空的定期客机发出SOS求救。智利空军和阿根廷的民用直升机都参与了搜救,并在智利引起很大的骚动。最后,那两个瑞士人沿阿普萨拉冰川向下,被阿根廷的民用直升机救起。

事情发生后,智利上层政府开始追问是谁给予他们纵穿南部冰床许可的。在证实是库兰警署署长开出的许可证后,外交部和内政部上层以“不应如此轻率地开具此类许可证”等理由,追究库兰警署署长责任,并处以降职。

特特尔的所长从个人立场夸我们纵穿冰床为壮举,我们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但是作为公务人员,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处理,变得神经质起来。

我们说:“我们本打算在回到蓬塔阿雷纳斯时去出入境管理事务所的,不过那样也很麻烦,我们已经穿过冰床到特特尔了,如果在这里不能办理手续就会很难处理。因为蓬塔阿雷纳斯属于麦哲伦省,而这里属于艾森区,属于不同的管辖区。”

在跟库兰总署取得联络后,署长给出了命令:“全体人员必须亲自到库兰办理入境手续。”虽然所长很为难,但我们比他更为难。到库兰只能坐飞机去,而且是定期运输邮件的飞机,每周只有一次,在天气不好时甚至还会停飞。如果去库兰办理入境手续,我们就得为此浪费掉一周甚至是10天的时间。

我们再次确认地问道:“不能想想办法在特特尔办理吗?”结果还是被告知“不行”。所长不敢在自己的警所办理,只好再次帮我们打电话联系总署。这次的回答让我们觉得稍微可行了些,所长说:“总署的工作人员会坐车到大火山,在那里办理入境手续,怎么样?”

总署的提案是这样的:虽然从库兰到特特尔的道路不通,但乘车可以一直走到大火山,而且从特特尔乘船,沿贝克河逆流而上也可到达大火山。我们在那里会合并办理入境手续,那样两边都只需花一天的时间就可以了。

虽然我们很怀疑是否是在路边办理入境手续,但是觉得智利的国家警署已经做了所能做到的最合理的安排了,于是就接受了这个建议。如果遇上不讲理的警官,肯定就会说不论如何都必须本人到库兰办理,而这里的警官们都很热情,他们只是担心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已。最后,我们还需支付警局的车油钱和包船的钱。

3月9日

早上6点,离黎明还有一个小时,我们所租船的驾驶员巴尔加斯说想要6点出发,我们叮嘱地问:“6点?那时还很黑啊?”他自信满满地回答说:“明天要走的路我了如指掌,6点走没问题的。”

可到了7点,天都亮了巴尔加斯还没来,而且说要跟他同行的所长也没到。我们5点半起床,吃过早饭后就在等着。从早上开始就在下大雨,巴尔加斯乘船来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6点的时候不是还黑着嘛!”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说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长也是满脸“迟到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船长6米,本来是手划的,但加了一个只有8马力的日产引擎。贝克河水量很大,由于前几天下雨,水位涨到了1.5米。水流很急,我们在急流处都不知道船是在前进还是后退,在明显感到船在后退的地方,我们急忙改变了路线。一有漩涡我们的船就会打转,很担心是否能平安到达目的地。

不过,这边的景色很好,环绕冰河和雪溪的群山都很险峻,在陡峭的山体表面有几条瀑布,那种壮观跟圭亚那高原不相上下。

我们穿着雨衣、戴着帽子,一动不动地在雨里淋着。因为冷,大家都没心情好好欣赏眼前的景观,再加上在船上不能来回走动,所以只能缩着脖子抗寒。虽然我们从冰的世界来到了森林和水的世界,但是那种寒冷和潮湿一点儿都没变。

所长曾说5个小时就能到,可因水量增大,我们走了六七个小时都还没有到。燃料也只剩下刚够来回的了。用了差不多8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大火山,比我们与从库兰来的警官约定的时间晚到了3个小时。我们在岸边停船,来到道路上。

在约定的道路上并没有车,也没有人,是不是等不及回去了呢?所长好像想用无线电对讲机联系,但没有应答,于是他变得紧张起来。虽然是还未完工的道路,但是汽车可以很轻松地跑起来。我们跟在向着库兰跑去的所长后边,路上有车走过的痕迹,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走了应该有一公里吧,所长本想再确认一下车辙,但还是放弃并回来了。他摇摇头,有点儿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虽然负责一切协调工作的所长很沮丧,但实际受害者是我们。我们是不是得先回去,以后再来呢?回到停船的地方,没有人商量该怎么办,只是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有车来了—还是国家警察的四轮驱动车。所长第一个跑过去,我们也微笑着向车来的方向走去。来了两个警官,他们按约定的时间到了,但因为船还没来就去路上一个有军队驻地的地方打发时间去了。

我们立刻在路边办理入境手续,警官们也是第一次办理入境手续,对具体步骤不是很清楚,边商量边进行。而且,由于没有可以留备份的复写纸,因此每人必须填两张出入境卡。此外,还让我们每人填写了两张在机场海关处都很少被要求填写的所带物品清单。在填完记录文件后,对方就把签证还给我们了,没有入境的印章。我们问:“不需要印章吗?”回答说:“只要有出入境记录卡就没有必要盖章了。”

我们与警官商量了一阵后得出结论:印章是需要的。于是,在还没有完工的汽车道上出现了这样少见的一幕:小型的四轮驱动警车成了紧急设置的出入境管理事务所,车里的警官是出入境管理官,而我们在路边等待盖章。

不久后,库兰国家警署署长坐着道路施工用的陆军卡车来了。他那双像用玻璃球做成的眼睛中满是怀疑,还指示在警车里的警官把我们在日本的现住址也记下,我们再次被叫去并被询问在日本的住址。据说署长从做警官到现在才7年,他的部下年龄都比他大很多。在智利,即使警察也推崇学历主义,只要是从好学校出来的,出人头地的速度会格外快。

最后,我们在路边的入境审查花了两个小时。

3月10日

我们从特特尔回到巴尔加斯岛,并向尤根港进发,大概有36公里的距离。在连着下了三天雨后,终于又看到晴空,基本上没风。我们想一口气滑到底,因为这边没有可以扎帐篷的沙滩,没人住也没有废物,而是被陡峭的崖壁围着,植物一直繁茂地蔓延到海水附近。

我们很幸运,一路上既没有下雨也没有风。我们从巴尔加斯岛到彼多半岛,之后只要沿着半岛划皮艇前进就行了。沿着平静的海岸划船很舒服,因为岸边不断变化的景物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我们在前进。虽然在途中也遇到了潮流阻碍,但一路上都是快乐的观光旅行。快4点时,我们到了地图上的尤根港码头。我们能看见后面山上蔓延着的类似道路的景物,却没有发现像人家的地方。

听说尤根港驻扎了建设南部大道(巴塔哥尼亚走廊)的陆军道路施工部队,没有平民住。如果有陆军的设施,那么从海上应该能看得很清楚。

虽然这是第一次划皮艇从西往东走,却没能得到顺风的恩惠。我们绕着稍稍突出的半岛走了一会儿后,看到了停有军舰和其他几只船的尤根港。下午5点过5分,我们下决心划进了港口一侧的一个小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