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的同性恋者
他不姓蒲朗菲,他不是79岁,但也差不多这个岁数,脸上有些许灰白胡茬。他有一位同性爱人名叫吉姆。蒲朗菲答应接受采访,条件是不得透露他的真实姓名。他和查芬都参与了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不过他服从了指令施予电击,直到实验结束。尽管事隔多年,但想到当时自己所做的事,他的手还会隐隐作痛。
米尔格拉姆设计的实验情境,常被质疑与现实不符,或违背伦理道德,但其影响之大,却是毋庸置疑的。查芬与蒲朗菲谈起这项实验时,眼神都为之一亮,印象清晰得宛如才刚发生。尽管这个实验的情境屡因其真实性遭受非议,却能在被试的真实生活中留下深刻印记,足以和结婚纪念日、子女出生、第一次性经验等重大事件相提并论。
蒲朗菲说:“那时我23岁,在做博士后研究。”接着我所听到的故事,宛如同性恋作家王尔德(Oscar Wilde)的翻版。蒲朗菲当时与室友有段秘密恋情,他日益确认自己的同性恋取向,却也为此挣扎苦恼。他说:“学生时代的我,用尽一切方法融入群体。我是众人羡慕的对象,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女朋友也很漂亮。不过每次我们去游泳,我总会目不转睛盯着男生的背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蒲朗菲在博士后研究期间,再也压抑不了内心的冲动,他爱上室友并与之交往,最后却发现对方只想利用他来研究同性恋,且随即为了一个女孩抛弃了他。这让蒲朗菲完全崩溃了。“我为自己是同性恋而感到羞耻,为什么我不爱女人?”他一边自慰,一边幻想,完全无法自拔。后来他看到广告,便去应征。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分手后第三天,他来到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室,只记得主试说:“这不会造成永久伤害,请继续……”
蒲朗菲说:“我照他的话继续。我当时很绝望,什么都不管了!心想:‘不会造成永久伤害,他应该不会错。’”他描述当时的情景:扮演学生者不断尖叫,让他更加厌恶自己,他的关节疼痛,电压逐次提高,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让心中的耻辱倾巢而出。
蒲朗菲说:“后来他们跟我解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吓坏了。他们一直说什么‘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别担心,没有人受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主试在实验结束后才告诉被试一切都是假的,这是没有用的。因为被试确实动手电击对方,他们认为自己这样做了,没有人可以改变当时的想法,也不可能归零重来。”
他说:“这项实验让我重新检视生命的意义,让我面对天生服从的倾向,且设法抗拒。我开始认为,‘同性恋见不得人’的这种想法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服从,涉及个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所以我决定坦承自己的性取向,我也发现道德意识有多重要。从这个实验我发现自己缺乏道德勇气,这让我深感惶恐,因此决定要锻炼自己的道德意志。”
我点头表示理解。他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但也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勇气。我以前是标准的乖乖牌金童,内心藏着不敢告人的秘密,一路念到医学院。后来却变成同志解放运动的活跃分子,这都是受米尔格拉姆的启发。”蒲朗菲向我展示他佩戴的第一个粉红三角形。
蒲朗菲的可取之处显而易见,如,在市区学校教书时获得的奖章,朴实的摆设也反映了他拒绝物质享受的态度。他虽然是服从型的被试,却大胆地选择了不流俗的生活。至于当年反抗型的被试查芬,却成为石油公司的高层主管,后来还从军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