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不住的历史:杂书过眼录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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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于伍连德的史料

“非典”以后,关于中国近代防疫史方面的研究很多,提到近代中国防疫体系的建立,自然要提到伍连德。在关于伍连德的史料中,有一篇他早年的自述,好像不是很引人注意。这篇自述收在一本名为《成功之路——现代名人自述》的书中。本书由良友出版公司1931年出版,精装一册,其中有许多照片,这在早期图书中还不多见。其时“良友”为梁得所主其事,所以书前有他一则序言。据他说,这些名人自述都曾在《良友》杂志上发表过。本书共收了七个中国名人自述,分别是徐悲鸿、邝富灼、伍连德、丁福保、李惠堂、王立明、黄警顽。因为是早期的名人自述,一般说来史料价值较高,但因为书名的关系,通常较少为人注意。

伍连德的自述名为《得之于人用之于人》,基本是他早年生平和功业的一个完整记述。特别是关于中国早期防疫史方面的材料较为丰富,其中主要防疫经历都可从中检索。尤其是1910年东北肺疫的防治,伍连德有较为详细的叙述。此次东北疫情过后,曾出版过三册《东三省疫事报告书》。此书我曾购得,后在上海见曹树基先生,闻他对此有兴趣,遂送他留念。

伍连德在他的自述中,对此次东三省疫情的防治经历有这样的记载:“1910年12月间,东省肺病流行猖獗,本地官绅及汉腐庸流均以束手难防此种实性传染之流毒,吾国既无适宜御防之策,又恐日俄派遣医员及陆军乘其野心而越俎代庖,当时吾国施君绍基为交涉委员,招余襄助防疫,随带同吾国海军部诸名医,谋赶急赴哈尔滨疫区就地服务,受命后两日内启程,可惜诸同志闻鼠疫流毒最烈,弗敢同行,良可慨耳。因当时此疫杀丢生灵几乎净尽,人民对于防疫多不明了,余遂发起开会研究,其谋以学理经验防范之策,众举余任全权总医官,凡任用医官及指挥军警等破天荒之防疫法,均经政府特准照办,毅然进行。因疫区苦不敷,地已冰冻,暴露之尸体满地,只一部分计见三千疫尸,令人见之未有不寒而栗者,遂请政府准予火葬,市民住户中查有三分之一死亡或潜奔,发文后经四十八小时,北京命令照准火葬,于两日间将事办理完竣矣。受此经验以后,一切医员及助手热心从公。唯此次大疫漫延,总计杀去生命六万有奇。”

当年东三省疫情过后,在伍连德主持下,曾建立了东省防疫总处,此举为近代中国防疫制度化建设的开始。1917年底,山西肺疫流行,伍连德回忆:“查此疫由内蒙古经伯斯波即绥远、山西大同等到处而来,余与美国教会医士二人筹防疫总处于山西丰镇,不幸地方长官与住民反对,致吾等所乘之专车几乎被伊等围焚,危险万分,以后又派医前往疫区从事防疫,虽以该地为人烟稀疏,亦不免漫延北京、南京。发现疫则数例,查共疫死者为一万六千名,最终之疫者为五月下旬,时计共荏苒七个月矣。”此次晋北疫情过后,也曾编辑过三大册《山西省疫事报告书》,其中两册,我也曾于旧书摊得之,后一并送于曹兄。伍连德往东北防疫是他一生重要功业的开始,此人生际遇与中国早期著名的外交官施肇基相关,伍连德在他的回忆中记为“施绍基”。上世纪60年代,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曾出过傅安明整理的《施肇基早年回忆录》,其中对早年东北防疫之事也有记载。施肇基说:“东三省瘟疫盛行,据哈尔滨报告,每日死亡约在百人,而且瘟疫逐渐南行,旅华洋人闻之恐慌。各国人士皆畏与华人往来,北京东交民巷外交区团内,亦限制华人入内,时奥国驻华公使任外交团主席,日日促余急谋治疫之策。”施肇基了解到Pneumonic Plague(肺鼠疫)在当时还没有治疗方法,遂建议外务部筹备“万国治疫会议”,邀请各国政府指派专家来华共研治疫方法,各国收到请柬后纷纷派员来沈阳。美国派名医Richard Strong和Oscar Teague从菲律宾到华,德国派一个细菌专家参加,日本派著名鼠疫专家Kitesato来华。施肇基回忆说:“日方代表以其声望甚高,希望能任会长。余以各国与会之名士甚多,难免争执,乃请政府简派余为‘治疫大臣’,而由余任伍连德医师为会长,任会议主席(时伍连德甫自南洋返国,在京无事)。在沈阳开会四星期,一切由中国政府招待。中国参加之医师皆由伍连德邀请,于赴东三省以前,政府代各人保寿险一万元。有北洋医学院之法籍教授应约而往,不及两月,即染鼠疫而死。”

施肇基回忆录中对东北防疫的情况记载甚详,与伍连德自述对读,可以形成较为完整的中国早期防疫史料。中国早期防疫史的一个特点是在疫情发生时,对外人来华救援有相当开放的心态,晋北防疫的主医官就是一个美国人,若无相当自信和见识,不可能有这样的选择,以此判断早年中国政府与国际的交往,对后世理解当时中国政府的作为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