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刺激的欲望 西伯利亚冰箱门和沙特商场如何针对俄罗斯女性开创网站(2)
2006年,这样的局面突然结束。弗拉基米尔·普京宣布,赌博与酗酒、吸毒一样,都会引发共同犯罪。他还把赌场和老虎机店迁到边远地区,包括亚美尼亚、白俄罗斯、格鲁吉亚和克里米亚。一夜之间,莫斯科的色彩不见了。人们就像做了一场黄粱美梦。以前的晦暗换了副面孔,又回来了。很快,俄罗斯多多少少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是,我后来发现,色彩的消失,还有别的联想和意义。
仲夏时节,那位俄罗斯商人租了一架私人飞机,让我和两个助理从苏黎世飞到莫斯科。我们花了几天时间,采访莫斯科的消费者。在那里,我们的瑞士飞行团队中加入了一位当地空勤。我们坐着飞机,穿越西伯利亚和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某些军事敏感地区。飞过4000多英里后,我们降落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俄罗斯翻译、司机和一辆车。在接下来的10天里,我们在西伯利亚,从一个城市开到另一个城市,从一栋公寓开到另一栋公寓。到了晚上,司机开车送我们回机场坐飞机。在这四五个小时内,我们三个人分析了白天的发现,然后降落在另一座偏僻的俄罗斯城市。在大约10天时间中,我们穿越了10个不同的时区。在某一时刻,我们离东京只有不到45分钟的路程。
在2010年《西伯利亚之旅》一书中,伊恩·弗雷泽写道,在俄罗斯境内,没有一个政治实体或一块领土可以用“西伯利亚”命名。弗雷泽写道,世界人民把西伯利亚当作一个比喻。它暗示着被拒绝、被漠视的地理条件或社会条件。西伯利亚是饭店厨房门口的桌子,是家里看不到电视比赛的座位,是一场没人出现的聚会。从地理概念上讲,西伯利亚是指从北冰洋到哈萨克斯坦山区,再到蒙古和中国边境大约800平方英里的大陆块。美国作曲家欧文·柏林生于西伯利亚的秋明市,并一直长到5岁大。他的一位传记作者写道,柏林长大后,只留下一个儿时记忆:一场大屠杀后,他记得自己躺在路边的毯子上,望着哥萨克人把他家烧成灰烬。也难怪,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的父母移民到了纽约下东区。
俄罗斯远东地区毗邻西伯利亚最东部,再往北就是北极圈。在这里,天气极端,生活艰苦,外貌就没那么重要了。冬天的气温降到零下五六十摄氏度,夏天温暖而短暂。从7月中旬到12月,白天的长度由21小时变成3小时。政治正确性【1】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到了冬天,只有皮毛大衣、皮毛帽和靴子,才能抵御寒冷。最佳的防寒手套是狗毛制作的。一位俄罗斯时尚顾问告诉我,在西伯利亚边界,是没有时尚可言的,因为这里的天性是生存,而不是炫耀。
在莫斯科或圣彼得堡,游客们还能看到点色彩。到了俄罗斯远东的城镇,连那点色彩都没了。天空、湖泊、商店、街道、建筑、人行道和人行天桥似乎都没有一点生机,仅有的几棵树也是很久以前匆匆种下的。街道和人行道上,是齐踝深的雪白花粉。冬天,当地人的车一整天都不熄火。因为他们知道,不然的话,车子就启动不了了。时不时能看到爆了胎的废弃汽车,底盘已经生锈了。
一般情况下,我喜欢颠覆规则来跟人交流。如果不能跟本国人交流,就没法深入了解这个国家。谁都知道,人们会不自觉地传递出一些信号。我本质上是个“变色龙”。我会“变成”跟聊天对象类似的人,因为我们都喜欢回应最像自己的人。
在俄罗斯,人与人之间基本上缺乏信任,这就变得比往常更加困难了。大多数人不会直视你的眼睛。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忧虑和迷离。十几年前,朱利安·阿桑奇和爱德华·斯诺登还没成为新闻头条。当时,俄罗斯人就知道,他们的电话线正在被人窃听。我那位莫斯科的雇主经常带十几个手机。最重要的联系人,他一般都配有专门的手机。要是有电话响起,他就得翻包找出来。他接电话时声音很小,还会把手挡在嘴上,以防有人能读懂唇语。
我总在寻找确定一种文化的主题、标志、动作和行为。这些也将成为连接当地人和我这个陌生人的桥梁。我会出现在一个酒吧里或者露天农贸市场里。我会跟当地的政界人物待上一两个小时。我会立马出现在一个人烟稀少的俄罗斯偏远城市。所以,我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要证明我很安全,即使得不到友谊,也该获得交友的机会。
我注意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的大广场上,大多数的午后时光,老年人都在玩国际象棋。很明显,人们通过相互关心,达到了一种良性的社群、友谊和实际互动。根据我的经验,人与人之间的实际接触越多,这个国家就越健康。这一点我稍后会再讨论。
在翻译的帮助下,我跟一位老人下起了棋。不一会儿工夫,周围就来了一堆人。随着棋局的继续,我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融入俄罗斯人。至少,在当地人看来是这样。人群的表情越来越柔和,眼神中时不时还表达耐心或幽默。在某一刻,对弈的老人会抓住我的手指,替我走一步棋。几分钟后,人群里有人坐在了我身后。
我知道,一个陌生人来到我身边后,代表我已经通过了考验。虽然没一个人说话,但每个人都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如果我赢了棋,或者体面地输了,别人就会认为我值得信赖。他们会认为,别管我做什么,都有权在他们的城市里工作。幸运的是,我棋艺一直不错。赢了一两局棋后,我知道,我已经放下了外来者的身份。
俄罗斯有一部标志性电影,讲的是主角下班回家后,发现走错了城市、公寓和房间。但是,由于俄罗斯的一切看起来都一样,他没有意识到走错,也不知道怎么回家。无论我去俄罗斯远东的哪个城市——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萨马拉、雅库茨克(俗称地球上最冷的地方)和西伯利亚最大城市新西伯利亚——95%的人口居住的公寓楼都是一样的。并不是类似,而是完全一样。大多数公寓楼建于“一战”和“二战”期间,楼高都是25层。楼边的铁栅栏一样高,一律刷着绿漆和黄漆。每栋楼周围,树木都建在相同的位置。楼前小草坪、楼边人行道上,是锈汤罐做成的烟灰缸,里面全是烟蒂。我偶尔看到大日头底下晾晒的一排衣服。几只猫在人行道上徘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动物死尸的味道。公寓大厅看起来很粗糙。不过,我后来发现,比公寓外部和大厅更重要的是内部陈设。如果住户把时间花在拾掇公寓外面,还可能受人攻击。最好还是不要在意了。
我首先注意的是西伯利亚人的门。门外会有好几道锁。我去过的每间公寓,每道门都装着厚厚的垫子。这是为了制造一个隔音空间,把住户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楼里的每间房都很注重功能。里面空间狭窄,简简单单。很少有住户花时间去装饰。大多数公寓只有两把椅子、一个沙发、一台电视机,或者还有一台电脑,就这么简单。
我走进一户人家,关注的第一件事就是艺术品。在我采访的人中,约有90%会在墙上挂艺术品。如果把一个住处比作一座城市,墙上有没有艺术品就是对城市近郊的第一印象。艺术品是城市界限开始的标志。进了卧室,你就更深入城市。随后,你进了厨房和浴室,进入一个人居住空间的“市中心”。我在获得允许后,通常会看看女人的手包,甚至是她们的衣橱。挂在她们手边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挂得最远的衣服又是什么样的?
我后来发现,在俄罗斯,负责当家的是女人。因此,可以肯定,卧室里或衣橱里男人的衣服怎么放,反映的是女人的喜好,而不是男人的喜好。接下来的几周里,我碰见许多穿得破破烂烂的俄罗斯丈夫。他们似乎不关心外表,穿着脏兮兮的裤子、朴素的T恤和破旧的鞋子。卧室的衣橱里可能挂着时髦的男装,但是却从没穿过。那是妻子的意思。虽然她们从没那么说过,但那样挂衣服,似乎是为了唤回丈夫的浪漫。
如果你没养大过俄罗斯男人,你就没资格谈论俄罗斯女人。在俄罗斯境内,女人的寿命要比男人长很多,一个简单的原因是:酒精。2014年,美国医学杂志《柳叶刀》上的一项研究中,以俄罗斯三个城市为范围对象,花十多年跟踪研究了15.1万人。结果表明,25%的俄罗斯男人寿命不到55岁。其中,最主要的死因是肝病和酒精中毒。酗酒及酒精中毒发病率也与政治波动有关。1985年,当时的苏联共产党总书记是戈尔巴乔夫。他缩减全国的伏特加酒生产,立法规定商店在正午前都不准卖酒。酒类消费和整体死亡率都由此下降。苏联解体后,伏特加再次进入公众的视线。酒类消费率和酒精中毒死亡人数相应提升。无论怎么看,俄罗斯女人都不是禁酒主义者。但是,俄罗斯男人现在的平均寿命约为64岁。除了非洲国家,俄罗斯成为全球男人寿命最短的国家。
重要的不是俄罗斯人喝酒,而是喝酒的方法:就像兄弟会第一年的誓言。俄罗斯到处都是酒瘾君子。当地人似乎认为,这是俄罗斯人的必然选择,并且已经渗透国家的基因中。其他人就指责酗酒对寿命的影响。无论什么季节,跟我聊天的人手边几乎都有十几种不同的伏特加。在雅库茨克的一间公寓里,起居室沙发的夹层里甚至有一个隐藏隔间,打开后是一个神奇的小王国,里面装着伏特加、玻璃杯和一堆瑞士巧克力棒。看看巧克力包装上的日期,15年前已经过期了。但那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主人拥有一个私人空间,那不只通向他们的梦想,也通向瑞士所代表的安全、高效、干净和秩序。
我把这条小数据写在记事本上。当时,我还不知道,它后来会起到关键作用。
俄罗斯到处都是酒精,尤其是我进入一间公寓时。我很容易感觉到两种生活——一个是看得见的,另一个是看不见的。一天,我采访一个俄罗斯女人,她问我想不想喝水。我抿了一口,全是盐水和泡沫,差点没吐出来。我像是吞了一口海水。当时,我不知道居然有人卖那种味道的水,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给客人喝那种水。(我后来发现,那种盐水来自附近的湖里。西伯利亚人认为它干净清爽,营养丰富。)那天晚上,回到酒店后,我意识到,盐水可以说是酒精的日常替代品。跟酒精一样,盐也很容易上瘾。如果酗酒者不能大口喝酒,他们就通常沉迷于别的东西——抽烟或咖啡——同样能给他们带来兴奋,但伤害会小一点。
我从这儿弄一条线索,那儿弄一条线索:不受重视的公寓外观、毫无生气的公寓大厅、隔音效果良好的大门。隔音门自然可以阻挡冬日严寒,但是,把门裹得那么严实,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吗?鉴于较高的酗酒率,女主人给我上了碳酸盐水。在俄罗斯,盐水是对酗酒者唯一的补偿吗?或者还有别的方式?如果酗酒行为是对封闭文化的伪装或掩饰,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
在俄罗斯,几乎跟我聊过的人都说,如果有机会,他们会住到其他地方。他们列举最多的地方有意大利、法国和瑞士。为什么选意大利和法国?因为食物。为什么选择瑞士?因为人们认为那里安全。许多俄罗斯人从没到过这几个国家,也不知道那里的生活怎么样。不过,那也没关系。重要的是,那里象征着美味、休闲、浪漫、美女、调情、自由和微笑的人们。如果第一条线索解决了欲望和不满,第二条线索就要解决志向的问题。这就引出了另一个话题,在生活艰苦、生存至上的俄罗斯,当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我之前提到过,我一直在寻找某种文化中的夸大因素,也叫突出因素。我几乎马上想到了两个商业创意。第一个创意,开一个网络诊所,在某个时段,医生会为病人提供在线诊断服务。但是,我很快发现,俄罗斯的医疗设施款款俱全,网上诊所几乎无法生存。第二个创意,我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会养一只狗,或养一只猫,或者一样养一只。那为什么不开一家网上宠物店?然后,我发现,宠物主人很少为猫狗花钱,通常只是拿剩饭喂宠物。我只好再做些深入研究。
接下来的一条线索,不如说是一种观察结果。我参观的每一栋公寓,都那么平淡无奇。相比之下,我采访的每个女人都涂着红红的嘴唇。为什么俄罗斯女人要化那么浓的妆?她们把嘴唇涂成那样,到底想传达什么信息?那是我们需要关注的信息吗?如果是这样,又是为什么?什么样的文化或环境,让女人认为没得到应有的关注?
这件事听起来可能太夸张了。但是,人们都喜欢反抗自己国家的不平衡问题。他们在有意无意中就这么做了。比如说,每次去美国时,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没人会碰别人,尤其是男人。在美国,肢体接触被认为是性暗示。同时,美国文化过分重视体育运动,尤其是橄榄球。在橄榄球场上,男人可以相互触摸、击掌、摔跤和拥抱。在法国,最著名的是精美食品和饕餮盛宴。然而,法国也是快餐第一大国。这些快餐中,也包括速冻食品。法国是世界上麦当劳收入排第二的国家。再说说世界上最有礼貌、最克制的国家之一——日本。在这里,如果你跟女人提起性话题,她通常会脸红。但是,日本也是“性爱酒店”最多的国家。为了保护女性不受骚扰,日本的火车上还设有女士专用车厢。